猶記多情(下) 第二十回 魚網之設
    闖山之人來得很快,官慈與祈沒奔出多遠便聽到喧嘩之聲,透過林葉,尚未看清人影,遠遠見著一道絲線揚起,在陽光下反射出晶瑩光澤。

    祈世子一怔,停下腳步,想也不想便喚道:「伊祁。」

    林子裡身形動如脫兔般靈動的少年聞言定下身形,手中牽情絲一揚一甩,形成半圓弧形,將敵手圈盪開距離後,回過頭來。

    分隔不過半月,再見已是恍如隔世。

    自青城山上因為自己失誤而讓祈世子被柳殘夢帶走,到跟隨靖王再次見到祈柳二人,以及後來的追殺逃離和現在山林的重逢——時間並不長,是人心的煎熬讓時間變長的。

    少年看著一身黃衣,依舊笑得無賴又風流的混帳傢伙。心下一鬆的同時,眼圈不由自主紅了起來,卻不知是安心還是委屈。

    「哎哎,再見到區區有這麼感動嗎?瞧你都快哭了,來來,區區的懷抱永遠為你敞開,想哭就撲過來吧……反正天孫錦是水火不侵,髒不了的。」後面兩句話語聲音轉小。

    少年臉色白了又紅紅了又白,真不知道自己一路辛苦尋找祈世子到底是為哪般。這傢伙根本就過得再好不過了,又拐了一位美人相陪。「呸,你那什麼見鬼的天孫錦,水火不侵,哪天讓我撕了你再去哭吧!」

    讓人感動的再相會的第一句,顯然當事人都沒有讓人感動的細胞。祈世子垮下臉,「小伊祁,幾天不見,你的熱情也都不見了。」

    「對著王爺,本座想,很難有人熱情得起來吧!」冷哼聲自背後響起。警報聲也驚動了正在密談的二人,柳殘夢笑笑,負手站在一旁,煌卻是面上微現不悅之色——祈方才調戲之語,讓他回想起四年前與月後潛伏在祈王府時,曾受過的待遇。

    祈世子噤聲,摸摸鼻子,再摸摸下巴,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他突然發現,在場這四人,似乎都是被自己調戲過的——雖然有一個是調戲不成反被調戲的。

    幸好煌說了這句話後,沒繼續算帳下去,只看向伊祁:「闖山的就你一人嗎?」

    伊祁從煌出現,自稱本座那一刻起,目光便專注地落在他身上,一眨也不眨——他便是師父的親兄長嗎?

    雖然軒轅說過,那場兄弟之爭,兩人都是受害者,兩人受的傷都一樣重,沒有誰比對方輕鬆多少。可是,煌得到了無名教,得到了一呼百萬的權力,而師父卻得抱著病體,隱姓埋名浪跡天涯……他不是成熟的大人,他只是個護短的孩子!

    煌見少年沒有回話,只是直直地看著自己,眉一皺,正想繼續問,少年卻詭密地笑了聲:「你便是無名教的現任無帝夜語煌嗎?」

    話語裡全無敬意,周圍無名教護衛都喝道:「無禮!」

    「兄奪弟位之人,不值得我多禮!」

    煌臉色微變;柳殘夢瞄了眾人神色一下,不動聲色地繼續看著場中變化;祈苦笑了聲,快步上前擋在伊祁身前,拱手道:「孺子無知,多有得罪了。」

    「孺子無知?!哼,原來有知的人,便該學孔融讓梨?」伊祁一臉不服的怒氣。

    「伊祁,這便是你師父教給你的禮貌嗎?」祈世子沉下臉,「這便是皇上處心積慮想教導的人才嗎?」

    「不必拿他們壓我……」說是說著,囂張的氣焰卻熄了大半。伊祁恨恨一跺腳:「我才不想學師父的忍耐!快意江湖有何不好!」

    ……知道心愛的弟弟被自己影響成這樣,只怕皇上第一個就不會放過自己了。祈歎了聲,言傳身教這麼有效,為什麼小雲跟自己這麼久了,還是萬年不變的冰塊臉?

    煌清澈的目光蒙上層陰影。「這位小兄弟是誰,他的師父又是誰?」目光落在祈身上,帶著微妙的壓力,既不至強到引起祈的反彈,也讓他無法輕易轉移話題。

    「讓區區介紹一下,這位是伊祁……」祈世子被煌視線逼著,不得不答,話說到一半,微頓。

    關於伊祁資料,無名教與武聖莊到底知道多少,是個難以確定的事。如果讓人知道伊祁還是夜語昊的弟子,定會將他推到風浪的尖鋒口。「他的師父是當朝太師朱明臣。」

    「你便是伊祁?」煌注視少年,似要將他一寸一寸解剖開,唇角帶著惡意的冷笑,「師承朱明臣嗎?」

    「我師承是誰,雁蕩山上那位紫衣衛長沒有與你提起嗎?」伊祁冷笑裡的惡意,一點都不少於煌。

    煌的唇角一抽,心底永遠也平靜不下的痛苦再次被掀起。與自己已成陌路的弟弟,和願隨著昊跳崖的少年。太過鮮明的對比,讓他對少年的存在抱著極度的厭惡。

    如果沒有這種對比,他或者就不會覺得自己是那麼——無情?

    「你這般人,一見便知是區區小卒,無足掛齒。你認為你有讓衛長特別向本座提起的資格嗎?」

    「既是區區小卒,閣下何苦自降身份,放下無帝的架子與我這個區區小卒作口舌之爭?」

    「正因為你是區區小卒,本座才有閒情與你作口舌之爭。區區小卒的功能,不正是供人打發時間用嗎?」

    「你!」

    祈世子在旁,俊美的臉龐一片慘淡,已經一句圓場的話都說不出來了。當初雁蕩之事,軒轅並未與他多說,若早知伊祁與無名教接觸過……他還能如何,該見的還是要見,該說的還是要說。

    想到這,他突然想起重點。

    「小伊祁,你是怎麼找來的?」

    「不要叫我小伊祁!」正與人爭「區區小卒」爭得眼紅,一個小字馬上讓少年爆發了。

    「好好,伊祁老兄。」祈世子能屈能伸,歎了口氣,馬上換了稱謂,「區區再問你一次,你是怎麼找來的?」

    眾人原本只當伊祁會找上門是祈世子幹的好事,此時見祈也不知少年如何尋來,才覺事情不對。官慈不用煌吩咐,已示意『暗』查尋出去。

    伊祁皺皺鼻子,哼了聲:「就無名教這種布軒還能有多難,我若要找,自然找得到的。」

    祈想到應是昊有教他關於無名教暗記之類的,所以能尋找上門倒也不算奇怪。只是……「你不是一直跟在靖王身邊嗎?為何突然尋找上來?」

    少年又哼了聲,有些不自在:「我聽靖王與蕭先生談話,說你連番動用真氣,毒發傷重,目前可能與無名教在一起……」

    「靖王與蕭先生!?」祈世子臉色大變,「你是不是偷聽?」

    少年瞧著祈的臉色,眉間毒氣雖有加重,卻未擴散;再瞧他一身完好無缺,哪有半分重傷的樣子重逢的喜悅及見到煌的憤怒都慢慢地淡了下去了,少年臉色煞白,咬牙道:「好個靖南王,一直將我留在身邊,便是要利用我嘛!」

    「關心則亂,這也怪不得你不智。」柳殘夢自少年出現以來,第一次開口,笑得溫和。少年像被針刺到一般跳了起來。

    「我哪會關心這痞子,只想看他傷重時如何個狼狽法!」他辯了幾句,自覺也是無力,羞惱地閉口不語。

    ——情況很明顯,靖王故意讓伊祁聽到這消息,便是要利用他引路,好將無名教及武聖莊一網打盡。

    煌見祈世子望向自己,似有話想說,搶先道:「久聞靖王大名,以他一人能將你們逼得如此狼狽不堪,不愧是軒轅皇朝的棟樑之柱。可惜他的目標並不在本座身上,希望他日有緣,能與靖王爺對上一場。」

    「現在不就有機會嗎?」祈世子努力想拖人下水。

    「祈王爺。」煌微微一笑,笑得童叟無欺,「你莫忘了,你我之間還有幾筆帳要算。不介意的話……」

    「煌帝座欲往何方請自便,區區恭送。」祈飛快地改口。

    「既然如此,柳兄,我們該談的都談了,也該是分手的時候了。」煌向柳殘夢一點頭,柳殘夢微笑以對。

    伊祁在旁臉頰抽了抽,不用想便自語:「這傢伙一定調戲過對方被捉了痛處!」

    無名教撤退的速度很快也很有規律,顯然早有準備,更顯然不會讓這三個瘟神跟上的。靖王的包圍或許已經行成,但想留下這樣一批無名教,卻是不容易的事。

    「夜語昊的確沒有看錯人,煌也不愧曾是最初的無帝傳人。」祈世子的感慨,得到少年白眼一枚。

    煌在離去前,停下了腳步,沒有回頭,不知是向祈還是向少年,淡淡問了句:「他好嗎?」

    「皇上自然過得很好。」

    煌哼了聲,似想說什麼又停住,只道:「那便是了……」

    「因為皇上已下令,不許區區過問此事。自他離去後,我們便再也沒得到他的消息。」

    煌的腳步頓住了。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日方正午,熾烈的光線刺得人睜不開眼。他衣上的金線在烈日下耀耀生輝,整個人卻單薄無比。

    「相見爭如不見。」低低道了一句,他率眾離去,再也沒有回過頭。

    「他最後那句話到底是說給誰聽的啊?」少年戳戳祈世子,請教。

    「說給誰聽很重要嗎……唉,小伊祁,等你懂得人情世故後,你就能明白,有感而發未必是對誰的……」祈邊說邊伸手接住少年惱羞成怒的拳頭,「好了好了,再不快走,我們三人只有留給靖叔甕中捉鱉的份了。」

    提起自己輕率造成的失誤,少年抿緊唇。他會找上無名教,自然是夜語昊當年教導他時提起的蛛絲馬跡。若因此而讓無名教被靖王一網打盡,他如何對得起師父。心念至此,已有決定。

    「我去拖住靖王,反正便讓他抓到我,他也不敢對我如何。只是你們二人身上的毒……」

    「事情到現在,好像也只能聽天由命了。」祈笑得萬事不關己,柳殘夢在旁贊同的點頭。

    「如此在下也不必擔心那疊帳單要如何支付了。」

    「姓柳的這是兩回事……」

    「好了好了!」見祈柳二人大有為錢翻臉的架式,少年大翻白眼。「你們慢慢吵,我先下山了。希望不會在靖王爺的囚車上也看到你們二人為此而吵。」

    目送少年輕快的腳步下山,柳殘夢雙手抱胸,問道:「要跟上嗎?」

    「太卑鄙了吧!」祈世子歎氣。利用伊祁當擋箭牌引開靖王的注意,順著同一條路下山。這招瞞天過海讓少年知道了,只怕會氣得不輕。

    他想歎氣的是另一件事,跟柳殘夢逃命久了,連耍手段都不需要說明就彼此心知肚明了。

    「雖然卑鄙,卻也是你起的頭啊!」

    「我知道,所以我才說……太卑鄙了。」祈的臉色有著微妙的變化,說不出是何等神色。柳殘夢微笑著,將他衣衿上的黃花摘下,用柔嫩的花瓣,碰了碰祈光滑的唇瓣。

    微微的輕觸,微微的搔癢。祈皺了下眉,一掌拍開。「這花味道怪怪的,想要我吻你,說聲便是,不用如此大費周章。」

    「哦?」柳殘夢又挑眉笑了起來。祈對這笑容越看越不爽,當下一口咬過去。

    「靖叔準備充分,此次凶險,怕不容易過了。萬一被衝散,我們在小寒山南陌見面吧!」

    「好。」

    「別回答這麼短。切記,不許偷跑。」

    「一定不會。」

    「不會什麼?不會偷跑,還是不會來?」

    「……你太多心了吧!」

    「不如說你前科纍纍,區區不得不防。」

    「那我便對天發誓好了……如果我不來……」

    「如何?」

    「那便讓我欠你的債單總目再翻一倍!」

    「……成交!」

    軍旗飄揚,陣容整齊。不只是靖王的細柳營和暗流勢力,連附近軍營都已調動,顯然靖王已將所有的寶都押在此處。

    「靖王在哪裡!?」下山親眼見到自己中計的證明,少年一肚子無名火,氣勢洶洶就上前叫陣。

    前方細柳營之人是識得少年的,見他眉紅眼赤,忙讓人人內傳話,同時安撫這個小瘟神:「王爺正在等小公子。小公子若急,可直接入內。」

    「好啊!他在等我……他自然該在等我的!」伊祁深吸口氣,將怒氣抑下。他既是存心來鬧事,自不會入內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爺就在外面等他來見我!」

    「年紀小小,何必如此大脾氣。」隨著平和的話語,靖王與蕭平慢慢踱了出來,靖王手上還提著個用布蒙起的籠子,也不知養著什麼生物,只聽到翅膀扇動的聲音,似有不少。

    「年少氣盛是正常,我知道你老了,沒脾氣了,見不得別人有朝氣!」少年氣沖沖地說著,周圍傳來抽吸之聲,衛士們怒上眉梢,齊叱道:「不得無禮!」

    「無妨,年少氣盛只不過是有勇無謀的借口,孩子常愛用的。」靖王不以為意,將籠子遞給了蕭平。

    籠子裡撲騰之聲更大,就像少年的火氣。

    「你利用我來對付無名教!?」

    「錯了。」

    「哪裡錯了!」

    「無名教在哪裡,本王一開始就知道的。你能找到無名教的線索,都是本王安排的。」靖王揭開了籠子上罩的布,幾隻巴掌大的雪白異蝶在籠子裡急躁地竄動著,「利用你,並不是讓你帶路……」

    平穩的手慢慢打開籠子,異蝶爭先恐後地自籠口飛了出來。

    樹林裡,見到靖王揭開布,異蝶飛出,柳殘夢眼神一動,笑了起來。

    「似乎靖王想用伊祁引出來的是我。」

    「好像是的。」祈世子也是微微一笑,笑得近乎歎息。伸出手,一隻雪白的異蝶落在了他的指端。其他幾隻,也簌簌地落在了他的週身。雪白的蝶襯映著俊美的人,景象又美麗又詭異。「所以我才說,太卑鄙了呢!」

    周圍隱約有聲響,柳殘夢嘴巴發苦,知道這次包圍圈圍上,是一絲空隙也不會有了。

    「你一開始便與靖王合謀?」

    「沒有。」祈乾脆地搖頭,「你也知道靖叔與皇上的心結,我是真的見了他逃都來不及。」

    「那到底是何時?」柳公子繼續追問。

    「因為靖叔如果真要找我,只要放出這追魂蝶就可以馬上找到我的——我小時曾將他的一瓶幽夢蘭露都偷喝了,這味道經久不散,一般人聞不出,追魂蝶聞到定會追過來的。」祈世子將食指上的蝶舉到眼前,「他一直沒用,只放出大鵬鳥時,我便知他不是真心要追捕我。只是想造成這種假象。」

    「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追魂蝶這種東西。而有了伊祁的出現,我自然對靖王為何會出現在此沒懷疑心,跟著你自動送上門來了。」柳殘夢低低一歎,笑容比往日裡更見溫和,看向祈世子的目光卻是晶亮,「我已經中萬蠱珠之毒,你要我死我便死了,何苦費此手腳引我入伏。」

    「我們想要的並不是你的命。武聖莊不滅,沒了你柳殘夢,還會有下一個柳武聖出現。我們要做的,是徹底摧毀武聖莊。」祈世子微哂,看著柳殘夢目不轉睛,「從你再度踏入中原,這場追逐就已經開始了。你我這一路,原本便是爾虞我詐,你當初能利用莫絮一路追殺,得到慶國王位,我又為何不能配合靖叔演場戲。說到底,也只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罷了。」

    「所以靖王一路追殺得凶,只是讓你跟我一同見無名教,好一網打盡,並得到武聖莊的勢力圖吧!」柳殘夢擊掌,含笑搖頭,「只是,你這一路,便沒半分真心嗎?」

    祈世子一怔,看向柳殘夢:「這話聽你說出,我覺得十分彆扭啊!柳公子素來只有別人問你真心的份吧!」

    「……客氣了,你也一樣。」

    祈世子舔了下唇,靜默不語。

    這場對戰,擺明是雙方各誑心機手段用盡,為何被柳殘夢這樣一看,倒真有了背叛的心虛感。

    說話間,靖王也走進了兩人藏身的林子,伊祁一臉驚訝地跟在一旁。事情在瞬息間已一變再變,他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跟不上了。

    「柳武聖,再次見面了。」

    「在下與王爺們,實在是相見爭如不見的好。」柳殘夢笑得很辛苦,「軒轅皇朝的王爺,果然沒一個是好相與的。」

    「客氣了,就不知柳武聖是要自願束手就擒,還是由本王拿下。」

    「在下是很想束手就擒免受皮肉之痛。」柳殘夢說著,伸手憐惜地撫摸那日為救祈世子所受的傷,「可惜在下有時偏是牽著不走,拉著倒退的驢子脾氣。」

    「很好,本王也是這樣認為。」

    雙方說到這,即將動手,柳殘夢已陷絕境,又是孤身一人,縱有武聖之威,但對上靖南王與祈世子,還是有敗無勝。他面上表情雖還是笑吟吟的,心下焦灼與否,卻只有自己才明白。

    伊祁看著現場之景,心下有著奇怪的感覺。看著柳殘夢面對重重壓逼以及祈世子及靖王的環伺,猶自喜怒不形於顏色的神色,不由自主竟想助他一臂之力——少年人的意氣,還是見不得梟雄末途,英雄悲路。

    他心下想歸想,自然不會真的去助柳殘夢一臂之力,但也不忍見柳殘夢受擒。瞄眼看看祈世子,卻見他睫毛微垂,似也與自己同般心思。

    就在這個僵冷時刻,一陣寒風撲向靖王。

    寒風並非來自柳殘夢。寒風帶著鮮艷的紅,如一抹經天而過的紅霞,在這十丈軟紅輕掠而過,風流素雅,不染纖塵。

    「柳殘夢,走!」

    那是一桿鮮紅如血的槍,紅纓顫動,長槍破空,風聲淒厲,快得讓人來不及想,來不及思索。不但快,而且急,槍上的真氣壓得靖王也不得不伸手一擋。

    世上有如此快的槍,如此艷的色,如此急的招式,那只有一人。

    十丈軟紅-應天奇。

    應天奇的槍雖快雖急,但靖王卻比他更快更急。他的手勢一動,似乎一切都是慢的,但應天奇的槍就像被抑住七寸的蛇,所有的變化都在這一動間失去了後著。

    槍是長的,一寸長,一寸強。

    靖王的應變雖快,到底隔了距離,無法實際打在應天奇身上。

    柳殘夢身隨影動,借勢一扶,隨著槍影,自祈世子身畔越過。

    祈的手動了下,卻沒抬起,任柳殘夢從身邊竄過。

    「祈情!」到手的獵物再度被人放縱,靖王沉喝了聲,無暇責罵,追了出去。

    祈世子低頭看著手。

    方纔,只要他出手稍稍一擋,縱有應天奇接應,柳殘夢也休想逃出靖王的包圍圈。

    低低歎了聲,抬眼,周圍的人已隨著靖王追了出去,連伊祁也跟去了,林子裡空蕩蕩的只剩他一人。

    「真是傷腦筋啊……」祈抓了抓頭髮,「這回好像麻煩大了。」

    一夜搜索無功而返,證明了柳殘夢逃生能力果然不是易與之輩後,靖王回到營地,只見祈世子端端正正跪倒在地,伊祁在旁踱來踱去。

    哼了聲,在交椅上坐下。水劍送上杯茶,他用杯蓋抹開茶葉,慢慢呷了口細品。

    伊祁見狀,正想出聲,卻被祈用眼神阻止,悶悶地哼了聲,繼續踱步,同時大聲自語道:「好慢好慢,慢死了!」

    靖王置若罔聞,放下茶盞後,冷冷看著跪在地上的人:「祈情,今次判你叛國縱敵,你沒話說了吧!」

    「這哪算什麼叛國縱敵!」伊祁一聽便叫了起來,不指望祈世子敢跟靖王爭論,但這樣一個罪名背下來,他就是有九條命也死定了。

    「柳殘夢是慶國單于,又是武聖莊主,算不算敵國?」

    「現在又沒打仗,不算!」

    「之前明明有能力出手擋下柳殘夢,卻因私情而未出手,讓柳殘夢逃脫,這算不算縱敵?」

    「你只是自己沒能力捉不到人,把氣都出在祈身上罷了,沒出手就是縱敵,那我也沒出手,也算縱敵嗎?」

    靖王對伊祁的話理也不理,只道:「祈情,本王所說,你服是不服?」

    「祈無話可說。」祈世子靜靜回答。

    靖王看著祈世子,臉上冷厲的神色微有波動,好一會兒才一擊掌。

    「無話可說?那好,來人,收走祈情暗流掌印及王冠,收押堂下!」

    「誰敢動手,先過我這關再說!」伊祁大叫晦氣,認識祈世子後,三天兩頭就得跟人嗆聲——他是小孩子啊!不是應該他闖禍祈世子來收拾才對嘛

    「伊祁,軍法非兒戲,不是你鬧幾聲就能解決的。想讓人承認你的成熟,就該懂事點。」

    「如果成熟是讓你公報私怨,我寧可不成熟!」牽情絲一舞,弧光閃爍,逼退圍上來的近衛。伊祁回瞪身後一點逃避意思都沒有的祈世子,氣得直跺腳:「平時該正經時嬉皮笑臉,這種關頭才腦袋想不開!」

    「小伊祁。」祈微微笑了起來,目光難得柔和:「謝謝你。不過,我既掌暗流,便不可知法犯法了。靖叔說的全是,我既有罪便該伏法,你莫再讓大家為難了。」

    「所以我說你腦袋出問題了,氣死我了!」少年氣得大叫,手上招式卻不敢鬆懈,「不要再讓我在這打得像白癡一樣了好不好!」

    刀光劍影夾雜絲線寒光,眾人不敢逼緊,少年也不肯退下,就這麼僵住了。祈世子在旁,見靖王眉一動,知這是他已不耐煩,要親自出手的意思,忙叫道:「等等……」

    與此同時,帳外也傳來另一道清冷的聲音:「全部住手!」

    清冷的聲音與祈世子的聲音重疊,熟悉得讓祈背後起了一陣疙瘩,失聲道:「小雲!」

    帳門拂開,一身銀色織錦長袍,容色與衣色一般冰冷疏離的青年大步踏了進來。

    在場眾人見狀,下跪施禮道:「見過寶親王。」

    祈世子眉毛下揪,唇角上揚,真不知此時見到小雲,是該喜還是該悲。沒想到小雲居然也離京了,不用想便知道定是為了自己之事。

    寶親王看也不看祈世子一眼,只向眾人道:「免禮。」隨即雙袖一垂,向靖王微微施個禮,「熙見過靖叔。」

    靖王哼了聲,「不敢當你這聲靖叔!」

    無塵與驚鴻照影之事鬧至最後寶親王府與靖南王府對峙,一直是他們之間化解不開的心結。寶親王自知靖王不會給他好臉色,收起禮,淡淡道:「照靖叔先前所言,祈情已犯下大罪?」

    「不錯,祈情自己也承認了。誰想包庇他本王都不允!」

    「祈情既然已認罪,便該伏法。」寶親王冷冷掃了祈世子一眼,「但祈情身屬王族,所犯罪行,自有宗正寺審判。熙將依照法令,將祈情直接押回京師。」

    「你!」靖王聞言大怒。

    他不動怒時已是威儀十足,這一動怒,任性如伊祁也是心頭一重,低下頭來不敢再看。

    寶親王的目光與臉色一樣冰冷,沒有絲毫動搖:「熙執掌宗正寺,此事正歸熙所管。靖叔既知守法,法令所規,當不至與熙為難吧!」

    「好個堂皇理論!這麼說你今日定要包庇祈情!?」

    「熙不過遵法而行。」

    「好!有你這句話,他日我們朝堂上見!」靖王怒沖沖說完,反瞪祈世子:「祈情,你可以走了!」

    祈世子看看寶親王再看看靖親王,兩張都繃得硬邦邦的臉,當真是左右為難,一肚子牢騷加哀怨。寶親王又不是小伊祁,想打發他之前,自己會先被他打發掉的。

    長歎口氣,他向靖王恭恭敬敬磕了個頭,起身後,二話不說往外走去。

    「難得區區這次這麼守法,堪為百官楷模……」騎在馬上,把玩著珊瑚鞭,祈世子有氣無力地抱怨。

    「省省吧!悲壯這個詞與你是無緣的!」伊祁的馬跟在一旁,馬上少年毫不留情地諷刺出氣,看向一旁冰著臉的青年時,滿眼都是崇拜泡泡,「沒想到這麼容易就擺脫靖南王,軒轅大哥,你真厲害。」

    還沉浸於自己悲情壯烈氣氛的祈世子馬上咳出聲來,瞧瞧小雲平板的臉,嘀咕道:「軒轅大哥?皇上會哭死的。他千方百計才能讓你叫聲哥,你這邊叫人大哥倒是俐落……」

    「你真會破壞氣氛!」少年氣結。

    「反正你也說了,悲壯這個詞與區區是無緣的,區區豈可辜負你的期待哪。」祈世子眉開眼笑,珊瑚鞭在手指間靈巧地移動著。

    寶親王瞧了兩人一眼,目光落在祈手掌中移動不停的鞭子上——祈每次心下有事時,便會把玩手上之物。

    「容易是因為靖王爺原本便無意為難祈。」他慢慢開口,「只要祈肯像平常一樣開口反駁,給他一個台階下,他怎麼捨得為難最寵愛的弟子。」

    「最寵愛!?」伊祁眉毛已經挑到額角,一瞼不能置信與苟同。如果最寵愛的表現就是殺殺殺和動不動便要扔人下獄,他必須說,難怪軒轅家沒一個正常人!可能眼前這位也……

    偷眼看看寶親王,撇唇道:「看不出來。」

    「如果不是寵愛,祈有九條命也該玩兒完了,哪還能在這廢話。」寶親王說到這,看向祈:「你這麼乾脆認罪,大抵也是心中有愧吧!」

    祈世子馬鞭亂揮,東張西望,就是不肯與寶親王對上眼。態度就像個賭氣的孩子,伊祁從沒想到祈世子也會有這樣情緒化的行為,看得不由一呆。

    寶親王冰冷的臉很難看得出有什麼變化。他勒韁停馬,順手遞給祈一物。

    「還有想幹的事便去吧!我在前方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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