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平,字懷天,號疏世林隱,河朔平陽人,自稱平生不肖,是靖王最為倚信的幕僚。
五月廿九,祈世子得知蕭平為了追蹤他們,即將抵達資陽時,笑了起來。
他說:諸葛一生唯謹慎,成也謹慎,敗也謹慎。
大白居二樓上,蕭平先生站在桌邊,看著方才華服少年出劍後在桌面上留下的劍痕,半晌才歎道:「一劍九花,力道由淺至深,每一式皆比上一式更重一分力。那少年性格看來輕佻暴躁,手下功夫卻一分不少,難怪能成為易家十年試劍的人物。」
此時酒樓的人已經走得差不多了。二年少年離去後不久,西山隱逸翁也結帳而去。其余幾人見狀紛紛跟在老翁身後,結帳離開這是非之地。酒樓上只剩下蕭平主從及青年男子。
青年聽了蕭平的感歎,不解道:「先生何出此言?」
蕭平笑笑,示意他過來,俯下身,指著桌上木痕道:「看出來了嗎?」
見青年還是一臉迷惑,索性讓侍從將自己包袱打開,取出紙和墨,用狼毫沾著墨往桌上木痕畫了畫,再將紙撕成數小張,豎著截入木痕,墨汁微染便拿起。
五六張染著墨的紙放在一起,青年終於看出來了,每張紙上的墨,皆比前一張的深一點,只是這差異極為細微,若不是蕭平用墨染了橫放在他面前,他再看上十來遍也看不出來。
「現在明白了吧!變化雖然細微,但每一式加重的力道皆一致,可見他的手很穩,起劍收劍,運轉自如。」
「不愧是易家傳人!」青年終於信服,知道那華服少年的劍法是自己及不上的,「不過如此細微的差別,蕭平先生也能看出來,難怪人人皆道先生神目如炬明察秋毫,沒人能在先生面前逃得行蹤。」
蕭平搖了搖頭,看著桌上的木痕道:「只是當年曾見過一次罷了……沒想到時隔這麼多年,還能再見到這招『九天絳雪』。」
「先生要再探那二人來歷屬真嗎?」
「易洛二府不與江湖人來往,查也查不出來的。你先讓探子們遠遠跟著就好,易府的公子沒事都三分氣焰,未確定前,犯不著與他們起沖突。」
「是。」
青年下去指揮人手轉達蕭平的命令,蕭平卻在桌前坐下,眉毛微皺,有些怔怔地看著桌上刻痕。侍從知道這是先生思考時的習性,為先生泡了杯茶,便靜立不語。
喝到第三杯茶時,蕭平放下茶杯,立起身來:「不對!」
青年安排好人馬,正回來報告,聞言與蕭平侍從齊齊一驚,問道:「如何個不對法?」
蕭平皺起濃眉,問侍從:「剛才易府公子那囂張的氣勢,很像祈情?」
青年不曾接觸過祈世子,聞言茫然,侍從遲疑道:「有點像,又不太像。」頓了頓,肯定道:「乍看有些像,細看完全不像。」
「正是有點像,又不太像!」蕭平先生一頓足,「因為那個易府公子,如果我料不差,應當是柳殘夢。
他先讓我們覺得眼熟,再讓我們覺得其實並不是。這樣一個肯定與否定之後,就將我們引入歧途上,忽略了那二人其實可以交換扮演性格互異的。」
見青年還是茫然不解,又有用得著他之處,只得詳細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習慣的言行舉止及處事方法,無論怎麼改,舉止細節處都改不了,祈情知我素來注意小處,才故意與柳殘夢交換扮演性格不同之人。我一旦將注意力集中在那位易府公子身上,就會覺得這人與祈情無關,先入為主迷了方向。」
「可是王爺不是說他二人被柔腸寸斷困住……」
「天下沒有什麼是不能改變的。他們中了萬蠱珠之毒,本已是無形枷鎖,有沒有柔腸寸斷皆無謂……是了,萬蠱珠!他們互換身份也是因為萬蠱珠。祈情以自身養毒,氣血大傷,又強行了縮骨易形,已經沒多余功力出手了。所以那華服暴躁動輒出手的少年確是柳殘夢,樸實安靜少年正是祈情。」
「他們現在是在逃難,難道敢這麼大搖大擺出現在先生面前……」青年瞠目結舌,還是覺得不可置信。
「誰說逃難一定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越是明目張膽,越容易瞞天過海。這正是人性弱點,越明顯的秘密越沒人肯信!柳殘夢為武聖之尊,天下武學,其理同源,要在招式上模仿出『九天絳雪』,對他來說並不算極難。我們要快點追上,免得讓他們又易容逃了!」
「是!」聽得被祈柳二人逃走,青年慌了神,忙下去召集人手。蕭平與侍從問清那二人去向,上馬追了過去。
祈世子那日又說:幸好來的是蕭平,不是靖王。
蕭平一路依著暗記追趕上時,就見官道旁聚了一群人,中間樸實少年與華服少年正劍拔弩張……或者說,單方面的劍拔弩張。
「你這人真羅嗦,又要跟著管閒事,又不肯出手!末了還要管東管西!滾,大爺才不需要跟屁蟲,再不滾是死路一條!」蕭平未接近便聽到華服少年的大吼,手按劍鞘,一臉嗜血殺氣沖天。
眉毛微動,做了個手勢,便有細柳營的暗探慢慢湊過來,低聲道:「先生有何吩咐?」
「這是怎麼一回事?」
「回先生,剛才有人官道策馬險些撞倒一老嫗,被易公子擋下教訓了一頓,易公子本想卸了那人一臂,被洛公子說不宜結仇擋了下來……」
結果就是當事人都散了,兩個俠客卻在官道上吵成一團。
華服少年話越說越難聽,樸實少年到底也是年少氣盛,面子掛不下,哼了聲:「好了,誰說我跟著你?
這官道你家的嗎?你走得我便走不得?」
「天南地北,你哪裡都走得,就是本大爺後面走不得。你從酒樓開始就急巴巴跟上來,不就是想找打嗎?大爺現在成全你!」說著,劍簧「錚」地一響,彈出三寸。
樸實少年眉頭直皺,對華服少年的不可理喻感到頭痛。蕭平在旁看了會兒,含笑鼓掌:「兩位戲演得真好,天下難得一見,值得贊賞!」
周圍圍觀的人不少,二少年轉過頭,這才見到蕭平。聞言齊齊聳眉怒道:「你說什麼!」說完又互瞪:
「你不要學我說話!」
蕭平搖頭歎笑:「祈王爺和柳公子,兩位不必再這麼辛苦演下去了。學生既已知道兩位身份,定奉兩位為貴賓,豈敢再輕慢。」
「祈王爺?柳公子?」華服少年啐了一聲,尖銳道:「瞧你衣冠整齊,原來是個瘋子。」
「是不是瘋子,兩位心下有數。」蕭平恭敬一拱手:「王爺等見二位已久,學生有幸,能邀得二位上門嗎?」
樸實少年抬頭,目光向外一掃,將周圍兵力收攏到眼底個八九分,冷冷道:「你這邀請,文請還是武請?如果是武請,在下雖不才,也學過威武不能屈。只好得罪了。」一邊說著,向後干脆利落的一腳,踢飛一旁正偷偷亮出兵器的男子。
「好,姓洛的,你終於講了句人話。大家也想看看洛家出名的霜天殘月是如何個冷法。」
二少年年少氣盛,也不多作無謂解釋,言罷各自擺出個起手式,准備與蕭平帶來的兵力對抗。
蕭平心中主意早定,勝券在握,只待一聲令下,卻聽遠處馬蹄噠噠,一人高叫:「先生慢著!」卻是侯政。
見侯政神色這般惶急,蕭平心下一動,停下手勢。侯政在接近人群時,甩鐙下馬,湊近蕭平身邊小聲道:「大事不好了,這二人不是祈王爺與柳殘夢。」
蕭平神色不變,只是哦了一聲。
「在酒樓那兩位茶商才是祈世子與柳殘夢。幸好他們在出城時遇上王爺剛派遣到的藏獒,不然險些被他二人逃了。只是現在兵力全被先生調到這邊來,資陽人手不夠,請先生快快回轉!」
一瞬間,蕭平腦海裡閃過「調虎離山,聲東擊西」八字,原先堅定的想法搖搖欲墜。
難道自己一路推測皆落入算計,這兩位少年是掩護祈柳二人的煙幕?
還是那二位茶商才是煙幕?不然何以如此巧--不,也不能算巧,若非王爺的藏獒趕到--
但氣味問題也可造假,如何肯定一定是那二人?
這二少年躍躍欲試,一打上勢必失去對資陽的支持和控制。
若這二少年是真,豈非無故結下二門大仇?
但若這二少年是假,便是放虎歸山了--
侯政在旁滿是焦色,急得直想跺腳,蕭平直直看著二少年不語。
二少年瞧他們神色,似瞧出端倪來,華服少年冷笑道:「怎麼?剛才還盛氣凌人的,現在就默不作聲了。知道自己錯了吧!不過大爺沒這麼好打發的,敢向大爺叫陣,就要有付出代價的覺悟!來來,是你們先叫陣的,大爺我也手癢了……」
樸實少年皺了皺眉,道:「算啦!反正他們也沒對我們怎麼樣。民不與官斗,莫忘了四家祖訓。」
「這口氣大爺可咽不下!什麼民不與官斗,那是屁。方才瞧你還有點樣子,現在看來還是軟骨蟲一只!」華服少年又對樸實少年叫上陣,「還有,你是你,我是我,誰是我們!」
樸實少年怒哼了聲:「要不是顧著你我四家同根關系,你當我樂意照顧你?」
「誰要你照顧著!」華服少年再度跳起腳來。
蕭平看著二少年,終於歎了口氣,手勢一轉:「收兵,回資陽。」
「你這老頭,誰說你可以走了!」華服少年真是兩邊忙,才剛對樸實少年叫完陣,又馬上轉過臉向蕭平錚鏗一聲長劍出鞘,「你派人盯了我們半天,大爺我不計小人過,忍耐下來,結果你又來跟我胡話半天。想走沒這麼簡單!」
一旁樸實少年眉毛堆得比山還高,突然歎氣道:「易湛,你要打,我來奉陪。」
「當真?」華服少年馬上轉移目標,看樸實少年緩緩舉起他手中細長的劍。
蕭平朝樸實少年點了點頭,示意承了他的解圍之情。
樸實少年冷冷揚眉:不是為你,只是四世家不會再與彼此之外的江湖恩怨牽扯上。
蕭平一拱手,領兵退下。
小樓高閣,月已西斜。
一身白衣的青年背對門,站在窗前。他的身形高姚,頭發並沒有束起冠簪,而是隨意綁成辮子。從背影隱約可見領上袖都紋著金色的九曜圖騰。
房門被人推開,一身紅衣,白發紅顏的青年走了進來。
四年前的天成崖之後,無名教的無帝與日君都進行了新的傳承。亦或是戀舊,亦或尊敬那位消失的前任無帝,亦或另有其它心思。除了必須正裝出現的場合外,二人服飾皆沒有太大改變,還是當年身為日君及暗侍衛長的裝扮。
白衣青年沒有回過身來,依舊望著窗外,「目下形勢,你說,我們需要出手嗎?」
「煌帝座叫屬下來,心下該有決定了。」紅衣青年清冷的聲音在室內回蕩,潮濕的空氣從肌膚上冷起。
「如果是昊的話,你覺得他會作出什麼選擇來?」白衣青年若有所思地問。
紅衣青年想也不想便回答道:「昊帝座有他的作法,煌帝座也有您自己的作法。屬下無法說哪個的決定更高明,但能讓官慈誓死追隨的,只有煌帝座您!」
從最初,到最後,這一點,堅信不疑!
白衣青年默然不語,半晌才道:「官慈,這幾年來,也只有你知道我了……」
有個前任的天下第一人,做什麼都會被人拿來比較;更痛苦的是,自己內心也會拿來比較。明明是恨著昊的,卻也不能不佩服他。更怨恨的,卻是兩種感情時不時便絞剪著他的心。
對昊的感情有多深,對他的恨也就有多深。愛恨本是一體的,世上最不該背叛自己的親人,也是讓他萬劫不復的人。
「官慈,在生死與權勢之間,你會選擇什麼?」
官慈想也不想便回答道:「生命。」
「呵呵,這的確是屬於你的答案啊……」白衣青年笑了起來,一陣夜風大作,他的衣服與長發一起飛舞,宛如暗夜裡的修羅。
「那麼,讓我們來看看柳殘夢與祈世子會給我們什麼答案吧!」
祈世子說,諸葛一生唯謹慎,成也謹慎,敗也謹慎。
他又說,幸好來的是蕭平,而不是靖王。
蕭平平生明察秋毫,任何細瑣之處都瞞他不過。當時或許能瞞過,事後他一定會發現易洛二府少年身份不對的問題。
但蕭平不是靖王。
如果是靖王的話,既然發現疑問,便絕不會讓心中留下疑惑而撤退。但蕭平沒有靖王的魄力。他站在幕僚的立場,沒有充足的把握前,雖有足夠權限,卻不敢為靖王樹下強敵。
他在他能力范圍內,作出最好的決定。但這也是他身份的局限性。
他猜對了,但他沒有堅持到最後一步。
他還是迷惑在謹慎上。
祈世子這一著是連環鎖,似是而非,先在酒樓上迷惑了蕭平再走。當蕭平省悟而追上時,另一邊奉命鬧事的人讓蕭平在兩難的危急關頭選擇了謹慎之道,放棄對二少年的追捕。
經此一鬧,挑破顏面,蕭平離開後,靖王府的探子再不能跟在二少年身後。
當蕭平發現鬧事的兩位茶商確實不是祈柳二人時,他的臉色慘白。他知道,祈柳二人已徹底從他手上逃脫了。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那麼,還有捕鳥的小孩嗎?
五六月的天,說雨就雨,說晴就晴。不幸的是,正好趕上大雨傾盆。
天上的雷炸得一個比一個響,黑影幢幢的山林,就見銀色閃電呼嘯著劃過天際,隨後響雷轟隆隆連地表都為之震動。山雨嘩啦啦地下著,豆大的雨點打得人全身發痛。
祈世子與柳殘夢雖急著趕路,到底知道雷電打成這樣,再在密林裡趕路,不用等人追殺就是找死的行為。祈世子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借著電閃看柳殘夢一眼,嘀咕道:「雷打電劈,真是妖孽投胎來著了。」
「祈兄,在下知道你自責,也不必如此明白地說出來。」柳公子也淋得頭發全貼在臉上。逃命途中,真氣要節約利用的,哪用閒余運起護身罡氣擋雨,自是淋得一身狼狽。
「區區確實是自責啊!早知道柳兄妖孽投胎,就不該強行將柳兄帶出來了,直接交給老天爺一個雷劈了,不就省了區區的功夫嗎?」
「客氣了,在下哪及祈兄你出身不凡,天生龍子鳳孫。」就是還沒資格成龍成鳳,落了個雷劈。
「哪裡,柳兄你體若蛇蠍心若蛇蠍,若非是你,老天爺也不至如此賞臉。」
兩人一邊找著山洞一邊患難見「真情」,卻不知老天爺是否真的怒了,一道閃電霹靂震響過後,另一山頭上,一株樹熊熊燃起,無端遭了雷焚之怒。
祈柳二人立刻閉上嘴,再也不敢說上半個字。
淋了半個時辰的雨後,終於找到了個狹小山洞,實在很小,勉強僅容二人置身其中。
祈世子一進山洞,第一件事就是從懷裡不停地掏出東西來。下雨前他就把懷裡雜物用油布包著了,但雨下得太大,淋了這麼久,也不知那些不耐水的地圖欠條會不會淋濕了。
亮起火折子,瞧了會兒,確定字據上寫的字都還端端正正,不曾糊開後,滿意地收起來,柳公子卻在一旁大歎,恨不能再淋會兒雨。
斜了不停歎氣的柳殘夢一眼,祈世子唇角帶笑,嘿聲道:「看來柳兄淋雨淋得尚未盡興,區區也覺遺憾,不如柳兄去尋些柴火回來順便再淋淋雨。料想柳兄神通廣大,這點小雨,當難不倒柳兄吧!」
他再神通廣大,雨下這麼大,哪裡找得到能升火的干柴。柳殘夢識相地不回答,只轉移話題道:「包袱裡衣服也濕了?」
祈世子換只手拿著火折子,打開包袱,扔開上面那幾件假扮易洛二府公子的服飾,捏了捏下面的衣服,扯出一件中衣。「這件還沒濕透。」說完,拋給柳殘夢。
「你不換?」
「天孫錦水火不侵……可惜皇上說什麼都不肯用天孫錦作雙鞋子給我。」祈世子看著腳下濕透的鞋子,無可奈何地脫了下來,搖頭歎氣。
用天地奇珍的天孫錦作鞋子……柳殘夢無言支持軒轅當初的決定,開始換衣服。
祈世子拿出地圖來,就著火光研究一番路線,過了會兒才笑起來:「蕭平現在該發現錯放過我們了吧!
資陽往上是廣漢,往下是內江,他們大概想不到,我們沒有直接由青城往京師走,而繞向資陽,再由內江回京。」
「你確定靖王也想不到?」
「不確定。」祈世子回答得非常干脆,「所以我們是在賭運氣。賭誰先踩住對方的下一步。」
他說著,就熄去了火折子,盤膝坐下運功。柳殘夢換好衣服,也盤膝坐下,運功蒸發身上水氣。
洞內一時寂然。
過了會兒,柳殘夢運功完畢,睜開眼,卻見祈世子臉色蒼白發青,竟比運功之前還難看,眉毛微鎖,不斷有冷汗滑落。
「沒事吧?等下能走嗎?」
抿緊唇,很想證明自己還能起身,卻發現身子抖得厲害,外表雖然強行忍下,冷汗卻是一層一層地冒著。
瞧祈世子一句話都不說,柳殘夢歎了口氣。知道祈是真的不行了,才會連一句反駁都沒力氣。「官道上那場架作作樣子就好,反正蕭平人都走了,干嘛又真跟我打上半天……你真是死到臨頭都改不了這個臭毛病!平日也罷,現在要趕時間,你又這樣……」
他們以易洛二府少年的身份在官道上打起來,本來等蕭平走後就該停止,沒想到祈世子打到興起,真與柳殘夢硬拚了幾招。
他們一半功力用在維持縮骨功上,所以這硬拚比平日還耗真氣。祈世子以身養毒,體內本便潛著陰寒之氣,在「轉波閣」時,又以這陰寒之氣強行沖開柳殘夢在他身上下的禁制,將寒毒留在關節之處。每到子夜一日陰氣最重時,必定發作。此時真氣不續,完全無法壓下寒意。
祈雖然心下略有悔意,到底是好強之人,好半天才嘿了聲:「柳公子你不也打得很盡興,要不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架能打起來嗎?」
「什麼願打願挨的,那種情況下我不打可以嗎?」柳殘夢啐了聲,十分郁悶。挑戰也該有刺激性的,像這種生死關頭還要無聊打上的……刺激是有了,蠢也顯得很蠢!
最蠢的是自己居然真的和祈打起來。
祈世子沒有繼續說話,唇色白得發紫,他曲膝抱緊身子,只覺一陣又一陣寒意自四肢百骸同時湧起,張開口,卻一口氣也喘不出來,寒氣自咽喉間封鎖住所有空氣,身體如鐵石般冰冷,完全失去了感覺,再也無法動彈。
是知道萬蠱珠的陰寒之氣會每日遞增,但從來沒有像今日這般強大。祈突然想到,現在正是三十,月亮盈缺一個周期,山林陰寒之氣最強的日子。
柳殘夢也瞧出祈世子神色不對,伸手握住祈的手,入手處冰冷僵硬,完全不似活人之手。
感覺到手上的溫熱,祈想反握,卻力不從心。寒意在切割著他的四肢百脈,總懷疑如果切開表層的皮,會不會看到底下血脈都斷落成零零碎碎。
「很冷嗎?」
祈世子沒力氣說話,只瞪了柳殘夢一眼,眸子因為痛苦而濕潤。
「很像是趁人之危呢……」柳殘夢喃喃說著,挑住祈的下巴,垂下頭,吻住他因為喘不過氣而微啟的唇。
雙唇相觸,一股溫暖的真氣自口腔渡入。
封鎖的咽喉因這股溫暖而松弛下來,心髒依然冰寒如凍,卻已能緩緩呼吸了。祈不由貪婪地追逐著柳殘夢唇裡的溫暖,僵硬的舌尖與對方濕滑的舌尖糾纏不清,慢慢由僵硬笨拙轉為柔軟靈活。
柳殘夢突然推開祈:「祈兄果然不愧是花間行遍的風流子,再這樣下去後果在下就不能擔保了。」
祈不由老臉一紅,道:「這是本能反應,大不了你再渡氣時我不動便是了。」
「你若不動,豈非風味大失。」柳殘夢似笑非笑,牽著祈的手,將他拉入自己懷裡,伸手為他解衣。幸福花園
「喂喂!」祈急急要抗議,見柳殘夢脫完他的衣服,又開始脫自己的衣服,「現在都什麼時候了……」
「好冰。」光裸的肌膚相觸,柳殘夢自牙縫間嘶了一口氣,「我當然知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你以為對著一塊冰塊我還能怎麼樣?現在犧牲自己給你取暖,你還抗議什麼。」
最古老的人體取暖。
「光天化月……」祈世子唉了聲,非常快地下了結論:「抗議傷風敗俗啊!」1e$p3S外面風雨之聲唰唰作響,沒有停息轉小的意思,時不時的閃電和雷聲將天地映得一片輝白。洞不大,雨腥氣濃重地掩了一室。
雨沫濺濕了洞口,雨簾隔斷了紅塵世事。孤冷的夜晚,孤冷的山洞裡,只有兩個相擁取暖的人。
衣服全蓋在祈世子身上。柳殘夢也坐在地下,將祈世子手足都納入自己懷抱,真氣自掌心渡入。只是祈左肩的傷一直真氣不暢,柳殘夢的真氣受到阻礙,效果甚稀,祈的身子還是一般冰冷。
怕生火留下痕跡引來追兵,一路都不曾生過火,現在自然也是一般。況且外火能否緩解陰寒之氣,尚是未知之數,一切都在黑暗中進行。
黑暗中,似乎看得清,又似乎看不明,只有兩雙清亮的眸子,偶爾交雜,偶爾錯開,還有平緩細長的呼吸聲,不曾有半絲濁亂。
祈大概從十歲開始,就沒被大人如此抱過了,沒想到都這把歲數了,卻得這樣手腳收縮蜷在別人懷中,甭提有多別扭。冰冷的身子對於暖意的感覺本來就比較遲緩,柳殘夢的體溫又遠比常人低,好半天才感覺到身子間傳遞來的熱量。
輕輕呼了口氣,動了動有些僵硬的身體--不是冷,是別扭而僵硬住。
他跟柳殘夢,到底該算是什麼關系呢?應該是敵人吧!卻連番生死逃命,吃都被吃過兩次了,怎麼想都不像是敵人間應該有的事情。
但若是朋友,那更談不上了,往遠說三家恩怨,往近說慶國與中原,柳殘夢的野心不死,他們永遠是敵人。
其實會在一起生死逃命,多半是形勢所迫,可是又會想到,如果換了個人與自己經歷這般生生死死要生要死半生不死半死不生的經歷後,自己是否也是抱著相同的想法?
算了,有這樣一個朋友,實在也不是什麼好事情,有事沒事奔波逃命,時不時被利用被出賣被玩弄被倒打一耙還欠了大把的錢一直都沒還……
輕咳了聲,想打破太過僵凝的氣氛,卻發覺柳殘夢的手在往下探。如蛇一般的手,滑過他腰際,滑入他雙腿之間……
「你……」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什麼?」
「你要自力更生!」
「啊?」
「要化解陰寒之氣,最好是自己體內產生的熱量。」
祈世子瞪著柳殘夢,為何如此卑鄙下流的事,他也能說得如此義正辭嚴。柳殘夢再說:「因為你現在身體沒法動,所以我幫你。」
放屁放屁!祈很悲慘地覺得,自己現在就像被花花公子輕薄了的良家婦女……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看不到衣服遮掩下的動作,冰冷的身體卻慢慢感覺到柳殘夢的手的溫度,在自己男性的脆弱上上下滑動,或輕或重地玩弄著。
人類果然都是動物,本能勝過一切。無意識地想著這些,小腹慢慢燃起了熱火。
低低地繃緊身子喘息著,身子是冰冷僵硬的,欲望又虯結著,無法擴散僵凝在丹田處,越發感覺到周身的冰冷。「柳殘夢……」
他聽到柳殘夢也在歎息,接著身上蓋的衣服被甩到地上,人也被放在衣服上。
吻從肩膀開始,身體慢一步地感覺到熱度,往往感覺到時,他的吻已經蜿蜒到下一處了,光滑的身子緊緊糾纏,唇在上面咬著,手在下面動著,急促的呼吸,不知是因為冷還是熱,皆是一般喘不過氣來。
手指在空中無力地抓握著,不敢抓在地上,扶在柳殘夢的肩膀,感覺他繃緊的肌膚下隱藏著強大生機:
「別這樣……會……留下痕跡……」
柳殘夢的唇在他胸膛上慢慢移動,將祈身上多日前的吻痕再次吸吮一遍,快淡化的潔白肌理上再次浮現暗紅色的瘀痕。柳殘夢最後滑到淺褐色的柔嫩尖端,含在齒縫間舔扯著,輕笑道:「怕留下痕跡,就別抓在地上……」
說話時的震動讓祈繃緊了身子,冰冷的身體感覺不到也可以看到,就怕柳殘夢說話時一不小心將自己的乳頭咬了下來,雖然這個對男性來說並沒實際功能,但這樣的身體就更加不能上青樓了。
「拜托你小心點……」祈呻吟了聲。
柳殘夢笑吟吟更加過份地肆虐著,祈身體有感覺的時候,早就被玩弄得紅腫不堪,又痛又癢又酥又麻,禁不住弓起身發出痛苦的怒吼:「滾開!」
放過紅腫得有些可憐的蓓蕾,柳殘夢的唇繼續往下。滑過腰側也沒停下,就這麼一路吻到雙腿間的欲望之處。祈世子驚呼了聲,感覺柳殘夢居然就這樣張口含住。
「你……」
柳殘夢不答,只是低聲笑了笑。溫熱的口腔包撫著冰冷的欲望,舔吻吸吮著,祈世子的聲音哽在了咽喉間。
他想低頭看,卻只見到一片黑暗,柳殘夢的頭發垂下,掩去了一切表情。
窘迫,羞恥,愉悅,尷尬,快感……復雜混亂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祈慢慢放松了僵硬身子,伸手抓住柳殘夢的頭發,抬頭看著上方茫茫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