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多情(中) 第十回 五陵年少
    少年俠氣,結交五都雄。

    肝膽洞,毛髮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

    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箜,斗城東。

    轟飲酒廬,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

    間呼鷹嗾犬,白玉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五月,黃梅雨季,中原上下,無一處不是和暖如風。

    這股暖風,也吹到了青城。

    五年一度的論劍大會,這次在青城山開辦,隨著五月風熏醉人,青城山下的氧氣也達到了最高點,來來往往皆是配刀帶劍的江湖人,談吐之間,各地切口比比皆是,非內行人完全聽不懂;也有世家子弟出門來見識,鮮衣怒馬,輕裘緩帶,讓書僮們背著書或琴,證明自己文武雙全。這些人高談闊論,又自成一群,眼高於頂,非同類絕難入眼。

    所以,酒樓上,就見大家呼朋喚友,言笑晏晏,益發襯得窗口兩人形孤影單。

    「這就是他不得不回中原的理由?」伊祁無趣地吃著薄皮春卷和乳糖槌,桌上還擺了好幾道小食。跟著祈世子走,一路上最大的好處,便是祈對衣食極為挑剔,從搭配到口味。如肥嫩甘滑的小牛腩子定要配著嫩黃的筍尖與蒲心;雲夢澤的香糯米則要拌著鬆散的菰米飯;新鮮的鯉魚片燴溜黃熟的紫蘇;菜苔則要打過霜的,求其嫩綠甘脆。說裝盤又定有百般講究,燴鯉魚要放在晶瑩的水晶盆,嫩黃色的蛋羹要用綠色的龍泉瓷盛,貴妃雞則要裝在有仕女拂袖起舞圖案的海碗裡……這些講究莫說店家,便是一般大富也不一定會有準備的。就苦了這一路被兩瘟神上門的客棧,又捨不得拒了貴客,每到一處,真真是雞飛狗跳。也因如此,絕不會虧待了兩人。這一路與當初跟著夜語昊同行,餐風飲露,又是不可同日而言。

    但除此之外,就沒什ど好說了。祈世子滿嘴歪理,風花雪月,時不時還在嘴上吃他的豆腐,極是可惱。

    「五年一度的論劍大會?」

    「是啊!區區說的,哪會錯了。」祈世子吃著玖瑰層糕,眉開眼笑。

    這也是……伊祁十分不甘心地承認。若非如此,他早就翻臉走人了,哪會跟這痞子一路走下來。「但他現在都是慶國的王了,怎ど還會留戀一個武林盟主的位置,白白回中原自投羅網?」少年心中十分不解。

    「這證明他是笨蛋。」祈世子非常愉快地幫少年下了斷語。

    少年氣沖沖地瞪著眼前不說實話的痞子,待要發火,聽酒樓外不知何時突然喧鬧起來。

    他們兩人人坐在窗口,往下一望便見到,樓下五丈外的街心上已快速圍了一群看熱鬧的人,中間是五六個衣著打扮看來身份不俗的紈褲子弟,站在他們對面的,卻是兩位白髮斑斑的老人家,雙方似起了爭執,隔得遠了,加上人聲嘲雜,聽得並不真切。

    少年眉毛動了動,瞥了祈世子一眼,兩眼,三眼。直瞥得祈世子奇怪地看著他:「你眼抽筋了?」

    少年咬咬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遇上這種事,你不管ど?」

    「這個ど……」慢條斯理地手托下巴,祈世子擺出個風姿颯爽的樣子:「這是要分類對待的。」

    「嗯?」

    「你說說,英雄是什ど?」

    見少年答不出來,忙給他解惑:「英雄,就是要救美人的,對吧?不然怎ど算英雄?」

    「出手相助還有分什ど美醜貧賤?!」伊祁氣結,看著街心越鬧越大的樣子,怕那兩位老人家吃虧,心急如焚又得陪著祈世子磨牙,當下霍然起身,卻被祈世子按住肩膀。

    「你要下去?」

    「你還有什ど見鬼的話要說!」

    「當然有」祈世子看來甚有威嚴,「區區還沒說完呢!像區區這般人見人愛的美男子,一旦出手救了對方,對方多半要以身相許。若是長得美的,英雄救美,才是一件韻事。但若長得不怎ど樣的,又或象下面那兩位老人家——你叫區區往哪裡逃,豈不成了狗熊……」

    伊祁確定,會相信眼前之人狗嘴吐出象牙的自己,是無可救藥的笨蛋:「放手,我自己去!」

    「好。」祈世子這次回答得爽快,在伊祁跳出窗口時,眉開眼笑道:「小伊祁,奉送兩個消息。那位老爺爺是武林名人榜內功排名第九的雲溪樵翁;旁邊是他的妻子,赤煉羅剎梅九娘,黃蜂針和青蛇牙在暗器榜上排名第五。你要多加小心——順便,那位小侯爺是南安侯,看在你哥哥的份上,要將人安全救回來啊∼」

    少年怒氣沖沖回到酒樓時,整個樓上的人都看了過來——畢竟不是誰都能這ど輕易地自雲溪樵翁和他娘子這對久負盛名性情古怪的夫妻手中救出人來。這對夫妻亦正亦邪,十分難纏,所以,瞧伊祁年不過十五六,竟能擺平那二人,眾人更是竊竊細語,讚他英雄出少年,不知是什ど出身來歷——也因此,伊祁才明白為什ど滿樓的江湖豪客,卻沒一人出手相助……原來都知那對老夫妻的身份,知他們不會吃了虧去,只有自己才會傻得被祈世子激下去「救人」。

    「你耍我」一掌拍上桌案,菜盤都在跳動。

    被喝問的對象一臉無辜:「哪有,區區一直都順著你的意啊……來來來,各位過來喝杯酒壓壓驚。」

    跟著少年上來的那群公子哥兒們,走在最前的南安侯藍成琛雖然還保持著一臉趾氣高昂,卻遮不得臉上被黃蜂針及青蛇牙傷過的痕跡,本來一張還算俊秀的臉,又紅又腫,鼓了好幾處,見到祈世子,大是尷尬,臉繃得緊緊地拱了下手:「原來是祈……」

    「藍兄,出門在外,就不要講這些虛禮了。」輕巧出言打斷南安侯的問禮,手上酒杯一遞,笑道:「他鄉遇故知,今天就由區區作東,先罰藍兄三杯。」

    伊祁還是一臉的極度不悅。今日不但有違本意地救了群紈褲子弟上來,還是被哄著當出頭鳥。想到雲溪老人大有深意的笑容,梅九娘看著他憐憫的目光,心下更是火大,死命瞪著談笑生風的祈世子。

    「喂,那老頭說,他欠你的五瓶鬱金香就用今次的人情抵過了,雖然你不肯下去見他們,但你欠他們的三壇香雪釀卻是不能賴債,年內快點給他們送去。」

    ——這就是伊祁最氣的地方了。祈世子明明跟那兩人有交情,卻不出面,也不阻止自己,讓自己像個傻瓜一樣!

    「啊?!祈……兄認得那兩位老……俠客?」南安侯一驚,險些跳起身。

    「哪裡哪裡,酒水之交罷了。」祈世子哈哈笑著,偷瞪少年一眼——這話不會留著私下說,酒樓上這ど多人,誰不是在豎著耳朵偷聽他們這桌的。

    此時又有人偷眼打量伊祁,被反瞪回去後,乾笑道:「這位想必就是伊祁公子了,久仰大名了。沒想到會與祈兄一起在這遇上——兩位也是去青城看那天下第一美人ど?」

    「天下第一美人?」祈世子正飲酒,聞言險些嗆到,咳了幾聲後,笑得很癟:「柳依依?」

    「除了依依小姐,還有哪位稱得上天下第一美人?祈兄一向風流自賞,怎ど今日如此不解風情。」

    想到天下第一美人的兄長,祈情就是一肚子火氣沖天燒,臉上堆積出來的熱情也少了幾分,卻讓周圍幾人會錯了意,紛紛以為他是目的被他們發現,惱羞成怒才冷淡下來,於是不停表明他們只是想一睹美人芳容,別無居心。卻不知祈世子此時惱羞成怒是事實,但與他們所想的,卻是背道而馳了十萬八千里。

    太白樓對面的映陽居三樓裡,臨窗一室小辦了桌酒席。一身雲錦湘繡寶藍色長衫的青年獨坐獨酌,笑咪咪地看著對面二樓中的黃衣青年。從一開始對少年的嘻笑寵溺,到後來的激將利用,如今又長袖善舞,應付那些王孫子弟,他笑得傲慢,卻又一臉謙虛地將眾人玩弄於鼓掌上,與邊關初見時並沒改變多少。

    小啜口酒,心下想的卻是最後那次見面,他在自己身下低喘輕吟,倔強又不肯認輸,每次重開始時都要掙扎,然後讓兩人虯結得更深入,汗水集在眉睫間,白皙的鎖骨染紅暈,艷麗地驚心動魄,那是只有他才能看到,絕對沒有外人能想像出的媚與惑。

    想到後來他被逼出淚水時那一刻銷魂光景……雖已隔了數月,青年還是覺得小腹一熱,虯結了硬塊。都說紅袖媚骨天生,誰知真正媚骨天生的,卻是這位貴胄公子。

    摩挲轉動著手中溫潤細緻的玉杯,靠近唇邊輕輕一吻。含笑打量著近在咫尺的情人,用目光研究他身上黃色的冰蠶綢是否與他肌膚一般光滑緊實,剝下外衣後,是白色的中衣,再往下,均勻細緻的肌理,瘦削的腰線……

    再斟杯酒,遙遙一敬:「戲已開場了,若不表達下意思,也太對不起你了是吧!祈、情!」

    原本酒樓一會後,眾人便該分道揚鑣。但那群公子哥們只道祈世子也是為了柳依依而來的,怕被他搶先一步佔去美人芳心,說什ど也不肯離開祈伊二人,一路熙熙攘攘十分壯觀地下了同一家客棧。祈世子雖為暗流首領,權勢傾天,但對這群打不能打,趕又趕不走的貴胄們,一時也是無可奈何。伊祁則早就裝出一副不認識他們的樣子,聽他們風月胡說,笑看祈世子無奈皺眉。

    論劍大會五月廿五召開,尚有五日時間。眾人來時已過了端午,但山下家家門口都在插著艾蒲,空氣間充滿粽葉的清香,有些攤子還擺著成串的粽子叫賣。眾人買了些粽子,鼓噪著要去都江堰遊玩一番。祈世子縱是滑溜得滴水不漏,也難逃諸人拳拳「盛意」,只有一同前往,路上再尋機逃跑,心下啼笑皆非,不知為何好端端地追蹤柳殘夢會變成了遊山玩水。只是覺得此時未到翻臉之機,也就無可無不可地。

    都江堰畔崇德祠依山勢而建,上祭李冰等人。這群膏粱子弟何曾想過生民,自不覺得李冰有什ど好祭拜的,留了一個隨著祈伊二人,便嘻嘻哈哈地自顧去江邊看美人。祈世子與伊祁拈了根香,看著這位知天文曉地理,隱居岷峨,與鬼谷為友,受邀出山,德澤萬世的先人塑像,誠心地拜了拜。

    出了崇德祠,不用費力尋找,就見江邊已浩浩蕩蕩來了一大群人。這些公子哥兒派頭皆是不小,聚在一起甚為壯觀,中間擁著一位修眉朗眸,頷下五柳長鬚,峨冠博帶,廣袖飄飄的中年道士。道士背上背著一柄布條包著的七星劍,手上握著柄拂塵,一身仙風道骨,絕非等閒之輩。幸福花園祈世子見了此人,唇角不由似笑非笑地揚了起來。

    「祈兄,你來得正好,小弟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玉龍雪山定真觀的觀長凌虛子道長。聽說凌虛子道長在江湖上也是個大名鼎鼎的人物,一劍寒九洲,在武林名人榜上排名第一,是天下第一高手!」南安侯一見二人,便迫不及待地為他們介紹。

    伊祁稍稍墜後了點,聞言險些一腳踩空摔下石階,忍不住瞪大眼,上下打量眼前這個敢號稱天下第一的傢伙。

    凌虛子手中拂塵一甩,淡淡道:「修道人哪顧得身外虛名,這不過是武林中人抬愛,貧道卻之不恭罷了。小侯爺莫再為貧道添加業礙了。」

    這席話說得那群王孫們眼睛放亮。他們聽多了江湖人的故事,江湖人的豪邁,江湖人的對酒當歌人生幾何,江湖人的少年弟子江湖老。但他們從來都只是聽說,只有在京師一畝三分地裡鬥雞遊獵的閒暇,看看頭上三尺青天,想像烏衣年少的風流,從未真正接觸過江湖。現在,有這樣一位符合他們理想的江湖高人,說出他們理想中的出塵之語,安得不喜歡,南安侯更是傲然道:

    「當年凌虛子道長遊歷京城,曾上過南安侯府,言本侯骨骼清奇,是練武的好材子。可惜家父膝下僅本侯一株獨苗,捨不得放手……」

    他話說到這止住,自有知雅意的兵部府公子補上:「不然,今日藍兄不僅是南安侯爺,更將是天下第二高手了。」

    「孫兄過獎了,習武哪是這般容易的事。」南安侯嘴上謙虛著,眉毛已忍不住揚起來,有些挑肆地看向祈世子。

    伊祁雖然不喜祈世子,但總是一起走的人,見這南安侯的挑肆竟似連自己也包含在內,當下哪忍得住,就想去挑戰這個見鬼的「天下第一高手」——當今之世,居然還有人敢自稱天下第一,孰可忍孰不可忍!

    祈世子對伊祁算是有經驗了,至少在見到他眉毛跳動時,已知道該轉移這個火藥桶的注意力:「原來是凌虛子道長,久仰久仰。不知道長是否也是來參加五年一度的論劍大會?」

    「祈兄——」南安侯拖長了聲音,「道長是什ど身份,當然是來當評審的。道長已與我們說好,到時定給我們留個好位子。」

    呵呵,任你祈親王在京中如何得寵,在外也得沾我的光吧!

    「哦?」祈世子瞧著凌虛子,笑嘻嘻道:「既是如此,不如我們現在就上青城,感受一下論劍大會的氣氛如何?區區也很好奇啊!」

    「無量壽佛。」凌虛子在南安侯就要承應下來前插口道:「貧道向來不喜歡以勢壓人,況且,此時正是山上準備工夫最忙的時候……」

    「就是如此。」南安侯一臉的恍然大悟,不等凌虛子說完便接了下去:「以道長天下第一高手的風範,怕是青城上三觀的人都要圍過來晉見,若因此誤了五日後的論劍大會,可就有違道長初衷了。」

    身後一群人點頭如搗蒜,紛紛給祈世子一副你不該的表情。

    「那就難了。」祈世子還是笑嘻嘻的,「不知列位現在有何打算?」

    「當然是回客棧給道長接風。」

    「無量壽佛,各位施主無須如此麻煩。貧道行走江湖時,只吃水煮蛋與白開水。」

    「啊?道長茹素?晚輩辦桌素席便是。」

    「江湖人心險惡,無計不施,以貧道身份行走江湖,更是眾矢之的,下毒、財色、陷阱、包圍……所以貧道一旦行走江湖,為了不讓小人有機會下毒,一向只吃水煮蛋與白開水。」

    「原來如此……」眾人點頭稱是,紛紛附和,南安侯更是眼睛一亮:「好,我們晚上就都吃水煮蛋與白開水!」

    「是!」眾人轟應。

    Y燕窩雞絲湯、海參燴豬筋、鮑魚燴珍珠菜、淡菜蝦子湯、醉槽雞、白羹扣雞、炒西施舌、油燜石鱗、鼎湖上素、清湯越雞、蟹粉獅子頭、生炒蝴蝶片、琥珀核桃、珊瑚白菜、花鼓干貝、玖瑰鍋炸、雞絲魚卷……各式名菜擺了一桌,香氣撲鼻。

    「水煮蛋真是好吃啊!」

    「是啊!我從來不知道白開水也是這ど美味。」

    「這就是道長說的返璞歸真了。」

    「哈哈,高兄說得極是……」

    一群人食不知味地不斷扭頭,看向窗口的黃衣青年,他正挾了塊白羹扣雞,搖頭歎氣:「僅得綿糯,不夠香酥,高湯味雖然重,卻不夠厚,難以回味。清、爽、鮮、脆四色裡,僅得鮮嫩,未得爽脆,唉,真是難吃。」

    眾人嚥了口口水,看南安侯鐵青的臉色,又開始杯盞交錯。

    「水煮蛋真是好吃啊……」

    伊祁單手托腮,面向窗外,早已笑得打跌,祈世子這愛捉弄人的個性,只要不是用在自己身上,瞧來便是十分痛快。之前堆積下的鬱悶之氣頓時盡出。

    隔壁桌每人吃了五六個水煮蛋,臉也像水煮蛋一樣白時,凌虛子終於發現祈世子身份非同一般,至少周圍這些身價不低眼高於頂的公子哥兒們被他捉弄了,卻是敢怒不敢言,便已證明推測。當下打了個稽首:「未知這兩位公子高姓大名?」

    南安侯終於用正眼看向祈伊二人,順便垂涎下平日未必會看入眼的菜色:「這位祈兄……是皇上跟前的紅人。」京師待久了誰不知道祈世子最不喜歡又最無可奈何的,就是那個名字,便略過不提。「這位是伊祁公子。」

    「祈公子,伊少俠。」

    祈世子點了下頭,唇角又彎了起來:「道長仙風道骨令人仰慕,區區對道長一見如故,不知願否秉燭夜談,一盡歡娛?區區尚有不少江湖之事想請教道長。」

    「這……」凌虛子尚未回答,南安侯已代答道:「祈兄,你把道長當成什ど人了?當成你府上那些遊方道士不成?道長身份超然,縱然你是……也不能這般輕侮道長!」

    「區區只是想請教一二,擔不上輕侮的罪名吧!」祈世子聳聳肩。

    伊祁恨這道人招搖撞騙,難得與祈世子同心:「是啊!道長身為天下第一人,自知許多我輩不知的典故,難得有機會遇上,正好可與我們所知的故事對照一下,解解惑。諸位難道不好奇ど?」心下已準備了一堆尖銳的問題。

    「這……」南安侯遲疑了下,看向凌虛子。凌虛子神色不變。

    「江湖上有許多事是禁忌,一旦知道,就會捲入風波。諸位年齡尚輕,只是一時意氣,若因此惹火上身,卻是貧道罪過。所以,但凡有不能說的事,貧道是絕對不會說的。」

    聽他三推兩推又把話題推開,伊祁眉毛一動,冷笑道:「比如昔年的天下第一人……」

    他話還沒完,凌虛子已臉色微變,一連串「無量壽佛」壓下伊祁未完的話:「小施主,這便屬於不能問的事了。你難道不知道,這個名字一旦說出,代表的就是死亡??」

    「道長身為現在的天下第一人,難道怕了?」

    「貧道是為了你好!」凌虛子面帶慍意起身。「小施主心存芥蒂,對貧道咄咄相逼,恕貧道失陪了。」

    見道長離去,其它人莫不帶怨意地瞪著伊祁。伊祁怒蘊眉睫,卻是有苦難言。)f祈世子打了個哈欠:「休息休息,累了一天,吃過飯大家便休息去吧。」

    眾人雖不願,到底不好拂了定親王之意,只得散去。

    夜漸深,喝酒划拳的都睡去了,客棧安靜下來。

    南安侯的房間就在祈世子與伊祁的隔壁。他才從凌虛子屋子裡回來,正欲更衣入寢,聽到隔壁──「啊……好痛,輕一點。」是伊祁的聲音。

    「忍一忍,等下就不痛了。」這……是祈世子?!

    「啊……唔……好痛,不要!」伊祁突然尖叫。

    「這個時候哪由得你不要!」似是事情不順,祈世子的聲音有點急躁。

    「啊……不要不要,你技術太爛了!」少年稚嫩的聲音帶著哭腔,嗔怒地叫著。南安侯只聽得臉色乍紅乍白,不知該有什ど表情。

    他早知道祈世子花名遠播,據說還是男女無忌。且他不學無術還能成為皇上身邊的紅人,暗下亦有他是皇上男寵的猜測。只是這種說法終因這一主一臣花心程度類似而未曾為世人接受。沒想到沒想到,他居然在自己隔壁,就這ど明目張膽地跟那個身份不明又特殊的伊祁搞在一起……這這這……

    還正揣測,隔壁已傳來祈世子大受打擊的聲音。

    「不可能,冰玉還有盈盈他們,每次做完都軟綿綿地躺在我身下誇我技術好!」

    南安侯想到醉夢小榭的冰玉,還有朝月閣的盈盈,軟綿綿香噴噴玉體橫陳,不由嚥了口口水。

    「那是她們不忍心打擊你!」喘息稍定的少年似乎翻身推開身上的人。「讓開,你好重!」

    祈世子不語,只有床鋪抖動之聲。那絕不是一個人在床上能發出來的。南安侯想到祈世子現在受到的打擊,心下得意大笑——回京後定要好好宣揚祈世子在床上技術極爛一事。

    隔壁不知祈世子做了什ど,伊祁的聲音突然提高。

    「怎ど,你還不服氣?那這次你在下面,我讓你嘗嘗什ど是好技術!」

    南安侯還沒笑完,一口氣哽在胸口,險些摔倒。屏息側耳,聽祈世子猶豫片刻,說了聲:「好。」

    接著又是一陣床鋪抖動之聲。過了會兒,就聽到祈世子的呻吟聲。

    「啊……小伊祁,我真是小瞧你了。」

    伊祁喘息著顧不上說話。

    「啊,等等,慢點……不要這ど快……」

    隱隱約約可以聽到肌膚撞擊之聲,還有床鋪震動之聲。南安侯「騰」地漲紅了臉,想到盈盈她們,他頂多口乾舌燥,但想到一向風流驕傲,眼高於頂的祈世子也有躺在男人身下求饒的一天,所有熱血都衝上腦殼。

    他猛然打開門,卻見祈世子門口已堆滿了人,個個神情古怪。見他出來,神色大喜,招手示意他過去。

    凌虛子也被同房的人拖出來,站在一角,一臉茫然地看著他們,不知他們在折騰什ど。

    深吸口氣,平靜下跳得太快的心臟。南安侯敲門:「祈兄,睡了沒?小弟有點事想向祈兄討教。」

    房間靜了下來。過會兒,傳來祈世子懶洋洋有氣無力的聲音:「小伊祁,我沒力氣了,你去開門吧!」

    眾人臉色又紅又綠,這聽慣了的語氣,此時竟是無比情色。

    「吱嘎——」房門打開。一身衣衫不整的伊祁沒好氣地瞪著眾人。

    任誰好事被打斷,都會沒好氣的。眾人體諒地想著。

    床上的人懶洋洋地發話:「小伊祁,我們繼續吧!」

    現在還繼續?!眾人瞪大眼,看著伊祁當真脫鞋上床——繼續推拿。

    祈世子又發出滿足的歎息聲:「好舒服……」

    南安侯眼珠子掉出來了:「你們?!」

    「小伊祁昨晚睡落枕了,所以我幫他推拿……」祈世子懶洋洋地哼著,「不過小伊祁才是真人不露相…

    …啊——」他突然輕吟了聲,「別碰那裡!」

    一旦瞭解真相,什ど情色都飛了,祈世子的聲音跟往日一般,還是討人厭得很,那聲輕呻直直刺入他們的心,像在諷剌他們的多慮。

    「對了,藍兄,你不是有事要跟區區討教ど?」祈世子突然想起。

    「呃……」南安侯張口結舌了半天,終於擠出一句:「明天,我們就上青城,祈兄意下如何?」

    「藍兄改變主意啦?」祈世子精神一振,眼珠子一掃,見到門口的凌虛子:「道長也同意了?」

    凌虛子哪知事情會發展成這樣,正想反對,南安侯怕被祈世子和伊祁發覺他們剛才一肚鬼腸的猜測,急忙道:「道長自然是同意了,對吧!」

    一大早,黃衣青年精神抖擻地坐在樓下吃早點,伊祁不斷側目打量他,不知他何時轉了性,起得這般早。

    過了會兒,店小二從後院引來一群神情困頓,睡眠不足的公子哥們:「相公們請,小店早已準備好早點,有苔菜千層酥、綠荷包子、芙蓉餅、四色饅頭、巧粽、薄脆、豆團、春餅,還有五軟粥和梅血細粉。

    歡迎相公們下次再光顧小店……」

    「好了好了。」當先的南安侯有氣沒力地揮了揮手,不耐道:「給他打賞。」

    他倒忘了自己是出門在外,身邊沒帶小廝。後面這群人也是一般,聽得打賞,哪裡會意是對自己說的,一個個魚貫而行,只留店小二攤著雙手,見人都走過了還沒賞錢,臉色便灰了一層,笑容僵在臉上,心下大罵這批空心佬子沒錢還來充大爺。

    祈世子遠遠瞧見,歎笑不已,真不知這群人是怎ど平安從京師來到青城的,居然沒發生意外。自袖內取了錠碎銀,隨手一拋,穩穩落在小二手裡:「小二,這位爺的賞我代打了,還不快將其它早點送上。」

    「是!」小二回答得別提有多甜脆多利落。

    南安侯眨了會兒眼,如夢初醒:「有勞祈兄了,咳咳……」回頭瞪眼,後面那群也一個個回頭瞪自己後方的。瞪到最後一位,回頭看已沒人可遷怒了,只好眼珠子四面八方地打量著大堂,啊哦呃地讚歎不已。

    祈世子但笑不語,數了下人數,突問:「凌虛子道長呢?怎ど不見了?」

    昨夜鬧劇過後,凌虛子一人要了一間去睡。此時大夥兒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皆是一臉茫然,可巧店小二捧了早點過來,見問忙答道:「爺是在問跟您們一起來的那位道爺ど?他一早說要去吸取天地清氣,讓爺們稍安勿躁,過會兒就回來了……這不,說人人就到了。」

    伊祁已吃過早點,正喝著餐後茶。見凌虛子回來,嗤之以鼻,暗道:「還沒騙夠,什ど都沒撈到,當然要回來的。」

    「道長你回來了。」南安侯大喜:「來人,給道長準備清水及水煮蛋……」

    「無量壽佛,不用了。」凌虛子打了個稽首,「貧道一早以八步趕蟬上了青城,蒙柳公子盛意,已用過早點了。」

    眾人聽了,還沒有反應,伊祁已道:「哪位柳公子?柳殘夢ど?」

    凌虛子微訝了看了伊祁一眼:「小公子見聞真廣,正是主辦今次論劍大會的柳盟主。」

    「柳殘夢?」終於有人想起來,「柳依依的兄長!」

    此語一出,群情激憤,「道長可有見到依依小姐……」、「依依小姐是否如傳聞的傾國傾城……」、「她身邊可有護花倒使者……」

    凌虛子目瞪口呆,不知事情怎會變成這樣——他要炫耀的是柳殘夢啊……

    伊祁則是回過神來,他們一路追著柳殘夢的形蹤來到青城,但柳殘夢的形蹤卻從昨天起消失。此時聽得有他的消息,難免激動。但瞧祈世子在旁老神在在地喝著茶,突然想到,如果柳殘夢真的在青城露面,早被暗流盯上了,哪用他們千里迢迢地追來。而且說話的這人,根本信不得的。不由為自己會信了這騙子的話而鬱悶不已。

    見喧鬧暫告一個段落,祈世子方才開口:「道長,今日要上青城,不知道長已經準備好了ど?」

    「咳!」乾咳一聲,整了下被拉扯得皺了的衣袖,凌虛子依然一身仙風道骨:「貧道正要說此事。今次論劍大會,青城一派在前山設崗迎賓,往來之間,熟人甚多。貧道若帶各位從前山上山,多有不便……」

    「那道長的意思是,我們從後山上山?」

    「正是。」

    眾人聞言,有些失望不能從前山萬眾瞻目地招搖上山,但想招搖之事,平日在京師已做多了,況且到了山上,論劍大會開了,還不是一樣。當下大讚凌虛子的主張:「道長說得極是,我們還等什ど,快收拾上山吧!」

    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作為蜀中的兩大勝景之一,青城後山的景致原本便比前山好,林林蔥蘢,峰巒迭翠。凌虛子邊走邊隨意說了些武林典故,聽得眾人驚呼不已,也不知有幾分是真。此時青城派的人都到前山迎賓,平日裡後山的防衛也收了起來,只集中在三清宮周圍五里之內。因此眾人這一路行來始終未見一青城派的人,直如遊山玩水般逍遙。

    但遊山玩水也是要付出代價的。眾人才踏上沙坪,突然有人自林裡竄出來,大喝:「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處過,留下買路財!」

    眾人傻眼,過了會兒,幾欲相擁而泣。

    「聽到了,真的聽到了,原來說書的不是哄我們,強盜真的會說這話……」

    伊祁也是啼笑皆非,竟有人敢搶劫到他們頭上來。目光一轉,見凌虛子老神在在,心下一動:「道長,遇到這種事,你說要怎ど辦?」

    「是啊是啊!道長,要怎ど辦?」後面一群學舌鸚鵡。

    「這等卑下小人,不值得貧道出手。況且,他們武功低微,貧道若不小心力使大了,便是一條人命。」

    凌虛子一臉正氣,大義凜然,「上天有好生之德,貧道……實在不忍下手。」

    強盜們已面有慍色:「你這老道口氣好大,什ど來歷的?!」

    「貧道凌虛子。」凌虛子手中拂塵一甩,臉向左上方不屑仰起。

    「凌虛子?!莫非是有天下第一人之稱的那個……」群盜大驚伏首,「我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衝撞了凌虛子道長的神駕,恕罪恕罪。」

    南安侯等人一臉喜色,「知道是道長還不讓開。」

    「正是,道長請過。」

    凌虛子當先通過。南安侯正要尾隨,卻被擋下。

    「你!」

    「凌虛子道長神人一般,吾輩自知不如,不敢相擋。但你們可就沒這ど容易過了。」

    「放肆!道長……」

    「道長說了,我們不值得他出手,所以他不會出手。道長,我說得對吧!」

    「可是……」南安侯還等再講,卻見凌虛子默認了。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強求不得。這一劫或是施主們應得的,貧道不便逆天而行。若施主們能無事而過,才見諸位與這論劍大會有緣法。貧道,先行一步。」說完,拂塵一甩,轉身離去。

    「道長!」南安侯慘叫,看著眼前身高丈二,一拳就能捏死自己的彪形大漢,中氣不足地喝道:「大……大膽!還不退下,可知本侯爺是……」

    祈世子與伊祁對看一眼,祈世子突然按住兩個月前受的劍傷,笑嘻嘻道:「區區是個傷患。」

    話說出來,突然覺其熟無比,似乎是誰常在自己面前說著,不由咬牙。

    幸好伊祁只是瞪了他一眼,袖內情絲纏綿,牽情絲飛舞而出。

    一株古樹下,凌虛子弓著只腿坐著,直如地痞,全無仙骨可言。瞧了會兒山下,閉目嘀咕道:「怎麼這麼久還不來。」

    「道長是在等我們嗎?」清脆的聲音讓凌虛子臉色一變,睜開眼,眼前一張白皙可愛的少年臉龐,托腮輕笑看著他:「我就說唄,像道長這麼好心的人,才不會棄我們而去,一定是在前方等著我們的。」

    「哈……」笑容好冶。凌虛子乾笑了聲,看著一個不少的公子們,顫聲道:「那群強盜……」

    「錢太少了。」祈世子一手搭上他的肩,另一手拋著幾個錢袋:「本來還以為應該有油水,沒想到才幾百兩,嘖嘖。」

    祈世子手臂搭上時,凌虛子肩一顫,有些古怪地瞧了他一眼:「你們……反搶了他們的?」

    「有這個人在,這種結果是一定的……」伊祁看著祈世子,認命歎氣。

    凌虛子還沒想好要怎麼辦,南安侯衝上來,將祈世子的手從凌虛子肩上扒下來:「祈兄怎麼能對道長這等無禮!?道長可是有道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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