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清楚到底是被涼涼的流水聲吵醒,還是被吱喳的鳥叫聲吵醒,又或是被一直嗡嗡作響的人語吵醒。反正當他醒來峙,他已處身於一間小木屋中。眨眨眼,轉動著眸子打量著這間破破爛爛的屋子。屋主似是不想長住,只用一些木頭釘在一起,極為粗糙,木頭板有許多空隙,隱約可見外面一叢叢深深淺淺的綠。屋內也無甚家具,只有一床,一幾,一凳,和幾塊石頭堆成的簡易灶台。簡單得過份,一點可供查找的線索都沒有。沒有死嗎?撫著頭呻 吟了聲。雲照影努力回想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明明記得,魔簫吹起了樂曲,但為何醒來卻是在這小木屋裡?左右不見人影,他閉上眼,眸子一片酸澀。
許多年前,曾有一次,也是重傷夢中醒來。當時一身藍衣的少年在燈下看著自己,蒼白的臉上笑意吟吟。
或許就是在那一刻,自己就將心丟了。
物是人非,昔人何在?回憶空成斷腸,溫情只余殘恨。
但是恨的人是誰呢?薄情的寒?殺了寒的梵?又或是看不開斬不斷的自己?「雲。」
耳畔一聲低低的呼喚,讓雲全身都僵住。他想睜開眼,又怕看到的只是一片空虛。熟悉卻冰冷的手撫上了他的頰,抹去了他眼角的淚痕。他冰冷的手漸漸離開他的臉頰。不行!想也不想,雲猛地伸手抓住那只想要離開的手。「寒驚鴻,你作鬼也不肯來看我嗎?!」「我……」來人似想說什麼,被雲猛地摟進懷裡,於是也反手摟緊了他,不再說話。耳鬢廝磨,無聲的淚水靜靜滑落。過了會兒,雲終於感覺不對勁。懷中溫熱的身體,怎麼也無法跟鬼扯上關系。
偷偷伸手拭去淚,雲慢慢地偏回頭。就見到一抹等待已久的微笑,還有招呼。「雲……我還沒死……」省悟自己干了什麼事,二話不說,一掌就向來人打去。「我現在送你去死!」「小心!」來人雖然對雲的招數了如指掌,單手一卸一圈輕易推開雲的掌勢,並沒費什麼大力,還是吐出一口鮮血。紅艷的血跡濺在雲的素袍上,十分恍目。雲這才看到,寒的臉色蒼白中透出鐵青,眸子光芒難聚,分明內傷嚴重。他右手五指包著布條,僵直不能彎曲,似是骨折,方才略退一步避開自己的『五胡亂華』,足下根基也不穩,身子險些向後倒去。泠冷看著這個重傷病人,雲有些胡塗了。想起虛夜梵曾說過「我只承認我最近殺了人,可不承認殺了寒驚鴻」。他當時只道是魔簫的推托之辭。但寒與自己皆沒死在魔簫手上,那垂虹山莊裡,瑩無塵那般悲痛的屍體是誰?他們是傾心相愛的夫妻,無塵怎麼可能認不出寒……不,還有一種可能。
「想要你死的是無塵?」
寒驚鴻臉色微變,好一會兒才歎氣。
「不錯。」
兩人相互看著,誰都沒有先開口的意思。雲想問他,為何無塵想殺他。無塵高傲剛烈,與自己一般,愛上就不會回頭。寒到底干了什麼事讓無塵恨成這樣。
寒驚鴻卻沒有回答的意思,只瞧了雲照影一會,用完好的左手按在雲的肩上。「多休息吧!你瘦了許多。」
「寒驚鴻!」雲氣血湧上頭。
「都到現在了,你還是什麼話都不說嗎?」
背棄了我又背棄了無塵,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要說什麼呢?」寒驚鴻淡淡一笑,卻是無限苦澀,笑意只停留在唇角。他看著自己負傷的右手。「有人曾經告訴我,我的性命關系重大,所以,不管在什麼情況下,我都要好好保重自己的生命,不許放棄,哪怕要用千萬人的性命來交換,也要活下去……當我被無塵引入局,被朝廷高手包圍時,我主動借著掌力被打下山峰。我在墜落時將手指插入山壁,用骨折換來半空中的一緩,這才活下來。你該知道我是自私的,沒有什麼是狠不下心的。我一切都是為了自己,就連跟你的認識──」
「我當然知道!」雲照影慘然一笑,打斷了他的話。「你以為我只看到你表面的古道熱腸嗎?我還知道你做事不擇手段,為了野心,為了目標,無論誰你都會利用。無塵豈非也知道這些,但我們都無法放下你不管……其實,最討厭這樣的你的,正是你自己。」
寒驚鴻皺起眉,沒想到一席話換來雲這樣的反應。他不再說話,推門欲離去。「地脈紫芝天地奇珍,百年難得一見,宮中數據記載,最後一次發現時,被一位姓寒的五歲孩子服食了。」
寒驚鴻停下腳步。
「服下之後,這孩子全身發熱,眾人皆以為他死定了,正為要如何處置而爭執時,那孩子卻失蹤,再也沒有出現過……那孩子就是你吧!糾心蠱七情六欲十三色毒,世上僅地脈紫芝可解,當初你割脈讓我喝下你的血吧!」
寒驚鴻沒有說話,雲照影繼續道:「你與佛手魔心說話時,我並未完全失去意識。當時換成你也一樣,不會輕易將命托付給敵手吧!你明明失血過多,卻還讓我誤會是我父王救了我,一個人離去。如果你真是那麼自私,你豈會將真相隱瞞這麼多年。」
「你或許錯了。」寒驚鴻淡淡道:「也可能我當時知道你醒著,才故意說給你聽,也可能當時我還不知道你有這麼好的身世來歷……」
「也可能我說對了。」雲照影倦怠地躺下。「你既不願說,那我要休息了。」寒驚鴻頭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一扇門,兩聲歎息,兩種心事。
仰望天空,碧藍如洗,雪白的雲朵好像無塵淚盈盈的臉。她在問:「寒,你是透過雲在看我,還是透過我在看雲?你愛的是我,還是我身上雲的影子?」
呵呵呵呵∼∼∼寒驚鴻無聲地低笑著,靠著木牆滑坐下,將臉埋在手中。
無塵說的沒錯,的確是他先喜歡上雲,所以他才會在相識不久,便不惜以血救了雲……只是,為了日君之座,他是不可能承認自己喜歡上一個男人的,所以,他才會在明白自己的心思之前,就讓自己的心思轉移,讓自己喜歡上與雲相似的無塵。
若連自己都無法欺騙,那又如何欺騙地了別人,所以,他是連自己也騙過去的。他真的相信自己愛上的是無塵,喜歡的是無塵,他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無塵。無塵無塵,妳既然相信了,為何又要懷疑呢?妳若不挑明,我們將是武林中最出名的神仙俠侶呢!我相信,我一定會疼妳,憐妳,惜妳的,妳為何這麼不知足呢?是的,我愛雲,雲也愛我,但我是個自私的人,我不會為雲拋棄一切的。
像我這樣的人啊!能得到的,只有老天爺的憤怒而已。
像雲那樣,像雲那樣的人……與我是不同世界的……他的善良……會連累我的……會讓我……崩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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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受什麼重傷,但被魔簫音律激起的氣血反噬,到底也沒那麼容易就平復。到了晚上,雲照影才下得了床。
小木屋外四壁峭陡,掩在紛亂的群山之間,雲遮霧掩,並不容易找到位置,這大概也是暗流一直沒有發現這個絕谷的原因。小木屋旁有個湖,大約還能看到一些斷木浮在湖上,據說是寒墜落時刻意撞上的,草草一數,至少有六七株小樹。
晚來風涼,眾人圍在火爐邊煮晚餐。除了驚鴻照影外,還有魔簫、杏袍書生孤以及泥巴。聽說泥巴是在路上沖撞了虛夜梵,被收下來當傭人償債。但,正如孤所言,泥巴是個全能傭人──全部無能的傭人。所以,晚餐還是身為主人的虛夜梵負責。經過泥巴嘰嘰呱呱追間,雲這才知道。半年前,為逃避柳依依而隱居在金陵這座絕谷中的虛夜梵,某一個早上在湖中發現了一只特大號人魚。只不過半死不活,受了不輕的傷。虛夜梵雖不愛管閒事,但是人都到眼前來了,再懶得也得動一動,兔得污染了水源,又得另換一個居所。
用釣線將人釣上岸後,隨隨便便塞了一堆藥給他吃,就放任不管了。那些藥份量之雜令聽說的孤和雲對於寒驚鴻沒斃命在虛夜梵手上一直覺得不可思議。但不管怎麼說,反正寒驚鴻是莫名其妙地被救活了。只不過周身經脈因強行逆轉真力而斷了大半,數月之內,是不可能動用真力的。否則脆弱的經脈禁不起沖擊,真的會斷了,那就沒戲唱了。寒驚鴻知道自己的狀態後,大是著急。他是無名教的日君傳人,而日君與月後則同掌著武林的黑白兩道,協助無帝維持武林和平。他被追殺時,看到無塵身邊有個跟他極像的人,顯然要在殺了他之後冒名頂替。若他不能出去,不知那冒牌的人會頂著他的身份作出什麼事來。但他此時傷重,出去後也只有被追殺的份,又不能請虛夜梵代轉消息──一來虛夜梵名聲不太好,說出的只怕沒人信。二來由於無名教教規深嚴,若知道了教中之事,就必須成為教眾。虛夜梵說什麼也不想受束縛,加入無名教,自然無法告訴他聯系方法。這樣就沒辦法聯系上教中間伴,傳遞消息了。
寒驚鴻思量了幾天,只有請虛夜梵幫他殺了那個冒牌貨,再在那人身上放下寒驚鴻所作好的暗記。他若突然死亡,教中白有人會去查看,就會發現暗記以及事情的真相。這樣就不違反教規,又能與同伴聯系上了。依虛夜梵的個性本來是不會答應的。只不過其中另有緣故,讓他不得不答應。原來寒驚鴻每晚都會作夢,老是在夢中大叫。這座絕谷就是因為小才沒被人發現。但也因為小,虛夜梵每夜也都被寒驚鴻吵得不能睡。不管耳提面命多少次,只要他一入睡,就全不管用了。偏偏他是病人,又是虛夜梵好不容易(?)才救活的,虛夜梵若不想讓自己心血白流,就只能放任不管。本是為了逃難才躲到這裡,沒想到又被人煩。虛夜梵開始考慮自己的流年到底哪裡不順了,想了半天後,終於決定幫寒驚鴻解決問題,還自己一個清靜的小屋。
雲照影的事是虛夜梵臨走前寒驚鴻才肯說的。但也沒說多少,只說怕一位好友不知他的身份,會為了自己的死而去找虛夜梵報仇。希望虛夜梵能避開他。若避不閉,就去垂虹山莊找一份信件給那好友。那信件中所記的是他昔年對不起好友的一些事。好友看後一定會憤怒的,就不會再找虛夜梵報仇了。
虛夜梵為必須重入紅塵一事極不高興,聽到此事後第一個決定就是去垂虹山莊找出信件,打算好好報復寒驚鴻一遍。只是雲照影大受打擊後竟會選擇去死倒是個意外。超出了寒與梵的預料,不過幸好不是自絕,不然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寒驚鴻可就得捨命陪君子,真的去地府作伴了。
眾人說話之際,寒一直默默無語,目光對上時也是極快轉開。雲不料寒驚鴻竟是無名教日君傳人的身份。他到底知道無名教與朝廷還有武聖莊的關系,心下隱隱猜到,無塵要殺寒驚鴻,或許也與神仙府有關。他本不是多話之人,心下又在想著事情,當下更像多了兩尊啞巴。
如此過了數日,雲照影終於見識到泥巴的全能能力。洗衣服時把自己掉進湖裡,縫補衣物卻將袖子都縫起了,清洗地板造成屋內水災三天都干不了,而經他擦拭過的家具全都搖搖欲墜,碰不得也……在這個世外仙境徹底變成泥巴荼毒的廢墟前,虛夜梵終於忍無可忍地捉著他離開絕谷,再也不要讓這家伙破壞自己千辛萬苦找到的洞天福地。
不過雲照影猜測,虛夜梵可能也是要給自己與寒驚鴻一個空間。這幾日裡兩人見了面也談不上幾句話,氣氛大為尷尬,虛夜梵在小木屋旁又隨意搭了個更簡陋的木屋,驚鴻照影各自一人位了一間,結果變成梵與寒合住一間,孤與泥巴還有雲住在另一間,兩人更加難得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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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魔簫三人後,雲照影發現,留下的干糧已是不多,需要煮熟食了。牆角放著虛夜梵留下的一袋米,雲將目光在米上打轉。
白米顆粒晶瑩飽滿,雲雖然看不懂種類,也知道是上等的好米。伸手掏了一把,雪白的顆粒自指縫間篩落,散發出清香,末了,手上留下一層淡淡的米糠。
看起來高貴優雅不食人間煙火的雲照影決定自己煮飯。
考慮到自己與寒日常的食量,雲盛了兩大碗米,用鐵鍋裝著到湖邊洗淨。
寒驚鴻在湖邊大石旁打坐,緩緩試著吐納真氣。聽得動靜,睜開眼,看到雲手中鐵鍋裡米的數量,眼睛睜大了點。他嘴唇動了動,似想說什麼又打住,雖然還保持打坐姿態,時不時睜開眼,看雲蹲在湖邊,將米洗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洗米的水清澈干淨,再無一絲雜質時才起身回小木屋。有些無力地閉起眼,寒掙扎著到底要不要去提醒雲一下,米盛得太多了,還有洗米只要洗兩遍就夠。他雖然不下廚,但小時無人理,常躲到廚房偷食物,基本常識還是有的,哪像雲出身王族權門,標准十指不沾陽春水。
還沒等他掙扎完畢,小木屋突然傳來震天之響。隨著響聲,一股極大的火苗自窗口冒了出來,熊熊燃燒。小木屋是木頭作的,當白色的身影如浮雲般瀟灑地沖出來後,整個屋子都開始燃燒,並蔓延向旁邊新蓋的小屋。
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一切,流離失所的感覺比不上震驚與害怕。
「雲照影!」憤怒大吼,臉色一片煞白。
白衣青年瀟灑地轉過身,臉上到處都是滑稽的黑灰,只有眸子是黑白分明。他身形孤傲如青松,一臉的冷酷傲慢,唯有如夢星眸不著痕跡地左右游移。
寒驚鴻不知道自己該氣還是該笑。金黃色的火焰明亮耀眼,映得青年修長的身形益發如仙──前提是只看背景沒看到臉。
空氣中有著火藥刺鼻的味道。
「剩下的霹靂彈都交出來!」
雲照影嘴唇動了下,有些個強地抿緊。他自知理虧,猶豫半響還是從袖中取出三四顆用泥封好的彈丸。寒二話不說,直接扔進湖裡。
雲瞧了他會兒,突然道:「你這是擔心我嗎?」
「我怕你不小心連累到我!只是升個火罷了,居然連霹靂彈都用上!」寒驚鴻覺得有些虛軟,不知是不是一驚一乍加重了傷勢。
「因為火一直大不了。」雲磨蹭會兒,補充道。「平時都是寒升火的……」是這樣嗎?寒驚鴻努力回想,好像是的……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他再努力地回想回想,花了好半天,終於隱約想到,好像第一次看雲升的火總是很快就熄了,肚餓之下,就搶過升火的活……然後就變成慣例了,雲果然都沒升過火──月黑風高夜潑油燒別人屋子例外。「我真是叫你褓姆命?」寒翻了翻白眼,再次自問。看著還在燃燒的小屋,他繼續歎息──或許他們該在虛夜梵回來前逃開先吧!魔簫雖未必會珍視這幢屋子,但也未必會容許雲為了升不起火這種原因而燒了它……
小木屋當初有選過地址,旁邊都是山石,屋子燒完後,火勢沒有延伸開,漸漸熄了。驚鴻照影兩人內力深厚,一兩餐不吃也沒什麼,到了第二天,走進火場查看災情,鍋爐什麼早燒得變形了,米自然也成了現場黑炭中的一員。
找了半天,找不到幾樣有用的東西。寒驚鴻不知第幾次唉聲歎氣。「餐風飲露……高潔的生活來臨了。」幸好當時有些衣服洗了還晾在屋外,兩人不至沒衣服可替換。沒吃的了,雲去打獵,寒便自制了根釣竿,剝細了樹皮當釣繩,在湖邊釣魚。這次他再也不敢讓雲下廚,自己抱傷烤制,雖然少了調味,未免淡了點,但絕谷山居生活,也只能將就了。
雲倒也從不抱怨,有什麼就吃什麼。
過了幾天,雲突然回來,拖起寒就走。寒雖不知何事,但瞧雲的神情雖還漠然,眸子卻帶了點興奮,便隨了他去。走到林表一株三人合抱的大樹下,雲一提氣,將寒帶上樹。「這是我作的木屋,接下來我們就住在這裡如何?」
「唔……」寒沉吟著,不知該如何評價這個『四面透風,妙不可言』的『木屋』。在樹桿的三叉處拼了一些木板,上面又鋪了一層細碎的木枝,最後鋪上一層草,這就是雲口中的木屋……跟席天幕地有什麼差別?照樣連個遮擋都沒有。
雲看出寒臉上怪異的神情,目中的興奮漸漸轉為不悅。用下一句『反正你給我住這裡』就走人了。他輕功高明,幾個縱橫便不見了,留下寒驚鴻一人苦笑。他目前不能強提真氣,左右無事,索性便躺在這『木屋』上,這才發覺,草墊得又厚又多,而且都是些干草,不帶半點水氣。睡起來十分松軟,比這幾日睡在大石旁要好得多了,更不用說夜裡寒氣……難道雲是顧及了自己的傷勢,才做了這個木屋嗎?寒一念至此,猛地從樹屋上坐起。四周空蕩蕩的,除了鳥啼,再無人聲。
「何苦……」輕輕一歎,寒閉上眼。身上柔軟的草有如針般尖銳,每一絲都是他承受不住的。「我都放棄你了,你為何還不死心……」
我是個自私的人。
會讓魔簫找你來,是因為,現在能幫助我的也只有你,我又要再利用你了。事情結束之後,我一定會再找個完美的借口,再次甩掉你吧!所以我才不願你再次全然地相信我。
你為何總是不覺悟,為何還要陪著我,不停為我著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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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伶伶地躺在大石上,睜眼,清風明月,良辰美景,身下卻是僵硬的石頭。雲皺了皺眉,默運輕功法門,身心俱靜,讓罡氣在周身經脈流轉擴散開。
如果此時有人瞧見,定會大驚,以為仙人下凡,因為雲的身子正慢慢地從石上浮起,虛懸在空中。但武林中人卻知道,這是『菩提明鏡』達到最高層時會出現的『佛臥蓮台』。此時真氣會有若實體般托著人身,功力越是深厚,離地面便越高,是比雲當初一鳴驚人時施展的『浮雲飄萍』更高一層的境界。將自身感觸投入自然萬物,聽著風過樹梢的聲音,魚兒在水裡游動的聲音,鳥兒在巢裡交頸而眠的聲音,花草抽芽成長時細微的聲音。身心無限延伸,與自然交融,世間似再無一物可相戀……
「雲。」
微帶驚惶的聲音讓雲真氣一滯,人便落了下來,正好摔入伸手等待的青年的雙臂間。青年雖有准備,到底重傷未愈,結果摟著雲,兩人一起摔到地上。
好半天說不出話來,雲正想說什麼,卻被寒緊緊地摟住。
他半天都不見雲,不放心爬下樹來找人,卻看到雲的『佛臥蓮台』,明明知道這只是輕功展到極致的表現,但雲一臉安詳,似乎隨時就會這樣得道成仙遠離自己。
想放手,但自私的天性似乎勝過了理智。
兩人緊緊摟著,宛如溺水中抱住的最後一根浮木。『怦怦』的心跳不知哪一位比較急,比較快,似乎全都脫了軌,一氣亂跳。
這個懷抱是真實存活的,不再是幻覺。終於能肯定這件事的雲反手抱得更用力。明明是個刺激自己的存在,卻也是唯一不管發生什麼事都會跟在自己身邊的存在。明知早晚有一天,雲完全發現真相後,會被放棄的,為何又松不開手?忘了是誰起的頭,或者兩人都有吧!深吻是熱情的,擁抱是痛苦的,恨不得將對方融入自己骨血,將對方的每一寸都噬啃下腹。兩只獸的糾纏。
衣服被解開時,雲掙扎了一句。「光天化日下……」
「不然,你有別的地方嗎?小樹屋?」寒的手滑入雲的衣內,在他緊繃的乳尖掐了一把。「你確定它撐得住?」
雲抽息了聲,聲音有些不穩地顫抖。「我……你真不像病人……」
「呵呵……」
至此,再無談話聲。
被吵醒的小鳥們睜著好奇的眼,看著下方兩具充滿了力與美的肢體在動。
白衣的那人瞪大眼,雙手在上面那人的背上掐緊。黑琉璃般清澈的瞳孔,映入了天地萬物。鳥兒們拍著翅膀,重新尋找屬於牠們的安樂小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