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木蘭圍場和佟喜蘭不歡而散之後,趙哲靖鎮日陰沉著一張臉,看誰都不順眼。大臣們一個個膽戰心驚,生怕哪一天觸怒了龍顏將自己的腦袋搬了家,那就犯不著了。
金鑾殿上,趙哲靖端坐龍椅,神色嚴峻,「朕聽說河南一帶水災嚴重,災民忍饑挨餓,有些地方甚至還出現了雙方父母換吃自己孩子的駭人之事,可有其事?」
河南節度使金萬中忙戰戰兢兢地寨告;「皇上,河南水災的確嚴重,不過臣已命地方官員開倉賑糧,加上朝廷臨時調拔的十萬石糧食,應可幫助災民暫時免除饑荒之苦。」
「開倉賑糧?哼,說得比唱得還好聽,賑到了自己的腰包裡吧?」趙哲靖震怒地拍了下龍椅,霍地站起身來,「朕聽說你自己也從中撈了不少油水,可有此事?」
「皇上,臣自任河南節度使以來,兢兢業業、克己奉公,雖無什麼可圈可點的建樹,但兩袖清風、問心無愧,還望皇上明察。」金萬中的背上早已冷汗涔涔,不知是哪個小人向皇上告了自己的密?
「你可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呀!」趙哲靖冷笑,突地將一迭厚厚的奏章扔到他的面前,「你自己去看看吧。」
金萬中的手顫抖著抽出其中一本奏章,打開一看,見上面都是彈劾自己監守自盜的種種劣行,不由嚇得魂飛魄散,忙磕頭如搗蒜,「臣罪該萬死,求皇上饒命!求皇上開恩!」
「來人!將金萬中推出午門,斬首示眾。」趙哲靖疾言厲色地大喝一聲,兩旁立時閃出兩個御前侍衛,架著渾身癱軟的金萬中出了金鑾殿。
朝堂上頓時鴉雀無聲,個個噤若寒蟬,就怕趙哲靖點名點到自己的頭上。
「佟承瑛聽旨!」趙哲靖看了眼昏昏欲睡的禮部侍郎,沒有表情地喚著他的名字。
佟承瑛朦朧間聽到有人在叫自己,忙緊張地睜開渾濁的雙眼,四處張望起來。
「佟侍郎,你沒聽見朕在叫你嗎?」趙哲靖忍不住提高自己的音量。
佟承瑛一聽,嚇得忙站了出來,「恕臣耳背,不知皇上有何旨意?」
「朕封你為河南節度使,即日赴河南上任去吧!」趙哲靖別有用心地頒下旨意,「朕念你年事已高,特許你隨帶家小同行,你意下如何?」將她的家人趕得遠遠的,從此讓她斷了荒唐的念頭,趙哲靖得意地打著如意算盤。
佟承瑛惶恐地聽著無法挽回的聖命,不由苦相百出,但是君無戲言,眼下只有認命的分了。原以為女兒入宮為妃,自己佟氏一門就可以飛黃騰達、高枕無憂了,誰想皇上竟給了自己這麼一份苦差事,唉!「臣領旨謝恩!」
「唔!但願你不負朕的期望,妥善處理災情。今日早朝就到此為止,退朝!」趙哲靖一臉陰謀得逞的笑容,昂首走出金鑾殿。
御書房內,趙哲靖剛剛批到第三本奏章,就聽到門外傳來一陣爭執之聲。
「蘭妃娘娘,皇上有旨,不許人打擾他批閱奏章,您還是請回吧。」常德愁眉苦臉地看了看御書房的房門。皇上剛才特意交代,不許任何人進入御書房,尤其是她。
佟喜蘭忍住滿心的不快,好言相求:「我有要事需面見皇上,還請常公公幫忙通報一聲。」
皇上不想見的就是你呀!常德差點脫口而出。但看到佟喜蘭焦急的神色,他也犯了難,最後心腸一軟,「娘娘先在此候著,待奴才進去請旨。」
「有勞公公了。」佟喜蘭感激地說。為了年邁的老父親,她只有勉強自己厚著臉皮來到御書房求見他了。
過了一會兒,只見常德灰頭土臉地走了出來,佟喜蘭的心一沉,著急地問:「怎麼樣?皇上可願見我?」
常德欲言又止,「皇上說娘娘若是為了佟侍郎的事來見他的話就免了,若是敘話家常,就請入內。」
佟喜蘭被他說中自己的心事,不由得又羞又惱,「他可真是公私分明。」佟喜蘭冷嘲熱諷,「公公,請你轉告皇上,就說我謝謝他的成全,從此我佟喜蘭再無牽掛,身在宮裡、心在天邊。」
「好一句『身在宮裡,心在天邊』!」趙哲靖不知何時已出現在她的面前,「蘭兒,你真的這麼討厭跟朕在一起嗎?」
她不是討厭跟他在一起,而是不願和他另外的女人同在一個屋簷下,還要眼睜睜地看著他和別的女人眉來眼去,那會令她傷得體無完膚。時至今日,她還是無法讓自己接受「她只能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的宿命。現在他的身邊還只有嫻妃一個,但將來呢?
「皇上,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不想看到臣妾在宮中抑鬱而死吧?」佟喜蘭說到動情處,不由得眼含熱淚。
「你是在威脅朕嗎?朕堂堂一國之君,豈能為了一個妃子破例?你究竟在彆扭什麼?朕自問沒有虧待你,為什麼你要如此折磨朕呢?」趙哲靖氣惱地看著淚人兒似的她。換做旁人,他早將她打入冷宮,一輩子休想出來,可誰叫自己喜歡她呢?他已經對她夠忍讓了,她還要得寸進尺!他該拿她怎麼辦?
佟喜蘭怔住,難道她的要求真的這麼令他為難嗎?「既然皇上不能成全臣妾,臣妾也無話可說。只是臣妾的爹爹年紀老邁、不堪長途奔波,還請皇上念在臣妾薄面。收回成命。」
趙哲靖見她不再堅持己見,哪有不允的道理?「你答應朕從今往後不提出宮的要求,朕就准了你。」
「臣妾說話算話,請皇上也不要食言才好。」佟喜蘭別有所指。他沒能實踐對她許下的第三個要求,這令她對他的誠信度有了懷疑。
「常德!你這就去侍郎府傳朕的旨意,就說叫他不用去河南做什麼節度使了,讓他安心地在京城當他的侍郎大人吧。」趙哲靖眉開眼笑,早知道這樣就能打消她出宮的念頭,他就不用讓自己困擾這麼久了。
「謝皇上恩典!」佟喜蘭終於放下心來。
「朕准了你這麼大的人情,你是不是可以給朕一個小小的獎賞呢?」趙哲靖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問著。
「什麼?」佟喜蘭愕然。就知道他不會輕易地放過自己,只是他想要什麼呢?但是,一看到他嘴邊詭譎的笑容,她就知道了。
還沒等她脫逃,趙哲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般的速度將她牢牢箍在自己的懷裡,低頭就給她一個火辣辣的深吻,直到她無助地伸出雙手緊緊攀附著他的脖頸,他才意猶未盡地放開了她。
佟喜蘭紅著臉,為自己總是抗拒不了他的誘惑而生氣,她應該和他保持安全的距離才是,當下她立即退離趙哲靖數步,「皇上,你不是還要批閱奏章嗎?那臣妾就不打擾了。」說罷轉身欲走。
趙哲靖微瞇著眼,這小女人可真懂得挑起自己的脾氣。手一伸,他將她拉近自己身邊,「朕說過你可以走了嗎?」這宮裡的規矩她懂不懂啊?他還沒讓她跪安呢?她竟敢棄他而去!
「皇上。臣妾累了。請皇上准臣妾回宮歇息。」佟喜蘭小聲地請求。
「好呵,朕也正好有點睏了,不如讓朕陪你?」趙哲靖迫不及待地抱緊她,「來人,傳朕的旨意,擺駕棲鳳宮。」
啥?!佟喜蘭頓時後悔莫及。
長春宮裡,杜心蓮有一下沒一下地彈著琴,皇上已經三天沒到自己這兒來了。雖然她並不在意,可是她絕不允許他這麼輕易地得到愛情,她要讓他明白失去至愛的痛苦。看來自己不能再猶豫了。
「秋紅,替我梳洗打扮一番,我要去龍嘯宮見皇上。」
杜心蓮穿上盛裝之後越發美得令人屏息,就連她的貼身侍女秋紅也不禁為自己的主子著迷起來,「娘娘,你好美!」
「傻丫頭,長得美又如何?還不是一副皮相。等老了,還不一樣是個惹人嫌的老太婆。」女為悅已者容,自己的美又有誰會珍惜呢?杜心蓮想起那個一直隱藏在內心深處的人,頓時神色黯然。
「娘娘?」秋紅不解地看著她的臉。娘娘的眼裡似有淚光,難道是為了皇上寵愛蘭妃娘娘而傷心嗎?
杜心蓮見自己失態,忙用衣袖拭去眼角的淚,「一粒灰塵落在眼裡了。」
主僕兩人慢悠悠地來到趙哲靖的龍嘯宮。還沒入內,便聽到一串銀鈴似的笑聲,接著趙哲靖肆無忌憚的笑聲也刺耳地傳了過來。
「小東西,看朕怎麼收拾你!」趙哲靖以餓虎撲食的姿勢追了過去,佟喜蘭則慌忙閃了開去。
「你自己棋藝不好,還耍賴。羞!羞!」佟喜蘭不怕死地做了個鬼臉。
「要不是你老是悔棋,朕會輸給你嗎?朕好心讓著你,你不領情也就算了,居然笑朕蠢,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良心?」趙哲靖一把捉住倉皇逃竄的她,威脅地看著她的嘴唇。
「不可以,我不要……」佟喜蘭話音未落就教他給吻住了。
正在兩人如癡如醉時,門口傳來幾聲輕咳,佟喜蘭慌忙推開兀自沉迷於其中的趙哲靖。
杜心蓮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大白天看到這種激情的戲碼不知是自己眼花還是真有其事?皇上在自己面前似乎從沒有如此開懷大笑過,這是不是可以說明自己在他心裡的份量沒有佟喜蘭來得重呢?
「蓮兒?」趙哲靖尷尬地看了杜心蓮一眼,不知說什麼才能化解這種僵滯的氣氛。
「皇上,你不是正愁沒人陪你下棋嗎?」佟喜蘭用手指戳了趙哲靖一下。
「不錯,蓮兒,你陪朕下一盤如何?」趙哲靖忙聰明地接口。
「這麼好的天氣呆在屋裡你們不覺得悶嗎?皇上,你答應過要帶臣妾出宮散散心的,皇上不會忘了自己對臣妾的承諾吧?」杜心蓮淺笑盈盈地說著。
「朕怎麼會忘記呢?你說吧,要去哪裡?」趙哲靖正想彌補連日來對她的冷落。
「我們去遊湖怎麼樣?」杜心蓮建議,「蘭妹,你也一起去吧。」
佟喜蘭沒料到她會邀自己同行,雖然上次人參風波以雪嫣自盡草草收場,但兩人心裡多少存著芥蒂,因此近來雙方是井水不犯河水,能避則避。即使碰上了也只是點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像這樣正面交鋒還是第一遭。
「蓮姐姐既然有此雅興,小妹恭敬不如從命。」人家既主動示好,自己可不能先失了禮數。
碧波蕩漾的湖上,一艘華麗的畫舫悠然地行駛在湖心。船頭的甲板上坐著丰神俊朗的趙哲靖和他心愛的兩個妃子,對著湖光山色,愜意地品著香茗。
「皇上,如此良辰美景,是不是該來點節目以助雅興呢?」杜心蓮眼波一轉,媚態橫生。
趙哲靖聞言一笑,鼓掌附和,「那你為朕和蘭兒獻舞一曲如何?」
「好呵,不過還得要蘭妹配合一下才成。」杜心蓮眼光一瞥佟喜蘭,「蘭妹,可否為姐姐彈一曲《霸王別姬》呢?」
佟喜蘭還沒出聲,趙哲靖已經興奮地叫起好來。這霸王別姬乃是劍舞,與一般的宮廷舞大為不同。為給杜心蓮的舞姿錦上添花,趙哲靖命人取來自己的太玄寶劍贈給了杜心蓮。佟喜蘭眼見無法推拒,只得移步至一具古琴前,纖指一按,彈起琴來。
杜心蓮舉劍起舞,這太玄寶劍乃是不可多得的利器,寒光閃閃間透著青芒,與她一身的白衣相輝映,更顯得優美動人、氣勢如虹。她巧妙地將女子的陰柔之美與劍的陽剛之氣合而為一,看得觀舞的人目為之眩、神為之迷。
正在趙哲靖連聲叫好之時,杜心蓮的臉上驀地閃過一絲殺氣,她一個舞步飛旋,靠近佟喜蘭的身邊,劍鋒一偏,對著佟喜蘭的心窩刺了過去!
佟喜蘭猝不及防,還沒意識到是怎麼一回事,胸前的鮮血便如箭矢飛射而出。趙哲靖心膽俱裂地衝上前將她緊緊擁在懷裡,嘶聲喊著她的名字。
「蘭兒,蘭兒!你怎樣了?」望著喜蘭胸口那片讓他觸目驚心的殷紅,趙哲靖心急如焚,「來人,火速將船靠岸,遲了朕要你們給蘭兒陪葬。」
「皇……上……」佟喜蘭艱難地開口,她有好多好多的話要對他說呵,卻又不知從何說起?「你不要……難過……」一說話便牽動傷處,疼得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
「你不要說話,先閉上眼休息一會,咱們這就回宮去。」趙哲靖心痛地握緊她冰冷的手,恨不得代她受苦。
「不……我……要……說……遲了……就……來不及……了……」佟喜蘭一陣氣喘。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句話,卻幾乎耗盡了她所有的力氣。
「傻話!」趙哲靖使勁搖著頭,他不允許她離他而去,「朕不會讓你死的,蘭兒!『在天願為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就算上窮碧落下黃泉,朕也要追隨在你身邊。」
「不……可以的……皇上……你千萬……不要為了……蘭兒丟下……江山……社稷……」佟喜蘭只覺眼皮越來越重,她知道自己的大限已近,「皇……上……蘭兒……永遠……愛你……但願……來世……再……咳咳……」話未說完她便不能遏制地咳嗽起來。
「蘭兒,你千萬要挺住呵!」有什麼比生離死別更讓人痛心的呢?趙哲靖絕望地昂首向天,「蒼天哪!求你不要帶走朕的蘭兒!」
「冷……我好冷……皇上……抱緊……我!」能夠在愛人的懷抱裡死去,也是一種福氣,佟喜蘭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嘴邊噙著一絲滿足的笑容。
「蘭兒,你就這麼狠心丟下朕不管了嗎?」趙哲靖傷心欲絕,「蘭兒,你不要嚇朕,朕不能沒有你呵!」他們說好要長相廝守的呀!
「她已經死了。」杜心蓮的聲音不帶一絲熱度。
「她沒有死,她只是睡著了。」看一眼神情呆滯的杜心蓮,趙哲靖厲聲問:「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做?」心蓮不是一向很大度的嗎?為什麼突然間換了個人似的?「蘭兒,你不要死,你不要離開我,蘭兒!」一股撕心裂肺般的痛楚漫過他的心頭,趙哲靖只覺喉頭一甜,一口鮮血霎時噴了出來。
常德驚慌地上前抱住他,惶急地叫著:「皇上!皇上!」
「光啷」一聲,杜心蓮手中的太玄神劍應聲落在甲板上,眼光一掃趙哲靖懷裡血色漸退的佟喜蘭,她知道自己終於成功了!「哈……哈……」杜心蓮仰天長笑,「皇上,你現在終於知道失去心中至愛的滋味了吧?三年前,你讓我痛不欲生;三年後,我用你的劍殺了你最心愛的女人,這就是報應!」
趙哲靖震驚得無以復加,三年前的一幕緩緩地在眼前重現。
心蓮和趙哲靖是喝一個人的奶水長大的。雖然生為太子,但他對奶娘十分敬重,連帶地對生性怯懦的心蓮也非常憐惜和照顧。久而久之,在所有人的眼裡,他和心蓮也就理所當然地被視為天作之合的一對。奶娘過世後,趙哲靖自然地將心蓮放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呵護備至,而在心蓮的心目中,趙哲靖也自然而然地成了她今生的依靠。
但自從進了學堂、自從太子伴讀蔣子墨出現之後,他們兩人之間的關係卻發生了微妙的變化。趙哲靖意外地發現心蓮的眼光開始繞著斯文的蔣子墨打轉,那份少女情竇初開的羞澀令她不自覺地流露出對蔣子墨的欣賞,這使趙哲靖的自尊心受到無法忽視的傷害。不!他絕不允許這樣的情形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太子的尊嚴也絕不能受到一個臣子的冒犯。儘管蔣子墨滿腹經綸、才華橫溢,但他和自己心儀的女子眉來眼去,這讓身為太子的趙哲靖覺得很沒面子,因此他想方設法地阻撓他們見面,甚至不惜逼杜心蓮離開皇家的學府。
而心蓮就因此對他冷淡起來,不復往日的熱絡。她不稀罕當他的太子妃,只希望今生能與心中的男子相依相伴。榮華富貴在她眼裡恰似過眼煙雲,而那種心靈的契合才是她夢寐以求的理想。
一個春日的下午,趙哲靖匆匆地走向杜心蓮的閨房,青梅竹馬加上他私心裡早已認定她會是他今生的伴侶,所以他根本沒將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數放在心上,仍是毫不顧忌地直闖她的香閨。
「太子殿下,你不能進去。」丫鬟喜兒驚慌地堵住自家小姐的閨房門口。
「為什麼?難道裡面藏著見不得人的東西嗎?」趙哲靖質問。一個小小的丫鬟居然也敢口出不遜!他伸手椎開喜兒嬌小的身子,邁步走入內室。
「太子殿下,小姐今日身子不適,已經睡下了。」喜兒戰戰兢兢地跪伏在地,生怕一不小心引來殺身之禍。
「是嗎?」趙哲靖的目光柔和地望向粉紅色的羅帳,「那本宮更要看看她了。」這丫頭太不懂得照顧自己了,害他老是懸著一顆擔憂的心,多久沒見那張燦若春花的笑臉了?這使他迫不及待地伸手揭開床帳。
杜心蓮病懨懨的面容映入趙哲靖關切的眼底,他不由上前握住她的手,這使杜心蓮受驚地睜開水靈靈的眼睛,「殿下,你……」他怎麼可以毫無顧忌地闖入自己的閨房呢?
「小姐,太子殿下一定要進來看你,我……我攔不住他。」喜兒見小姐神態自若,心中暗叫好險。幸好自己示警及時,才不致出了紕漏,但是紙是包不住火的呀!
「蓮兒,你哪裡不舒服?有沒有傳太醫來看看?」趙哲靖緊張地一探杜心蓮光潔的額頭。還好,沒有發燙的感覺,看來是自己多慮了。
「殿下,蓮兒只是偶感風寒,休息一下就沒事了。」杜心蓮神色中透著一絲不安,這讓趙哲靖心頭疑竇頓生。看起來他好像不怎麼受主人的歡迎呢!
「你沒事就好。」趙哲靖見她衣衫單薄,免不了叮嚀一番,「記得多穿件衣服,別又凍壞了。」
「謝殿下關心,蓮兒會照顧好自己的。」杜心蓮邊說邊打了個呵欠。
「那我過會兒再來看你。」趙哲靖心不甘情不願地站起身來。剛走到門口,忽地自杜心蓮的床底傳來一聲響亮的噴嚏,這使趙哲靖狐疑地回過頭來,難怪他一走進來就覺得這裡的氣氛怪怪的。
喜兒頓時嚇得魂飛魄散,下意識地守在杜心蓮的床前。杜心蓮更是花容失色,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搪塞過去。
「床下是誰?還不快滾出來!」趙哲靖厲聲喝問,臉色鐵青。他隱約猜到床下的人是誰了。
「太子殿下,是我。」蔣子墨灰頭土臉地鑽出床底,神情狼狽之極。他是受邀而來的,誰想還沒和心儀的人兒說上幾句,就聽見太子到來的消息。他知道太子一向對他心懷不滿,要是讓太子看到自己和杜心蓮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不要了自己的命才怪,因此情急之下才躲到了床底。
本來趙哲靖一走,這件事就人不知鬼不覺了,哪曉得在緊要關頭一粒灰塵無巧不巧地落入了他的鼻孔,讓他在趙哲靖面前無所遁形。這樣一來,他的形跡顯得更加可疑起來,這回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蔣子墨!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私入蓮兒的閨房,毀壞蓮兒的清譽。你用意何在?」趙哲靖勃然大怒。
「太子殿下,臣只是來探病的。」蔣子墨有口難言,不禁臉如死灰。
杜心蓮慌忙翻身下床,跪倒在地,「殿下,是蓮兒讓他進來的,你要怪就怪蓮兒吧。」言罷哭了起來。
「你!」趙哲靖見她猶自幫蔣子墨說話,一口氣無從發洩,猛地拎起蔣子墨的前襟,奮力將他拉出門去,「快滾,別讓本宮再看見你!」
「太子殿下,微臣真的沒有做什麼傷風敗俗之事。微臣和心蓮姑娘之間是清白的,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要相信心蓮姑娘的為人呵!」蔣子墨情急地解釋著。
他不說還好,他越是袒護杜心蓮就越讓趙哲靖生氣。只見趙哲靖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拳頭越握越緊,若非礙著杜心蓮的面子,他早打得蔣子墨滿地找牙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不覺得自己越描越黑了嗎?」趙哲靖冷笑,「如果你真的沒做什麼虧心事的話,又何必躲到女人的床底下去呢?」有膽量放火沒膽量承認的傢伙!
蔣子墨的臉頓時青白交錯,「太子殿下,微臣所言句句屬實。若你還是不信,微臣只有一死以表清白了。」
見他要以死明志,杜心蓮惶急地變了臉色,「子墨,你千萬別做傻事,他不相信我們沒關係,只要我們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趙哲靖額上的青筋劇烈地跳動著,他不相信自己會輸給一個凡夫俗子。一旦此事傳出宮去,他豈不要成為世人的笑柄?「蔣子墨,你要死就死得乾脆點,又何必在那兒惺惺作態呢?想以此贏得蓮兒的同情嗎?」
蔣子墨被他這麼一說,頓時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為了證明自己和杜心蓮的清白,他驀地向一旁的雕花石柱用力撞去,只聽轟然一響,霎時腦漿四濺,蔣子墨四肢一陣抽搐,隨即嗚呼哀哉……
杜心蓮無法置信地看著蔣子墨緩緩地倒臥在血泊中,驀然不顧一切地飛奔到他的身旁,撫屍痛哭,「子墨!子墨,是我害了你呀!」她淒慘的哭聲響徹天際,令人不忍卒聽,丫鬟喜兒急忙上前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趙哲靖沒想到事情會演變至此,蔣子墨的慘死令他目瞪口呆。他雖然沒殺伯仁,伯仁卻是因他而死的呵!面對哭得驚天動地的淚人兒,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撫她才好?
「蓮兒,他已經死了,人死不能復生,你就不要哭了好不好?我答應你一定將他體體面面地下葬,這總可以了吧?」在當時還是年輕氣盛的趙哲靖看來,蔣子墨本就死有餘辜,誰讓他膽敢搶他的女人呢?
「你以為死的是一條狗嗎?」杜心蓮冷然地斜睨了趙哲靖一眼,嘴角掛著一絲嘲諷的笑意。
「我承認自己措辭重了些,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趙哲靖亦覺自己理虧,誰知道蔣子墨會憤而自裁的?見杜心蓮為他哭得這麼傷心,趙哲靖的心裡也很不是滋味,當下悻悻然地拂袖而去。
自蔣子墨慘死之後,杜心蓮變得鬱鬱寡歡,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來。趙哲靖看在眼裡,急在心裡,可任憑他說破了嘴皮,杜心蓮總是對他冷眼相向,兩人之間出現了無法彌補的裂痕。趙哲靖一氣之下,便開始涉足花街柳巷,流連在溫柔鄉里,通宵達旦,縱情買醉。
此事傳到當時身為皇后的隆慈太后耳裡,雖然對兒子偏激的行為無法苟同,可畢竟是自己惟一的兒子,因此不忍多加苛責。而且蔣子墨私自踏入女子閨房本屬不該,與杜心蓮也說不定暗渡陳倉在先,這就難怪心高氣傲的兒子要刨根問底了。鬧出人命更是出乎意料之外,最後這件事情也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杜心蓮驟然失去心中所繫之人,本就傷心欲絕,再加上趙哲靖的百般糾纏,心灰意冷之下就要跳崖自盡。隆慈太后念在她死去的母親分上,派人救下了她,並將她秘密送出宮去,希望她從此改名換姓,隱跡山林,安安穩穩地度過一生。
至於懸崖上的那只繡鞋則是隆慈太后的刻意安排,意在斷了自己兒子對杜心蓮的一片癡念。這一切杜心蓮卻一無所知,她至死都沒明白自己當年是怎麼離開戒備森嚴的皇宮的。隆慈太后本以為杜心蓮會體諒她的一番苦衷,誰曾想三年後她會攜帶復仇之火再一次入駐長春宮……
「你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要殺死你心愛的女人了吧?」杜心蓮慘然一笑,眼裡迸出幾顆清淚,回首往事令她肝腸寸斷。
「你要報仇儘管衝著朕來,為什麼要牽連無辜呢?」趙哲靖無法諒解她這種瘋狂至極的舉動。
杜心蓮聞言一怔,隨即大笑,「因為我要看你痛不欲生的模樣,如果讓你痛痛快快地死了,豈不便宜了你?」
趙哲靖啞然。她說得對,現下的他的確生不如死,失去蘭兒對他來說就等於失去了靈魂,即使苟活世上也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你真狠!」趙哲靖臉如死灰。
「你沒別的要問了嗎?」杜心蓮得意地看著他的表情,知道自己說中了他的痛處。
趙哲靖腦中電光石火地一閃,顫聲向:「朕問你,上次是不是你有意陷害蘭兒的?」
「你是指我小產那件事嗎?」杜心蓮微微一怔,隨即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
見她默然無語,趙哲靖沉痛地閉起眼睛,「你為什麼這麼狠?連我們的孩子也不放過,你太令朕寒心了。」
為了讓他徹底心碎,杜心蓮決定將真相告訴他:「我們的孩子?笑話,你以為我會蠢到懷上仇人的孩子嗎?雖然我把身子給了你,可我的心永遠都是子墨的。」
「你是說你根本就沒懷孕?那支人參也是你做的手腳?」趙哲靖沒想到她的心機居然如此之深,原來自己一直被她蒙在鼓裡。若不是雪嫣仗義救主,只怕蘭兒就得含冤莫白了。
「你現在是不是很後悔?但你明白得太晚了。這就是報應,你也將和當年的我一樣,獨自品嚐失去心愛之人的痛苦,哈哈!」杜心蓮但覺心中再無缺憾,驀地縱身跳入洶湧的波濤中。
趙哲靖大急,下意識地伸手一抓,但卻抓了個空,不由嘶聲大喊:「蓮兒!」他跌跌撞撞地衝到船舷邊,只見杜心蓮的頭顱在湖面上掙扎了兩下,隨即沉了下去。趙哲靖這時才如夢初醒地命人下水救人,但終究是晚了一步,等到眾人七手八腳地將杜心蓮打撈上來時,她已經香消玉殞……
趙哲靖頹然地坐倒在甲板上,不知道自己心裡對杜心蓮是惱恨還是同情?直至此刻他才明白自己對她的瞭解居然少得可憐,他對她的感覺仍舊停留在三年前。他一直不願觸摸自己的內心深處,世人都以為他是舊情難忘,事實上他對她只有勢在必得的決心,卻獨獨少了一分一往情深的癡心,所以當杜心蓮再度出現在他生命裡時,他就不顧一切地將她據為己有,封她為嫻妃。原來,所有這一切都不過是他的虛榮心作祟罷了,以為就此贏得了佳人的一顆芳心,真是可悲!時至今日,他才明白自己心底真正在意的不是青梅竹馬的杜心蓮,而是懷裡這個氣息奄奄的小女人啊!
「蘭兒,朕愛你!」趙哲靖終於體會到愛是什麼滋味了,但他的醒悟是不是太遲了?為什麼人總是要到失去才懂得去珍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