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振了一下,安仰眉抱著頭叫了起來。剛剛她的腦袋居然隨著顛簸敲到了車頂。她畏懼地抬頭看了一眼如同被高溫燙得變形的卡車頂部,再次為它的奇低瞪大了眼睛。一直以為停留在書本上的交通工具,沒有想到居然會出現在自己的眼前。
有渾厚鄉音的聲音響起,黑黝黝的司機朝她抱歉而憨厚地笑著,「小姐,真對不起,路不好走啊,後面還要振,你小心點。」
安仰眉回以笑臉,「沒關係,我只是沒提防而已。」
對方的口音很難認,但在她超強的適應力努力下,才三個小時,安仰眉就能聽懂大半的話意。
卡車後座,坐的是安賢鄉的鄉長,也是她這次的採訪對像之一。
前天下午,她還滿心期待著跟秦延悅一起去看演唱會。但週六,也就是昨天的上午,主任張松懷佈置了採訪任務。
臨近的省份L縣安賢鄉發生一起火災,其中,本市有一群去露營的師生被困,共有32人。雖然火災已經受控制,但師生卻下落不明。
安仰眉的任務就是趕到火災現場,報道師生情況。
按照安仰眉的性子,是立刻就要趕去的,後來由於要跟隨本市相關部門共同行動,所以推遲到下午出發。
確定下行程時,安仰眉才發現忘記了些什麼。她忘了跟秦延悅的約會,她立刻開始聯繫秦延悅,但奇怪的是,電話卻一直沒人接。
相處多時,安仰眉很清楚生活中的秦延悅絕不喜歡交際,所以凡休息的時候,多半是在家的。這一天的情況卻例外。她不斷地撥著熟悉的號碼,一邊不停詛咒著: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想要找那個人的時候,那個人卻出去了。
會到哪裡呢?
最後,連秦延悅在美特利公司的直線也無人接的情況下,安仰眉衝到了他家。
可惜,雖然經歷了值班保安大爺的長期「掃瞄」,應該出現的人還是沒有出現。
眼看著出發的時間越來越近,而等待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安仰眉不得不放棄,匆匆留了一張紙條就離開了。趕到報社,正好加入出發探望的隊伍。
由於要去的地方實在太過荒涼,聽說連手機信號都不會有,安仰眉將手機放在了方可心處,方可心看了她良久,最後微笑著說:「加油哦,路上小心。」
安仰眉在好友的臉上發現了擔心的神色,抱了抱方可心,「你放心啦,我這個人最命大了,不會有事的。再說那麼多人去,我一個弱女子,他們一定會保護我的。放心啦!」
方可心抿了抿嘴,「我是不擔心你啦,我擔心跟你同去的人最後會頭痛。你啊膽子最大,卻最粗心,只有別人照顧你的分,你才不會替別人操心呢。」
「所以說啦,你最瞭解我了!放心好了。對了,要不要替你帶點特產來?」
「少來,你是去辦正事的,當是遊山玩水啊!不過聽說那裡的鹹菜不錯,如果方便的話,帶點過來吧。」
兩人相視而笑,安仰眉忍不住打了好友一下,這才離別。
去安賢鄉的路途雖不甚遠,卻因為大多是山路而特別難走。安仰眉一行共15人,分乘三輛吉普車奔赴當地。
出發時間是下午三時,兩個小時後,車子離開了本省境內,進入鄰省。
與安仰眉同車的都是各路媒體的記者,除她一個外,都是男子。當看到安仰眉時,他們無不露出了詫異的神色。
安仰眉很明白他們的神色下所掩藏的潛台詞,一般遇到這樣的事情,媒體很少會讓女記者採訪。因為女子與男子天生的不同,使得女子在某些場合是「不歡迎的客人」,而現在,自己所充當的正是這樣一個角色。
她心中隱隱有些不舒服,但是仍努力微笑。大家都是外向的人,很快就打成一片。幾個男子開著玩笑,「仰眉,你等一下就什麼都不要做,躲在我們身後,有什麼危險我們搞定。就算火再大,我們也會護得你安全的,你放心好了。」
安仰眉大笑,「是嗎?那稿子你們也幫我寫吧,寫完後再幫我傳到報社,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地休息了。就當到L縣旅遊好了,你們說好不好?」
一片哄笑。
天色漸漸暗了,中途休息吃飯後,繼續上路。
按照行程,當晚八點到達目的地。但是吃過飯之後,除司機外,幾乎所有人都有了睡意。車子才開一會兒,安仰眉身邊的人個個都進入了夢鄉。
安仰眉卻睡不著,她把車窗搖下一點,有風從縫隙中透進來,微涼如水。
遠處的天空還有一點殷紅夕陽的影子,掛在樹梢枝頭,映得老樹如同雕塑般傴僂。幾隻歸鳥掠過,全世界都安靜得可怕。
安仰眉把頭抵在車窗上,迎著那涼風,閉上了眼睛。
忽然之間,就想到了他。
他怎麼了?為什麼聯絡不到呢?他應該已經看到了她留下的紙條了吧?會不會很生氣?他現在一個人孤零零地在家吧?
又有鳥兒從眼角掠過,安仰眉動了動,脖子有點酸。
這一刻,那麼安靜,而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安仰眉被叫醒的時候,已經是到了目的地。
隨著L縣有關部門的安排,他們先住進了民宿休息。
安仰眉與教育部門的兩個女工作人員同住。
剛關上門,其餘兩個女子就倒進了床上,「好累啊!」緊接著,兩個人又叫了起來,「天哪!這床那麼硬,怎麼睡?」
安仰眉看了看床,那是一張雙人的木板床,她笑著安慰,「將就一下吧,反正也就住今天一晚吧。我現在是只要有地方能讓我合眼,我就可以睡著呢。」
那兩個女子對視一眼,忍不住抱怨起來,「本來今天休息的,真不知道怎麼攤到這種事情!那些人也真是的,哪裡不好去?要來這種山區!活該遇上火災,只可憐了我們。」
安仰眉瞪大了眼睛,然後她沉下臉,「你們這麼想的嗎?真是委屈你們了。」
對方看出了她的不悅,交換了一下眼神,閉上了嘴。
安仰眉走到屋角一張沙發上,和衣躺下,「床不夠大,我睡這兒吧,你們自便。」說完緊緊握起了拳頭。
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只要是跟自己無關的事情,怎麼樣也無所謂,跟自己無關的人,死活也都不管。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呢?!偏偏居然還是主管部門!多麼可笑。
比較而言,那時候她貿貿然地持著仁愛救助中心的材料,去找上還跟自己有點「過節」的男人的時候,本來是打算著接受冷遇的,偏偏秦延悅卻伸出了援手。而現在,本該盡心竭力的人卻視義務等同於麻煩,說著如此冷情的話。
安仰眉憤憤地捶了一下沙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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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有意外的消息傳來,說教師和孩子都已經被找到,安全地接受緊急組建的醫療隊看護。原以為找人最快也得到今天下午找到,所以安仰眉跟報社通氣時稱大概會在週一回去,沒有想到,好消息居然這麼快就傳來了。
接到消息的教育局一行人稱還需要準備些材料,安仰眉和另兩個記者就先行坐上了縣裡人的破舊大卡車,前往前線去看情況。
一路過去,公路都不怎麼好,所以車子就在震盪的過程中行進著,安仰眉一開始坐進去,就撞到了好幾次腦門,痛得她捂著撞到的地方,齜牙咧嘴。
帶她去火災現場的人是自告奮勇的當地村民,另外還有安賢鄉的鄉長陪同。其中有位記者說要拍照,坐到了卡午的後座。
安仰眉心知肚明對方是把座位讓給自己,心中感激。
再次顛簸了十多分鐘後,終於到了安賢鄉左郊的衛生院。
趕到當地,眾人鬆了一口氣:32個人,一個不少,而且都沒有受傷,只是幾個孩子受了驚。看著陽光底下孩子們興奮地講著昨天的「歷險」的笑臉,安仰眉由衷地笑了。
採訪三個小時後,剛到九點,為了趕回去寫稿,安仰眉決定先回去。幾個人約定後,她再度與幾個記者踏上了回去的路。
再度顛簸了五個小時後,安仰眉重新回到熟悉的地方。
剛到報社,方可心就把手機交還給她,「有幾個電話找,其中還有人打了三次過來。下次別再讓我擔任這種無聊的任務了,他一直問我你有沒有消息。問我也沒有用啊,反而弄得我很緊張。」
安仰眉迅速找出通話記錄,然後,抿唇而笑。是秦延悅的電話。
方可心狐疑地看著她,「你幹什麼?笑得那麼開心,是不是有鬼啊?」
「哪有!」安仰眉把手機放好,「採訪的對象安全地被找到,我當然很高興了。怎麼?你要我回來哭給你看嗎?你未免也太沒有良心了吧!」
方可心踢了她的椅子角一下,「你少來,你心知肚明我在說些什麼。不過不說就算了,反正不說我也知道。你啊,還能有什麼事呢?是秦延悅?」
安仰眉愣了一下。
方可心沒好氣地說:「你不要小看我。上次就看你不對勁,之後你也沒再提起秦延悅,明擺著是有點心虛。說吧,是不是他?」
安仰眉猶猶豫豫地點了一下頭。
方可心大大地歎了一口氣。
安仰眉合掌,朝著好友乞求地望去,「拜託,你是我的好朋友,我不想你誤會他。秦延悅這個人不錯的,雖然看起來太冷漠,但是他的心地很善良,對我也很好。可心,什麼時候你見到他,就會明白,謠言只是謠言,跟真實沒有半點關係的。」
方可心看著她,眼光憐憫,「我並不想刺激你,但是你既然也說了,我是你的好朋友,那我的義務就是保護你,不讓你受騙。」她走到自己的桌前,拿出一份報紙,遞給了安仰眉,「今天一早的新聞,你看看。不過要有點心理準備,他不是個好男人。」
安仰眉微微一愣,展開報紙,「你要我看什麼?」
方可心從她手裡抽出報紙,迅速翻到娛樂版,「是這裡。」
安仰眉好奇地看下去,她的眼睛瞪大了。
娛樂版頭條是一張大幅照片,拍得惟美而細緻,主角的樣貌清晰可辨。
秦延悅!安仰眉深吸了一口氣。
照片拍得很是惟美,璀璨的燈光下,一對璧人相擁而立,秦延悅懷抱著的女子微仰著,曲線優美,巧笑嫣然。
而秦延悅則低頭,看不清他的眼,只看得見他的睫毛。
相擁而吻!兩人的暖昧氣氛溢於紙上。
底下,黑體大字:影后周慧穎新戀情曝光,與前男友舊情復燃。
安仰眉的手指深深地摳進了報紙頁面,摳進了自己的掌心。
方可心擔心地看著她,要奪過報紙,「還看什麼?反正你猜猜也猜得出,這種八卦報道沒什麼好看的,我只是想讓你看這張照片而已。無風不起浪,這張照片總不會有假吧。你啊,這麼大大咧咧的,小心被人家騙了還不知道。」
安仰眉恍若未聞,仍是牢牢地抓著報紙,一字一句地往下讀。
正是昨天,正是她和他約定要去看的演唱會的現場。
報紙上大肆渲染著周慧穎的新戀情,並挖出了緋聞男主角的身份等信息,最勁爆的消息就是:秦延悅則是周慧穎的第一任男友。
報紙還對周慧穎的婚姻津津樂道,而安仰眉已經看不下去了,她把報紙扔還給方可心,轉過了頭。
方可心小心翼翼地看著安仰眉變得蒼白的臉,把報紙扔到了離兩人最遠的地方,再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安仰眉的肩,「你沒事吧?」
安仰眉埋下了頭,搖了搖。
方可心沉默地在她身邊坐下。
有陽光從玻璃窗裡射進來,這一刻的安仰眉,看起來如蔫了的花草,沒有一點精神。
方可心伸出手,輕輕地拍著她的背,「不舒服?不舒服跟我說吧,說出來好一些。」
安仰眉心亂如麻,她把頭埋進臂彎中。
眼前一片黑暗,口中有別樣的苦澀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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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延悅一早上就開始接到各種各樣的電話,同事、朋友,甚至連父母都小心翼翼地打來電話:「延悅,今天的報紙你看了沒?」
他都解釋了四遍:「報紙上亂編的,不要相信……是的,周慧穎是我原來女朋友,你也知道,藝人的作風比較開放……對,我跟她沒什麼,那只是打招呼而已」類似的話語後,接到了最不可思議的一個電話,來自活寶孟絲麗。
「嗚——延悅!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變心?你知不知道我成了全公司的笑話?不不不,你什麼也不用跟我說,我明白的。周慧穎是比我漂亮,可是我有信心,我比她溫柔!我可以為你放棄事業,她行嗎?延悅,你絕對不能忘了我……」
沒等對方再次開哭,秦延悅已經憤怒地拔下了電話線。
天哪!這算是哪門子的笑話?他無力地坐倒在沙發中,真是讓人頭痛的境地啊!
正想著,手機響了起來。
秦延悅一愣,這個號碼很少有人知道,是誰?
是她嗎?帶著期待的心,秦延悅奔到桌前,拿起了手機。
看了屏幕後,他的眉頭更緊。
是施陽謙!
瞪著閃光的屏幕十秒鐘,他才按下了接聽鍵。
傳來的調侃聲果然是想像中的話語,「喂,是我。怎麼?有了紅顏知己連我的電話都不接了?喂,我知道你想掛,不過如果你敢掛電話,我立刻衝到你家裡,順便放進幾個娛記進去,相不相信?我知道你很生氣,不過,保重身體要緊,你傷才好,要小心哦。」
秦延悅冷下聲音:「正題!如果再不說,你看我掛不掛你的電話。」
施陽謙沉沉的笑聲響起,「好吧好吧,我只不過是來關心你一下的。我記得你以前很受不了你前任女友的,怎麼現在又肯吃回頭草啦?那你那個小女朋友呢?小心哦,腳踏兩條船的很容易落水。」
秦延悅冷冷一笑,「這話由你這個腳踏N條船的人來說,似乎沒有什麼現實意義。」
施陽謙大笑,「你這個人哦,永遠都不肯吃虧的性子。」
「說完了嗎?說完的話我掛了。」
「等一下,我還要說一件事。鑒於你現在情況特殊,本大少特許你多休息三天,避避風頭。我也不想你把娛記帶到公司裡,造成額外的困擾。」
秦延悅沉默了一下,才說:「謝謝了。」
「呵呵,沒事,你多休息。好,你現在可以掛我電話了。」
「再見。」
手機那端響起「嘟嘟」的聲音。
秦延悅看著手機屏幕,想了一想,關機。
☆☆☆☆☆☆☆☆☆
正在秦延悅發呆的時候,樓下正有一個人在接受煎熬。
安仰眉最終還是決定到秦延悅那裡問個清楚。雖然理智告訴她,秦延悅的性格不像是花心的人,但是感情上,看到那張照片的她痛苦萬分。
誰知道一到樓下,就看到攝像機如長槍短炮,對準大樓門口,嚴陣以待。
安仰眉終於明白了什麼叫做明星的力量。
看著那眾人圍擁的門口,她猶豫了一下,退到一邊的花壇處,開始打電話。
奇怪的是,先打秦延悅家裡的電話,那頭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無法接通」的信息聲。安仰眉愣了一下,然後開始撥打秦延悅的手機。
一開始傳來的是「您撥打的電話正忙」,過了幾分鐘再打,就變成了「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安仰眉瞪著手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再次撥打,結果還是一樣的。
抬頭,再看一看那大樓門口,安仰眉下定決定,鼓起勇氣,慢慢走了過去。
所有的人都下意識地轉頭看來人是誰,看到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又都掃興地轉回去,繼續關注門口。
安仰眉有摩西過紅海之感,終於進了樓,她先走到保安那裡,低聲問:「請問……秦延悅先生有沒有回來?」
保安上下打量著她,過了一會兒,才回答:「還沒呢……」聲音一拖,好像還想問什麼的樣子,安仰眉連忙搖手,「沒關係沒關係,我在這裡等一下好了。」
保安「哦」了一聲,他本來想問問這個秦先生經常接待的女孩子到底有什麼事的,如果緊要的話,或許並不在秦先生所說的「無論誰」之列。
不過既然對方說了沒什麼事,那麼等一會兒再說也無妨吧?
安仰眉無聊地瞪著腳下的大理石地板,她已經數過很多遍了,整個大廳由三十四塊大理石拼成,而且她足足數了二十四遍。
可是為什麼秦延悅還沒有回來?
她看了看手錶,她已經等了兩個半小時了。
回頭看看樓外,原來聚集著的人群已經慢慢散去,想來都是失去了耐性。只有她,還傻傻地等候著。
掏出手機,開始第一千零一次撥號,但是對方還是沒有接通的跡象。安仰眉無力地把手機塞進包包裡,又看了一下表,轉身,決定離去。
有電話鈴響起,她一愣,就看到保安抓起桌邊的電話。
安仰眉垂下頭,無精打采地往外走。
「嗯,對,都走了……」那邊傳來模糊的說話聲。安仰眉走到門口,揪緊了衣衫,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沒什麼糟的,不是嗎?
她微微瞇著眼,向遠方看去。
夜即將來臨,有彤紅的半輪落日在遠方的天空,這個太陽與昨天看到有些相似,
但看太陽的人的心情卻已經變化了。
安仰眉握起拳頭,對自己小聲說:「加油!」然後邁步,就要往外走。
就在這個時候,保安喚住了她,「等一下小姐!」
安仰眉驚訝地轉頭。
保安的神色有點尷尬,「那個……秦先生請您上去。」
安仰眉一愣,然後整張臉變得鐵青。他在!他一直都在!他一直都在樓上!
卻對她謊稱不在?熊熊的怒火升了上來,她冷冷哼著,如疾風殺向電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