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緩地睜開眼睛,沒有疼痛,只有疲累,心,神,身都是倦的。一陣恍惚,下意識撫上腹部,還好,還好,他們還在,沒有離開她。短暫的安心讓她鼻頭泛起酸意,可是眼睛卻乾澀的擠不出一滴眼淚。輕輕斂睫,心頭發顫,又哭過了嗎,為什麼只要一夢見那個人,再醒來時都是這個樣子。「孩子沒事,太醫說你這是動了胎氣。」低沉輕微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可是卻也透著些許不明的因子。為什麼他還在這裡。不去看他,閉上眼睛,沒有絲毫的留戀和不捨。許久,久到她又快要沉沉的睡去,朦朧卻聽見他暗啞的低喃。你讓朕覺得不甘,覺得心痛,為什麼你可以那麼在乎朕的孩子,卻連一眼都不願都看我。為什麼你不怕失寵,不怕朕愛上別的女人,卻獨獨怕朕給的恩寵和疼愛。為什麼你的心朕就是得不到。你心裡那個男人到底是誰。……。一聲歎息。然後是一串零散的腳步聲,以及門被輕輕掩去的聲音。等一下。最後一刻,她輕喊出聲。他一怔,隨即推開虛掩的門扉,快步來到她面前。她,是在挽留他嗎。幫著她支起身子,靠在棗紅色的繡枕上。她望著他。很深的望著。你可不可以讓我離開這裡。一字一頓,她緩緩吐出。一時,他鄂地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她說什麼,讓她離開??以為得到他的些許的思考和暗同,她深吸一口氣,集聚起不多的精神,懇切的說道「我很抱歉,我試過愛你,可是做不到,再這樣下去,你我也不過是繼續傷害,沒有什麼結果的。求你放我跟孩子離開,我會…」「夠了!」他惡聲斬斷了她的懇求,閃著駭人的戾氣的黑眸逼近她,「放你跟孩子離開?!真可笑,我告訴你,你哪裡都別想去,這一生你只能是我的妃子,你永遠都不要想有離開我的念頭!」她居然要離開皇宮,離開他,甚至還帶著他們的孩子?她以為這是哪裡?她以為她是誰?「我憑什麼不能離開!當初我又沒有求你救我,我早就想死了!我根本就不想來這裡!根本就不想做你的妃子!」壓抑了許久的話終於被她喊了出來,大口的喘著粗氣。驀地,腹中的孩子卻冷不丁的踢了她一腳。她稍蹙眉頭,盡量的撫勻氣息。這些細微的情狀他一一看在眼裡,想起太醫的叮囑,他心中的憂慮漸漸掩蓋了怒火,抬手想要撫上她隆起的腹部,卻被她推開,僵在半空中的手緩緩的握成拳。他不語。轉身離去。紫宸宮又成為皇上每天都會去的地方,甚至比以往還要頻繁。可是,皇上並不在專寵李妃一人,除了原來的妃子之外,他甚至又納了更多的妃嬪,每夜,伺在他身邊的女人都不同。人們無法知曉皇上如此轉變的緣由,可是卻紛紛臆測,皇上看中的是李妃腹中的龍子,而再非李莞兒這個妃子。……「皇上駕到!」秀眉一擰,眸中的怨煩無聲無息。斂下裙裾,撫著六個月左右的肚子,極緩極慢的走到前廳。不抬頭,不望他,連一絲表情都沒有。「臣妾恭迎皇上。」吃力的俯下身,聲音僵冷。半響,無聲。直到她因為極大的忍耐額上已然滲出些許汗珠,才聽見一聲略帶怨怒加長音的「平身」。每次,都是如此。彼此懲罰,彼此對峙。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又成為紫宸宮的「常客」,來的更頻,卻也走的更快。來看她,然後誰都不語,望著她眼中的不屑的神色,所有想討好想誠摯的話語一一被他吞嚥下,只能拂袖而去。可是,過不了半響,她要離開他的恐懼又爬滿了全身,不由自主的,他便又匆匆趕到紫宸宮,只有看見她才能安心,可是看見了,也更加痛心。每夜,他頻換女人,卻從不寵幸,為的只是想給她一個假象,他不是離不開她,總有一天,她要回來求他的,讓他給予寵,給予愛。如此矛盾,如此惶然,讓他發現自己在她面前一點身為帝王的果敢和魄力都沒有,有的只是滿懷的痛和怨,以及無法昭示的情。握緊的拳頭頹然鬆開,輕歎一聲,稍稍低首,不去撞上她冰冷的眼睛,定下心神,在腦海裡尋念可以作為話題的理由。但是,許久,他才勉勉強強的尋到一條痕跡,「安陽,一個月前生了個男孩。」「臣妾知道。」那曾是宮中一件人盡皆知的大喜事,也是因為此事,安陽才許久未踏進紫宸宮,讓她心中踏實了許多。因為後來安陽在紫宸宮伴她讀書的那幾日,讓她極不舒服,安陽似是換了一個人,話語裡,行為中都透著對她的些許的敵意,甚至還有意無意的監視她的一舉一動,她不知道安陽的轉變是為什麼,心在微微疼的同時,卻也悟出連這個女孩都開始對她懷著難以言喻的目的。不過所幸,那之後不久,安陽便快要生產了,不適合到處走動,然後是坐月子,沒有再來過。她曾派人為安陽送過一對玉麒麟,可是派出去的人回來卻說,安陽公主在駙馬面前失碎了那對麒麟,公主要小的回來跟娘娘說聲對不起。她淡笑,只是有一絲苦澀,有心或者無意,都罷了。「母后要為安陽的孩子在宮裡辦一場滿月席,後宮嬪妃都要參加,你…」「臣妾自當會去。」他話未說完,她便抵了回去,他到底要多無聊,連這種事也要他親自講嗎,「皇上若無別的事情,臣妾累了想休息。」「你…」她又是這樣,他就那麼招她煩嗎。他轉身,大步離開。她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倦意襲身。終於走了,這樣多累。滿月席嗎,算了,也不過是一場宴席而已。燭火忽明忽暗,照不明兩個男人的表情,黑暗中,他們隔著桌案,像是一種無聲的對峙。「王爺深夜造訪,不會只為了送小兒滿月禮吧。」能讓這個已然視自己為敵的男人深夜來此,絕對不是送禮這麼簡單,而且皇帝壽宴後已過數月,他怎麼還留在宋境,即使宋遼現在修好,他還是極易成為大宋的人質。「的確,我不只是來送禮,還想喝一杯小少爺的滿月酒。」不卑不亢,沉聲答道,像是帶著勢在必得的決心和勇氣。這些日子,他試過許多辦法,也暗中查了許久,終於讓他等到了這個機會,有能夠再見到她的可能。黑眸一瞇,隨即眉頭稍緩,「那麼陳某倒可單獨宴請王爺,因為犬子的滿月酒是太皇太后親自主持的,並且明日在宮中舉行,王爺怕是去不了的。」「不見得,在下深夜來此,一是為賀喜,二是為進宮。」他知道,那場宴席大宋皇帝所有的後宮妃嬪都要參加,那麼她必然也在此列。「你要進宮?」難到…。?不會,不會,他不怕稍有差池,便能讓他死無藏身之地嗎。「是,雖然這極為強人所難,但是還請陳大人助以一臂之力,若此事能成,在下定…。」「你的意思是借此次滿月宴讓陳某幫你混進皇宮?王爺,您未免太過幼稚,不管你要這麼做的目的是為何,對你而言是自尋死路,對陳某而言也是通敵賣國的殺頭大罪,…」「我要見她。」他打斷陳堯叟,聲音裡的絕然和威懾無聲無息,聞言,陳堯叟頓僵。「而且,這其中的利害,我早就分析清楚,陳大人放心,若此行有任何差池,在下都會一肩扛下,不會透漏與陳大人有關的任何事情。」「哼,助你私會后妃還是淫亂宮廷?王爺,別忘了,她現在是我大宋皇帝的妃子,早就不是當初莫如了,就算我能幫你見她,又能如何?恕在下無能為力!」為了她奮不顧身嗎,呵,他偏不讓,即使他無法擁有她,他也不願看見那個人耶律斜軫。因為,如今也許只有他一個人知道,蘇莫如心中真正愛的,不是他陳堯叟,不是當今皇帝,而是這個叫做耶律斜軫的男人。那夜壽宴,她望著獨自喝著悶酒的耶律斜軫時,眼睛裡愛和痛,已然洩露了她深愛著那個男人的事實,也許那些細微的情緒只有他看見了,所以他更要加倍的守著這個秘密,自私也好,嫉妒也罷,他寧願她呆在皇帝身邊,也不願看見她再回到耶律斜軫懷裡。他寧願,誰都無法真正得到她。可是,眼前的一幕卻讓陳堯叟心頭驀地一顫,驚愕的說不出話來。「陳大人,求你。」耶律斜軫單膝跪下,一手抵著膝蓋,一手緊握成拳,語氣誠懇,眸中的深意逼人。尊嚴嗎,曾經那是比他的性命還重要,可是如今,為了她,他甘願放下這個用靈魂所維繫的品質。「來人吶!送客!」陳堯叟冷聲拒絕,不允自己有絲毫的動容,耶律斜軫越是如此,他心中的那塊陰暗便越大。不再多說一言,耶律斜軫起身,大步離去,握緊的拳始終未鬆開過。「也許,我可以幫你。」可是,他剛踏出門檻,便聽見一句從黑暗中傳來的女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