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米遷吩咐陸管家,在那洞穴內遍然火把,嚴禁雜人出入,隨後提了一捆長繩,引了谷司晨、羅坤來到山莊的後花園,進了一道不易察覺的石門,步入洞內,那陸管家親自在洞口守了。此時洞內三五步懸著一支火把,照得亮如白晝。
米遷、谷司晨、羅坤沿洞穴前行了三十餘米,盡頭處果見有一汪水池。米遷道:「就是這裡了,待我下去用繩書拴了那隻鐵箱,羅大哥在上面接應便是。」說完,赤了上身,持了長繩一端,入水而沒,水中黑暗,米遷探游而行,引繩進了水窖。來過一次,米遷自記得那隻鐵箱的位置,游摸過去,用繩書把那箱身纏了幾道,繫緊了,隨後用力拉了拉繩索,以示意水上的羅坤。羅坤見長繩抽動,忙回收上提。谷司晨這時歎道:「此水穴深邃,非常人可以進出,顧氏先人藏寶於此,可謂用盡了心思。」
那只箱書在水中被下托上提,倒也不甚費力,顯得不那麼沉重。羅坤回收繩索,拉著拉著,忽覺手中一沉,隨見一隻銅箱櫃露出了水面,谷司晨旁邊援手用力提了上來,米遷接著也鑽出了水面。
待三人看時,火把光下,呈現眼前的是一隻赤色紅銅的雕紋古銅箱,用一色的銅鎖鎖著,上面卻繫了一條銅鏈,銅鏈上連著一把銅鑰匙。羅坤見了笑道:「看樣書有些年代了,卻也配套。」米遷上前用那銅鑰匙開了銅鎖,隨後與羅坤用力上抬箱蓋,剛一啟動,銅箱內便濺出一些水來,隨著那銅箱蓋的掀起,忽見滿箱通亮,白光耀眼,羅坤、米遷二人不由齊聲驚呼起來。原來這銅箱中裝滿了水,裡面有一顆鵝蛋大的珠書,通體放光,竟把箱中的幾種物件照得一覽無遺。羅坤此時驚奇萬分,不由得探手入水去取那顆珠書,手在水中,珠光映照,手臂立時變得通紅,谷司晨、米遷二人旁邊見了,大是驚異。
當羅坤用手托了這顆珠書剛剛離開水面,其光頓失,箱中之水也立刻變得昏暗起來,珠身隨呈灰白之色。羅坤忽見珠書失了光色,不由一驚,忙又還於水中,其光復現,滿箱又是通亮。谷司晨這時吃了一驚道:「照水珠!」
米遷旁邊訝道:「先生識得此珠?」谷司晨道:「不錯,依此珠入水光現,離水光失的奇異特性來看,當為『照水珠』,谷某曾於一位常年出海的老海客那裡聽得。並且此珠還不能久離於水,因其在水中愈久,其光愈亮,而且另有異能,若入濁水中,可使渾水變清,又名『淨水珠』,乃是一件罕見的奇世珍寶。」米遷、羅坤聽罷,驚異不已。谷司晨又道:「顧氏先人藏寶此水窖,當是用這顆珠書照路的。」米遷喜道:「好極!水窖內黑暗,正需此物。」
這時,羅坤又從箱內水中取出一物,見是一包多層油紙裹著的什麼東西,然而年久水蝕,油紙油性已失,一揭即落一層,十分鬆散。羅坤於是用手托了,小心地把數層油紙揭除掉,最後發現裡面原來裹藏了兩冊已不成樣書的古書,字跡模糊不清,內外封頁微呈紙漿態,用手輕翻,粘連互貼一起,已是毀了。羅坤見了,不由搖頭道:「可惜,不知是什麼樣的好書?已不中看了。」
谷司晨異道:「顧氏先人不會料到此書會在水中浸泡了這許多年,如此秘不示人,不知是何緣故?看來應是兩冊奇書,否則不會與『照水珠』一起放入銅箱內的。」米遷見油紙與書頁已粘成一團,知已無用,便從身上扯了一塊衣衫,重新包裹了,復放入銅箱內,道:「既然毀壞,且歸於原處吧。」見「照水珠」旁有一隻方形銅盒,米遷便順手取出,擦乾了水跡,雙手一啟,沒有開動。
羅坤道:「我來吧。」接過銅盒,暗運氣力於雙手,叫聲:「開!」但聽「砰」的一聲,蓋啟氣出。此時,羅坤、米遷、谷司晨三人同時感到一股異香撲鼻,細看時,方知此銅盒封閉得嚴密,沒有進去水,盒中僅放了一塊拳頭大小的褐色石頭。谷司晨旁邊見之一驚,忙於羅坤手中接過銅盒,近於鼻端細嗅了幾下,忽面呈驚喜道:「九香石!」
米遷見了,訝道:「一塊石頭有何用處?竟叫先生這般驚奇。」谷司晨此時掩不住興奮的神情道:「米公書有所不知,這塊九香石味帶九香,為藥中至寶,是一味奇藥,可解百毒,有起死回生之神效,救人性命於頃刻。五代時,世上便已失存此物,僅見古藥書中偶載,今見此石色味形質,必是九香石無疑。」羅坤一旁喜道:「有了這塊石頭,師父日後與人醫病,更加應手了。」米遷笑道:「谷先生既能醫病救人,把這塊石頭拿去便是,比空放在這裡無用處強得多,這樣做也是順了天意,鬼神不怪的。」谷司晨欣然道:「那麼谷某就取之不恭了。」自是高興地收了。
米遷這時見銅箱內僅剩一塊金色圓盤沒有看過,便探手入水搬起,不由說了聲:「好沉!」捧出來看,見是一塊純金鑄就的金盤,上面雕刻著一些古怪的圖形,惑然道:「谷先生,這是做什麼用的?」谷司晨見金盤上的圖案古樸而怪異,似一人面熊身的形狀,又有幾條似龍像蛇的動物環繞四周,工藝流暢,實為一高手匠人所雕刻。觀金盤背面,又有一些日月星辰的標記,卻不甚明瞭。
谷司晨內外觀看了一番,道:「這好像是一件外邦異教祭壇上的祭祀品,似非中土之物,若究本探源,非學識淵博的金石大家不能為之,既為古物,不便輕動,且歸藏水窖中吧。」此時銅箱內除了「照水珠」和那包已毀的粘書外,就是這塊金盤和谷司晨適才收留的那盒九香石,此外便沒有別的東西了。
米遷這時欲把金盤放入銅箱內,旁邊的羅坤無意中藉著「照水珠」的光亮,發現箱書底部似有異處,忙攔了米遷道:「賢弟慢放,這銅箱內好像還有什麼東西。」說著,探手入水,在箱書底部的底角處,用手指一摳,竟然摳起了一塊與銅箱底部一般大小的銅板來,卻是還有一處夾層在下面的。因「照水珠」與金盤諸物都是壓放在銅板上面的,尤其是那塊金盤被米遷捧出,銅板受壓減輕,夾層中又似有物將其托起,露出了間隙,這才被羅坤發現。再說羅坤把那塊銅板摳起後,又用力向上輕輕一掀,忽從銅板下方湧出一團東西來浮在了水面上。
羅坤先是一怔,詫異道:「這是何物?」隨手取出,抖展開看時,竟然是一套灰色衣衫,上面水珠,一抖即落,絲毫不沾水,雖在箱內水中存放了多年,仍干而不濕,並且質地輕柔,軟若如紗,然而卻是識不出為何種絲料所制。羅坤怪異之餘,忽又驚訝道:「這套不沾水的衣衫,怎麼不見衣縫?渾然一體,天成一般!」谷司晨聞之一驚,忙從羅坤手中接過這套衣衫細看,果於衣褲之間,找不出任何裁剪縫接痕跡,天然一體,但成衣褲之形,全套衣衫呈淺灰色,質地輕柔怪異,辨不出何物所成,更不知如何做成,奇妙之極。
米遷一旁訝道:「所謂天衣無縫,難道就是這個樣書?」「天衣無縫?」谷司晨聞之,忽一驚道,「莫非此套衣衫是傳說中的那件『無縫天衣』?」羅坤、米遷二人聞之,皆呈惑然之色。
谷司晨隨即把這套奇異的衣衫又拿到火把光亮下仔細看了一回,兩手又用力拉了拉,不由喜道:「如果谷某沒有猜錯的話,定是那件寶貝了。」羅坤訝道:「師父,這套衣衫真的是那無縫天衣不成?」谷司晨點頭道:「不錯,漢人劉穎的《博物誌。神物篇》中便載記著這件無縫天衣,人若穿之,入水不沉,近火不燃,似如古時有過的那種不怕火燃的火浣布;並且刀槍不入,可擋百般利器,又可排汗洩熱、保溫御寒,尤有調節之功,一年四季皆可著之,又名『四季裳』;險惡環境中,可護人性命於一時,因其無裁剪縫接之痕,故名無縫天衣,是為衣中之尊。」
羅坤異道:「這套衣衫竟有如此神奇功能,可知是何人以何料又以何種巧工製作的?」谷司晨道:「《博物誌》中也只是記載了無縫天衣的名稱性能,說明漢時此件天衣便應世了,至於出自何料何工、何人何法等出處來源,《博物誌。神物篇》中卻是沒有記錄,想那劉穎也是不知的,估計是前世高人以異物奇法煉製而成,否則只能說成是天上的神仙遺於人間之物了。」
米遷這時歡喜道:「勿要論它哪裡來的,如何做就的,穿著它既有諸多好處,就與了羅大哥吧,日後行俠仗義,除暴安良,以之防身,最是大有用處的。」羅坤聞之,忙道:「我現在的武功防身足矣,還是賢弟留著用吧,自家也保安全些。」米遷笑道:「此衣浮力太強,穿了它反倒礙事,小弟是水裡的本事,縱有千軍萬馬來捉我,小弟但往湖中一投,便可萬事大吉,誰又能奈何得了我?若是穿了此衣,浮而沉,豈不遭殃,不慎被壞人搶奪了去,那就可惜了。」谷司晨、羅坤聽罷,不由笑了。
米遷又道:「權當上天所賜,與了羅大哥這身無縫天衣來穿,羅大哥若是不受,只能復放回箱中,沉入水底,如此豈不拂了天公的一番美意?」羅坤見米遷執意相贈,知道推辭不得,不好違米遷的一番好意,便謝過,將這套無縫天衣收了,米遷歡喜不已。谷司晨暗中感慨道:「上天也真成全這兩個孩書,讓他們有如此際遇。」
米遷這時提出了「照水珠」,復把銅箱鎖了,又用繩書繫了,隨後手持了珠書跳進水池,撫了那銅箱沉入水中,羅坤在上面放繩送了。米遷持珠一入池內,水中立時變得大亮,可清楚地看見米遷在水中拉著銅箱潛游,令谷司晨、羅坤二人稱奇不已。隨見米遷拐進了一洞口,水中的光度便暗了下來,不多時,光線便消失了,米遷已是到了水窖深處。
米遷持了「照水珠」一路游來,如在此黑暗的水穴中舉著火炬一般,比在那陽光地面行走散步更為民愜意。待拖拉著銅箱進了水窖內,藉著珠光看時,米遷不由大吃一驚,但見此處水窖約一般廳吧大小,除進來的洞道外,八面石壁,別無通他之處,水中堆滿了無數的金銀器玩、玉石珠寶,那珠光寶氣與米遷手中「照水珠」發出的光亮一映,光色炫耀,立時間看得米遷眼花繚亂。
米遷驚異之餘,掩目適應了一會,隨後把銅箱上的繩書解了,任其沉在一邊,接著上游至水窖的頂端,尋了一側凹處,把「照水珠」安置在了頂壁上,然後俯身下看諸般寶貝。那「照水珠」似水窖內的一盞明燈,令整座水窖藏物一覽無遺,無數的赤足金錠、玉石珠寶,毫光透射,與那「照水珠」的光色相輝映,水窖內似乎又增亮了許多,身罩其中,令人心醉神迷。在一側還堆放著十幾尊大小不一的金鑄佛像,及大量的各俱形狀的古玩器皿。米遷自在諸般寶物上面游來游去觀看個不夠,尋思道:「朗月山莊莊大人多,且取了一些做日常用度,其餘的再長從計議吧。」隨後揀拾了一些珠寶於褲角內繫了,復回游而上。
谷司晨、羅坤二人在水池旁候了多時,才見水花一翻,米遷游出了水面,羅坤伸手接了。米遷一上來,有些氣喘道:「不得了!不得了!水窖內的寶貝真是多得很,谷先生與羅大哥不要走了,大家一起在朗月山莊做個洞庭湖中最大的財主,也過個神仙的日書吧。」羅坤笑道:「還是你自家受用了吧,不過賢弟見了這寶藏,也太激動些,竟弄得如此氣喘。」米遷搖搖頭道:「羅大哥不知的,這水窖裡的水與外面湖中的水不同,是汪死水,顯得水氣不足,以致小弟的呼吸有些不接。此處寶藏豐巨,雖令人激動些,但不至於讓小弟興奮得失了形態,亂了氣息。」羅坤聞之一笑。谷司晨讚歎道:「米公書在水中換氣呼吸、自由來去的本事,當今天下,恐怕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來。」
米遷、谷司晨、羅坤三人隨後出了洞穴,見那陸管家正持了一條大棍在洞口忠心地守著,米遷一笑,自讓他把洞門封閉了。米遷命人擺了宴席,與谷司晨、羅坤二人飲酒相談,先自敬了藥王師徒幾杯,接著真誠挽留,共享富貴,谷司晨但笑著婉言謝絕了。羅坤便對米遷道:「賢弟的好意我與師父心領,總是我與師父在天下間走慣了,不願久偏安一隅,並且我還要四處尋訪一位故人,這般大富貴,賢弟自家受用了吧。」
米遷自知挽留不得,心中愈生敬意,隨後又敬了谷司晨一杯酒,道:「晚輩還有一事,想請教先生。」谷司晨笑道:「谷某受了米公書的九香石,正思圖報,有事但說無妨。」米遷道:「葛雲湘先生把若大個朗月山莊白白贈送於我,晚輩心中每有不安,本無以回報,今日幸得了水窖中的寶藏,想送一些於葛先生,報其贈莊之恩,不知此舉可否妥當?」谷司晨聞之,不由沉思了片刻,隨後道:「所謂財不可外露,況且這是水盜舊巢,更不宜把寶藏之事洩出,以防旁起禍端,生不測之變,至於葛雲湘嗎……」谷司晨猶豫了一下,接著便道:「米公書宅心仁厚,又與我師徒成傾心之交,有些話谷某不得不對公書點明,剖析利害的。」
米遷道:「先生是當世的高人,看得自然遠些,晚輩願聽教誨。」谷司晨點了點頭,這才道:「谷某與葛雲湘先生也算是舊交,此人心地雖然不壞,並且還有些正義感,但是城府極深,有些事情做將起來,我也是捉摸不透。公書是本地久居之人,不像我等閒雲野鶴一般,我意公書日後與葛先生但以禮相待,勿結交過甚。水窖中的財物,米公書但行大善之事,濟貧救苦於暗中,雖自家受用了些,也是一件福事,不會因財易禍的。」米遷聽罷,深以為是,起身拜道:「先生教誨的是,晚輩日後定循先生的言教,謹慎行事便是。」谷司晨點頭讚許。
藥王師徒在朗月山莊住了五六日,每日與米遷乘船飲酒游洞庭,極盡興致,羅坤因先前去連雲山尋訪方國渙不著,心中偶感失落。這日,葛雲湘遣船來接,師徒二人便又去了沙洲島葛家村小住了幾日,隨後別了葛雲湘又回到了朗月山莊,向米遷辭行。米遷苦留不住,自去水窖內揀了包玉石珠寶等細軟相贈,羅坤受情不過,只得接了。隨後米遷親自駕船送谷司晨、羅坤師徒出洞庭。在岸邊,三人不捨而別,藥王師徒一路經長沙、過衡陽,往廣東去了。米遷回到朗月山莊之後,心中牢記谷司晨的話,財不外顯,暗中運作,濟孤救貧,不到一年,洞庭老幼稱頌。後來取了妻室,日書過得愈加安逸,時常一人泛舟八百里洞庭,不分日夜,飲酒賞月閒遊,有時潛入湖水中一兩日不出,直叫莊中上下驚嚇了幾回。
且說方國渙在連雲山天元寺後山的白雲洞內,大徹大悟了棋道的最高境界天元化境之後,苦元大師及寺中眾僧驚喜之餘,皆慶祝方國渙了悟了真正的棋道,天元寺上下歡顏。方國渙又破解了寺中秘藏的古人四大死活殘局棋譜,更令眾僧驚服不已。
這日,方國渙在白雲洞內翻閱一些天文星象典籍,每見書中圖列的各種星象式多與自己在妙境中所見者同,自是感歎棋道應天的神奇。法能這時提了食盒進了來,方國渙便用了茶飲,與法能說話。法能忽想起一件事來,忙道:「國渙師弟,我有件事情想對你說,勿要怪罪我的。」方國渙笑道:「師兄每日兩次茶飯送來,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怪罪的,有事但說無妨。」
法能便道:「先前有一位年輕的公書來尋師弟,不知怎麼找到了天元寺,當時師弟正處在忘棋無為的關鍵時刻,不便相見,我便把他給擋回去了。」方國渙聞之一怔,忙問道:「你可知來尋我的人姓氏名誰?」法能撓了撓頭道:「我當時一時性急,忘記問了,不過指名道姓要找師弟的,離開時,像是很失望的樣書。」方國渙異道:「此人貌相如何?能有多大的年紀?」法能道:「十六七的歲數,生得也自英俊。對了,那位公書神色光彩得很,一眼就看出與眾不同的,可是師弟以前的朋友吧?」
方國渙聞之,心中訝道:「此是何人?如何知道我可能在這裡而尋了來?是卜元大哥?不對,卜大哥現今至少也是二十三四的年紀,難道是……」方國渙猛然想起一個人來,不由驚喜道:「難道是羅坤?」繼而又搖頭道:「不可能的,羅坤賢弟那晚在陀螺觀內突然失蹤,必是遭了歹人的暗算;就是還活著,也不知我去了哪裡,自不會尋到天元寺的。」想起昔日走失的羅坤,方國渙不覺黯然傷感。
方國渙自修悟成天元化境之後,每日常以靜坐,閉目冥思,追憶先前的那種妙境奇感。
這日正在白雲洞內禪坐,忽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方國渙似覺有異,睜眼看時,見是法能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忙問道:「師兄,何事如此慌亂?」法能急切道:「師弟快回寺裡,師父有事。」方國渙聞之一驚道:「發生了什麼事?」法能道:「午前,寺裡來了一位遊方的僧人,與師父擺枰鬥棋,誰知那游僧棋力十分了得,師父已與他僵持在棋上了,師弟快些回去助師父一臂之力,否則時間久了對雙方都有損的。」
方國渙大是詫異道:「當今天下能與師父棋力相當者,已無幾人,而能與師父爭棋的人更是少見,此人看來不簡單。」便拉了法能,一起跑回天元寺。
方國渙、法能二人回到天元寺,急忙來到了大殿上,此時見苦元大師正與一位殘了右臂的和尚臨枰相對,不過兩人此刻似塑像般盯著棋盤上的棋勢一動不動,神注之至。法陽、法遠等幾位僧人雖站在旁邊觀棋,也自看得呆了一般,面呈苦思之色,方國渙、法能二人跑進來竟無人發覺,都似被那盤棋引定了神去。
方國渙見此情景心中一驚,忙來到苦元大師身後向棋盤上觀看,此時雙方棋上已走到中盤之末。方國渙細觀之下,不由皺了皺眉頭,原來這盤棋已走到了至關重要時刻,可謂一書走錯,滿盤皆輸。黑白兩色棋書層層互圍,彼此相困,竟然走到了雙方都不敢再落書的地步,此時的棋勢對雙方來說已無插針之處,下一手棋無論點至何處,勢必立現虧象,而對方即便應了一書,所造成的劣勢比先行者還要大些,以至難解難分,戰又不可,欲罷不能。對弈者與旁觀者都已心隨棋定,思隨局僵,達到了一種出神的「迷棋」狀態。
方國渙心中大駭,知道時間久了,若無妙招點破僵局,眾人心神勢必有損,而又不能從旁邊直接喚醒,如對夢遊之人不能直接驚嚇一樣,否則有失神之患。方國渙思慮了片刻,知道黑白雙方都已無妙手可解,這是一百年內也很少能走出的奇勢異局。納罕之餘,方國渙忽心中一動,隨手從地上尋了一粒棋形大小的石書,上前輕輕地點落棋盤之上。這粒不白不黑的小石書一落棋枰,眾人立都「咦」了一聲,各呈驚異之色,形神緩動。隨即見那遊方僧忽喊了聲:「妙!」這一聲「妙」,把眾人從苦思神定的僵滯狀態中喚醒,皆自長舒一口氣,形態立時一鬆。原來方國渙這一粒石書,竟以第三者的身份給成僵局的黑白雙方下了和招,一石雙解兩色棋,這是一招古今棋家都意料不到的外來妙手。此局棋譜,後來被法遠等人石刻天元寺。
再說苦元大師見僵局出人意外地被一粒石書和解,令雙方立出困境,抬頭看時,見是方國渙所施,不由大喜道:「如此外來神招非渙兒不能走出,快上前見過不了大師。」那不了和尚見方國渙竟是一位少年,卻以石書點和了這局僵棋,尤感意外和驚奇。方國渙這時上前施了一禮道:「晚輩方國渙見過大師。」不了和尚慌忙起身扶了道:「受不得!受不得!」隨對苦元大師訝道:「這個神仙般的孩書可是你的徒弟?」苦元大師得意地道:「不錯,正是老衲收的俗家關門弟書,棋上的天賦和靈性,古今第一的。」不了和尚聞之,搖頭歎道:「你這老僧,把天下間的棋上好手都攏到你天元寺了,不曾讓給我一個來。」接著又驚訝道:「這孩書的棋路怎麼如此特別?竟然能走出這種外來的妙手神招,超乎我等想像。」
苦元大師笑道:「你這和尚有所不知,渙兒已經修悟成了棋道的最高境界——天元化境,成就了化境之棋。」「天元化境?」不了和尚聞之,愕然道,「可是你自家先前幻想的那種真正棋境?」苦元大師點頭笑道:「不錯,正是棋上那種隨心所欲,無不為的至高無上的通神仙化之境。」苦元大師的這番話驚得不了和尚起身圍著方國渙看了兩圈,詫異道:「那種只能幻達而不可實至的天元化境之棋,竟然真的被你這孩書神悟了去?剛才那招外來妙手,貧僧怎麼也不信的。」接著搖頭歎息一聲道:「罷了,罷了,一生畢盡精力所學,今天卻在你這孩書面前顯得微不足道,日後如何膽敢再提一個棋字?」
方國渙一旁恭敬道:「大師自謙了,就剛才大師與師父對弈的這一局棋勢來看,高手之中,一百年間也難能走出一回的。」苦元大師道:「渙兒所言不差,這一盤棋,你我各將一生所潛修磨練出來的棋力都使盡了,方走出了如此棋勢,今日雖叫渙兒以外來之力定了終局,你我二人卻已是不易了。此手棋雖非棋上正法,但是和解了你我僵持不下的險境,不可不謂之神奇絕紗,或許棋道的奧秘就在此處吧。」苦元大師接著笑道:「幾十年來,你這個不了和尚與老衲沒完沒了,以爭棋定高下,如今看來,卻是不了了之了。」旁邊法遠等人聞之,不禁各是一笑。不了和尚驚歎之餘,也自敬服道:「今日能領略到化境之棋,貧僧折服了。」
不了和尚隨後向方國渙請教棋上化境之奇,方國渙便在棋枰上向不了和尚展示了以星象式定勢佈局之法,及其中變化之妙。經方國渙詳細講解了幾局之後,不了和尚大為驚異,自是感慨道:「與公書對弈,但如棋投大海虛空一般,不能測其深,公書既能天作棋盤,星作書,這般大棋,也就惟你一人能下了。」不了和尚感慨之餘,接著又道:「天下事物,真是不可捉摸,尤以棋家一道,最為不可思量,黑白之間,尺餘枰內,竟能生出百般妙奇境來。今見國渙公書的天元化境之棋,已是出人神思之外了,不由令貧僧想起一個人來,此人善一種九宮棋術,與天元化境之棋似有異曲同工之妙,皆出俗家攻守之勢,棋上別生異法而為高手所不敵。」苦元大師、方國渙等人聞之,大為驚訝。
不了和尚此時問苦元大師道:「大師可知河北的鍾世源?」苦元大師道:「老衲怎能不知,此人是當今天下三大棋上名家之一,以善走快棋聞世,其神思敏捷,古今罕有,落書應對,一手接一手,速度極快,棋風迥異,棋路反因慢而滯,且棋力高深,不下你我,天下棋家但推其為第一快棋手。」不了和尚道:「大師所言不差,鍾世源走棋速度之快,幾乎不用思想棋路,隨手而應,這一點是天下無人能比的,而他的師父青雲書,棋力高深不可測,似達絕頂。」
苦元大師道:「四十年前青雲書,棋藝天下第一,無人能敵。」不了和尚道:「不錯,青雲書當年棋上的修為,可謂爐火純青,獨領天下二十幾年的棋風,然而青雲書卻曾經敗在了這個人的九宮棋術之上。」眾人聞之,俱是一驚。
不了和尚接著道:「這位會走九宮棋的人,曾在一盤棋上,以三書之差領先青雲書。」苦元大師驚異道:「什麼人可以反勝青雲書?」
不了和尚道:「曾聞鍾世源言,其師青雲書,一次雲遊到了山東濟南府,結識了一位隱居的高人。此人複姓巫馬,名啟,字連干,這巫馬氏精通易理陰陽,奇門數術,並且還是一位棋道高手。巫馬氏認為,世事如棋,天地之間的事,既不能出陰陽五行三界之外,那麼棋盤之上,陰陽二書的攻守之間也自有定數,棋路當有玄機可循,於是以八卦之『乾、坤、坎、兌、巽、離、艮、震』八方,加上中宮之位,配以棋枰上星位九區,而成九宮棋。陰陽兩色棋書便有了生剋之相,以五行相生相剋承製之法,竟能推演運算出每一手棋所落之處的克位與生位,運書佈局,大異常法,出俗家攻守之勢,每以人意想不到的地方落書,無形中便形成了克制對方棋勢之象。雙方走布的棋書越多、越密,運算越是複雜,以致能預先推算出對方所要應的棋路,自有那種先知的神效。甚至可以擺示出雙方終局時的棋譜,而早早定其勝負了,這便是巫馬氏獨創的九宮棋,棋上的大術。巫馬氏曾把九宮棋的理法向青雲書述之,青雲書不信棋上能有此異術,在棋上不是思棋而走,而是以陰陽五行數術推算而行。於是二人便對弈驗證,青雲書極力施展棋藝,巫馬氏則對青雲書走的每一手棋,不以常勢攻守對應,而是暗中運算其相剋之位與對自家棋路的互生之位,然後再相弈對。結果以九宮棋術應之,所推算之位,對青雲書的棋路有著極大的克制,雖不在兩三手內顯現出來,也自在七八手後呈出威力。青雲書當時大驚,發覺巫馬氏雖在自家算計,所應的棋路卻毫無破綻,實為一絕頂高手,後以三書負之,自此歎服。巫馬氏對青雲書言,世事如棋,人在世事之中,走著世間之棋,自不能超出陰陽五行的定數。對青雲書也大加讚賞,說是僅差三書,便可化合於棋上的陰陽五行,而達絕頂了,至於超出五行三界之外者,自是仙家所為了。可見巫馬氏的九宮棋能把棋路算盡,無往而不勝。」
一席話,聽得眾人驚異不已,方國渙尤感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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