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則已是黃昏時分,新月初上,花影繽紛,園子裡別有一番幽雅景色。冒浣蓮哪有心情賞玩?悄悄對桂仲明道:「我們先養一回神,待三更時分,便到天鳳樓,喚出張公子。」
哪料未到三更,已生變故。桂冒二人,剛剛收拾停當,正在隅隅細語,商議如何去接應張華昭的時候,忽聽到外面乒乓巨響,從窗子瞧去,只見彩焰浮空,有人大放流星花炮。冒浣蓮心想:既非元宵,又無喜慶,放花炮幹嘛?心念方動,園子裡假山花石,樹蔭、橋邊,暗坳處紛紛鑽出人來,有禁衛軍,也有相府的武士。冒浣蓮大驚,急拉著桂仲明道:「我們受包圍了,快闖出去!」桂仲明虎吼一聲,騰蚊寶劍疾的蕩起一圈銀虹,「砰」的一拳把窗戶打碎,帶冒浣蓮闖出外面。
原來楚昭南昨晚被納蘭容若喝退後,功敗垂成,極為氣憤。易蘭珠以前在五台山行刺多鐸之時,他也曾目擊,昨晚一亮了相,楚昭南便認得是她。後來再一交手,見她拿的寶劍,竟是自己師兄楊雲駱的遺物,使的又是天山劍法,更是驚疑。這「女賊」三番兩次行刺鄂親王多鐸,鄂親王下令要楚昭南負責捉到她。楚昭南是晦明禪師的叛徒,最怕同門中人與他作對,他撞到了易蘭珠,就是沒有多鐸命令也不肯放過。
當晚,他就趕回宮中,求見康熙皇帝,把納蘭公子包庇「女賊」的事說了。康熙笑道:「容若小孩脾氣,任性則有之,包庇當不至於,我看他也不知道有叛逆潛伏在他的府中,所以不高興你到他那裡鬧事,這樣吧,我明天召他到南書房伴讀,公主也要她回宮便是了。明晚你帶禁衛軍,知會納蘭相爺共同圍捕。」楚昭南大喜,立刻退下去佈置。這晚他帶來了三百禁衛軍,其中有好幾個統領都是高手。
再說桂仲明劍隨身邊,穿出窗戶,銀虹一卷,削斷攻到他的面前的幾般兵器,冒浣蓮搶了上來,低聲說道:隨我來。她手揮神砂,專尋僻徑,且戰且走,桂仲明橫劍斷後,擋住兩側攻來的禁衛軍的兵器。
原來相府花園,廣闊之極,亭台樓閣,假山花木,還有池沼小河,長橋九曲,把園子變得像迷宮一樣。那些曲徑幽,左繞右繞,就算長住在裡面的人,有時也會迷路,冒浣蓮深謀遠慮,一進了園,就默記道路,有些歧路極多之處,更畫了出來,隨時展閱。她進來三四個月,園子裡的地形道路,已全部了然胸中。此刻園子裡雖然遍佈禁衛軍和相府武士,給她左面一兜,右面一繞,專尋小路,借物障形,竟然避過了圍攻,雖然在僻徑小路,也時時會碰到埋伏的或在那裡站崗的武土,但每處最多不過三五個人,不給神砂打傷,也給桂仲明寶劍擊退。而敵人一退,他們又另抄小路走了。
冒浣蓮就這樣,仗著熟悉地形,且戰且走,不到半個時辰,便帶桂仲明行近了天鳳樓。他們在假山暗拗處一伏,抬頭一看,又是大吃一驚!
天鳳稜高七層,白玉為欄,飛簷翹角,冒浣蓮一眼望去,只見在第三層的簷角上,有兩個人在狠狠鬥劍,一個是楚昭南,一個是張華昭。天鳳樓下圍著百多名禁衛軍,控弦待發。楚昭南劍招凶辣之極,張華昭連連閃避,險象環生,解了幾招,楚昭南直踏中宮,一劍刺去,張華昭突然縮身一躍,跳上了第四層。楚昭南劍招如電,本來順手一揮,就可把張華昭雙足斬斷,不知怎的,他卻斜裡一點,長劍在瓦瞻上一碰,身子像彈弓一樣彈上去,幾乎和張華昭同時落在第四層的飛簷之上,運劍如風,鷹翔隼刺,又把張華昭絆住。
楚昭南為何不下殺手?原來他率眾大搜天鳳樓時,靠陸明呼聲指點,穿入內壁復道,發現了張華昭,認出他是大鬧五台山時,行刺多鐸的兇手之一,也是在後來清涼寺時和易蘭珠同路的那個人。心中大喜,想道:「即算抓不著女賊,抓著此人也是一大功勞。」因此只想生擒,不願將他斃命。
張華昭武功不弱,劍法已得「無極劍」精髓,雖然不是楚昭南對手,但楚昭南想把他生擒,卻也不易,楚昭南連用粘、絞、克制幾種手法,想把張華昭的劍擊出手去,張華昭封閉嚴密,在第四層的飛簷上,又拆了二三十招。楚昭南勃然大怒,劍法突變,如疾風暴雨,劍光飄忽,激戰中一柄劍就似化成十幾柄一樣,張華昭只見到處劍花錯落,亂灑下來,一個措手不及,左臂中了一劍,大叫一聲,一個鷂子翻身,又倒翻上第五層的飛簷之上。
楚昭南見生擒不易,惡念頓生,他想先把張華昭刺傷,然後再活捉他。哪料張華昭驍勇異常,中了劍,竟然能飛身上屋。楚昭南如何肯放他走,輕輕一縱,也飛掠上第五層,而且搶先一步,截著了他的退路,要他背向樓外,更難防守。
桂冒二人,看得驚心動魄,正待出手,忽然在第六層樓中,衝出一個少女,雙足一點白玉欄杆,如燕子般斜掠下來,一口短劍往楚昭南劍上一碰,只見火星紛飛,楚昭南的劍給斫了一道缺口,這少女正是他要追捕的易蘭珠。易蘭珠逐樓搜索,找不著張華昭,待上到天鳳樓第六層時,楚昭南已率眾圍到。
易蘭珠伏在六樓,躲在幾盆盆景之後,憑欄下望,見張華昭被楚昭南逐層追逐,形勢危殆,無可奈何,只能冒險出擊了。
楚昭南一見易蘭珠現身,頓時移轉月標,長劍一摔,唰!唰唰!一連幾劍,直指易蘭珠要害,這時張華昭又已翻上第六層去了。
易蘭珠武功要比張華昭稍好一點,但楚昭南立心把她擒拿,招招凶辣,十數招過後,易蘭珠抵敵不住,飛身上了第六層,只見張華昭正在包紮傷口。
易蘭珠急忙問道:「怎麼了?」張華昭見她倉惶之情,溢於言表,心中感動,痛楚全消,長劍一擺,道:「不妨事!」兩人還未談得兩句,楚昭南又已竄了上來,劍勢伸開勢如浪湧,易蘭珠短劍一截,張華昭倏地一矮身軀,一招「鋪地錦」,猝斬楚昭南雙足。楚昭南好生了得,斜裡一劍,輕點易蘭珠脈門,迫得易蘭珠轉身躲開,他立時煞身止步,劍招一變,「倒枝垂柳」向下一旋一撩,張華昭的劍給撩上天鳳樓的頂層。易蘭珠回劍拚命擋住,張華昭飛身上了頂樓,易蘭珠與楚昭南也緊跟著竄了上米。
張華昭這次不敢再冒險進招,仗著易蘭珠的寶劍在正面遮攔,展開「無極劍」的精妙招數,配合側轟。楚昭南以一敵二,兀是攻多守少。
三人走馬燈似的在天鳳樓頂大戰,楚昭南雖佔上風,一時間卻也奈何他們兩人不得!這時在第三層樓飛掠出四條人影,兩個是陸明陸亮,另外兩個是禁衛軍中數一數二的高手。他們剛才留在三樓的復壁裡搜索張華昭「餘黨」,搜了半天,啻無人跡,是以趕上來幫手。
桂冒二人伏在山石暗助之處,見天鳳樓頂楚昭南越戰越凶,冒浣蓮一推桂仲明道:「你快上去,若救得他們下來,就趕快奔回此處,隨我闖出園子。」
樓下的禁衛軍引頸上望,給天鳳樓頂的惡戰,嚇得目瞪口呆,個個屏息以觀,根本就沒注意到附近假山,還伏有兩名「敵人」,桂仲明猛地衝了出來,在禁衛軍頭上,飛掠而過。身法迅疾到極,好幾個禁衛軍只覺頭頂一痛。抬頭望時,桂仲明已借他們的頭顱,作為「跳板」,躍上天鳳樓去了。
禁衛軍嘩然大呼,箭如雨發,桂仲明右手揮動騰蚊寶劍,一道長虹,護定身軀,箭一觸及,便給截斷飛射出去;左手扣著三枚金環,腳步不停,仍然一層層地飛躍上去,片刻之間,掠上第四層的飛簷,弓箭之力,已弱得多,佳仲明抬頭一看,只見一個禁衛軍統領,剛剛飛身到達頂層。桂仲明左手一揚,那員統領正想挺劍前撲,猛然後心一陣劇痛,一個倒栽蔥從天鳳樓頂跌了下來,禁衛軍又是一陣嘩然大呼,接到手時,那員統領早已氣絕。
陸明陸亮剛剛趕上五層,猛見桂仲明飛身上來,心中大驚,一縮身躲進樓去,桂仲明翻上五樓,也不理他們,左手一揚,又是一枚金環,向剛上頂樓的另一個禁衛軍統領打去,不料這人卻是一流高手,名叫胡天柱,在禁衛軍中,除掉楚昭南和張承斌外,就數到他。他使的是一條軟鞭,軟鞭一揮,就把金環捲去。桂仲明虎吼一聲,身形並不停留,像弩箭一般直衝上頂層,胡天柱不知他使的乃是寶劍,涮的一鞭猛掃過去,劍光鞭影中胡天柱驚叫一聲,連退三步,鞭梢一段已給削斷。桂仲明跨進一步,預扣在左手手心的第三枚金環,猛地射向楚昭南後心穴道。
楚昭南激戰張華昭易蘭珠二人,正自搶得先手,劍光霍霍,攻勢凌厲,忽聽腦後風生,反手一抄,將金環接在手中,劍勢一緩,易蘭珠已搶出***,解了楚昭南的攻勢。
桂仲明金環打出,和身僕上,忽見楚昭南反手一擲,一圈金光抉著嘯聲迎面飛來,勁道甚大。桂仲明知道是他接了自己的金環,反打自己,只是聽風辨器,楚照南的暗器功力比自己高出許多,不敢硬接,寶劍一揮,將金環劈成兩片。
易蘭珠一招「李廣射石」,楚昭南回劍橫削,易蘭珠趁勢穿出左側,搶了有利方位,大聲叫道:「仲明,左右夾擊,快!快!桂仲明雙足一跳,避過軟鞭纏打,身子騰空,手中長劍俯衝而下,這一劍正是「攻敵之所必救」,解了張華昭困危。楚昭南一個旋風疾轉,左左右右,各刺兩劍,疾如閃電,擋住了兩翼的進攻。這時桂仲明已補上了張華昭的空檔,張華昭抽出身來,攔阻胡天柱的攻撲。
一劍飛來,形勢立變;剛才是楚昭南佔上風,現在卻是感到應付艱難了。桂仲明易蘭珠二人,劍法都有高深造詣,與楚昭南相差不遠,更加上兩人所使的都是寶劍,這一左右夾擊,厲害非常。楚昭南出盡全力,屢遇險招,幸他功力極高,火候老到,使的儘是陰險毒辣的招數,互相牽制,以一敵二,尚自支撐得住。
張華昭獨戰胡天柱,卻是處在下風,胡天柱這條軟鞭,使得得心應手,虎虎生風,鞭影翻飛,極為兇猛。張華昭的內家劍法,雖然也己有了相當火候,無奈連番惡戰之後,加上左臂受傷,竟是抵擋不住,給他一步步迫出外面,再退幾步,就要跌落樓下。
易蘭珠見狀大急,這時樓下又有幾名高手,一層層地跳縱上來,桂仲明大喝一聲「走」騰蚊劍倏地一翻,把楚昭南迫退一步,迅如巨鷹,在右側疾衝而出,手起一劍,直朝胡大柱背後「風府穴」刺去。胡天柱大彎腰,急旋身,避過這劍,桂仲明已拖著張華昭疾衝而下,長劍一點第六層的簷角,疾的翻下了第五層。兩名禁衛軍統領剛自四樓跳上,桂仲明左手一放,叫道:「你從那邊跳下!」他頭下腳上,自第五層樓直跳下去,半空中與那兩人迎個正著,右手劍刺,左手掌劈,劍是稀世之寶,掌是鷹爪神功,那兩名統領如何抵擋得住?一個被寶劍對胸穿過,一個被五指抓破了天靈蓋,兩具屍身,霎時跌落樓下!
桂仲明一躍而下,寶劍一揮,殺開血路,張華昭跟在背後,忽聽得易蘭珠尖叫之聲,她是剛剛身形著地,就給楚昭南追上了。
易蘭珠短劍一蕩,「迎風掃塵」,但聽得劍尖上「嗡嗡」一陣嘯聲,幾條兵刃,或給削斷,或給盪開。短劍一旋,驀覺銳風斜吹,楚昭南長劍已是堪堪刺到!
易蘭珠一聲尖叫,桂仲明拚命衝來。忽地裡,假山石上,疾的又衝出一條人影,雙手連揚,禁衛軍「哎喲」連聲,紛紛閃避,這人正是冒浣蓮。她以奪命神砂,專打禁衛軍面目,好不厲害!神砂一灑就是一把,雖然不能及遠,可是用來救人,以寡敵眾,卻有奇效。
楚昭南一劍把易蘭珠逼開,左手五指如鉤,便來硬搶易蘭珠的寶劍。冒浣蓮劈面一把神砂,楚昭南輕輕一閃,撒掌打出,掌風將神砂震落地面。這時只聽得背後一聲大吼,桂仲明的騰蚊寶劍如一道金蛇,斜裡飛來,楚昭南倒提青鋒,往上一掛解開了桂仲明攻勢,易蘭珠唰的一劍,又猛向前心擲來,楚昭南腳尖點地,掠出三丈開外,桂仲明、易蘭珠、張華昭三人,已隨著冒浣蓮衝出去了!
楚昭南大怒,忙喝今陸明陸亮隨同追趕,還有幾個禁衛軍的高手,也紛挺兵刃,上前擒拿。冒浣蓮對園中道路,非常熟悉,只見她身如彩蝶穿花,時而縱高,時而躍低,穿過假山巖洞,繞過羊腸小徑,穿花拂柳,曲折迂迴,帶領眾人,直奔園外,禁衛軍給她拋在背後,只有楚昭南等幾個高手,還能緊緊綴著。冒浣蓮一見楚昭南迫近,就是一把神砂,雖然打不著他,可也阻滯了他的腳步。
此追彼逐,鵲起兔落,片刻之間,他們已殺到園子的西門,守門的武士,見他們似瘋虎一般,哪敢阻擋。桂仲明「排山運掌」,猛擊園門,只一下就把園門震開,飛奔出去。
楚昭南緊跟不捨,其時已近五更,千街寂靜,萬戶無聲,追過好幾條街道,追進了一條掘頭小巷,巷的側邊是一條臭溝,楚昭南猛的大喝一聲,提身上屋,展開絕頂輕功,搶過了冒浣蓮的前頭,橫劍一立,攔住他們。胡天柱等七八名高手,則堵在巷子的進口。冒浣蓮神砂已經發完,向桂仲明打個眼色,雙雙挺劍,拼著和楚昭南作一死戰,胡天柱陸明陸亮三人也撲了上來,看看就要混戰。正在此際,忽然一家居民,大門倏地打開。
屋內走出一老一壯,老的長鬚飄拂,手裡拿著一根旱煙袋,吸了幾口,猛的一吹,煙鍋裡火星點點,飛濺出來,他竟攔在楚昭南與桂仲明之間。另一個是將近四旬的中年雙子,也拿著一根旱煙袋,只是比那老的小了許多。他一出來,就指著陸明陸亮道:「爹,設陷附害我們的是這兩個人。」楚昭南睜目喝道:「什麼東西敢來混擾?」側身一劍,越過老頭,向桂仲明刺去。楚昭南心高氣傲,自命英雄,雖見這兩人跡狀怪異,但在未知他們的來頭虛實之前,卻不屑先下手攻擊他們。
桂仲明騰蚊劍硬架,喝道:「小爺怕你不成!」楚昭南劍光葉刀,避開寶劍,霎眼之間,連發三招,桂仲明退後兩步,易蘭珠冒浣蓮雙雙搶過來,禁衛軍的高手,也從那邊巷口湧上。
中年漢子又指著桂仲明道:「爹爹,他是我們的恩人。」老頭一揚煙袋,喝道:「我們恩怨分明,先報恩,後報怨。」斜裡一躍,鐵煙袋疾的點打楚昭南的「魂台穴」,楚昭南大怒,橫劍一封,只覺來人腕力甚為沉雄,劍給盪開,虎口也給震得發熱!
這一老一壯,老的就是南京鏢行的領袖孟武威,壯漢是他的兒於孟堅。孟武威和石振飛並稱南北二名鏢頭,保鏢從未失手。這次孟堅給陸明陸亮誘去替納蘭相府保三十六名少女,幾乎折在江北三魔手上。回來一說,孟武威年紀雖老,火氣極大,雖不敢招惹相府,卻恨透了陸明陸亮。他說不管陸家兄弟是什麼相府武師,他們總算是江湖人物,這次藏奸誘鏢,令武威鏢局出醜。非找他們理論不可,他封了鏢局,帶子進京,沿途找尋人妖大魔郝飛鳳不著,正是一肚皮沒好氣。到了京師,就想去找二陸。倒是他的兒子把細,勸道:「相府門高狗大,你老人家去找他們,他們不見你也沒法。何況他們是武林小輩,你去找他們,先就折了身份。」孟武威一想,也是道理。當下和兒子相商,決定第一步先去找石振飛,由他出頭,柬邀鏢行同道和二陸到會赴宴。石振飛是京城的武林領袖,二陸雖是相府教頭,但並無官職,同是「混江湖飯」的,不容他不赴會。到時,孟武威就要二陸磕頭陪罪,否則就要把他們趕出京城。
楚昭南大搜天鳳樓之夜,正是孟家父子剛到京城之時。他們是中午時分到京的,禮物未辦,因此準備到第二天才去拜會石振飛。當晚先住在鏢局一位舊夥計的家裡,半夜裡忽聞追逐之聲,孟老頭和兒子披衣起視,正是陌路相逢,仇人恩人都碰個正著。
孟武威給楚昭南橫劍一封,鐵煙袋也幾乎甩手,他們兩人功力悉敵,彼此都吃了一驚。孟老頭子「哼」了一聲,鐵煙袋「雲鷹三舞」,一招三式,二次進撲!
楚昭南一步不讓,掌中劍向上一翻,「撥草尋蛇」,劍尖競向孟武威的手腕劃去,孟武威鐵煙袋磺裡一磕,「倒打金鐘」;楚昭南大喝一聲「撒手」!身形一側,劍招如電,倏地改劃為截,「順手推舟」,橫截過去#合武威突的右足撐地,左足蹬空,頭向後仰,使出「鐵板橋」絕技,劍風拂面而過,隨即向右一傾,身形暴起,這才冷笑一聲答道:「不見得!」左足趁勢踢出,楚昭南劍招使老,左手橫掌如刀,向下急劈,孟武威右足又起,連環飛腿,快疾異常。楚昭南無法躲閃,唰地向上一竄,平地拔起兩丈多高。這時桂仲明易蘭珠等人已和禁衛軍高在一團,桂仲明百忙中騰出一枚金環,哪料楚昭南本領實在高強,半空中伸手一接,就把金環接過,反出。
孟武威剛搶上一步,驀見暗器飛來,鐵煙袋往外一甩,把金環打成碎片。
楚昭南覷準方位,往下一落,正好落在孟武威背後,舉手一劍,「玉蟒翻身」,直奔孟武鹹右肩刺去,喝道:「再接這一招!」孟武威喝道:「誰人怕你!」鐵煙袋往後一磕,又把楚昭南的劍盪開,身軀半轉,「仙姑送子」,斜擊楚昭南的「分水穴」。楚昭南大怒,閃身進劍,劍走連環,點、刺、劈、撩,翩如驚鴻,矯若游龍,天山劍法使得出神入化#合武威一桿煙袋,點打三十六道大穴,右掌也捻著劍訣,帶守帶攻。他幾十年功力非同小可,招數沉穩之極,楚昭南雖佔了八成攻勢,如也無法攻入!
桂冒二人用的都是寶劍,當者披靡,孟堅得到他們解困,見父親只有招架的功夫,心中大急,深怕老父年邁,敵人太強,抵擋不住。桂仲明見孟堅焦急之情,寶劍一撤,微笑說道:「我去替回孟老英雄!」
桂仲明是個識貨的人,孟武威替他擋住楚昭南時,他只看了幾招,就知此老功力非同小可,縱不能勝,也不會落敗。因此放心讓孟武威和楚昭南拚鬥。此刻見孟堅焦急,雖然暗笑他做兒子的也不知道父親的真實本領,但於理於情,都要去替回他了。
楚昭南雖然搶了攻勢,額上已微微見汗,一見掛仲明挺劍重來,正自著急,孟武威忽地一聲長嘯,煙桿虛點,退出***,冷笑說道:「我老頭子從不以二打一,你若不服,可到南京武威鏢局找我!」這時桂仲明已和楚昭南交上了手,雙方劍招都辛辣之極。楚昭南凝神對敵,根本就不去聽這老頭子說些什麼。
楚昭南經過一輪惡鬥,此消彼長,再戰桂仲明,只能堪堪打成平手。桂仲明趁此機會,改守為攻,心中暢快之極。
孟武威轉個方向,恍如鷹牽穿林,飛掠過去,落在陸明陸亮身邊,煙桿倒持,雙掌齊起,腳踏中宮欺身直進,陸朋揮臂一格,孟武威左掌斜劈胸前,右掌五指如鉤,直抓脅下。陸明身形一低,正待避招進招,己給一把抓住,動彈不得。孟武威一個「盤龍繞步」,已搶到陸亮身邊,反手一掌,劈他下盤,陸亮施展鷹爪功夫,往外一拿,哪知孟武威這一手,暗藏小天星掌力,就是金鐘罩鐵布衫的橫練功夫,一擊之下,也要拆散,何況陸亮的鷹爪功並未到家,雙掌一交,虎口酸麻,登時就給孟武威扣住他的脈門。孟武威兩手一揮,陸家兄弟接連拋出,擲下了臭水溝中。
孟武威快意之極,手把煙桿,點煙狂抽,一口口青煙噴將出去。禁衛軍見他如此威武,心裡打突。胡天柱抖手一鞭,把冒浣蓮迫退一步,想衝過去和楚昭南匯合,孟武威大喝一聲,一口濃煙劈面噴去,胡天柱嗆出聲來,易蘭珠側面唰的一劍刺出,胡天柱反手一鞭,又給寶劍斬去一截,張華昭在背後一腳飛起,胡天柱連受挫折,猝不及防,後心給狠狠踢了一腳,身子撲前,孟武威趕上一步,單掌一托,喝聲「起!」胡天柱騰雲駕霧般的,身子直飛出來,繼陸家兄弟之後,跌進了臭水溝中。
楚昭南今晚連遇勁敵,又驚又怒。桂仲明如初生之犢,乘著他氣力不加,一口騰蚊寶劍橫掃直北,凌厲無能。他的五禽劍法,本是以攻勢擅長,往時只因功力不如楚昭南,所謂「棋高一著,縛手縛腳。」迫得依凌未風所教,仗寶劍之力,堅守謀和。而今楚昭南久戰力疲,桂仲明心雄膽壯,著著和他搶攻,把楚昭南氣得七竅生煙!
楚昭南眼觀四面,見最得力的助手胡天柱,也給拋入臭水溝中。禁衛軍只剩下四五個人,越發抵擋不住。他長劍一揮,猛的喝聲:「渾小子,你別猖狂。」猛下辣手,虛晃一招,引得桂仲明橫劍招架,唰的一劍,疾如閃電,劍鋒一轉,便從側面搶了進來,直刺桂仲明肩後的風府穴。桂仲明回劍不及,看看要遭毒手。只聽得一聲斷喝:「你也別狂。」原來孟武威早已搶步過來,來得恰是時候,鐵煙稈「橫架金梁」,硬磕楚昭南的劍,楚昭南知他氣力沉雄,不願和他對耗,霍地一個矮身,風車般轉將出去,長劍起處,向易蘭珠冒浣蓮各刺兩劍,兩人被迫閃避,楚昭南已脫出重圍,舉劍叫道:「點子棘手,暫且收兵!」帶領禁衛軍高手,追出巷口。孟武威殺得性起,緊追不捨,他棋逢對手,技癢異常,叫道:「我和你單打獨鬥一場如何?」楚昭南怒道:「我楚昭南還能怕你這糟老頭子?你要單打獨鬥,過兩天咱們約個場所,打個痛快。」孟武威一聽楚昭南自報名頭,不覺呆住。
孟武威、楚昭南都是江湖上的成名人物,雖然以往未碰過面,卻是彼此都知道對方的聲名。如今楚昭南自報名頭,孟武威心想:真是老糊塗了,此人劍法如此神妙,怎的想不起是他?江湖上使劍的人雖多,最負盛名的卻只有三個,一個是傅青主,一個是石振飛,另一個就是他(凌未風是後起之秀,在西北雖享大名,孟武威卻不深知)。傅、石二人的劍法,自己早已見過。如今看來,此人劍法絕不在傅、石二人之下。只是前些時聽說,他早當了皇帝的禁衛軍統領,難道自己幫助的這一夥人,就是他要追捕的欽犯?
孟武威雖然是老當益壯,俠骨豪情,但因有家有業,若要他真個和朝廷作對,他可是顧慮甚多。此時聽楚昭南罵戰,不覺煙桿倒掛,停了腳步。冒浣蓮則另有想法,她見楚昭南雖敗,但急切間要挫折他,卻是甚難。自己這幫人,能逃脫已是大幸,何必再去追擊。而且今晚禁衛軍精銳已經出動,纏鬥下去,危險更多。她碰了碰桂仲明,跨前幾步,對孟武威道:「孟老爺子,咱們不打落水狗,讓他走吧。」桂仲明騰蚊劍向前一指,喝道:「割雞焉用牛刀,你要比試,小爺隨時奉陪。」楚昭南筋疲力倦,生怕他們追擊。他只是為了面子,不得不故作壯言。
而今見孟武威襟聲不答,哪敢逗留,冷笑說道:「你不配!」領部下飛身急退,其實他還真的怕桂仲明追來,連跌在臭水溝中的陸明陸亮等人也顧不得救了。
孟武威沉著臉趕回屋內,屋主人正提心吊臉,倚門相待。孟武威叫他連夜逃走。張華昭好生過意不去,上前謝罪。孟武威道:「現在也不能理這麼多了,俺老頭子冒昧請問:你們到底是哪路人物?要上何方?」桂仲明拱手答道:「我們是李來亨的部下,準備去投奔石振飛老鏢頭的。」孟武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原來諸位是石鏢頭的朋友,又是李將軍部下,俺老頭兒捨了身家性命,也值得了!」桂仲明向他道謝出手相助之恩。孟武威拈鬚笑道:「你替我們保全了鏢局的威名,我還未曾向你道謝呢!」
一幫人在拂曉之前趕到石家。石振飛知道他們鬧了這件大事,事先並未與他商量,頗為不快。易蘭珠謝罪說道:「我是怕牽累老伯。」石振飛怫然說道:「我和傅青主是過命的交情,他的朋友門人,我敢收留的,就是天大之事,我也敢擔承!」孟武威見他如此豪情,暗道慚愧。兩老頭歡欣相見,少不得又是促膝長談。
且說易蘭珠眼珠滴溜溜一轉,微笑道:「你知道我們為什麼要把你接出來嗎?」張華昭面上一紅,以為她是暗諷自己捨不得公主,所以要拉他出來。正想解釋,易蘭珠低聲說道:「桂冒兩人,萬里來京,原是奉李將軍和劉大姐之命,想要你出來,糾集江南一帶的魯王舊部。」張華昭道:「我是上月剛剛復元的,不是留戀相府。」易蘭珠抿嘴笑道:「誰說你留戀相府來了?」
暖色慾開,天將拂曉。易蘭珠衣袂迎風,神情頗似有點激動。張華昭望著這位神秘的少女(直到現在他還未知道她的來歷,)想起她夜探五台山清涼寺。捨了性命來救自己的往事,不覺神思恍餾,心中一蕩。只見易蘭珠一本正經地往下說道:「可是最近的情形又已發生變化,魯王在江湖的舊部,因為趁三藩之變,浮起頭來,竟給清廷大軍打得七零八落。若想在江南大舉,已非容易。所以李將軍的部將來傳達他的意思,說是當務之急,首在保全四川方面的實力。他想我們在京中的人,選出一名敢死之士,幹一件轟轟烈烈的大事!」張華昭道:「要找敢死之士,那太容易了,是什麼事呢?」易蘭珠道:「聽說清廷已內定多鐸為征西統帥,率領八旗精銳,就將開赴西南,準備在消滅吳三桂的同時,也把李將軍消滅。因此李將軍希望我們在京中,就將多鐸這賊子刺殺!」
張華昭血脈憤張,說道:「這事應該由我做!」易蘭珠淒然一笑,道:「你不用和我爭了,我已經對眾人說過,我必定要手刃多鐸,不然我死不瞑目,在入相府救你之前,我已經兩探王府,還和多鐸交過手。只是聽說他經過我那麼一鬧之後,已加意防備,一面責成楚昭南來捉我,一面精選武士,在王府中布下天羅地網,等我們去上鉤。現在要去刺殺他,那可是極不容易!」張華昭道:「所以這事情不能單獨由你去幹!」易蘭珠道:「他們也是這麼說。但李將軍的意思是:刺殺多鐸的人當然是準備與他同歸於盡,犧牲越少越好。我們犯不著犧牲許多人去換他一條性命。李將軍還說,他本來不主張暗殺,但為了事情緊急,刺殺多鐸之後,雖不能阻止清廷另選統帥,進攻我們,但最少可拖延一些時日,延遲它進軍的日程,讓我們可以好好佈置。」張華昭道:「元論如何我們不能讓你單獨冒險,姐姐,這事情讓我替你做了吧,你捨命救過我,我卻還未替你做過半點事情。」
張華昭說這話時充滿柔情,易蘭珠眼眶一紅,強忍眼淚,說道:「你不明白的,誰都可以準備去死,就是你不能夠!你是張大將軍的公子,令先尊的部屬,現在雖說已七零八落,但我們總希迂望還能糾集起來。這一件更大的事情需要你幹。所以我們準備在京城大幹,殺掉多鐸之前,先要把你救出,你應該知道納蘭王妃,就是納蘭宰相的堂妹,納蘭容若的姑母。雖說納蘭容若對你很好,我們總不能不提防。」張華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見她在說到「納蘭王妃」時,聲調一頓,忽然一顆淚珠,滾了下來。
張華昭驀覺一陣寒意,透過心頭,突然想起大鬧五台山那晚,被擒之後,納蘭王妃竟然親到囚房將他釋放,還送了他一枝翡翠令箭。當時他見易蘭珠和納蘭王妃華堂並坐,目蘊淚光,那奇異的神情就如今晚一樣。他感覺到這裡面一定有不尋常的事情,不禁輕輕拉著易蘭珠的手,凝望著她,說道:「你真像天上的雲霧一般,我一點也不懂得你,但我很感激你,也很信任你。你既然要親自手刃多鐸,一定有你的緣故,我不攔阻你,但我一定竭力保護你。」
易蘭珠含著淚珠道:「你真好!如果我不是突然死去的話,將來我會為你把雲霧撥開的。如果我是突然死去的話,那就請你去找凌未風,叫他在我父親的墳前上香,告訴他:他的女兒已竭力替他報仇了。」她說到此處,忽又淒然一笑,說道:「還有,我最愛蘭花,你也別忘記要折一束蘭花插在我的墓前。」
這一晚,張華昭一直做著惡夢,第二天張青原集合眾人在密室會商,傳達的果然是要刺殺多鐸的命令。石老鏢頭在北京的名氣很大,和官方也有來往,捕頭官差等閒不敢來騷擾他,難得他豪俠異常,不惜身家性命,願盡掩護之責。至於孟武威父子,群雄不願他們捲入漩渦,由石老鏢頭設法,將他們偷偷送出北京,由他們逕自去找人妖郝飛鳳,以報奪鏢之仇。
話分兩頭,且說楚昭南當晚連受挫折,第二天趕快去見鄂親王多鐸,報告夜搜天鳳樓之事。多鐸聽說在天風樓中,搜出女賊的同黨,是個少年公子,大為注意,細問相貌,忽然拍案說道:「這個人在五台山時曾為我所擒,後來就是那個女賊救去的。」楚昭南告辭之後,多鐸滿懷疑慮,步入後堂去見夫人。納蘭王妃自府中大鬧女賊之後,精神一直很壞,好似懨懨欲病的模樣。請御醫來診斷,也說不出什麼道理來。
納蘭王妃一見多鐸進來,強笑問道:「那女賊捉到了嗎?」多鐸道:「連楚昭南也給別人打敗了,那女賊原來還有一個黨羽,就是以前在五台山被我擒住,後來突然被人救走的人。」納蘭王妃「啊呀」一聲叫了出來,說道:「那麼這女賊真是她了!」多鐸道:「哪個她呀?」納蘭王妃道:「就是當晚來救那少年的披紗少女。」多鐸道:「不知道女賊和我有什麼深仇?幾次三番前來行刺!」他似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笑道:「這女賊前兩次來時,你都沒有碰著,我倒和她交過手。這次在燈光火把下看清楚,她的神情體態,居然有點似你,你說怪不怪?」納蘭王妃手上正捧著一杯茶,「噹」的一聲,茶杯跌碎,忙強攝心神,笑道:「是嗎?」
多鐸吃了一驚,望看他的王妃,見她病容滿面,楚楚可憐,只道她是病中受驚。心中忽然起了一股念頭,好像是什麼力量催著他,要他將心中所想的告訴她。於是他輕輕替納蘭王妃整理雲鬢,低聲說道:「夫人,我對不起你!」納蘭王妃吃了一驚不敢答話,正是:
如潮愛恨難分說,心事深藏十八年。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