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默,彷彿是死一般的靜默。
眾人的臉色都已趨近於灰白,這個可能實在遠比衡山的噩耗還要來的可怕,歷來武林中即便有人能橫空出世、數十年技壓群雄,可也從未有人能集數十家大家所長之人,更何況是天下武學盡歸一人,這是何等令人震撼的恐怖想像?
半響後,丁伯突然強笑道:「這個猜測雖有可能,可在事實尚未證實之前,也只不過是個猜測而已。大夥兒也不必失望如此!」
此話一出,眾人皆鬆了口氣,紛紛附和點頭。
我看在眼裡,卻不禁暗暗歎氣,這些人可真是標準的鴕鳥心態,難不成是退隱過久,胸中已無昔日豪氣,一聽世上可能從此就會多出一個傲視武林天下無敵的對手,就先不戰而自退了麼?
再看乾爹,臉上卻是前所未有的凝重,肅然道:「是否真有此可能,我等赴衡山一查便知,但依李某看來,此猜斷已是十不離九了。」
一句話又將眾人剛生起的一點希望將入冰冷的地底,眾人的臉色又變。
丁伯怔了乎而,頹然道:「那依李大俠所見,倘若那些密笈確已被惡人奪去,我等又該如何應對?」眾人聞聽,紛紛抬頭注視乾爹,只盼能從他口中聽出一絲希望。
乾爹卻不急著言語,反倒側頭問我,道:「七七,你認為呢?」
眾人的目光頓時轉到我身上來,尤其是丁伯和李伯,眼神陡然發亮,彷彿是找到了什麼珍寶般。我卻在心中暗暗叫苦,乾爹啊乾爹,你怎麼把火點到我身上來了呢?難道你是我肚子的蛔蟲,知道我確實有那麼一丁點的想法不成?
「我——我麼?」我極力維持驚訝的神色,笑道,「乾爹怎麼開起七七的玩笑來啦?七七不過是個髫齡幼童,全無江湖經驗,如何來的主意?」
不等乾爹回話,只見座中突然站起一個滿臉大鬍子的壯漢,一拍大腿道:「我的小祖宗,你就莫要再裝了,你這丫頭向來都聰明地很,那小腦袋瓜子裡不知裝了多少希奇古怪的東西,平素裡也沒少聽我們給你講當年的故事,若說你沒有什麼主意,老朱把頭割給你當球踢。」
「——」我不禁愕然,這個朱老大,怎麼也揭起我的底來了?不會是我幼時整過他幾次,他現在還記在心上吧?
朱老大其實不姓朱,而姓郝,是個標準的山東大漢,不僅身材壯碩,而且聲如洪鐘,力大無窮,原本是個佔山為王的草寇,自從歸依我家後就自改姓朱,常常開口老朱閉口老朱,遇到激動處便老用力拍自己的大腿,真不知這幾巴掌拍下去,他自己疼是不疼?
不過他這一嚷一拍,倒是沖淡了適才那嚴肅緊繃的氣氛,眾人不禁莞爾,乾爹也含笑瞧著我,眼裡有說不出的笑意和狡猾。
不等我轉眼珠子,丁伯已正色道:「朱老大說的有理,七七,你就不要謙虛了,朱老大說的沒錯,這幾年你的行為大夥兒可都看在眼裡,若要論成熟和見解及行事作風,只怕天底下確實是找不出第二個像小姐一樣的女孩子來了,你還是說說看吧!」
唉,我就知道前幾年鋒芒太露了,再經過這次衡山之事,看來我想裝嫩也已晚啦!
尷尬地笑了笑,道:「其實七七是真的沒什麼好主意,只是覺得如果真有這麼一個惡人,費勁心機讓武林前輩們自相殘殺,自己卻漁翁得利地,奪取高手們的密笈,那他總要有時間去學那些武功吧?」
「這話有理。」丁伯頜首道,「就算他天資過人,要消化那許多密笈,並融合各家所長,至少也需要幾年的時間。」眾人互視了幾眼,都以為此猜測必定離事實不遠,頓時又鬆了口氣。
乾爹讚許地看著我,我卻苦於眾目睽睽,無法回瞪於他,眼珠一轉,立又想道這可不正是脫乾爹下水的好時機麼?
我微微一笑,道:「七七突然想到,既然那惡人需要時間消化那些武功密笈,那自然暫時就沒有精力再出來搞什麼大陰謀了,我們為什麼不乘這個機會做些什麼呢?乾爹您說是吧?您一向智慧超人,叔叔伯伯們也對您敬佩的很,這對付惡人的辦法,必定只有乾爹你才想的出了。」
這一回卻是輪到乾爹愕然了,只見他略微怔了一怔,隨即笑著刮我的鼻子,他的手明明看似緩慢,我卻還是沒能閃開,鼻樑上被結結實實的刮了一下。
「乾爹你幹嘛呀?」我嗔道,皺了皺小巧的鼻子,努起了嘴巴,瞪向乾爹。
「哈哈哈——」眾人立時哄然,他們以前都沒少被我折騰,此刻見終於有人治我,不由地都大笑起來,氣氛頓時明顯放鬆了。我也不禁微笑了起來,這才像樣嘛,搞那麼緊張沒有辦法也是無用啊,還是得心平氣和的靜下心來。
乾爹也笑道:「所以唯今之計,我們也只有等了。況且李某相信,江湖上象諸位一般熱心正義之士必然也不少,說不準此刻他們都已得到消息,過不了多久就會有對策傳出。」
他頓了頓,見眾人點頭贊同,又接道:「只是他們手上卻沒有密笈,怕是一時也想不到其中的陰謀,方針難免有誤。」
一人插嘴道:「那我們何不將此陰謀想法子公佈於眾呢?」
乾爹搖首道:「只怕如今的武林再也經不起這個刺激了,衡山之事已令天下人膽寒,倘若再讓他們得知密笈都被同一人取去,你們覺得他們心中還會抱有希望麼?又有幾人敢挺身而出,以卵擊石?」
丁伯道:「不錯,如今我們只有暫時地將此秘密埋下,改而暗中尋訪那惡人,乘他武功未成之際,將其格殺,以絕後患。」
一直未怎麼吭聲的李伯,開口道:「這事卻更為不易,莫說那惡人必定早已銷聲匿跡、無處可尋,況且我等也不便出去尋訪。」
乾爹道:「李兄言之有理,因此李某覺得,在江湖上未有新的消息傳出之前,我們只有等。」
我忍不住插嘴道:「那我們就什麼都不管了什麼都不做了麼?」
乾爹笑道:「自然不是,這就要看七七你的了。」
「看我?」我這下可真愣住了,乾爹的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啊?
「正是看你,」乾爹抬眼望了望門外,笑道,「你莫忘了,這是你一手建立起來的基地,那院中,還有你的六十九個護衛!」
我心中恍然,乾爹和我還真想到一塊兒去了呢!我當初成立護衛隊,不正是此意麼?
丁伯也恍然道:「李大俠的意思老夫懂了。那惡人既然需要時間,那我們也可以利用這個時機,訓練出一批武林新秀,將來再聯合天下有識之士,那廝縱然有三頭六臂,我等也不必怕他!只是——這些孩子卻是小姐的私人護衛隊——」
我笑道:「我就一個人,哪真需要這麼多的護衛,有長風他們四人也就夠了,以前成立護衛隊時,也不過是好玩罷了,如今叔叔伯伯們有大用,七七自然無話,不過,還是問過他們本人的意見,需他們自己同意才行。」
丁伯笑道:「這些孩子早就一心想當鋤奸扶弱的大俠好漢,如今又多了這十幾位的師父傳授絕學,怎會不願?這事就包在我身上了。」
他輕輕一句,就把在坐的十幾個人都拖下水來,言下之意以後訓練的主要責任可就不只他和李伯兩人了,這些平時大都只清平院中享福的人,從今往後可就不得悠閒了。呵呵,不愧是老狐狸。
眾人見他突然如此說,自是不好反駁,相望了幾眼,心中迅速有所決定,紛紛表態道:「天下興亡,匹夫有責,我們這些老骨頭,也該起來活動活動了。何況我們也不能把身上這點薄技帶到棺材裡去不是?」
丁伯拊須笑道:「既然如此,那就這麼定了。」
他起身站了起來,伸出了手掌,眾人紛紛起身與他擊掌立誓,那重重的擊掌聲便如重錘般,一錘定音。這些人的臉上已再無猶豫之色。其實江湖中人的可愛之處也在於此,他們既然下了決定允了承諾,一般就是一言九鼎,絕不更改。
我暗暗地鬆了口氣,有他們出馬,從此我心中的壓力和責任可就已輕了一大半啦!剩下的就是慢慢想法子,暗中收集柴玉關的平生,然後將資料送到仁義山莊去,想想那李長青過幾天也該來了。
眾人在一旁擊掌立誓,乾爹卻仍坐著渾然不動,只是笑著看眼前的一切,丁伯等人雖有疑惑,卻又不便開口詢問,只是十幾雙眼睛,卻齊齊地望住了他。
乾爹淡然一笑,道:「七七,你把越歌劍法抄錄一份,給你丁伯伯他們。」
我應聲點頭,這事好辦,我早已將越歌劍法的心決和招式熟記在心了,順手就可以畫寫下來。
丁伯等人不由動容,這越歌劍法乃是楚狂人的以文入武的成名絕學,沒想到乾爹居然這麼輕易地就拿出來了,一時心中不由地敬佩不已。丁伯望了望眾人,突道:「既然大伙都願意將自己的所學傳授給那些孩子,那我們何不乾脆成立個幫派,一來可以匡扶正義,二則將來也可方便行事?」
他見眾人都面露贊同之色,繼道:「李大俠素來有賢名在外,又是智勇雙絕,老夫建議這幫派之首便由李大俠擔任,不知道各位意下如何?」
我眼睛一亮,正待鼓掌擁護,乾爹卻已起身推辭道:「丁兄繆讚了,李某不過是一介放蕩書生,平生最愛逍遙,如何能當此大任?」他見丁伯還要再說,忙將手一擺,正色道,「李某自身的脾性如何李某心中清楚,倘若從旁出出主意,倒勉強尚可,可若說這幫主之位,卻是無論如何也當不了,諸位若不介意,李某倒願舉薦一人。」
眾人本待再勸,聞說便又忍住不語,靜待下文。我也豎起了耳朵,能讓乾爹舉薦的必定不是普通人,不知此人是誰?為何我從未聽乾爹提起過呢?
「此人便是——」乾爹突然轉頭看我,「七七!」
「啊?」我嚇一跳:「我?我怎麼行?」
眾人也俱是一呆,未曾料到乾爹居然會舉薦我,在他們眼中,我雖自小行事就與眾不同,不過畢竟還只是小女孩而已。我見眾人如此神色,頓時放下心來,暗道:「哈哈,還好大家都不看好我,否則我就慘了。」
我思忖未完,卻聽李伯突道:「李大俠言之有理!」
他這一開口頓時將眾人的注意給吸了過去,卻見他磕了磕那根旱煙袋,竟又不言語了。我剛想張口,卻聽丁伯也接道:「不錯,這幫主之位,確實非小姐莫屬!」
我急的慌不擇詞:「丁伯,你老糊塗了麼?」
丁伯正色道:「小姐雖年幼,可卻向來聰慧過人素有遠見!倘若不是小姐,此次衡山之陰謀怕一時還不能識破,更不可能獲得那諸多密笈,且院中那些孩子心中早已以小姐為天,小姐擔任這幫主這位,正是最好不過。不知大伙意下如何?」
此事事關重大,眾人自不能輕易附和,俱都低頭沉思。
我在一旁急的連連跳腳推辭,開玩笑!這江湖幫派的頭頭是我能當的嗎?莫說我沒有這個能力,即便我有這個能力也不行,這一派之主的責任是如何重大,尤其是這個非常時期,我剛剛才從責任的漩渦裡爬出來,怎麼能又跳下去呢?不行,絕對不行!要不乾脆就偷偷溜走好了,我剛剛抬起了一隻腳,卻見眾人已思忖完畢,相繼抬起頭來,一致地含笑看著我。
這麼快就決定了?我只覺得眼前一黑,天哪!不要啦!我不要當那個苦命的幫主,我要過我自己的逍遙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