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地依在乾爹的懷中,注視著盆中的炭火,漸漸地燒紅,漸漸地燃盡熱情,又漸漸地發黑,最後成為一堆粉灰——心中有千般感概翻騰,嘴上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再觀眾人的臉色,皆是相同的表情。
這些消息委實太過震撼,令人一時無法接受。
火盆中溫著的酒已然沸騰,發出「噗噗噗」的聲音,但卻沒人想到要去更換,更沒有人再發出一絲聲音,書房之中,只有一片悶得人心都快漲破似的寂靜。
良久良久。
乾爹方才發出一聲長歎,道:「如此一戰,武林精英盡去,武道元氣大傷,而那散佈謠言的人,其居心之狠毒,用心之恐怖,當今武林,實已無人出其左右了!」
丁伯和李伯相視而望,兩人的眼中也是同樣的悲哀和擔憂。
待羅長風等人將劉初才等攙扶下去休息後,我突然想起,他們竟始終未曾提及那倖存之人回去取所埋藏的秘笈與珍寶時,發現自己已上大當的事情,難道這件事竟沒幾個人知道麼?
丁伯的徒弟們既已拿出了這些秘笈,自然就不會對我們隱瞞其他,或許是消息還未來得及傳出,他們就先回來了,也或許是倖存的人害怕這個消息實在太過駭人,會使已受重創的武林更是搖搖欲墜,才特意將之隱瞞,直到數年之後才在仁義山莊群俠之前公佈出來。
原著中,仁義山莊耗費巨大的財力和物力,終於獲得了快樂王的些許資料,證實那快樂王和柴玉光便是同一人,從而召集當時武林之中的七大高手,欲聯手除去已身兼數十家武學之長的昔日罪魁,卻不料這些寄予厚望之人卻各有私心,散沙難聚,其中的金不換更是陰毒無比,為求私利同樣不惜興風作雨殘害同道,另原本已危機重重的武林更是雪上加霜。
想起其後沈浪的步步艱辛及覆之於他身上的種種陰謀,胸口突然一陣悸痛。不解的摀住胸口,為何我想到沈浪,想到他所默默承受的一切,我居然會心痛?我甚至還未見到他——不,不,一定不是因為他,也許是今日第一次如此真切地認識到江湖的殘酷,所受的刺激太大才會一時接受不了的緣故,對,就是這樣沒錯,沒有別的原因!
沈浪,這個名字,不早就在我得知自己就是朱七七之後,就被劃為感情禁區之內了嗎?他,不能是我的選擇,不能。
「七七?」肩頭上忽覆上一片溫暖,「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
我強笑了一下,將頭深深地埋入乾爹的懷裡,悶聲道:「沒事,沒事。」
這個江湖,讓我充滿了軟弱的無力感,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那麼多的血腥和殺戮?難道所謂的江湖,就必然是要充滿血腥、暴力和陰謀的麼?而所謂的江湖人,也必定要過著刀口舔血的日子,才算是真正的江湖人麼?
前世我就一直不喜歡看槍戰和兇殺暴力片,即便電視裡也經常有此類的報道,也總覺得那是離我好遠好遠的事,因此我的骨子裡始終還是相信,世界上純良善的人雖已不多,但那樣窮凶極惡、視人命為草薺的人也畢竟是極少的存在,可如今這血淋淋的事實卻極大的衝擊了我的生命平等觀。
我自問我的性格也算是比較獨立堅強的了,經過了生死交替,又開始習武之後,更覺得自己已原比前世更有擔當,即便這個江湖一如書中描寫的殘酷和悲壯,我也能勇敢面對並且適應。
可是我錯了,這幾個月來的提心吊膽,尤其是今夜的震撼,便如外面淒厲的北風將溫暖掃的片無蹤跡一般,心底殘存的勇氣和自信也幾已無所剩。
如果說從前的我像一棵難以輕易被壓倒的小草,那此刻的我卻只不過是一株溫室的嬌花,被剝去了外罩,便遠遠不能適應這個世界的冰冷和殘酷。今夜我只不過是聽人轉述,就已心驚如此,倘若是親眼看見,我還能自信保持理智、還能自信會勇敢地去面對嗎?
我在心底深深地歎了口氣,我實在無法想像,倘若那躲在周圍山峰傾聽那日夜不絕的慘叫聲的是我,我會怎樣?
這個一言不合便要決鬥,舉手投足便定生死的江湖,我究竟是應該繼續面對?還是,從此遠遠的躲開?
乾爹彷彿感覺到我心裡的掙扎和駭意,輕輕地拍著我的背,柔聲道:「睡吧,什麼都莫要再想了,好好地睡一覺,乾爹會在一邊陪你,哪兒也不去。」
「恩——」我無力地點點頭。
乾爹定然以為我是被駭著了,他哪裡明白,令我深感無助的,並不僅僅是這些悲劇,而是我終於認識到,在靜水庵自以為已經想開的那一夜,其實是多麼的幼稚?我能先知又如何?沒有相應的能力我依然無法改變這個世界原有的軌跡。
面對陰謀的突如奇來,我舉手無措;一直自詡聰明,卻偏偏想了個笨法子,而且明知成效不大,卻還是在心底抱著一份希望讓他們去了——所幸他們都已平安回了,否則我真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或許,我這一生就都休想安寧了!
回想那幾日的擔憂和後悔,我不禁打了個冷顫,只覺不斷地有冷汗從背上泌出,幸好——幸好大錯尚未築成——
「七七,莫怕莫怕!」乾爹將我摟的更緊,一縷溫暖不斷地從他身上傳過來,我反手抱住他,將冰冷的臉依在他的胸口磨蹭取暖。
或許,我只適合做回我單純的千金小姐,有能力就多建幾座開心坊,沒能力就管好自身——這樣的生活不也已經很開心了嗎?
我不是救世主,更沒有稱霸武林的雄心!那些責任,原本就不是我該背負的——武林中的事就讓武林中人自己去解決好了,我來到這裡,只不過是為了好好地活下去而已,何苦要讓自己那麼累?既然所有的人都幸運的回來了,大錯沒有造成,就乾脆就此放手罷!
放手吧!我不禁無措地將頭更深地埋到乾爹的懷中,任酒意漸漸地瀰漫開來,一點點地吞沒我——
一夜夢魘纏身,掙脫開時已是天明。
書房內間一片悄然,榻旁的火盆中炭火依然鮮紅。透過鏤空的屏架,依稀可以看到外間窗前處,站了一個負手望天的白色人影,一如玉珮上的形象。
只是這個熟悉的身影,此刻看來卻少了幾分張狂,多了幾分少見的沉重,而丁伯和李伯卻已不在書房之中。
我側著頭怔忪了半響,卻怎麼也回想不起來昨夜究竟夢了些什麼,只覺得一整晚都在悲哀、憤怒、不甘、愧疚還有無奈之中反覆地掙扎,睡了也彷彿未睡一般,依然心神憔悴,怔然無神。
坐起身披上放置一旁的風衣,輕喚道:「乾爹!」
白色人影聽到聲音,回過頭快步走了進來,微笑道:「醒了,睡的可還好」
我老實地搖頭,歎道:「不好,不知夢到了些什麼,總覺得心裡很不舒服。」
乾爹坐到邊上,握住我的一隻手,輕拍了兩下,道:「不要想那麼多,不管發生過什麼,都已經過去了。」
過去了麼?我苦笑,事情才剛剛揭開了一個序幕而已,以後說不准還會發生什麼呢?「乾爹,丁伯他們呢?」
乾爹道:「他們似乎回了一趟你家,又帶了十幾個人過來,現在正在大廳呢!你餓了麼?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我沒胃口,也不餓。」我強笑道。
丁伯他們回家叫人,自然應該是平日裡與他們交好的那些前輩了。他們此刻商議的,應該是和衡山事件有關的事吧?那我要不要過去呢?該不該去提醒去建議?我茫然地抬首,注視著乾爹,「乾爹,我心裡很亂,有很多事情我不知道是該放手還是該繼續?」
「七七,什麼時候都不要太勉強自己了,莫忘了,」乾爹憐惜地撫mo著我的頭,柔聲道,「就算你再聰明再成熟,也不過還是孩子。」
「孩子?」我怔道,我真的還是個孩子麼?也許我的外表是,可在我的內心裡,我什麼時候真把自己當成小孩了?驀然回首,從出生的第一天開始直到現在,我竟從未真正地把自己當作一個小孩子,就算是承歡爹娘膝下,和同齡人嬉鬧玩耍,我也一直都以成*人扮小孩的心態融入其中,卻從未想過,其實自己的確不過是一個孩子,一個擁有著稚氣外表的小女孩!
我喃喃道:「是啊,我不過是一個小孩子罷了——」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捅破了,讓我渾身不自在,過了七年多的孩童生活,我竟此刻才真正開始面對我的身體。
難怪這麼多年來,我一直都不怎麼喜歡照鏡子,不願意仔細地看自己的臉——原來,我竟還希望自己擁有的是原先那張江采采的臉,那張雖然平方普通,卻喜怒哀樂都表現在上面的臉,而不是這張經常戴著面具,總生怕人家看出自己不是小孩的臉——我不知覺地抬手撫mo,泛起一絲苦笑,我居然無意中,白白地浪費了這麼多年的童年時光。
為什麼?為什麼別人穿越總是那麼快就適應新的身軀和環境,而我,卻宛如身在夢中,一覺醒來就已近八年了呢?
「好了,莫要多想了。」乾爹雖然奇怪我的態度,但卻體貼的未追跟問底,反而放開了我的手,站起了身,「既然醒了,就起來吧,我讓他們送熱水過來。」
我拉住他的手,叫道:「乾爹——」
乾爹頓住,微笑道:「怎麼了?」
我張了張嘴,卻又遲疑了,關於密笈和其後更大的陰謀,我該說嗎?昨夜睡前我明明已打算放手不管了,卻是一夜夢魘不絕,夢中那股憤怒和不甘是那般地強烈和清晰——難道我的心還想插手嗎?可我的能力,已經那麼清楚的擺在眼前,我若插手,會不會反而使事情變的更糟糕?會不會反而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呢?
可我若放手了,難道我就真的能從此放開心了麼?
我懊惱地咬住唇,心裡從沒象此刻般憎恨自己的軟弱和搖擺,橫豎左右都逃脫不了後悔和內疚的可能,朱七七啊朱七七,你佔了這個軀體,享受了原本該屬於另一個靈魂所擁有的一切,卻是如此的不敢作不敢為,倘若原著的七七知道了,她會如何看待你!必定是要唾罵你的懦弱不配當她了吧!
「七七!」乾爹鼓勵地道,「你心裡若有什麼難處,不妨勇敢地說出給乾爹聽聽,說不定乾爹也可以幫忙參詳一下。」
幫忙——參詳——
心頭突然一片豁然開朗,對呀!不是還有乾爹和丁伯他們在嗎?
他們才是真正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武林中人,他們有著我遠不能相比的經驗和智慧,我只要在一旁點一點,讓他們認識到這個事件背後隱藏的陰謀,他們自會去商量對策,而我,既不必愧對自己的良心,又可以過自己的生活,從這個漩渦之中解脫出來。
現成的人就擺在這裡,我卻獨自一人拚命地鑽牛角尖,把什麼都往自己身上抗呢?七七啊七七,你果然是個大笨蛋!這麼簡單的事情居然還想了一個晚上,真丟人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