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我的敘述,乾爹微微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凝注良久,道:「我從南方回來的途中也聽說了不少傳聞,只是未曾想到局勢已發展地如此慘烈,這麼說來,那衡山之上只怕已聚集了天下十有**的高手,一場大戰勢必在所難免,沒想到天下才平靜了數十年,又要重演紛爭了。」
我憂心忡忡地道:「乾爹,現在我派去的人一點消息都沒有,我真怕他們已遭不幸,唉——我實在不應該由著自己的性子來的。」
乾爹沉默了一會,方才歎道:「這原也怪不了你,你也是為了別人好,你派這些孩子去,雖然有欠考慮,但卻未免也不是一種很好的辦法,那散播謠言的人未必會懷疑到傳單不是大人而是小孩子貼的,只要他們偽裝得當,安全應是沒問題的。」
我心中一痛,乾爹也覺得我不應該這麼做?我——我實在是太鹵莽了——太天真了——
我不由地垂下了頭,心情更是難解。
天意難為啊!其實靜下心來仔細想想,我這個舉動確實是太過自我了。
這個世界既然是因一本武俠著作而存在,勢必不可能故事還未真正開始就變了方向。原著一開始就已經是事情發生的九年之後了,我卻妄想從根本上解決這一切矛盾的源頭,實在有些幼稚可笑。
倘若衡山之役未曾發生,今後的故事也就不存在了,又何來這個虛幻的世界?何來的我?何來的那麼多可歌可泣、蕩氣迴腸的傳奇?
我不但幼稚之極!而且還是愚蠢之極啊!想到懊惱處,我不由地伸手倒了杯酒,一仰首就喝了下去。
「咳咳咳咳——好嗆——辣!」一股灼熱的酒勁直從胃部衝了上來,嗆的我的臉立時紅了,身子也熱了。
乾爹的臉色本已難得有些凝重,此刻見我如此模樣,卻不禁有些失笑,道:「乖女兒,這三十年的女兒紅可不是人人都能喝的,你喝了這一小杯,少不得即刻就要好生睡上一覺了。」
我在心中苦笑,醉了才好,醉了我才能暫時地逃離和忘卻,可我前世酒量雖差,但這一生,自從認了你這個乾爹後,我可是下了一番功夫在上面,哪有這麼容易喝醉的!
半是賭氣半是希翼地又倒了一杯,舉杯向乾爹致意,扯出一個笑容,道:「乾爹可小瞧七七了,今日七七就陪您再喝兩杯看看,七七便是再遜,也不至於立馬就翻倒吧?」
乾爹只是微笑不語。
這一杯下肚,只覺酒勁更濃,那酒彷彿融入了行走全身的血液之中,到處都是暖哄哄地,令人舒服無比,眼前的一切迅速地迷濛起來。
「乾爹,你坐著別動啊,搖來搖去的看都看不清楚了。」我嘻嘻笑道,只覺得臉上癢癢地,伸手一摸,卻觸到一片濕潤,「咦?這是什麼?酒怎麼都跑到臉上去了?呵呵——難道我也變成了酒入愁腸化做相思淚了麼?」
我伸手想去抓住乾爹,不讓他動來動去,身子卻一點都不受自己控制,居然疲軟地歪斜了下去。
身子被及時地扶住,圈入到一處溫暖的所在之中,迷離朦朧裡,我彷彿聽到乾爹在輕聲歎息。
「乾爹,您說,七七是不是很殘忍——那些孩子,都只不過才十歲左右,我卻狠心地逼他們到那麼危險的地方去——嗚——是我害死了他們——他們就是死了也會恨我的——乾爹!我從沒想要要當什麼救世主——我——我只是不希望看到這個世界那麼悲慘而已——我錯了麼?我真錯了麼?」
乾爹似乎在說些什麼,可我已經聽不見了,我的耳朵裡熱熱鬧鬧地,彷彿都是那六十九名孩子練武時發出的震天的吆喝聲,勉強地掙扎著捉住乾爹的手,我聽到自己又在笑:「乾爹,你可不許偷偷開溜啊——七七——七七需要你——別扔下七七——別——」
乾爹的懷抱好暖和啊,就像是爸爸的懷抱!爸爸!爸爸!如果我沒有成為別人的替死鬼,那該有多好!我們一家子,就那樣過我們自己平平淡淡的日子,不會生死別離,也不會天人永隔,那該有多好!爸——媽——
模糊中,我彷彿又見到了爸媽熟悉的笑容,爸爸的身體似乎好多了,身上也沒那麼瘦了,能在這樣的懷抱裡安睡,哪怕天都塌下來,我也不用再擔心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當我被一股淡雅的花香從夢中喚醒時,初生的太陽正好斜射進屋中,將長桌上那些瓶瓶罐罐折射出閃亮的光芒。
這不是我的房間,是哪兒?
微微移動目光,只見左面靠牆處,並排立著一個大書櫃,上面密密地堆滿了各類書籍,再瞧屋子右側,只見簡樸的窗台前長桌之上,一個小巧的鏤空熏香瓶中正裊裊地升起一縷細煙,到了半空之中方才漸漸散去,正是那淡雅的香氣的來源,瓶子的旁邊,則擺了一面雕花鏡子。
我怔了怔,自己昨夜竟是睡在書兒的房裡麼?難怪夢見姆媽幫我戴上了一個茉莉花環了。探手抓過掛在床頭的外套,正欲披衣坐起來,忽覺得頭痛無比,彷彿腦子裡坐了千萬個小人在不停地敲打著腦殼,不由地又無力地倒了回去——
「哦——我的頭——」
我不由地發出了一聲呻吟,聲音也似有些沙啞了,這女兒紅可真不是我能喝的,那麼小小的兩杯,還是已經兌了新酒的,竟就把我搞成這副模樣,真是丟人啊!看來以後要跟乾爹多學學怎麼喝酒了,武林中人似乎都是拿酒當水喝的,我這麼差的酒量,以後出去該怎麼混啊?
對了,乾爹?他不會又丟下我走了吧?不行,我得去看看,顧不得漲痛的感覺,我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咬著牙坐了起來。
吱呀一聲拉開房門,卻差點迎面撞上一人,定睛一看,卻是良嫂。
「小姐可起來了?」良嫂扶住我的手,將我轉身帶回房中,另一隻手中正托著一壺熱茶,「這是書兒姑娘剛煮的玉蝴蝶花茶,姑娘趕緊趁熱喝一點,醒醒酒潤潤喉。
「好吧。」玉蝴蝶的醒酒效果雖好,可味道卻是相當苦澀,我喝了幾口立刻皺起了眉頭,道:「良嫂,可見過我乾爹?嗯,就是昨日與我同來的那位叔叔?」
良嫂趕緊遞過一邊的甜汁,道:「小姐說的是李大官人吧?他正在後院賞雪呢?」
乾爹還在,那就好,那就好。賞雪?下雪了麼?我探頭向窗外望去,果見院落裡有隱隱的白色,再看空中卻無白雪的影子,似乎只下了一點兒小雪。
「是啊,昨兒夜裡開始下的,只是不大,零零落落的到天明時就停了,這麼一點兒小雪,只怕等會太陽高了,就化得不見蹤影了。」
良嫂取過床前的貂皮披肩披在我身上,道:「小姐剛起來,可得小心別冷著了。」
「嗯,」我沒有拒絕她的好意,其實這點寒冷對我來說根本就不算什麼,我在山上的時候可只穿兩件衣服的,師父的心法練久了,內力也漸強,這身子早不似前世那般怕冷了。
來到後院,只見乾爹正坐在亭中和書兒相談甚歡,乾爹也不知道對書兒說了什麼,書兒的臉上竟難得有雀躍之色,一改平時的端莊模樣。
「乾爹,你們在講些什麼呢?」我漾開了笑容,奔了過去,直撲入乾爹的懷中,乾爹果然還在,真的沒有丟下我!
書兒語氣興奮地道:「小姐,李叔叔正在問我花茶的事呢,還說要教我學武。」
我奇道:「書兒你不是不喜歡練武的嗎?怎麼今天又突然想學了?」
乾爹笑道:「倒不是真學武,只是傳授她一點輕功而已,書兒的資質原本也不錯,只是早已錯過了最佳的學武時期,倒是不適合練了,而且聽說她平日裡事務也很繁忙,恐怕也沒有那麼多時間練習,我便想著傳她一點輕功,也好防身。」
我試探道:「那乾爹的意思是,您要留下住一陣子了?」
乾爹含笑點頭。
我歡呼道:「太好了,這一回七七可得跟乾爹好好討教討教了,七七有好多事情想問乾爹呢?還有昨日七七所提之事——」我的聲音噶然而止,望了一眼書兒。
書兒冰雪聰明,怎會不知我意,當下淺笑道:「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去花茶閣中準備準備了,書兒告退。」
我微帶歉意地向她點了點頭,待她走出院門,我才急急道:「乾爹,我現在該怎麼辦呢?是否應該派人前去衡山打聽一下?」
乾爹搖手道:「不急,那些武林群豪既是衝著那本秘芨而去,那彼此爭鬥間應該僅限於武林人士,或是無辜的成年路人,應該不會注意到已扮作流浪乞兒的小孩們,因此我估計他們一時半會還不會有問題。而且現在已是十一月中旬,各大門派及群豪既已在一個月前就已到了衡山之上,只怕這會兒勝負已見分曉了。」
是啊,一個月都已經過去了,只怕那柴玉光的陰謀早已得逞,衡山的回雁峰頂也早已被兩百多名武林群豪的鮮血所染紅了,我就是再派人去也已經沒有什麼意義,看來現在也只能在家裡等著他們的消息了。
我歎了口氣,依向乾爹的懷中,眼睛卻不禁地望院外望去,盼望著羅長風能突然手握信鴿出現在我面前。
其後幾日,我基本上都窩在乾爹落腳的客棧之中,除了在乾爹的親自指導下練習劍法和步法,就是為乾爹彈唱現代的歌曲,喝酒品茶,再不提衡山之事。
開心坊卻是絕不敢再去的,只要江修元和小癩他們一日無消息一日不回來,我就無顏再見他們的弟弟,倘若不是我,他們的生活雖然也許會困苦些,但至少還能和親人在一起,可此刻,他們的哥哥都是生死不明,這教我如何以對?畢竟真正去冒險的是他們,而不是如今舒適地呆在屋裡的我。
這幾日除了那夜喝醉後,白日裡我幾乎都是笑著的,任誰也瞧不出我心中的悔恨和痛苦。有時候我不禁嘲弄自己,瞧啊!還說要破壞快樂王的陰謀,化武林危機於萌芽之中!可如今呢?
我卻只能軟弱地呆在家裡,只能可憐地夜夜祈禱他們平安,日日翹首期盼佳音,七七啊七七,你也不過是個意氣用事的鹵莽嬌小姐罷了!
你實在對不起那些信任你的孩子們啊!倘若他們不能歸來,你又將何以自處?
自那日下了小雪之後,天色愈發的寒冷,斷斷續續地又連下了幾場雨,大街之上已少見行人,連店舖也關了不少,極為冷清。
如此過了數日,到了第四日傍晚,我正跟著乾爹對著紅爐學喝烈酒以消心愁,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地腳步聲,我心一震,直覺是衡山有消息傳來,果見羅長風推門而入,面帶喜色,手中正握著一隻凍的瑟瑟發抖的信鴿。
信鴿!有消息回來了!
我大喜,趕緊取下筒箋,展開一看,只見上面寫著:「PA,HL。」
平安!回來!他們真的沒事了,真的沒事了!
我把紙條捂在胸口,不禁仰首喜極而泣,懸了數日的心到此時方才有些著落。謝天謝地,菩薩保佑,總算讓他們平安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