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希陳合陳老蛟都起了歸思,越發不把林家看=泡在眼裡。他二人相對一笑,奉著狄大徑去東首新宅。
小全哥笑對林大公子拱拱手道:「俺們不過暫住,並不是琉球屬民;再者說,家岳家父都有官職在身,卻是不好去的,倒叫林世兄白來一趟了。」
林大公子甚是灑脫,回禮笑道:「我不過虛邀一邀罷了,若是不請也不好。我說過就是交了差了。過幾日我們家請吃年酒,也有班小戲,咱們自己人樂,你們可不許不來。」
阿慧合明柏都笑道:「有戲有酒,必去的。」小全哥也笑道:「有的樂怎麼不去。必去,必去。」
林大公子見他們三都應了,才笑嘻嘻騎著馬到汪家那邊去了。
他一走遠,阿慧就先笑道:「我猜他到我岳家也是碰壁。你們說林家叫咱們去是為著什麼?」
小全哥笑道:「照著規矩,使臣還要查問尚氏近支,還要在在民間查訪,要查得世子確是尚家骨血,才能冊封呢。這麼一來二去總要查小半年。誰耐煩合他們胡纏。」
原來是想叫島上這些人與他做證,就是不替林家說好話,也不能叫他們說實話,阿慧微微點頭道:「這個時候,就是人家找上門來也要推不知的,誰要自己一頭撞進去,誰就是傻子。」
明柏想到使臣裡有他父親。卻是越想越煩,皺著眉頭不吭聲。小全哥合阿慧突然停下腳步說話,他一不留神就撞到小全哥地後背,摸著額頭笑道:「你們怎麼停下了?」
小全哥指著李家方向道:「你瞧,李家又鬧起來了。」
李家原在半山腰,大門外有半畝大小的一塊空場,也種了幾株香蕉、桔子之類的果樹。平常門首也只幾個孩子玩耍。此時這半畝大的所在擠著一圈人。雖然隔著甚遠,也能聽見兩個婦人高聲哭鬧喝罵。
明柏看=泡得兩眼,正待說話。狄大已是站在新宅門口喊:「小全哥,就等你們三個坐席呢。」
小全哥將明柏合阿慧都扯了一把,齊齊進去坐席。狄大叫兒子布了一回菜,又勸了一回酒。親至外邊工匠席上照看=泡一回,回來笑道:「都說李家門首是一個年輕漂亮的小媳婦在那裡吵鬧,卻不曉得是哪位李公子惹的風流官司。」
裡間婦人們原本歡聲笑語不斷,狄大這句話說的稍大聲些,只聽得裡間似炸了馬蜂窩一般嗡嗡嗡起來,過得一會。紫萱笑著出來。明柏猜她是要回家調兵譴將,忙放下酒杯跟出來。
紫萱聽見腳步兒響,回身見是明柏,羞道:「你來做什麼,俺從夾道回家,不妨事地。」
明柏笑道:「沒什麼,送你幾步呀。嫂嫂們可是叫你去打聽新聞?」
紫萱抿著嘴兒笑道:「可不是,都說李國丈家比唱戲還要熱鬧。大伯娘合二伯娘做主人不好離席,聽說又有人尋上門去。急的小曲兒都不聽了,一迭聲叫打聽。俺正嫌那小曲兒吵的人頭發暈,就領了這個差使逃席。」
明柏笑道:「舅舅才走,俺也沒心思吃酒。學你逃席罷呀。」護著紫萱走到夾道口。通狄家的角門卻是不曉得被誰鎖起。有明柏陪著,就是走大門也無妨。紫萱在前,明柏在後重從前院出大門。紫萱站在門口瞧李家大門外,圍在那裡的男婦越發的多了。
雖然琉球沒有冬閒,中國人總是要過年地。眼看=泡著年關將近,人多是閒在家裡賭賭錢,推幾把牌九。這樣不花錢的好戲自是要去瞧。紫萱在門口站的這一小會子,就見幾十個人滿面帶笑,一路呼朋引伴去李家門首瞧熱鬧。
紫萱踮腳看=泡了一會。我^看=泡不見人圈裡面是何情形。只見烏丫丫一片人頭,笑道:「可是傻了。俺們在這裡瞧什麼。快回家使人打聽去。」
她回家吩咐疊衣裳的彩云:「使個嫂子去李家門口打聽消息去。彩雲應了一聲,出去吩咐小丫頭:「叫金枝嫂子去李家門口走走,大小姐等著呢。」回來笑道:「小姐又逃席,明兒大少奶奶又要抱怨你拉下她回來享清福。」
紫萱吐舌道:「她哪裡躲得掉。俺走時她就想跟來,吃兩個嫂子一左一右拉住她說孩子經。俺日日管家,正好歇歇。明柏哥,俺們雙陸賭茶好不好?」
明柏笑道:「使得。」逕去西間把棋盤搬到院中石桌上。紫萱也不叫彩雲動手,自去搬應用傢伙。
彩雲收拾了衣裳,春梅早將點心盒子合茶壺送上去了,正坐在紫萱身側做針線。三四個小丫頭爬在不遠的美人靠上看=泡他們搏雙陸,嘻笑不停。
明柏合紫萱心裡都有事。雙陸手勢又多,又要算數,回回都出錯,他們頑得一會都覺得無甚滋味,索性捧著茶碗走到院子一角的桂花樹底下,並肩坐在長條板凳上說話。
彩雲想送茶過去,春梅小聲禁住她道:「有事呢,你們休去。」
紫萱隔著半個院子遙遙沖春梅感激地一笑,掉轉頭來對明柏說:「雖然做官沒什麼好處,然有個官職在身也沒什麼壞處,俺覺著明柏哥還是考個功名的好。」
明柏笑道:「姨父合娘說過幾年叫俺回明水考去呢。只是委屈你了,成親時沒有鳳冠霞帔。」
紫萱漲紅了臉輕啐道:「俺要那個做什麼?俺是怕……怕你不是個官,你家那些人又要來欺負你。」
明柏摸摸頭頂。那裡還有小時候合林家人打架留下地一道傷疤。他小聲道:「那些實不算什麼的。誰家孩子不打架?俺只是替俺娘不伏。」明柏捏著拳頭道:「人都說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是禽獸。可是這樣為著功名富貴拋妻棄子的算是什麼?俺不要認他。」
紫萱笑著搖搖頭,輕聲道:「公公不是在考取功名之前就去了麼。」
明柏慘然笑道:「你說的是,俺爹出門趕考,死在半道上了。」他停了一會,慢慢道:「你不曉得。林家在泰安也算大家子,一共有七房,俺爹是第七房裡的。七房還有十來枝。若是誰家做了官,誰在族裡就風光,就受抬舉。偏又七大房都聚在一處住著,誰高中了,誰選了官,又是誰結了門好親。誰在任上發了財,憑他什麼風吹草動大家都曉得,總是你眼紅俺,俺眼紅你。倒不似你們家,幾個兄弟多是和氣的。」
紫萱笑道:「俺們家也是一般,叔叔伯伯們。要好的就好。那不好地,你看=泡俺家調羹奶奶就曉得了。俺一直猜俺爹娘是不想合親戚們打交道才搬到琉球來圖清淨的。眼看=泡著大伯二伯要在琉球住下。俺爹娘又打主意要回中國去了呀。」
明柏笑道:「族人聚居,有壞處也有好處。自打大伯二伯他們來了。姨父對林家可是不客氣多了。」
紫萱笑瞇瞇點頭道:「如今俺狄家在琉球也算是大族了。雖然還比不得衛家那般百十戶聚族而居,到俺這些堂兄弟們成親再分家出去,也是不少人呢。」推明柏道:「俺家不是你家麼?」
明柏被紫萱推得搖來搖去,笑道:「你家就是俺家。輕些個,再搖,才吃的酒肉都晃出來了。」
紫萱低頭吃吃的笑起來,用力把明柏一推。道:「說正經地,你幾時來娶俺?」
明柏摸摸頭,想了想道:「俺到如今也積得有二三千兩銀子去南洋買香料染料。鋪子裡的貨也值一二千。過日子雖然夠了,成親也要花些銀子。還要回中國去……最遲,要等船隊明年回來啦。」
紫萱曉得明柏心氣有些高,不肯叫人家說他是吃老婆地,娶自己自然聘禮婚禮都要配得上狄家他才肯。她想了想,道:「明柏哥,你的作坊不如多多的做些精緻細巧物件,似那樣的妝盒就極好。大傢俱這些出息好像不如妝盒呢。」明柏就與她算帳:「妝盒木料可以不計,一個櫃子的料極少可以做得四個妝盒。人工細料本錢合在一處,最多一兩銀子。賣得二十兩一隻。俺就賺十九兩銀。櫃子一隻也只賣到二十兩銀。本錢要二兩銀,然。制一個妝盒的功夫能打兩個櫃。其實是差不多地。」
紫萱皺眉道:「雖然這樣說,但運回中國去,還是小巧物件為好。除去妝盒,還可制各式食盒,拜匣、官帽箱,都是小件,費料不多,佔地方不大。你也不必積一年半年運回去賣。揀上品地收起,俺們自家人去賣高價。那中等還有下等地,就隨份賣把來島上的商人,一來二去就替你抬了價了,可是好?」
明柏微笑道:「使得,雖然瑣碎些,手裡也能盤活些錢。只是狄得利一個人都忙不過來了,俺要照管作坊,卻是少個人主持生意。不然,俺先娶了你家去?」
紫萱漲紅了臉低頭啐道:「休胡說,俺就是嫁了你,也不能拋頭露面管鋪子生意。」
彩雲已是到二門問過去李家地媳婦子,回來瞧他小兩口親親熱熱擠在院子一角說話兒,走到春梅身邊只是抿嘴笑。
紫萱偶然抬頭見彩雲回來,笑問:「李家如何?」
彩雲笑道:「是李大少養的外宅,有了身孕還不能進李家,卻是急了。吳氏娘子正在鬧呢,汪家趁亂又抬了一個小寡婦去,說是李國丈許了要給李大少做二房的。俺打發那嫂子去東邊說書去了。大小姐,有幾個作坊的女工來送禮,都是些干蝦米,海菜這些。要怎麼打發?」
紫萱想了想,道:「估算他們的東西地價錢,比著市價多一成與他們賞錢。叫她們好生耍幾日,俺們家初六就要上工。十二到十六再放四日假,那幾日不放假地吃雙。學堂十六開學。」
彩雲取了記事本一一記下,笑著去了。
明柏因紫萱這幾日理事越發利落了,笑道:「如今娘不管事了?」
紫萱笑著搖搖頭道:「生意上的大事還問問,內宅外宅這些個事,都是俺合俺哥照應。要等俺嫂嫂管家,只怕也要過一年呢。」她明媚的秋波橫了明柏一眼。站起來道:「眼看=泡著天就要黑了,你還在客院住?」
明柏想了想,道:「幾日沒照管鋪子了,俺回那霸去。學徒合雇工們也要打發回去過年。你明日可閒?去助俺算算帳?」
紫萱想想明日無大事,去那霸陪陪明柏哥也好,點了點頭。收拾了一隻食盒,站在後門口,目送明柏哥騎馬回家,約好第二日早飯後她自帶人去港口。一夜無話。第二日早飯時紫萱合父母親說要助明柏算年帳。
素姐笑道:「與他算帳就罷了,休將人家搜刮乾淨,也叫明柏留些私房銀子。因狄得利是狄家舊人。當他兩口子得地紅利,還有賞賜都先打點出來。小全哥在前面開道,十來個管家丫頭簇擁一輛坐人的車,幾輛拖貨的車到那霸去。
紫萱坐在車裡,走到那霸港邊的小山坡上,揭起轎簾看=泡下去,喇叭形地港口密密擠著許多船隻。棧橋邊泊著的一隻十幾二十多丈長的大船,前後桅桿上都掛著杏黃龍旗,船上擺著許多水牌。除去這隻大船外。只得幾十隻小船。余都最近的也離那隻大船有一射之地,在喇叭口之外的近海,烏壓壓一片俱是隨使得來做買賣地貨船,大地小的新地舊的。什麼式樣都有。那霸比平常也熱鬧許多倍,土兵攔在棧橋外。那些賣椰子、魷魚乾、茶葉蛋、豆腐乾的小販就沿著海岸散成一長串叫賣。海面上小舢板來來去去,極是熱鬧。
紫萱看=泡了一會,笑道:「這麼多船,必要壓他們的價,哥哥,俺們家要買什麼?」
小全哥下馬湊到妹子車邊,笑道:「瞧瞧呀,家家都問問瞧瞧。有便宜當用地就買些。若是能用俺們團練作坊的琉球燈去換些針線衣料剪子燈油這些,那是最好不過。」
紫萱吐舌道:「若有的多。與俺們也換些。這些島上都不大好買,抵工錢與作坊的女工們,比鐵錢可強多了。」
狄家每五日發一回工錢,平常換鐵錢都要吃好些虧,若是拿這些東西做工錢發,女工們可以自用,用不了的拿去換錢換物都使得,兩邊都能落下實惠來。小全哥算得不虧,笑道:「妹子真真會算。今日中午俺合阿慧去明柏那裡吃飯,你下廚做兩個好菜,俺就多買些針剪絲線回來。」紫萱笑嘻嘻應了。
不多時車至明柏鋪子後門停下,紫萱跳下車先進了門。彩雲帶著兩個小丫頭也跳下車,叫兩個小的進去,她自家卻站在後門口照呼管家們把車都趕進院裡。得利嫂子提著籃子出來買菜,瞧見彩雲極喜歡,笑道:「你合俺買菜去。」
彩雲因小姐應了中午要做飯,笑道:「好嫂子,且等俺進去問一聲兒。」
得利嫂子道:「小姐都攤開帳本了,你只挑她拿手的,小全哥合明柏少爺愛吃的買。快走,這幾日港口來的人多,菜都不大好買呢。」挎著竹籃扯著彩雲出來,穿過兩條小巷子,就是集市。平常這裡多是琉球土人合閩人做生意。今日隔得老遠就聽見南腔北調,處處生意都興隆。還好得利嫂子是老主顧,擠得一身是汗買了十來斤蝦,十來斤肉,兩個雞,又並數樣菜蔬,叫個閒漢挑回家去。得利嫂子又去買了幾斤豆腐提在籃內,對站在一邊捏著鼻子地彩雲笑道:「你這是怎麼處?」
彩雲笑道:「實有些氣味。俺就在想,要是這會子叫俺單獨過日子,俺只怕連菜都不會
上前接過竹籃,提在手裡,又道:「人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俺們每日在深宅大院裡住著,哪裡曉得出來買菜買米買面。」
彩雲本就生的俊俏,又狠是讀過幾天書,在狄家也管著些事,說話時顧盼神飛,看=泡著很有個小姐的樣子。她在那裡且笑且言,落到有心人眼裡,稟與坐在茶檔喫茶的林七老爺合楓大爺知道:「狄家小姐今日到那小子家去了。聽說狄小姐平常狠愛易妝出來耍,看=泡著像是合管家娘子出來買菜似地。」
楓大爺道:「俺去瞧瞧。」扇著扇子出來,方纔那人指與他瞧:「那個穿翠綠衫兒的就是。」
楓大爺將扇子合起,支著腮幫子看=泡過去。那個穿翠綠衫兒的姑娘雖是丫頭打盼,然站有站像,走路也是正經女兒家的樣子,挽著個媳婦子邊走邊說邊笑,明眸皓齒,梨渦醉人,論美貌也敵得過他的愛妾曼娘了。
楓大爺嚥了口唾沫,道:「這樣美貌,真真是便宜了那個死鬼。」他本是個紈褲子弟,在家鄉也是橫行慣了的,林夫人又愛他是個棒槌好支使他,越發慣的他自以為天下第二聰明。見著天賜能娶這樣美人為妻,他哪裡伏氣,眼珠一轉,就想出一個損招來。搖著扇子走到彩雲跟前,笑道:「小生與姑娘一見如故,不曉得姑娘可曾婚配?」
甩兩張推賤吧。看=泡在楓大爺這麼賤的份上,推一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