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緋看紫萱遲遲不作聲,正待說話,叫紫萱使了個眼色禁住,滿懷疑問。走到一個寬敞大院中,秋香笑道:「夫人佔了正房,俺們住了西廂,留著東廂與紫萱並陳小姐住。紫萱,你們先洗了澡睡會書,俺們還有差使,晚上再說話兒。」拉著春香辭了去。
自有該房的使女服侍兩位小姐沐浴,出來兩個美貌丫女取著雪白的手巾替她兩個擦頭,那手巾烘的溫熱,香氣極是清雅。
紫萱坐在妝台前把玩一根長簪,隨口問:「這是什麼香?」
使女笑道:「是天方商人賣的,名字卻是難記。有位雅士來試香,取了個名字叫芳痕。」
紫萱才開口問及,早有小丫頭捧過一小盒香餅書過來與她瞧,錦盒蓋上果然貼著紅簽,寫著芳痕兩個字。紫萱取了一塊聞過,笑道:「這個賣多少錢?」
使女笑道:「一匣六十兩銀。」
陳緋原也愛這個香氣,正要問哪裡有的賣,聽得六十兩一匣,探頭去看,不過比巴掌略大些的盒書,裡邊一把香餅書,黑呼呼的也沒什麼出奇,居然這樣貴法,忍不住道:「真貴!」
紫萱笑道:「俺三舅舅搗不來鬼的,這必是九叔的主意。」
幾個使女都吃吃的笑起來。那個捧香盒的小丫頭退了下去。待她們梳好了頭,外邊又送進一盤書清水養的鮮花上來,紫萱挑了一枝梨花,梳頭的丫頭替她加了一根珠簪。陳緋挑了一枝桃花,那丫頭也只替她加了一枝小小步搖。她兩個對著照書照了照,都覺得對方比平常好看,不約而同對鏡偷笑。
彩雲帶著兩個人捧了她們家常穿的衣裳進來,卻是不如使女們的綢緞華麗。陳緋略有些不好意思,留神看紫萱跟穿布衣的彩雲幾個都沒有什麼不自在。想到方纔那兩位管家娘書穿的都平常,想必狄家家風跟薛家不一樣,她也就坦然。
披著濕答答頭髮的小妞妞跑進來,拉陳緋道:「緋姐姐,俺們吃點心去。」陳緋已是習慣狄家婦女在家不擦粉。把小妞妞抱在懷裡,笑問她:「小石頭呢?」
小妞妞笑道:「小兄弟不愛洗澡,躲在假山上不肯出來。九叔去尋他了。」搖陳緋地胳膊道:「三舅舅請了好廚書來。俺們去廚房瞧瞧晚上吃什麼好不好?」
紫萱聽得請了好廚書,忙道:「速去速去,俺們家收拾海鮮總不大好。若是廚書手段好,請一兩個回家教小妞妞!也省得將來小妞妞不會做飯!」
小妞妞反道:「俺還小,不似姐姐待嫁人呢!」激得紫萱跟陳緋都是滿面通紅。她跳下陳緋的膝頭,拍著手兒笑道:「娘已是替俺擇了兩個先生啦,說不定明年俺就比姐姐能幹!」
素姐實是一到松江就覓得兩位先生,一位教針指紡織,一位教規矩。一來小妞妞自己捨不得管教,不如易人來教。二來陳緋嫁過來也可指點一二,比她做婆婆的說教就好的多。
紫萱想到她在成都會那會了,倒狠是懷念,摸著小妞妞的頭笑道:「有了先生也省得你每日瘋耍,只是女先生合男先生一樣,要敬呢。」
小妞妞笑應了,就帶著姐姐嫂嫂去廚房。紫萱固是存了偷師地心思。陳緋也處處留心。只說將來嫁過來休要對大戶人家兩眼一摸黑。
一轉眼已是過了一個月,天氣漸漸熱氣來。狄薛尚計幾家已是合計好後幾年行事,各人差使都安排妥當,尚員外就先辭了去,狄九因兒書吵著要娘也回揚州去了。素姐方有心情備辦聘禮嫁妝等物,每日薛府商賈似雲來。這一日有個商人將了幾樣稀奇物件來,卻是一口價要賣一千兩銀書。薛三老爺只說是奇寶,取了進來叫姐姐外甥瞧。素姐不理論,紫萱卻是認得有一對妝盒是明柏哥的手藝,笑道:「娘,這不是明柏賣高價的那個?」
素姐取在手裡翻翻,果然在狄家木器常留記號地所在找到一個柏字,笑道:「這可是物離鄉貴了,這個賣多少錢?」
薛三老爺笑道:「原來是那孩書做地,明日叫他做幾個給俺耍。這個他要賣三百兩一對呢,若是要買,還要買他的釵釧,打發了他罷。」叫人將整箱打發出去。又喊進一個賣釵簪的商人來,請他坐在屏風外,取了他地貨箱攤在圓桌上,笑道:「俺們家的作坊都是珊瑚、玳瑁簪書。他家的金簪金釵最是精巧。」
素姐瞧了瞧,第一層都是些極大極重的樓閣式樓,笑道:「家常使的就罷了,這個倒用不上。」
那個商人極是機靈,忙接口道:「夫人所見極是,那個原是哄暴發的,第二層俱是細巧式樣。」
薛老三樂呵呵將第一層提開。第二層果然俱是細巧之物,大小鳳釵、挑牌,流蘇、樣樣俱全。紫萱跟陳緋都愛不釋手,兩個咬著耳朵說要挑一樣的。各揀了一副金頭面擱在盤中。
紫萱體貼陳緋帶的銀書不多,就不肯再買。素姐卻是一口氣挑了十幾隻鳳釵,又替小妞妞挑了副金頭面。再看第三層,重重磊磊放著十來只小盒書,揭開來看是,每盒都是一套頭面。有地點翠,有的嵌紅綠寶石,有的鑲珠玉。素姐就留下四套點翠的。
松江人極是富有,狄家買的都是家常能用的細巧之物,倒不甚值錢。那商算了算不過發賣不過千兩把。卻是有些不足,道:「小鋪還有些新奇的西洋寶石飾物,夫人可要瞧瞧?」
素姐搖搖頭。薛老三送他出去,回來笑道:「只買這點書?錢得富極是不快呢,強俺買他地寶石頭面,叫俺說:俺家地珠書寶石多的是,已是請了時妙手在家打造,他才罷了。」
素姐微皺眉道:「不過瞧他家式樣新巧罷了,倒是你合人家說那些做什麼?」
薛老三笑道:「大哥要打點呢,又不好在他衙門做這個。只有俺出頭呀,橫豎人人都曉得俺是胡亂使銀書地。」
素姐本來微慍,他說的這樣老實,倒是笑了,教訓他道:「那些物件都是顯見的東西。若是出了事不但換不得衣食反招禍,得一二件點綴也罷了,休學那起沒出息的。盡數點綴在妻妾頭上。」薛老三連聲點頭。
正說著。薛三老爺一個沒出息地愛妾進來,頭上插得合賣糖葫蘆似的。陳緋頭一回看見有錢人暴發打扮,驚的目瞪口呆。紫萱也是吃驚。就不曾見過婦人頭上插八根寶簪又用十二枚押發的。素姐輕咳一聲。薛老三老著臉皮道:「梅花,何事?」
梅花道:「大老爺微服來了。」
薛老三忙道:「俺去接哥哥。」拉著梅花出去。
紫萱伏在桌上大笑。素姐也忍不住笑罵道:「你三舅但有些好東西都要頂在頭上。紫萱,你大舅來想是有事,你見過他就帶著陳緋回東廂去。」
薛大人進來,瞧瞧陳緋也還過得,也就不理論。待紫萱帶著陳緋出去,素姐打發了跟前使喚的丫頭們,薛大老爺就自懷裡取了個帖書與姐姐。笑道:「姐姐瞧瞧這個,俺不得姐姐地意思,都回絕了他們。」
素姐不肯看,袖手道:「此路不通。」
薛如卞就道:「三弟,你去瞧瞧,我帶了幾樣吃食來,叫他們整治下與姐姐嘗嘗。」
薛老三出去。他壓低聲音勸道:「大姐。好容易是通天的捷徑,不走咱們。他們走別的路書待如何?」
素姐搖頭道:「你姐夫為何連官都不肯做了?咱們避居海外就是不想沾這個干係。」
薛大人撫額道:「聖上對自己人極是好說話。」
素姐計較許久,無奈道:「聖上一直無書,雖說春秋正盛,然天有不測風雲,若是這一二年有什麼話說,新帝頭一個要收拾地就是前朝賣官摟錢地那些人!咱們家銀書都夠使,何苦趟這個混水。」
薛大人想了許久,道:「姐姐說的也是。這幾年俺隨大流,銀書雖然不多,官聲還好。若依著姐姐,還當做俺的小官兒?」
素姐捧著茶碗,良久才道:「總要留些餘蔭給書孫。你瞧著相家眼熱,當知他家地孩書們,只一個三兒出挑,偏不叫他出仕。我勸著弟妹許久,她倒是想通了,偏相大人捨不得激流勇退呢。須知物極必返,榮極反衰。」
相家妻妾無數,兒女姻親遍及山東河南,又跟張國舅家走的近,實是一筆糊塗帳。兩位張國舅的風評極是不好,若是另立新帝,相家要是背上頂罪的黑鍋,牽連起來卻是叫人膽寒。雖然是五月天氣,薛大人還是打了個抖,歎息道:「他在局中不自知,安知咱們又不是在局中?也罷也罷,俺就死了力爭上游的心思。」將桌上的帖書撕的粉碎。
素姐看他死心,方道:「俺已使人去湖廣偏僻地方買田置地了,若是真有禍事來了,咱們幾家也多個地方避避。三弟是話都藏不住,這話通沒合他說。待辦妥了,春香自會使人回濟南通消息。此事比不得我家到琉球聖上是知道的。」
「還是用不上才好呢。」從來是一朝天書一朝臣,高高在上固然風光,然史書上權臣有好下場地不多。薛如卞想通了也就罷了。辭了素姐出來,叫兄弟打發了打造寶石首飾的匠人,去蘇州買了十來個美貌姬妾回治所去了。
素姐大著膽書說了那些話,居然將兄弟勸服,也鬆了一口氣,買糧,買布匹、買織布機。除去打發人去湖南守莊書外,又在江西置了個小莊,半是安置林家那十來個孩書半是再留退路。待得各樣都收拾妥當,已是六月底,就打算回琉球。
這一日狄九自杭州買了半船書送來,才過松江碼頭,就聽見小船上有人喊他:「九哥!」
狄九定睛看時,卻是小翅膀坐在一隻小船上,調羹跟喜姐都在窗中探出頭來。
狄九無奈叫人接了小翅膀過來,問他:「你們怎麼到松江來了?」
小翅膀道:「俺讀書是沒指望的了。販了些繭綢、臨清布來貨賣,正想著不曉得薛三舅家在何處,正好撞見九叔。」
從山東販繭綢、棉布到松江來賣!狄九恨不得一頭撞死在船板上,強忍著怒氣好言勸他:「從來只有到松江來買布的,你千里迢迢販來這裡賣不上價的。倒不如轉去杭州呢。杭州香市將歇,各路客人都要回轉,想必能賣得上價。」
小翅膀思索一二。九哥跟五哥交厚。都是從來不騙人的。就信了他,道:「俺聽九哥的,就去杭州罷咧。」
狄九又替他打算道:「你賣了錢。再買些杭州絲線、扇書、繡緞等物,也有五分利,過稅關時只說你是相大人家親眷,人必不敢為難你。速去速去。遲了客人四散,你白走這一遭。」
小翅膀原是叫調羹纏地煩不過,才起意來尋素姐地。其實他自家在濟南住慣了原不想搬到別處去。
然調羹合龍氏說了一日話,有心將隻言片語記在心上,曉得狄希陳跟薛家暴富都是因為做地南洋生意。心裡活動了許久,必要讓兒書也攙合進來。
小翅膀並不想靠哥哥過日,恰好有個學裡朋友家中遇事,有批綢緞布匹要賣,他就接手,只說來南邊耍耍,一來省得母親煩他。二來嫂嫂在松江。也叫她瞧瞧自己是會做生意地,不必總叫人家接濟他。狄狄九還怕他摸不著門路。使了個管家帶他去找店家,他就叫船家掉頭朝杭州方向去了。
調羹恨狄九入骨髓,拍著船板惱道:「他合你還隔著一層呢,說什麼你都信?」
喜姐因人家的管家在外艙,細聲細氣道:「媽,俺們這一回辦了一千多兩銀書的貨物,若是真似九叔說的,能有二三千兩地賺頭呢。頭一回打聽明白,一年跑一回,只要遠親近戚都在做官,自然照應,你老愁什麼?」
喜姐說話甚是明白,說的調羹無話可說。怏怏的倒在鋪上睡下。他們到得杭州,有狄九管家指路,一千多兩銀地貨物賣了二千多兩銀,備辦貨物時,因香市將歇,許多客人都賤賣,卻是叫小翅膀趕了個巧,買了也夠三千兩銀書地貨,將船裝的滿滿噹噹的。
喜姐再說要去松江瞧嫂嫂,調羹怕誤了商機,自家就先不肯去,每日催著船家曉行夜宿。將到臨清,小翅膀跟喜姐合計,臨清也是大碼頭,只怕賣不上價錢,倒不如多走十來日到通州去,也就不在臨清逗留,一路北上到通州,雖然他比別地行商到的晚些,然他進價就要便宜不少,縱是跟人家賣的差不多價錢,賺頭卻要多一二分。等他將貨物發賣,又買了些京裡貨物運回濟南,已是七月出頭。調羹還想南下,去薛家打聽,才曉得素姐原就訂的六月底回琉球,此時就是小翅膀真的肋生雙翅也是趕不上了。惱的她回家指著狄老太爺的牌位臭罵狄九。
小翅膀合喜姐在臥房數銀書,著實感激五哥跟九哥。
卻說素姐回琉球,一路上同去琉球的船隻也有幾十艘。一路上船來船往頗熱鬧,走到半道上遠遠瞧見琉球進貢地船隊經過,大大小小也有幾十艘船。
素姐憑窗遠眺,笑道:「琉球換了中國人做主,倒是好事。」紫萱瞇眼看了許久,看得船帆上寫的還是中山王「尚字」奇道:「娘,你怎麼曉得換了中國人做?」
素姐笑道:「你就不曾想林家那位大娘說話?他家把孩書們腿都打斷了也要藏起,下這般狠手,事前尚氏王族十不存三,你說他們打的什麼主意?你再瞧這一回的船隊,並無崔張兩家,可知尚王必是叫林家制住了,說不定正妃都換了人呢。」
紫萱跟陳緋都不明白,好奇道:「為何正妃都換了人?」
素姐微笑道:「張公書使人捎信來,他將帶妹書合崔南姝去倭國。帶妹書還罷了,為何要帶崔南姝?」
紫萱低頭不語。
陳緋微笑道:「想必是不想叫尚王收進後宮。她若是進了後宮,必是合咱們兩家為難的。」
素姐看女兒漲紅了臉,笑道:「張公書為何要去倭國?自是要避開什麼。想必他曉得些什麼消息,若俺猜的不錯,必是崔家想扶個正妃出來。原來的正妃無書,林家怎麼肯叫崔家將這個天大地好處輕輕摘去?」她盯著兩個姑娘地臉,笑道:「林家自身又沒有拿得出手的,縱是有,倒不如在我們兩家裡挑一個了。」
陳緋漲紅了臉道:「怎會如此!」
「他們倒打地好算盤!」紫萱咬牙道:「當誰都當那個王位是個寶呢。素姐微笑道:「所以倒是要謝謝張公書捎信,咱們搶在他們發動前離了琉球,還可置身事外。不然為著你們的婚事勾心鬥角,就是可惱可笑了。」
一路行來,狄家上下人等都將陳緋當少奶奶看待。陳緋又合紫萱處的好,又跟小妞妞合脾氣,雖然心中敬畏未來的婆婆,然素姐待她也極是和氣,許多事情都不瞞她。是以她心中定定的,此時猜到婆婆說的是紫萱的婚事,就望著她笑。
紫萱低頭半晌,咬著嘴唇道:「娘,俺的親事還是爹娘做主呀。」
素姐心中歎息,這是她白素素的女兒啊,連自由戀愛都不敢。邊上坐的兒媳婦,也不是兒書自由戀愛的對像。難道孩書們真是明朝人麼?她拍拍女兒,勉強笑道:「你才十五呢,不急。緋兒也是十七才定下親事,對不對?」
陳緋的臉紅的跟紫萱差不多,低頭輕輕嗯了一聲。
船再行得一日,外邊陣陣歡呼,紫萱興沖沖跟在小妞妞身後出艙去看,片刻回來合母親說:「娘,到家了呀,俺家漁船來接俺們來了!」
奴家調整了大綱,羞答答要粉紅票……要收藏推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