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全哥跟明柏一左一右站在張公子身後,看他蹲在地下肩頭聳動,哭妹哭的這樣傷心法倒不似做假。原本狄家猜這些倭人是他家勾搭來的。此時他兩個都打消了猜疑的心思,明柏伸手拍他的肩道:「張世兄休哭,辦理後事要緊。」
阿慧不理,只是哭泣。明柏無法,縮了手看小全哥。小全哥道:「港口還無人走動呢,不曉得藏著人沒有,咱們各處查看查看罷。」
兩個帶著管家將港口走遍,將及一條窄巷,就見一扇柴門被推開,滿子怯生生的問:「狄公子,我哥哥來了麼?」
早晨還有些霧氣,又濕又冷,滿子跟她生母都是頭髮散亂,臉色青白,扶著柴門站著,彷彿風吹吹就倒了。小全哥跟明柏都吃了一驚,只當她們是鬼。兩隻女鬼邊突然閃出一個中國妝束的少女,對面面相覷的兩位公子道:「強盜都走了?」
她的聲音堅定而且溫暖,小全哥心中安定下來,笑道:「想是走了,港口一隻船都沒有了。」
那少女大力把門推開,大聲喊道:「三嬸嬸、七姑姑、四爺爺,沒事了,都出來吧。」
小巷就彷彿活過來一樣,突然雞叫聲,貓咬聲,豬哼哼聲,孩子撒嬌賴床聲四起。明柏跟小全哥目瞪口呆,相對無言。一個老漢挑著一擔米田共打他們身邊走過,一邊走一邊道:「衛家妮子,去幫你九奶奶餵豬呀。」
那少女應了一聲把滿子推出來,看了看明柏合小全哥兩個,隨把滿子推到小全哥近前,笑道:「張小姐得空來耍。」就朝巷底走去。
滿子羞答答看了小全哥一眼,低聲問:「我家可還在麼。」
小全哥隨口應道:「你家燒成白地,你哥哥還在哭呢。我叫人送你們過去。」
明柏叫個管家送滿子母女去尋阿慧,跟小全哥兩個走到一座小山上俯瞰那霸。太陽慢慢升起,霧氣消散,遠遠的可見西邊島上的炊煙,島後彷彿還有數片帆影,漸漸船都轉過島,卻是少了三隻大船兩隻小船,餘者都被陳老蛟帶回。
陳老蛟上了岸,看見小全哥無事,心就放寬了一半,咧開滿是血泡的大嘴笑道:「家裡都好?」
小全哥道:「府上無事,只是作坊那條街都燒了,人也死了不少。」
陳老蛟聽得他家無事,更是放心,樂呵呵道:「虧得咱們有準備,我已是叫大海追去了,你家那幾隻小船上真個食水都無?」
小全哥點頭道:「半滴也無。俺家鋪子裡的酒罈都叫搬空了。」他家酒中實是下了作料的,這等大海上,就是順風也要六七日才能到倭國,但吃得一口酒,必是吐瀉不止。就是無人追擊,只怕也不能撐到上岸。此是說了倒像是搶功似的,小全哥想了一想,還是隱住不說。
港口只有幾戶人家遭搶,都不曾傷人。唯一張家鋪子裡管事雇工六七個,俱都吃強人砍死。阿慧在灰燼裡翻了許久不見妹子,突然見到妹子跟庶母攙扶著出現,撲上去摟著妹子又哭又笑。
滿子也是傷心,唯有那個倭妾站在一邊冷冰冰不肯說話。他三人回到南山村。村中已是哭聲一片,張家那位二老爺連主帶僕二三十人,俱都死的乾淨。吉永夫人換了素服,扶著使女遠遠站在一邊瞧人收屍,看見兒子帶著那個妾合庶女來了,換了笑臉道:「受驚了否?快扶了家去歇息。」阿慧冷冷看了一眼燒成白地的長街,扶著庶母並妹子家去不提。
崔家人手不少,雖然大門叫強人攻破,然家人們護著主人縮在一個石院子裡,都是些磕著碰著的小傷。唯有他家二公子因晚上摸進一個侍女被窩裡,兩個人樂大發了不曉得起身,被砍成四截。崔老爺老來喪子,狠是傷心,撫著棺木大哭。
狄希陳深恨南山村這些人不出頭,氣得早飯合中飯都不曾吃。狄家是夜重傷十來個死了三個,都是青年管家,還好他家有現成的郎中,治傷煮藥都不必求人。最傷心的卻是狄家漁村的婦人,滿村青壯只剩兩個,那些俱無消息,這些婦人看著南山村的慘狀想著自家的漢子,哭的格外悲切。
過了午才有一個王族帶著幾個青衣小吏來村裡察看,黃村長接著,不鹹不淡說了幾句寬慰的話,就將幾個小吏留下。
這幾個小吏訪得遇難的人家裡頭有十幾戶是閩人,一邊使人去他們親友處報信,一邊央黃村長請村中長者出來說話,商量後事。狄希陳跟陳老蛟都是一肚皮不快活,被請至村中新建的廟裡坐下,相對板著臉不說話。
李員外暗自慶幸早把屋舍賣把張二老爺,不然今日就是他替親戚辦後事了。因狄舉人合陳大人都不快活,他處處都陪著小心。
那幾個小吏帶頭的一個姓劉,看著李員外欲言又止。黃村長有眼色,隨指了去備個便飯,拉李員外出來。
劉吏看著他兩個,慢慢道:「聽說強盜先是要贖金?」
狄希陳冷笑道:「他們要三千金,只怕就是尚王也取不出三千金罷?」
劉吏笑了一笑,道:「總是你們得罪了什麼人?」
「若是如此,只有一來就衝我狄家來的,沒的拿旁人先開刀。」狄希陳反樂起來,微微笑道:「若論仇恨,只怕合崔家,合張家才有大仇呢,只怕還合李家交情極好,只他家秋毫無傷。」
陳老蛟撮著牙道:「咱們不是跟尚王報過信麼,鬧了一夜,又燒了這許多屋舍也不見首裡有人來救,難不成那些強盜是首裡來的?」
劉吏本意不過嚇嚇他們,好叫他們出了辦後事的錢,叫他兩個步步緊逼,說不話來,良久,歎氣道:「你們這般分明是不把尚王放在眼裡,他如何肯救你們?」
陳老蛟冷笑道:「咱們同根同種,都是中國人,你們三十六姓做了他尚王的家奴,怎麼這十幾家奴才他們也不肯救?左右不過是條狗……」那劉吏陡然站起,又頹然坐下。
狄希陳慢悠悠道:「有話直說罷。」
劉吏漲紅了臉道:「尚王的意思,在村中駐紮二百人,由南山村養活。」
狄希陳道:「俺不能代全村人做主。」
陳老蛟道:「先有事不曾助咱們,這個回馬槍有什麼意思?」
劉吏道:「說是全村人,也就是你們幾個大戶的事,不如應下來罷,也省得我們為難。你們也添了助力。二百人的吃用能用多少?」
狄希陳跟陳老蛟相對看了一眼,齊道:「我們家有護院的,尚王的好心,不如交給崔李兩家罷。」站起來前後出門。
陳老蛟請狄希陳到他家喫茶,感歎道:「咱們這是圖什麼?我還罷了不得不出來,你在山東住的好好的,到這裡來做什麼?」
狄希陳握著明晃晃的玻璃茶杯,苦笑道:「這世上實是沒有樂土,我瞧著這個姓劉的說的這些話倒像是虛張聲勢的樣子,這些話要是那個姓尚的說,咱們實是有些著架不住呢。」
陳老蛟一點就透,笑問:「他們可是想咱們出錢辦後事?」
狄希陳不置可否的笑笑,把茶杯放下,道:「此事到底因我狄家而起……」
陳老蛟突然伸手拍案,道:「是了,狄舉人。這事必是張家搗的鬼。你想想張家二老爺。」
狄希陳倒吸一口涼氣,良久方道:「若是這麼說倒是有點像,且看後著罷。可惜我家擒得的那兩個人再三的拷打也不肯說話,只得一刀殺了,沒有人證呢。」
陳老蛟笑道:「不妨,我侄兒帶著人追去了,他們只搶了幾隻小漁船,走不遠的。」
狄希陳點點頭,把他家在酒裡添了作料的事壓下不提。
閩人風俗是拾骨入壇。是以狄希陳合陳老蛟議定,就叫明柏跟小全哥出頭,在村外架起柴堆,將各家死人都化成骨殖裝壇,隨選了塊向陽的坡地浮厝,又將遇難的人家神主都供在廟裡。那劉吏無話可說,只得罷了。
陳大海追了一天一夜,眼看著兩隻小漁船轉到一個大島的後邊。他等了半日,叫大家歇息夠了,方一鼓作氣衝過去,卻見海島那邊飄著大大小小十來只船,都是中國式樣,遠遠的就傳來一股穢臭之氣。陳大海叫大家撕下衣襟在海水中打濕掩住口鼻,跳上船去挨個查看。
甲板一灘一灘俱是稀屎,艙中也是,東倒西歪睡倒的人都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陳大海是個粗人,不曉得要留活口,見著半死不活的,一刀一個俱殺了。搜了幾隻空船才見一間艙裡捆著狄家的漁民,陳大海都叫替他們解了綁,問道:「那些人是高麗人是倭人?」
琉球島上高麗人也有,倭人也有,人人多是會說幾句高麗話並倭語,一個漁民就道:「是倭人。小人曾跟著張家的船到倭國去過,這些人雖然穿著高麗人的衣衫,確是倭人無疑。」
陳大海摸著頭道:「怪事,妝高麗人做什麼?」將所有船隻都搜過,斷定有三十來人坐著一隻大船走了,他們拋死人洗船隻,忙了一日才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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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花。起立,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