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冷水從頭淋下,炭黑色的皮膚散發出一陣陣焦糊氣味,黝黯的房間中只有飄忽不定的兩根蠟燭,勉強可以看清塗滿乾硬血跡的黑色牆壁和站在階下囚面前的兩個人。
階下囚不知死了沒有,垂著頭被結結實實捆綁在焊接在地面的鐵椅上,手腳被兩指寬的鐵釘刺穿,固定在粗大的鋼筋上,鮮血流過不知覆蓋了幾層血漬的地面。
「好險好險,如果我們再晚去一會他就真的死了。」張子霆將燒焦袖子的襯衫丟在一旁,披上一件吸血鬼常穿的黑色夾克。「沒想到變異人這麼脆弱,真讓人失望。」
聶思蘭冷聲道:「是你放的炸藥太多了,在中心地區承受了連續十一分鐘的爆炸,無論是誰也會受不了。」
「是麼?我以為是你的話一定會沒事。」張子霆露齒一笑,又看向面前人事不省的俘虜。「有什麼方法能讓他醒過來呢?這樣根本沒法拷問嘛。」
「你打算怎麼拷問?如果太殘忍我就先迴避。」聶思蘭皺眉道。
「殺吸血鬼時怎麼不見你有絲毫憐憫之心,現在裝起楚楚可憐來了。」張子霆低聲嘀咕。
「你說什麼?」聶思蘭瞪眼嬌嗔。
「沒什麼,我不打算折磨他,你不用擔心我會嚴刑拷問。」張子霆轉身到角落提來一個小皮箱。「知道變異人的形成麼?大多是受到後天影響,在極度痛苦之中發生身體變異,不需要任何手段,他們往往只是每天不得不面對自己的這副身軀就會承受莫大的痛苦。像他們這種人早已經習慣了身體上的痛苦,任何嚴刑拷打都很難奏效。」
「那怎麼辦?」聶思蘭奇道。
「所以我們要用些其他方面的,更加簡單明瞭的東西。」張子霆從皮箱中取出一個針管和一小瓶透明液體。「正因為他們每日承受痛苦,自哀自怨,甚至怨天尤人,精神上格外脆弱。這裡面是自白劑,使用普通人類的三倍計量他會一口氣把初夜也交代出來。」
「自白劑?這種東西是劑量越大效果越好麼?」聶思蘭在訓練營學習的都是除魔相關或社會生存的知識,對這種藥物並不瞭解。
「當然,不過也要看對象。如果是普通人類,這麼重的藥量會破壞神經,不死也會變成傻子。但他沒關係……應該,大概。」說到後面時降低了聲音,唯恐聶思蘭繼續追問,張子霆突然轉換話題。「現在的關鍵是怎麼才能讓他醒過來。我們可不會『入夢』,一頭睡死的豬毫無用處。」
「等嘍,誰讓你下手那麼重,不然帶他去醫院做個全面檢查?」聶思蘭無奈的說。
聶思蘭話音未落,矮胖子突然悶哼一聲,跟著張口吐出兩灘黑乎乎的東西,在汽笛般的吸氣聲中逐漸恢復神智。
「你可真是員福將,這下可以動手了。」張子霆摩拳擦掌,拿起針筒吸了滿滿一管藥劑,對準他的脖子紮了進去。
「這東西真的有用麼?」聶思蘭不免有幾分懷疑。
「相信我,這一針下去後保證他對你的所有問題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張子霆躊躇滿志,見矮胖子緩緩仰起頭,眼簾低垂,眼白渾濁黯淡,在那張大肥臉上拍了兩下,說道:「告訴我你的名字。」
「我,我叫……你爺爺!」矮胖子倦怠的雙眼瞥著張子霆,眼中藏著一分奸佞的笑意。
「你這混蛋,看來藥力還不夠。」張子霆狠狠在光頭上來了一下,轉身又取出兩個針筒。
聶思蘭煞有介事的說:「不,也許他剛才說的就是實話。」
張子霆輕描淡寫的說:「你是指他說自己是你爺爺的那句?你們的基因相差這麼多,因為你長得像你奶奶麼?」
「是你爺爺!」聶思蘭氣呼呼的一跺腳,跑去牆角生悶氣。
張子霆又給矮胖子打下兩針,彎下腰直視著他的眼睛,用催眠般的低沉語調舒緩的說:「你叫什麼?」
「我叫,你,你爺……」
「我在問,你叫什麼?」
「我叫,你……」
「你叫什麼?」
「Gluttony!」
「貪食?是個很適合你的好名字。」張子霆滿意的直起腰,回頭朝聶思蘭得意一笑。
聶思蘭哼道:「高興什麼。那怎麼聽都是綽號吧,他還是沒將名字告訴你。」
張子霆搖頭歎道:「看來你還不瞭解變異人。他們從變異發生的一刻開始就已經不再是原來的自己了。他們是全新的生物,與之前截然不同的新型物種,一種比人類更加高級,更加迎合自然弱肉強食的殘酷規律的高智慧生命體。無論事實是否真是如此,他們都必須拚命讓自己這樣想,只有這樣才能壓制住內心中那份人類的感情,才能面對如今的自己與其他人類,與以前的自己不一樣的殘酷現實。他們會徹底拋棄過去的自己,家人,習慣,當然也包括名字。他們會為自己取新的名字,也許在你看來那只是一個代號,好像書籤一樣沒有意義,但對他們而言那卻是如假包換的名字,一個能代表他們身份,證明他們存在的依據。況且名字本身不就是一個用來稱呼的綽號麼?」
聶思蘭皺眉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別把壞人說得那麼可憐,我會下不了手的。」
「又沒讓你拷問他,什麼下手不下手的。」張子霆輕笑一聲,轉身繼續詢問那矮胖子。「經常和你在一起的兩個人又是誰?一個高個男人和一個黑髮女人。」
「高,個,男人,Mist……黑,黑髮,婊子,Tarantula……」矮胖子搖搖晃晃,嘴角已經開始流出白沫。
「迷霧和狼蛛?還真是人如其名啊。」回憶起當日惡戰的黑髮女子和霎那間奪走自己外套的男人,張子霆不禁露出一絲獰笑。
看著矮胖子越來越萎靡的模樣,聶思蘭不忍的說:「你是不是藥量太重了?他好像快撐不住了。」
「沒問題,這只是正常反應。」張子霆不負責任的說,繼續問:「你們的組織叫什麼,除了迷霧和狼蛛還有什麼人?」
「OneTo,Venom和,和……」矮胖子急速抽搐,四肢痙攣,口中的白沫已多到發不出聲音,只能咕嚕咕嚕的響。
「除了一二和毒液還有誰?」張子霆催促道。
聶思蘭拉住張子霆說:「他快不行了,快想辦法施救吧。」
「還有一個問題,問完這個問題我立刻救他。」張子霆將聶思蘭推開,抓住矮胖子的肩頭大聲叫道:「你們的頭領是誰?你們的老闆是誰?」
「頭領?是,是……」矮胖子正要吐露事情,身體突然僵硬,全身繃緊,眼球上翻,口吐鮮血。
聶思蘭驚呼道:「這是怎麼回事?」
張子霆長歎一聲,凝重道:「是機關,有人事先在他腦袋裡設下類似催眠的暗示,當被逼問頭目時會自動啟動燒燬大腦,就好像電腦的保護程序在外人強行破解時會自動刪除文件一樣。他的大腦已經廢了,就算不死……」不等他話音落下,十數根骨骼從體內刺出,鮮血湧動,矮胖子竟被自己的骨頭像刺蝟般殺死在囚椅上。
「好毒的手段。」張子霆沉吟片刻,最終一歎,點燃一張硃砂符丟在鐵椅下,帶著聶思蘭走出密室。「真是失算了,沒想到是個雙重陷阱。」
聶思蘭追問道:「究竟怎麼回事?」
「剛才那個大腦自焚的暗示啟動了另一個埋在他身上的自我銷毀陷阱,當這個陷阱被觸發時設置陷阱的人一定會留意到,很快就會找到這裡。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那些人比想像中難纏。」張子霆大步如飛,很快離開暗道出現在一條安靜的街區。
聶思蘭沒想到張子霆也會有緊張的時候,緊隨其後問道:「我們現在去哪。」
「找人。迷霧、狼蛛、一二、毒液,我們並不是一無所獲,至少得到了這四個名字,而其中有兩個我們知道相貌,另外還除掉了一個可以吸收外力的難纏肉球。雖然我原本的期待更高,但對一個晚上而言這已經足夠稱為豐收了。」張子霆上車發動引擎。「從幾次接觸中的試探和他們的行動邏輯判斷,這些變異人並不知道那石片的意義。當然我也不知道。但他們怎麼看也不像熱愛古董的收藏家,因此可以判斷東西一定不是他們自己需要。像這種變異人組成的團體與狼人差不多,為了尋求自己的生存目的,工作大體離不開傭兵的範疇,也就是說他們如果不是替別人運送或者看守,就一定是打算販賣。那麼他們一定會與真正想要那東西的人物接觸,而那個人物才是我們的真正任務,抓捕或擒殺幕後人物,並搶回所有石片。」
十分鐘後一雙巨大的翅膀劃過雲朵,天使望著地面暗自思索:「根據防禦網絡監控顯示,異常能量就出現在這一代,而且幽魂也曾說過他們可能會向這個方向走,為什麼找不到?難道他們躲在地下?他們在美國的日子尚淺,不可能有如此嚴密的藏身之處。難道是龍組的秘密藏身處?」
她苦思不解,漫無目的的尋找著地面可能存在的線索。
驟然間空中的氛圍變了,陰冷中滲透出不可言表的凝重。即便是再輕微的氣流移動也別想逃過天使的感知,何況其中還蘊藏著如此襲人的殺氣。
陰冷從背後襲來,自從天使擁有這可在萬尺高空與超音速飛機賽跑的飛行能力之後還是第一次被人從背上偷襲。殺氣如同尖刀刺在天使脊背上,她心下駭然大驚,來不及轉身,併攏羽翼向地面俯衝,在俯衝過程中逐漸將身子翻轉過來。
天空中只有一塊巨大的方形黑影,殺氣就從那黑影之中傳來。有人藏在裡面,天使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那股狂熱的執著,然而任憑她視力再好也只能看到黑影中伸出的一把把鋒銳尖刀,完全捉摸不到絲毫人影。
「不行,得報告將軍。」天使想著,才按上耳機的求救開關,眼前寒光閃過,耳機就被切成兩段飛落,還在她白皙如雪的完美耳輪上留下一道傷口。
「逃,逃不掉!」天使震驚的瞪大雙眼,在她執行大小百餘次任務中還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這般茫然無助。
「不行,我不能就這麼死了。」劍光迫近,天使被逼無奈只得孤注一擲。雙翼展開,企圖在下衝過程中隨風向外滑翔逃開追殺,可誰知就在她翅膀張開的瞬間,速度方才減慢,天空中的方形黑影突然消失,一人閃電般衝向天使,就這樣從她身上穿了過去。
小巷旁的矮牆上,一個不起眼的男人穿著套不帶絲毫皺褶和灰塵的西裝端立在牆頭,臉上掛著個平易近人的和藹微笑。「搞錯人了麼?還以為這個時間出現的一定是他們的人。算了,都一樣。反正那胖子也已經死了,屍體也被人燒了,回去報告吧。」
太陽東昇,朝陽緩緩將黑暗驅散。在那人腳旁的小巷中一灘血跡慢慢擴散,鮮血中飄著幾根白色的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