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於溫而厲居元宰,醫到忘懷思悄然。一室張惶猶是假,試看仁孝女嬋娟。
話說酈丞相走將出來,行到廳門背後,只見一人喘吁迎著,說道:相爺呀,嚇殺小的了。少刻去見孟大人時,須要留心防備。丞相抬頭一看,他是榮發。
丞相聞言大吃驚,花容慘淡問連聲。堂官榮發從頭說,今日真真唬殺人。侍講孟爺來相府,小的不曉出儀門。劈頭撞見慌忙躲,誰知道,竟入門來看小人。
啊唷相爺呀!那時小的急了,只得往書房低頭飛跑。
誰想方才躲得牢,一聲命下已呼邀。孟爺請入西書院,小的是,意急心忙復亂跑。稟上主人知此事,必須要,隨機應變在今朝。明堂酈相聞聽說,一頓烏靴皺翠梢。
啊呀了不得!把爾這邋遢的奴才,就該重責。
無端出去有何為,撞見之時退不歸。既已這般應遠躲,怎生復又進書帷。三番睹面何難認,一定把,袖裡機關注眼窺。
呀,榮發,我若被人識破,管打你四十個大字號的黃荊。
酈相其間笑又嗔,說了聲,這般無用又無能。未曾睹面先迴避,既相逢,就要裝成意不驚。似爾這般為了我,怎麼與,父兄同殿作公卿。明堂言訖微微笑,手正金貂往外行。堂後官兒分雁翅,一聲傳喚相爺臨。孟爺正在呆呆等,繞踱書房數十巡。望得眼穿人不見,只叫了,狠心妹子萬千聲。忽聞吆喝轟天響,踏地朝靴遠遠行。只見那,兩個官兒啟暖簾,風流丞相到門間。紫袍銀鼠垂雲袖,烏帽金貂映玉顏。閃入書堂威凜凜,立當絳帳正翩翩。分明認得同胞妹,看他那,容貌無疑竟一般。侍講此時悲又喜,上前只得就行參。
啊相國大人,晚生有禮。
明堂相見面含春,答禮回呼孟大人。有事在家無片暇,反勞久候不安寧。言完舉袖連連讓,賓主分開坐定身。一道香茶方獻過,少年元宰就先雲。
啊孟兄,今日有何見教,乞道其詳。
嘉齡見問應聲音,出位慇勤說謹參。自為日來家母病,去年纏繞到今年。發寒發熱難痊癒,用藥無靈總不安。請過郎中三四位,太醫院內也曾看。終朝氣色仍如是,症候毫無去一端。也不知,今歲家門逢厄運;也不知,都中沒有好醫官。晚生父子憂心極,斗膽而來叩府前。
相國大人呀!
久聞妙手習岐黃,扁鵲盧醫世少雙。太后逢而能即愈,同僚便處遇重康。晚生特奉家嚴命,叩請尊前降一光。台駕臨時凶變吉,福星到處禍成祥。大人若肯飛高手,家母的,病體和平德不忘。侍講說完容慘淡,感動了,少年相國酈明堂。心痛切,意悚惶,外不形悲內自傷。
啊呀,這便如何是好?
原來老母病纏身,就是多應想麗君。去歲至今長久矣,多凶少吉怎調停。倘若是,萱堂一有差池處,我做了,名教之中大罪人。
咳!這便如何是好?倒難殺我了!
欲待今朝走一番,又恐怕,他們猜破巧機關。娘兒都在何難認,認了親時怎放還?如是立心回絕了,哪有個,女兒意不念椿萱?這樁事體心焦灼,好叫我,進又難來退又難。
呀,莫非父親見我懷疑,故將此言前來探試?
假稱母病遣兒來,看我聞知哀不哀。如若一生淒慘色,他就要,認親之事大安排。此番必有牢籠計,我今朝,不可疏防不主裁。
咳!爹爹呀,我雖然閨閣裙衩,現做著朝廷宰相。
這點機關猜不明,怎生決斷佐朝廷。但憑用盡誆軍計,我只是,還要遲遲不認親。丞相遲遲思到此,片時全不露愁形。眉蹙蹙,意沉沉,半欠身軀應一聲。
呀,原來太夫人欠安麼?倒有失問候了。
我亦無非碰偶然,一時機會治人安。若還當作真醫手,手段平常了等閒。今日反勞尊駕至,下官是,岐黃初學未為堪。明堂說罷微微笑,做一個,驕傲之人不帶歡。侍講嘉齡心詫異,倒只得,起身雙膝跪書軒。
啊呀相國大人呀,晚生跪求台駕了!
家母全憑一救將,福星相照必安康。若能愈得淹煎病,再造之恩不敢忘。酈相見得忙答禮,躬身惟說我難當。既然必欲同行去,只得要,學做醫生走一場。侍講聞言心大喜,深深作禮謝明堂。少年元宰難推托,無奈傳言出外廂。
分付家人們外廂備轎。
一聲令下百人傳,伺候親隨列兩邊。丞相於時方款步,嘉齡隨出聽槐軒。心內悅,意中歡,躬立慇勤遜上前。等候明堂上了轎,自家飛上錦雕鞍。催寶馬,拂絲韁,讓過魚軒在後邊。丞相轎中眉急皺,今朝只好去看看。胞兄來意原非假,慈母多應實不安。但願此番醫得好,再使我,輔君治國兩三年。明堂當下心籌算,朱棍拖街轉了彎。吆喝一聲臨孟府,嘉齡飛馬叫門官。
呀,門官何在?快報相爺得知,酈大人請到了。
門公聞說應聲高,扭轉頭來往內跑。侍講飛身忙下馬,家丁雙手按鞭梢。上前扶轎行三步,說道是,屈駕光臨罪莫逃。酈相聞言稱不敢,下轎而入正金貂。方才步入儀門內,早看龍圖出外邀。面色帶黃悲與黃,慇勤一拱道根苗。
啊呀酈大人,有屈尊駕了!失迎失迎。
少年元宰急當先,不作愁容作笑顏。欠欠身兒回一拱,說了聲,多承兄台恕遲延。於是遜入高廳內,賓主齊齊見禮全。孟相嘉齡安了坐,明堂故意皺眉端。
咳!老前輩呀,你又請了庸醫。
下官是恁好醫家,還要使,侍講先生迎到衙。只好今朝觀病症,斷不敢,輕輕便把藥方加。龍圖見說微含笑,酈大人,爾是岐黃老作家。太后娘娘猶治好,外邊哪個不爭誇。寒荊染病淹煎極,也要求,妙手神方救救她。
咳!就是大人肯降寒門,也是我孟家之幸了。
家內原自病有根,為的是,一樁私願不能成。早寒晚熱擁疲體,要好除非稱了心。
啊大人,從來說得好,心病還將心藥醫,不知大人可有心藥治她麼?
孟相言完冷眼瞧,明堂不敢皺眉梢。心內想,意中焦,這句言詞道得刁。心病要將心藥治,分明叫我認劬勞。而今此事如何了,投入牢籠難脫逃。丞相此時方寸亂,故意地,春風一笑便相嘲。
這又奇了,尊夫人有何心病?莫非是老前輩近納如君麼?
龍圖見說暗疑猜,如此回言亦怪哉。看彼形容真相似,這光景,怎生當做女裙衩?聽言不但無驚態,還說我,近納如君取笑來。快把癡心丟丟罷,莫惹這,少年刁猾小英才。孟公當下拈鬚笑,說道是,內裡原因想女孩。
咳,大人呀!
不幸當年遇佞臣,暗謀姻事請綸音。一封聖旨臨滇道,逼得我,小女全身出了門。她本精於文翰墨,逃時卻是改裝行。數年淒落無消息,內裡懷思種病根。廢寢忘食猶自可,朝寒暮熱怎生寧。因而斗膽來相請,求大人,賜劑靈藥救我荊。酈相見言心內切,低頭假意歎連聲。
咳,原來如此。我聞得聖上降旨訪尋,不知可有些消息否?
龍圖見說氣長吁,真真俱稱不見伊。雲貴等處還未奏,看來多半信音虛。明堂酈相雙眉皺,故意沉吟把話提。
啊老前輩,令愛是女扮男裝的,依我的愚見,倒要向男子訪察。下官曾見令坦書室中掛的真容,就是貴千金的小像了。啊呀,真正好容貌呀!
傾城傾國實堪誇,不知她,怎樣描成這樣佳。上面所題詩一首,末句是,肯教螺髻換烏紗。
老前輩呀,令愛的詩意是要學黃崇嘏了。老前輩如點了主考,竟在那門生內細細訪察,或者有些著落,也未可知。
有志從來事竟成,令千金,改裝人定干功名。門生之內尋尋看,父女奇逢未見憑。酈相言完伴笑起,悶壞了,龍圖學士孟嘉齡。正言之際香茶到,飲罷人來稟一聲。
啟相爺,內房整備了。
龍圖當即請明堂,一直相邀入內房。飛鳳躲於床背後,微睜星眼暗偷張。少年元宰耽愁思,登進朱門看細詳。只見床前排小案,錦書半部擺中央。金鉤不掛紅羅帳,左設檀香椅一張。寂寂不聞人息響,看了那,房中景況頗淒涼。於是只得低頭坐,早見春尖伸出床。皓腕瘦來冰骨現,香肌消瘦玉尖長。明堂目睹慈親手,強忍傷心淚數行。無可奈何相診脈,說了聲,血虛神短肺家傷。若然有甚憂思事,太夫人,須要尋歡放放腸。侍講嘉齡連應諾,不住地,察顏辨色看明堂。聰明相國心無主,只得般般作假裝。左手診完伸右手,暗地裡,十分著急與Z惶。正然意亂心忙處,忽聽門官報一聲。
話說孟夫人有個堂嫂在京,其子現做刑部主事。酈相正在診脈時,忽報韓老太太到來看望。那章飛鳳急了,只得從後軒穿將出去迎接。這邊酈明堂起身迴避,龍圖父子陪到書房而來。就請坐下開方,以治病症。酈相定了一個藥方,遞與龍圖道:此方可服二劑,今日是初一,若見效時,初三再來接我。如不相投,老前輩另請名醫便了。
言訖匆匆告別行,孟龍圖,狐疑不敢吐衷情。看來不是親生女,禮慇勤,只得當時送出門。酈相於時登了轎,悠悠喝道就抬身。心始定,意方寧,又自悲來又自欣。劈破玉籠飛翠鳳,放開金鎖走蛟龍。轎中暗暗愁還笑,今日多虧韓太君。不是她來衝散了,怎能得,此時逃出此重門。慢言酈相回衙事,且表龍圖在府情。
話說孟龍圖送出明堂回歸翰院,嘉齡跌足道:爹爹好沒主見,千難萬難求得他來,怎生又放他回去?龍圖說:他又不是你妹子,留著他作甚?嘉齡笑起來道:怎麼不是妹子?孩兒連榮蘭都看見了。便將所見之事細述一遍。孟相驚喜道:有這等事?難道他真是麗君麼?他不但顏色無驚,反取笑道:尊夫人有什麼心病?莫不是老前輩近納如君?孩兒,你想他還像個做女兒的不像?所以為父之心冷了,難怪今朝不認親。
細觀他,何曾像個女裙衩?既然見過榮蘭婢,待等伊,下次來時說個明。侍講含歡忙點首,便說道:初三再去請他臨。於時父子書房坐,共談論,不覺堪堪天色昏。韓太夫人回去了,一時間,內堂夜膳已皆呈。孟公便共嘉齡進,只見桌上早上燈。
話說孟公父子走入房中,只見夫人枕上沉吟,飛風床前陪伴。便問道:爾們適才看見酈丞相麼?章氏應道:看見的。龍圖笑說:媳婦,爾道他像姑娘不像?飛鳳忽然驚悟道:啊唷像呀!就他的聲音也十分相似。孟公就把疑心之故一一言明,嘉齡也將撞見榮蘭的話從頭細說。
韓氏夫人臥在衾,一聞此事喜還驚。容慘慘,淚淋淋,繡枕推開坐起身。氣又急來聲又喘,一時間,含糊半晌不能雲。龍圖忙道消停著,孟太太,悲喜交加叫一聲。
啊唷謝天謝地阿,我那麗君兒有著落了!
爾等如何不早言,方纔我竟未曾觀。既然她是親生女,為甚輕輕又放還?休阻滯,莫遲延,快遣家丁追上前。
唷!快快請她轉來,我這一夜忍不過了!
夫人言訖亂敲床,氣喘吁吁力更傷。愛女親兒呼不絕,目下痛淚落千行。龍圖急得難區處,侍講嘉齡也著忙。只得坐於羅帳畔,慇勤陪笑叫聲娘。權忍耐,勿彷徨,既得佳音喜非常。且自服完雙帖藥,初三去請酈明堂。幾年尚已隨時過,似這等,兩日工夫不算長。
啊母親呀!到了初三那天,可依著孩兒主意行事。她若進了房門,母親竟裝一個病凶的模樣,掀開帳子扯就衣袍,認起親來。娘可叫她一聲,爾是我的女兒呀!遂假作昏於床上,那酈明堂若真是妹子,豈無一點母女之情?
那時見母暈床間,就便是,鐵石心腸也痛酸。一變色間難掩飾,那時間,自然或得認高年。望娘再等初三日,少不得,花再開來月再圓。韓氏夫人連應諾,又悲又喜意如煎。於是就服明堂藥,未見高低且慢言。飛鳳聞知多喜悅,一家切切望初三。住表孟府相商事,且說奇才相國還。
話說酈丞相回到府中,將一切始末述與梁氏素華知道,若非韓太太到門,險些被父兄認出。
夫人倒覺意驚忙,香汗微微透繡裳。連叫千金真造化,不然只好認爹娘。少年元宰猶還喜,加額而言謝上蒼。但願藥靈親病癒,免叫此事費商量。於時次日無須講,且表初三正曙光。
卻說初三日早,酈丞相要進衙門,心內想道:不妙呀,今日必然又來接我,趁此朝端未決,宿於閣中罷。且躲過了這遭,以後再作區處。
酈相心中主意成,平明打轎入衙門。前呼後擁滔滔去,榮發於中也帶行。這壁明堂臨內閣,那邊孟相遣人迎。夫人服藥還無效,略覺心寬一二分。到了初三多性急,相催速速命家丁。龍圖即命唐興往,梁府恭迎酈大人。韓氏在床悲又喜,寧心耐性等親生。翻衾倒枕全無定,急得個,睡不多時又起身。打點臨時相見際,怎生裝暈與裝昏。龍圖父子愁還笑,也弄得,坐不安來立不寧。當下唐興承主命,飛騎快馬到梁門。真急緊,哪留停,加上三鞭早己行。未至相衙先下地,步行而到問司閽。口稱特奉家爺命,趨府來邀酈大人。門上答言才進閣,老兄請坐且消停。如今政事多忙亂,天晚回來未可憑。孟宅管家無奈等,直坐到,西山日落又黃昏。梁衙人等相留點,又向那,茶館之中走一巡。回轉身來逢沈旺,飛騎而至亦相迎。
呀唐哥,你請的酈丞相怎麼了?太夫人在家發怒了!
唐興急得更彷徨,一一從頭訴細詳。酈相已經臨內閣,自然呆等到黃昏。夫人怎樣生嗔怒,莫非要,立等開方撮藥吞。沈旺見言還正是,相爺氣得也難當。既然進閣待歸了,說不得,與你明朝挨一場。言訖各臨茶館坐,癡癡相等酈明堂。上燈時節還未轉,來了梁衙一紀綱。
呀二位老哥,還在這裡候麼?我們姑老爺是不回來的了,這時已是戌牌,多應歇在閣中了。
沈旺唐興聽此言,匆匆告別急忙還。飛騎竟返龍圖府,敲動雲牌報一番。孟相嘉齡齊不悅,夫人氣倒在床間。手心額角騰騰熱,這夜沉吟更欠安。到了次朝初四日,又差二個探情端。飯錢發下俱交付,看他們,不用回家守一天。沈旺唐興重奉命,又在那,梁衙左右等迴旋。
話說這兩個家人在梁府等候,誰知直到天曉,依舊不見酈相回來。
無可如何又轉身,報知家內主人聞。龍圖學士驚呆了,手挺烏紗氣不平。暗叫一聲奇絕了,莫不是,癡兒故意避雙親。閣中政事雖然冗,也何須,兩日工夫宿內門。如若明朝還不返,我只好,自家入閣去相迎。夫人房內心煩悶,徹夜無眠到早辰。初五這天交巳刻,龍圖又命紀綱行。
話說一到初五這日,孟相把榮蘭的哥哥趙受叫到密室之中,對他說了那些緣故,著他去候接酈相。趙受聽見自己的妹子也有了著落,真正萬千之喜,就辭了主人到梁府而來。問了問,酈大人還沒有出閣。遂向眾司閽道:小弟有個堂弟在此裡跟隨酈相爺的,望乞知會一聲,要與他講話。眾人道:可是趙二爺麼?他跟隨進閣去了。
趙受於時沒主張,也只得,一同眾等坐門房。不說孟府著人等,且講那,酈相連朝閣內詳。辦法事情安社稷,陶融景化奉君王。一人人,該升該降存公道,一件件,當奏當陳動本章。委決英明真治世,調和定妥果安邦。九重天子龍心悅,每對朝官大讚揚。知道明堂居內閣,還要差,宮官走馬送羹湯。王封御酒時時賜,內裝佳餚色色鮮。自己一餐何所食,就想起,風流相國酈明堂。
卻說元天子喜愛酈相國的才貌,每欲朝夕相親。聞他宿於閣中,常遣綠衣們馳送飲食。
時當初四夜黃昏,宮漏悠悠下一聲。元帝私行來內閣,身穿便服似書生。兩名小監前邊走,引道雙挑寶絹燈。露冷紫微棲鳥靜,花園青瑣晚風輕。靴聲慢道瑤階響,燭影高搖貝闕明。步至閣門抬首看,珍珠簾內亮盈盈。雙枝寶炬東西照,端坐風流相國臣。緩帶輕裘生雅態,手提著,兔毫一管判朝情。君王款款掀簾入,內侍當先兩下分。酈相坐中抬眼視,分明認得聖明君。推開交椅忙垂袖,無懼無驚伏地迎。元主欣然相挽起,叫聲忠正酈先生。朕因清夜宮中坐,念及賢卿到閣門。此刻原來還未寢,為王家,安邦定國受辛勤。言完竟入明堂坐,看了看,決斷之情贊幾聲。就叫內官排了椅,說道是,寡人共爾一談心。年少元宰旁邊坐,便與君王燭下雲。高談世俗真堪敬,雅論超群實可欽。句句盡皆安社稷,言言都是定乾坤。成宗天子龍心悅,拱手惟言謝愛卿。談過一番重剪燭,設棋對奕賭輸贏。君臣雙擺金交椅,直下到,三響銅簽朱雀門。元帝深憐年少相,十分留戀不抬身。宮官奏請迴鑾駕,方始飄然入禁門。引道紅燈相照遠,明堂送出轉身行。歸於閣內消停坐,暗暗沉吟暗暗評。不意翠華來此處,共談直至二三更。君臣會合雖然好,怎奈我,玉潔冰清是女身。如若宵宵來敘話,酈明堂,豈宜親近少年君。次朝當即還家去,況且是,初六金鑾點試臣。主考若然欽命我,須將應用善調停。明堂出閣回衙罷,說不得,難避胞兄與父親。酈相於時心忖度,一臨初五就抽身。朝端料理多定當,分發才完過午辰。隨即閣前登了轎,悠悠喝道出王城。這邊趙受專心等,東望西觀只候臨。酒鋪之中餐了飯,已見紅日要西沉。才坐坐,又行行,左不安,右不寧。正在萬分無奈處,忽然頂馬一騎臨。
話說那匹馬跑來迎著的,就是酈相爺親隨榮發。
手中搖著一鞭梢,凜凜威風坐得高。頭戴烏紗雙展翹,腳登朱鐙半分袍。真顯耀,乘雄驍,斜帶絲韁就地跑。榮發眼尖觀得快,早知趙受是同胞。
話說榮發跑進府門,已看了親兄趙受,暗叫一聲:不好,我哥哥來了,且跑進衙中去罷,料相爺也不責備的。這榮發拿定主意,做一個會騎馬的勢子,把身子伏了一伏,加了一鞭,一聲響早闖進了大門了。
趙受旁觀反吃驚,方才一閃已無形。正然欲問人已進,已見魚軒後面臨。但見那,悠悠喝道近門牆,擁護家丁列幾門。朱棍拖來聲款款,京鑼破道韻。顯露出,迴避行牌已將過,抬到一乘紅槓轎,真正是,掌朝丞相酈明堂。魚軒簾皆高卷,凜凜威風動八方。趙受見時心懼怯,又加歡喜又加慌。低頭垂手西邊立,直等那,大轎初停跪在旁。
話說趙受跪在轎前道:請大人安,小的龍圖府家人叩頭。奉家爺之命,特請大人過去。酈丞相一見,只得跨下轎來道:起來,起來,尊府太夫人好些了麼?趙受打個單膝兒道:多謝大人。
自從服藥甚相安,前日的,二劑煎方盡吃完。丞相家爺多感激,初三來請大人觀。不期已進衙中去,至晚魚軒尚未旋。昨者又差兩僕候,一天相等沒曾還。小的今日來恭請,求大人,政事完時看一番。酈相聽時心不忍,躊躇假意跌靴尖。
咳!了不得了,倒要你們等候了這幾天。
閣內偏偏有事情,連宵歇宿在衙門。你丞相,朝前告了三旬假,梁大人,感冒風寒又欠寧。委決百端多是我,因而無暇作閒身。今明既轉當來看,且待我,吃了免饑一膳行。趙受應聲稱曉得,明堂酈相入儀門。
話說酈丞相走入內來,先見了岳父岳母,又到花園中,請安了康老夫妻,然後回入弄簫庭內。
夫人起接笑融融,問道因何宿閣中。酈相答言因有事,為官哪得不匆匆。快傳廚下人知道,取膳前來充一充。梁氏素華忙下命,明堂隨即坐房中。玉山斜靠金交椅,悶悶無言皺翠峰。只見元郎來作揖,雙腮含笑叫聲兄。
卻說其時元郎已經上學,是酈相爺親自選擇了一位飽學先生。當下放了學,走進來作揖哥嫂。
胸前斜抱小書包,深揖哥哥彎著腰。酈相欣然忙扯住,問了些,詩經解語二三條。元郎頗是聰明性,對應如流講得高。相國明堂心內喜,連聲喝彩小兒曹。
啊唷好好!但願你也似哥哥,做一個少年宰相。
言訖欣然面帶春,回頭含笑叫夫人。可將盒內攜來物,付與元郎幼弟吞。梁氏素華忙取過,描金盤內擺紛紛。俱是御賜明堂物,果餅鮮干樣樣新。猶恐元郎拿不起,丫鬟幫送到園廳。於時廚子排齊膳,娘婦丫鬟向上呈。丞相於時方用飯,一邊籌算一邊吞。須臾用畢收開去,走入香閨繡閣門。對鏡正冠窗下立,回身悄悄叫夫人。
啊夫人,適才龍圖府又來請,我只得要去走一遭。但是看父的光景,已看破機關的了。我這一番去,必不肯脫放回來。夫人可見我轉身之後,隨即令家人來說:奉梁太老爺所差,請老爺早些回府,明日主上要點主考,一切應用等項,也須預先整備收拾。如若點著了,免得當下匆忙。一面差人到來,一面你自己整備便了,不可遲誤。
梁氏夫人應一聲,酈明堂,重重執手又叮嚀。飲茶一盞離香閣,就在儀門上轎行。心內愁思如絮亂,眉頭怨色似山顰。難決斷,費調停,只是猶疑費認親。趙受其時真喜悅,飛鞭打動馬騰騰。須臾到了龍圖府,門上官兒急報聞。雲板三敲傳入內,喜壞了,龍圖學士與嘉齡。夫人正在愁煩處,一聽其言坐起身。
啊唷好了,妾身有命了!
你們父子快些邀,就請明堂進內寮。從此再休相放處,可憐我,專專直等到今朝。嘉齡欠體連聲應,娘須把,前日之言記個牢。酈相若來臨榻畔,母親須,掀開帳子扯她袍。夫人悲喜稱知道,父子齊齊出外邀。
話說這一邊孟夫人坐在床中,章飛鳳閃於帳後,預先把些丫鬟僕婦俱皆屏退出房,整備著要認酈相。那一邊孟龍圖父子,喜孜孜迎出大廳。
明堂相國下魚軒,跨進儀門正正冠。那其間,萬慮俱捐床內臥,千愁怎敢上眉尖。抬頭看見相迎出,免不得,一拱當先啟口言。
啊呀!老前輩、侍講先生,有勞久等了。
連日偏偏閣內忙,朝中委決費商量。今晨才得調停畢,傍晚回家走一番。不道數差人相請,下官是,十分抱歉罪難當。龍圖父子齊謙遜,沒奈何,又在廳前把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