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榮春從洞頂收回目光,緩緩道:「二師弟,你先把本教的傷亡情況告訴我。」一句話憑空而來,極為突兀,將榮城事先早已想好的說辭全部打亂。臨時應變,決非他所長,想了一下,轉頭對榮浩道:「十三弟,還是你來說吧!」說完打了個眼色。
榮浩微微點頭,對木榮春道:「大師兄,本教是有一些傷亡,但後果並不算太嚴重,您不必擔心!」話音未落,木榮春道:「告訴我死了多少人?死者都是何人?快快講來!」語氣漸趨嚴厲,臉色已略顯蒼白。
榮浩微微苦笑,道:「大師兄,您必須答應我,聽過後不可傷情太過!否則,小弟寧可不說!」木榮春臉色瞬間變得雪白,雙拳緊握,用力過猛,十指關節已無半點血色,從齒縫中迸出幾個字,道:「好,我答應你!」
榮浩轉頭對榮城道:「二師兄,此事你是親歷者,還是你說比較合適!」轉眼間,又將燙手的山芋拋還給了榮城。
榮城已沒有理由可以推托,狠狠瞪了他一眼,對木榮春道:「大師兄,在小弟和五師弟返回太和山的第三天,本教就遭到了『幽冥神教』的大舉進攻。小弟事前雖已做了周密佈置,但經過一晝夜的激戰,本教仍是傷亡慘重!『榮』字輩死亡兩人,重傷五人,其中七師弟的傷勢尤為嚴重。經過小弟緊急施救,總算保住了性命。眼下,五位師弟的傷勢,已基本痊癒,您不用太過擔心!」長歎一聲,接著道:「此戰中傷亡最為慘重的,卻是『清』『吉』兩輩弟子!重傷四十五人,死亡三十七人,受斷臂折腿這等外傷的,不下數百人!大師兄,您不會想到,當時的景像有多麼慘烈。大戰結束後,『真武觀』山門前,到處都是本教弟子殘缺不全的屍體!有些低窪處淤積的鮮血竟有一寸多厚,簡直就是人間地獄!」說罷,眼中已噙滿了淚水。
木榮春沒有任何反應,只是直勾勾的盯著他。過了一會兒,突然伸手扯住他衣領,將他拖到近前,吼道:「『榮』字輩死亡的兩人,可是榮昱和榮輝?」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了一跳,榮城更是臉色煞白,見木榮春雙眼中佈滿血絲,低聲道:「大師兄,您不要太激動。三師弟、四師弟為護教捐軀,也算死得其所!」
木榮春怒發如狂,一把將他推開,反手抽了他一記耳光。然後忽的站起,用顫抖的手指,指著他的鼻尖,聲嘶力竭的吼道:「放屁!全是放屁!什麼『為教捐軀』?我寧肯本教滅亡,也要兩位師弟給我好好的活著!」說到最後,語氣轉為悲涼,兩行清淚沿面頰緩緩滑落。
小雲絕沒有想到,一向溫溫而雅的木榮春,竟也會暴跳如雷,竟也會滿口粗話!此時偌大的山洞中,只有他一個人的咆哮聲在久久迴盪。榮城挨了一記耳光,正自感到委屈,木榮春俯身一把將他提起,大吼道:「你的『戊土城垣防禦圈』不是一向以防守穩固著稱嗎?但為何不能保護兩位師弟的周全?當時你幹什麼去了?難道你也死了嗎?作為年長他們許多的師兄,你難道不感到有愧嗎?你讓兩位師弟先我而去,你真真的該死!」一番話,語無倫次,理智全無,將榮城推開後,已是老淚縱橫,痛哭嚎啕。
榮城心中亂成一團,欲待解釋,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得保持沉默。木榮春痛哭數聲,突然感到喉嚨如同火燒般疼痛,聲音一啞,就此沒了聲息。他大張著嘴,就是無法出聲,恍如置身在夢魘之中。眼前浮現出榮昱、榮輝的身影,心中狂喜,不由自主跨前一步,伸手去拉二人。一拉,拉了個空,趔趄了幾步,方才意識到,這只不過是自己的幻覺罷了。霎那間,胸口一陣劇痛,喉頭發甜,一張口鮮血狂噴而出,直挺挺的仰面摔倒在地。
大變突生,榮城三人猝不及防,失聲驚呼,迅速圍上來。見木榮春面如死灰,雙目上翻。兩手緊握,十根指甲已深深的陷入了肉裡面。四肢僵直,牙關緊咬,口鼻間早已沒了氣息。榮城伸出兩指搭在他的脈門上,發現他的心臟竟也停止了跳動。先是一驚,繼而萬念俱灰。慢慢癱坐在地,如夢囈般輕輕道:「大師兄,死了……」
榮煌、榮浩如何肯信?一左一右扳住木榮春肩頭,用力搖晃,榮浩大聲吼道:「大師兄,你醒醒,你怎麼會死呢?不會的,您一定不會死的……」但無論兩人如何努力,木榮春始終沒有任何反應。榮浩的喊聲漸漸沙啞,最終轉為嗚咽。洞中哭喊聲交織成一片,至此榮城三人已是方寸盡失。
小雲卻極為冷靜,木榮春身具百年玄功,豈會如此輕易的死去?所謂「關心則亂」,或許是榮城診斷有誤。想罷走到榮煌身邊,低聲道:「您能否讓一下,容我為木道長把一下脈?」榮煌為人暴躁,除了木榮春,眼中再無他人。聞言後心想「一個黃口小兒又懂得什麼?」回頭見小雲並無傷心之色,更增厭惡,瞪著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大吼道:「滾開!人都死了,還把什麼脈!」
他雖然無禮,小雲卻不和他一般見識,依舊用和緩的語調道:「木道長死或未死,眼下還不能確定!希望您能讓我上前看一下!」榮煌功力比木榮春稍高,在教內素有第一高手之譽。兩個多月前,得知小雲曾一招擊敗榮鑫,當時已經心中不服。小雲神功大成後,將要繼任道門掌教,更是令他無法接受。兩事加在一起,此時他對小雲已是成見頗深。聞言之後,火冒三丈,也沒多想反手就向小雲臉上抽去,罵道:「兔崽子,你給我閉嘴!」
小雲微一皺眉,待他手掌臨近,略一後仰避了過去。見他躲得輕鬆,榮煌更加惱怒,不等招勢使老,立即變招。右掌自空中劃了個弧線,砍向小雲脖頸。他修習的「丙火太陽功」,是五行神功中極為特殊的一種。原因在於,丙火為太陽之火,無木相生自旺,縱水相剋不熄,自具圓融,天下無物可制,所以霸道絕倫。單論攻擊力,丙火稍遜於庚金,但速度之快,攻擊範圍之廣,卻遠非庚金所及。此刻,他的右掌於前行之際,炎風四起,火焰爆裂聲,「辟啪」作響。一招之威頗為可觀,就似要將小雲置之死地而後快。
見二人無故動手,榮城、榮浩大吃一驚。榮城頗感惱怒,心想「五師弟好不曉事!如果傷了小雲,太上祖師那裡又該如何交待?」大喝道:「榮煌,你還不趕快住手!」榮煌並不理會,右掌反而加速向小雲脖頸砍去!
見他一再相逼,小雲不禁暗暗歎息。道門諸人對自己屢獲奇遇,或多或少存有幾分嫉妒。眼下如果不將榮煌折服,日後自己就算當上了道門掌教,也無法對「榮」字輩諸人發號施令!此時如果再繼續糾纏下去,木榮春可就真的沒救了!念頭轉罷,已收起謙讓之心。「庚金少陽真氣」瞬間遊走全身,掄起右掌向榮煌當頭砍落。寒風呼嘯而起,炎熱盡消,一隻右掌銀光閃閃,就似一柄極為沉重的鋼刀,挾著強勁的金刃破空之聲電閃而至!西風凜冽之威,已是彰顯無遺!
貼身肉搏,原非修道者所長。榮煌見此招來勢猛惡,不敢硬接。右足一點,向後飄退數尺。小雲存心立威,兩三招內如果不能結束戰鬥,豈能令榮煌心服?肩頭一晃,如影隨形,追擊而至。原勢不變,掄起右掌再次砍下。榮煌已來不及閃避,拗脾氣瞬間發作。將心一橫,不再理會小雲的右掌。大喝一聲,功力提至極限,雙掌以排山倒海之勢向小雲胸口擊去。看架勢,竟是要和小雲同歸於盡!旁觀的榮城、榮浩盡皆失色,齊聲驚呼。
小雲微微冷笑,右掌迅速轉向,從胸前急速掠過。「砰」的一聲悶響,將榮煌雙掌擋開。然後右掌一翻,再次擊出。變招之快,猶如電光石火。榮煌不及作出任何反應,被擊中前胸,飛出三丈多遠,直到撞上了石壁,方才從空中摔落。手足略一抽搐,昏死過去。出手僅僅一招,小雲就將道門第一高趴在地,功力之高,已與老子不相上下。
榮城、榮浩二人,暗暗心驚,不知榮煌是死是活,迅速起身上前查看。小雲並不理會,他此番出手只使用了三成功力,只能使榮煌暫時昏迷,卻不會使他受傷。走上前去,俯身為木榮春把脈。
木榮春得知榮昱、榮輝的死訊後,情緒失控,體內大量血液,瞬間湧回心臟,導致心跳驟停。只有將乙木真氣輸入他體內,以木生火,才能使他的心臟重新恢復跳動。弄清原因後,小雲暗自慶幸,心想「幸虧我已學會了乙木神功,否則,木道長今日恐是難逃一死!」扶木榮春坐起,催動「乙木玄陰真氣」緩緩注入他體內。
榮煌很快甦醒,先前的血勇之氣,早已消失殆盡,望向小雲的目光中已多了幾分敬畏。榮城見他神情萎頓,不禁苦笑,小聲道:「這可是你自找的,須怨不得旁人!」言下之意,是警告他不要再自討苦吃了。三人不再講話,半個時辰之後,小雲撤回雙掌。過了一會兒,木榮春發出一聲微弱的呻吟,終於從假死狀態下清醒過來。
三人欣喜若狂,隨即圍了上來。木榮春斜倚在小雲懷中,緩緩睜開雙眼,見榮煌灰頭土臉,衣冠不整,不禁一驚,道:「五師弟,你又和誰打架了?」聲音微弱,氣如懸絲。榮煌不知如何作答,正在猶豫,木榮春神色大變,道:「可是陰長生到了這裡?」在他心目中,此時此地能將榮煌擊敗的人,除了「幽冥神教」的教主陰長生,再也沒有哪個人具有這等本事和可能。言罷,從小雲懷中掙扎坐起,一把抓住榮煌手腕,往自己身後拖去,顫聲道:「你不可出去!讓愚兄去會會他!」
榮煌雖已老大不小,但在木榮春眼中,他似乎仍是當年那個功力低微,時時需要自己予以保護的毛頭小伙子!此時,木榮春儘管已極為虛弱,但臉上神威凜凜,就似一隻正在保護小雞不被老鷹捉走的老母雞。神情剛強堅毅,迥異於日常的柔弱。
榮城三人見他剛剛脫離危險,不去關心自己的身體,反而擔心榮煌的安危,禁不住心中傷痛。榮煌淚落如雨,顫聲道:「大師兄,小弟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您不用擔心…」木榮春神情立見放鬆,緩緩倒回小雲懷中,道:「你以後要小心……」他此刻心神混亂,也沒往深處去想,以榮煌的功力,又豈會平白無故的摔上一跤?聞言竟然相信了。
稍待片刻,榮城道:「大師兄,您要多加保重!三師弟一死,眼下本教已是群龍無首!如果您再有個三長兩短,本教又將何去何從?我和幾位師弟又將何以自處?」饒是他鐵石心腸,此時也已是淚光瑩然。
木榮春臉上露出一絲慘笑,低聲道:「兩位師弟年齡小我許多,竟然先我而去,這讓愚兄心裡如何能夠接受?我……」說到這裡,泣不成聲。榮浩知道他心中死結仍未解開,便用柔和緩慢的語調道:「大師兄,小弟知道,您對兩位師兄的亡故,深感負疚。以為是您誅殺了李布,才導致『幽冥神教』大舉攻山。其實,您這樣想卻是完全錯了!」
木榮春全身一震,道:「此話怎講?」榮浩道:「近幾年來,『幽冥神教』的實力日漸增強,陰長生的野心也隨之日益膨脹!早已存下了取代本教,以成為天下第一大教的險惡居心!所以不論您是否誅殺了李布,本教和『幽冥神教』之間,終將得有一戰!李布之死,只不過使這場爭鬥提前爆發了而已,您大可不必因此自責!」
木榮春聽罷,心中負疚有所減退,但強烈的悲傷仍是揮之不去。榮浩見他沉默不語,繼續道:「大師兄,我們師兄弟十幾人,幾乎都是由您一手撫養成人。三師兄和四師兄駕鶴西歸,您一時無法接受,小弟能夠理解!但如果您有個三長兩短,難道我和諸位師兄就不會感到傷心?您自傷自殘,豈不就等於是在折磨我們?」
幾句話激起了木榮春的求生慾望,心裡暗暗想道「如果我就此死去,幾位師弟必定傷心不已。而十三弟八成會因此自戕性命,如此,豈不就等於是我害了他?」便對榮浩道:「好兄弟!你說的對!剛才是愚兄想差了!」說到這裡,人顯得硬朗了許多,自行坐起,輕輕拍了拍小雲手背,道:「好孩子,謝謝你!」
小雲道:「舉手之勞,您不必放在心上!」見他們師弟之間,感情真摯,不禁暗暗發愁。自己如果不能取代木榮春在教內諸人心目中的地位,日後就算當上了教主,所發佈的命令,也很難得到徹底的執行!該怎樣去做,才能不損及木榮春的威名,又能使自己獲得眾人的衷心擁護呢?一時間,神思紛亂。畢竟,在他心目中,如何當好一個領導者,遠比練好一門神功難得多!
五人各歸原位坐好,木榮春對榮城道:「兩位師弟是怎麼死的?你細細的講給我聽!」榮城長歎一聲,道:「大師兄,此次『幽冥神教』前來攻山,冥王陰長生並未親臨!只是由他座下十王中的『都市王』薛長任,以及『轉輪王』薛長平率領數千『骷髏陰兵』,對『真武觀』發起了突襲。薛氏兄弟本身的修為,與幾位師弟大致相當,倒是不難對付!但他二人所驅使的這數千『骷髏陰兵』,卻是令人難以抗衡!」
說到這裡一頓,接著道:「大師兄,想必您也知道,這『骷髏陰兵』週身上下刀槍不入,除了怕火,其它屬性的法寶飛劍,很難對它構成威脅。無論是誰,一旦被『骷髏陰兵』包圍,立成九死一生之局!為避免傷亡過大,三師弟決定和四師弟、五師弟三人,率領數百名修習丙、丁火系神功的『清』『吉』輩弟子,前去應戰。小弟和其他幾位師弟,鎮守『真武觀』山門。這場大戰,整整持續了一晝夜,本教傷亡慘重。為救出被圍困的數十名弟子,榮昱、榮輝兩位師弟不得已使出了丙、丁火的合體之技『霹靂聯珠』。此招一出,『幽冥神教』剩餘的幾百具『骷髏陰兵』瞬間化為飛灰。所有的弟子是得救了,但兩位師弟卻因真氣耗盡,在被抬回『真武觀』後,於當夜子時前後,雙雙撒手西歸。」說到這裡,已是語帶哽咽,接著道:「當時所有的師兄弟都在現場,兩位師弟走的極為安祥和寧靜!」
木榮春眼含熱淚,久久無言。過了半響兒,方才低聲道:「兩位師弟臨終前,可曾有遺言留下來?」榮城道:「三師弟留有一首偈語。」木榮春渾身顫抖,道:「念與我聽!」榮城緩緩念道:「一生飄蓬任西東,法緣斷盡萬事空。此去黃泉窮碧落,何時再聽太和鍾?」於此傷心之際,他的聲音愈顯蒼涼。
木榮春淚水再次滑落,道:「由這首偈語看來,三師弟臨終時,已是了無掛礙!只是唯獨難以割捨,與你、我之間的兄弟之情!」沉默片刻,道:「四師弟臨終前說了些什麼?」榮城道:「四師弟只說了『悲喜交集』四個字,就含笑而逝!」木榮春心頭再起狂瀾,小聲念道:「悲集」側頭問榮浩「十三弟,依你之見,這四個字是何含意?」
這四個字的含義,榮浩此前就已揣摩了許久,立即答道:「小弟猜測,四師兄臨終之時,不願和眾兄弟分離,心中傷痛,這是所謂的『悲』。而自此之後,他再也不受世間俗事所累,進入永恆的寂滅之期,即無生死之憂,也無榮辱之患;即無愛,也無恨;即無所得,也無所失。小弟想這就是四師兄所謂的『喜』了!」
木榮春沉思有頃,搖了搖頭,道:「我想你對『喜』的理解,應當和四師弟臨終時的心境相去不遠。但你對『悲』的理解並不全面!」仰望洞頂,回想起榮輝的日常為人。過了一會兒,道:「四師弟限於自身的稟賦,論功力在我們師兄弟十幾人中並不突出。但他一生謹守戒律,嚴己寬人,志向宏大,實為道、德無雙之士!四師弟一生致力於傳教布道,希望通過他的努力,能使人心遠離貪慾,使世風重歸淳樸!但現實是,世間之人為了求名圖利,往往是無所不用其極!這和四師弟的理想相差太遠,所以他在臨終之時,想到正道衰微,世風日下,自是深感痛惜。當想到他的理想,從此再無實現的可能,四師弟的心中又怎會不感到悲傷呢?這才是『悲』字的真實含意!就是這麼一個偉大而高尚的人,此刻也離我們遠去了。」說到這裡,眼含熱淚,大喝一聲:「斯人已逝,其情何堪?」
小雲心中若有所悟,木榮春對榮輝的理解,遠遠深於榮浩,這才是他能夠獲得眾人擁戴的最主要原因!從此時起,小雲開始暗暗留意木榮春的處世為人,為自己日後掌控這個擁有上萬門徒的天下第一大教,做好準備和累積經驗。
待情緒平定,木榮春道:「二師弟,此戰中傷亡弟子的後事,你是如何處理的?」榮城道:「此戰結束後的一個多月中,小弟每天忙於救治受傷弟子,加之教務繁忙,實在沒有時間處理此事。」見木榮春面色一沉,連忙補上一句,道:「幸好沒過幾天,八師弟與十三弟就趕回了太和山!陣亡弟子的後事,都是由十三弟一人全權處理的,您還是問他吧!」
榮浩深知木榮春一向關心此類問題,不等他開口詢問,就細細說起了善後工作的處理情況。此次戰鬥,道教總共陣亡弟子三十七人。其中有十幾人,家中已沒有兄弟姊妹,雙親無人奉養。榮浩便延請工匠,在「真武觀」後山的「忘憂谷」中興建了一座山莊,取名「養怡園」。一個月後,工程完工。他派人將此類陣亡弟子的父母,陸續接上山來,將他們安置在「養怡園」內。讓老人們在此怡養天年,直至為他們養老送終,一切生活開支都由道教承擔。
至於另外二十多名陣亡弟子,家中都有兄弟姊妹,如果他們願意加入道教,不論資質如何,一律全部收錄。他們的父母有願意跟隨上山的,道教也一概予以收留,同樣安置在「養怡園」內。如果兄弟姊妹願意經商,每戶給予紋銀三百兩作為經商本錢。經營的商品,道教以市場最高價收購。如果仍舊願意留鄉務農,道教贈給每戶上等良田三十畝。收穫的糧食,道教也以市場最高價全部收購。除此之外,再給每戶紋銀一百五十兩,作為撫恤金。
陣亡弟子本人的後事,處理起來相對簡單。按他們生前輩份高低,一律葬在道教陵園的相應區域內。墓前豎碑,將他們的生平籍貫,以及死亡原因鐫刻於上。並附有師門長輩為他們每一人所作的贊偈,以供後來者瞻仰。另外,在「真武觀」中另設一堂,榮浩取名「鶴壽堂」。將所有陣亡弟子的靈位供奉於內,每日以薰香、鮮果為供。日後每逢盛大節日,所有門人弟子,包括道門掌教,都必須前往致祭。以三牲、五穀為供,並舉行為期一日的水陸道場,讓死者得安,生者緬懷。整個善後工作,總計花費白銀二千七百多萬兩。說到這裡,榮浩長長的出了一口氣,道:「大師兄,此次處理後事,小弟可是把本教的家底都花光了,您不會怪我吧?」
一番長篇大論講完,小雲不禁為之目瞪口呆。榮浩心思縝密,當真令人歎為觀止。轉念一想,此次處理後事,極具鋪張,但死者已矣,儘管死後極具哀榮,又有什麼意義可言?榮浩此舉,恐怕主要還是做給活人看的!以豐厚的撫恤凝聚人心,使所有弟子更加死心塌地為道教出力。一千多年來,道教始終是無可替代的天下第一大教,決非幸至,原因就在於它的領導者在行使職權時,大多是以人的感情為慮事根本!
木榮春聽罷,臉上露出聽聞噩耗後的首次笑容,輕撫榮浩脊背,道:「十三弟,你做得很對,深合我心!」說到這裡,神情轉為肅穆,道:「世上又有哪個父母不疼愛自己的子女?所謂『可憐天下父母心』,三十七名弟子的死亡,無疑會使他們的父母痛不欲生,此等心理創傷,無論我們花多少錢也無法彌補。十三弟此次處理後事,已盡了最大努力。雖說仍然無法減輕他們的喪子之痛,總算聊勝於無!」沉默片刻,對榮城道:「二師弟,本教遭此橫禍,已屬不幸,但不知遲鎮岳的『萬獸山莊』是否受到了牽連?你可曾派人前去探查?」
榮城道:「大戰結束後的第二天,小弟派出了幾名弟子前往『鐵船山』打探情況。據回報,『萬獸山莊』不知被誰放火焚燬,現場沒有發現屍骨!此後數月,經過多次查訪得知,遲鎮岳從戈壁返回後,立即遣散了莊內的閒雜人員,和少數幾名弟子離開了『鐵船山』。至於去往何方,無人知曉。就在薛氏兄弟攻打本教的當天,冥王陰長生親自率領部屬,前往『鐵船山』。見『萬獸山莊』早已人去樓空,他一怒之下,就下令放火將它燒成了白地。小弟認為遲鎮岳是懾於陰長生的淫威,才迫不得已選擇了棄莊出逃!」
木榮春微微點頭,道:「這也不失為明哲保身之舉!遲鎮岳此次全是受我所累,以至半生基業毀於一旦!眼下找不到他也就算了,以後有機會應該對他進行一番補償,愚兄也不能太對不起人家!」
榮城道:「大師兄,『萬獸山莊』的實力,根本無法和本教相比,但為什麼陰長生卻要親率部屬前去攻打?他只派出薛氏兄弟二人,前來攻打本教,是有意輕視本教,還是另有原因?」木榮春略一沉思,對小雲道:「你認為陰長生此舉究竟何意?」
小雲道:「此事不難理解!既然本教實力遠在『萬獸山莊』之上,『幽冥神教』就算傾巢而來,也未必能夠穩獲全勝!與其打沒把握之仗,還不如力求穩妥。先集中優勢力量將較弱小的『萬獸山莊』一舉蕩平,再反過頭來對付本教。陰長生只派出薛氏兄弟前來攻打本教,並不是為了求勝,只是想牽制本教,以防我們增援『萬獸山莊』!」
榮城恍然大悟,道:「大師兄,人算不如天算,此次陰長生在『萬獸山莊』撲了個空,可笑他枉費了心機!」木榮春雙眉緊鎖,道:「遲鎮岳已經不知去向,陰長生就可集中全部力量對付本教。我估計不出一年半載,『幽冥神教』就會捲土重來,屆時我們又將如何應對?」
榮煌道:「大師兄,與其他來打我,不如我去打他!您這就趕回『太和山』,將所有『祭酒』召回,然後一同趕往陰長生的老巢豐都城,一舉將幽冥神教蕩平!不但可以給兩位師兄報仇雪恨,並且永絕後患!」說到最後,已是咬牙切齒。
木榮春歎息道:「五師弟,要我說多少遍你才能明白!祖師創立本教,並不是為了爭霸江湖,而是為了淨化人心,使之去惡存善,少欲多廉。進而使正道行於天下,促使世風歸於淳樸無爭!真要像你說的那樣,好勇鬥狠,我敢斷言,最多三至五年,本教就會面臨覆亡之險!」
榮煌心中不服,卻不敢爭辯,低下頭來,嘴裡也不知在小聲嘟囔著什麼。木榮春不再理他,對榮城道:「二師弟,現在山上的情形如何?」榮城道「在我們幾人返回之前,小弟將山上的防務交由八師弟榮鑫、九師弟榮沛,以及十師弟榮坤三人一起負責。只要不是陰長生親臨,小弟認為如此防禦也已足夠了!」看了看木榮春的臉色,又道:「大師兄,方才五師弟之言雖不全對,卻也決非無理之言。本教如果總處於被動挨打的局面,時間一久,恐怕也不是太好!」他說得婉轉,但言中之意卻與榮煌的觀點基本一致,還是希望道教在和「幽冥神教」的爭鬥中,能夠爭回主動。
木榮春沉吟良久,道:「你說得也有道理,事情即已發生,一味躲避也不是辦法!我看這樣吧!清虛是四師弟的首座弟子,明日就讓他返回太和山,為四師弟守靈三年!同時我將手書一封,讓他順路捎給陰長生。信中可以和『幽冥神教』定個約會,三年後由我本人和陰長生單獨決一死戰!如果他能應允,三年內可保太平無事。我們可以集中精力,全力載培小雲。三年之後,祖師返回崑崙,愚兄身上的責任已了,屆時無論是戰是和,皆可從容應對。諸位師弟,你們認為如此是否可行?」
榮浩道:「大師兄,如果陰長生不肯答應,又該如何應對?」木榮春微微一笑,道:「如果愚兄猜測不錯,陰長生肯定會答應的!」榮浩頗感好奇,道:「您為何如此肯定?」木榮春長歎一聲,道:「陰長生自視甚高,如果他沒有親手將我擊敗,就算是將本教滅了,他也會感到面上無光!所以他一定會找機會與我決一死戰,諸位師弟儘管放心!」
幾人休息片刻,榮城從背上解下一個包裹,雙手遞給木榮春,道:「大師兄,在回太和山之前,您讓小弟向三師弟索要的兩件東西我已帶來,您查驗一下!」木榮春雙手接過,隨手放在身邊,道:「不用看了,我信得過你!」包裹內的兩件物品,除了他和已經死去的代理掌教榮昱,其他人都不知是何物。此刻見他並不解開觀看,榮城等人不禁略感失望。榮浩道:「大師兄,二師兄帶來的東西您可以不看,但小弟這裡也有一樣東西,您卻是非看不可!」也從背上解下一個包裹,雙手遞了過去。
木榮春伸手解開,見包裹裡面除了兩件疊得整整齊齊的長袍,再就是一張寫滿字跡的信箋。他臉上立刻浮起笑容,先將信箋拿起,見正反兩面,手繪了許多花花草草,用色講究,極為淡雅。並且曾用薰香熏過,散發出似麝似蘭的淡淡清香,可見當初製作時花費了不少心思。
他不禁哭笑不得,心想「這小丫頭,當真是古靈精怪!連這麼一張小小的信箋,她也要搞出這麼多花樣。殊不知,去簡就繁,背離大道愈遠!」搖了搖頭,凝神細看,見信件是由簪花小楷寫就。筆劃工整,字體娟秀,稍稍透出幾分嫵媚。不禁暗讚一聲,心道「我離山已久,這小丫頭別的方面有無進步,目前尚不知曉,單看這筆字,卻是大有長進!可見這大半年來,沒少下苦功!」欣賞一番,才開始看信的內容。
信中寫道:「師父,您離山已經很久了,至今未歸,我十分想念!眼下您身邊只有清虛師兄一人可供使喚,他粗手大腳的,我放心不下!央求二師叔帶我去『玄牝圓丘』,他卻死活都不肯同意。一氣之下,我兩天沒跟他講話。無奈我利用功課之餘,趕製了兩件長袍。那件青灰色的,是給您準備的,您一定要穿,否則我就生氣了!另一件黃褐色的,是我特意為您身邊的那個叫『雲歸鶴』的男孩子趕製的。我聽十三叔說,他也是個窮苦的孩子,父母已經雙雙過世,身世多少和我有些相似。在西去崑崙的路上,他曾經為了救您,身負重傷。為了感謝他,也可能是同病相憐吧,我也為他做了一件。如果他不接受,也就算了,我並不想勉強他。」
寫到這裡,另起一行,「三師叔、四師叔已經駕鶴西歸,我知道您肯定會很傷心。但就算是為了我,您也要好好的保重自己,不可傷情太過。如果您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要活了!我說到做到!」寫到這裡,字跡已經散漫不清,想是在書寫時曾被淚水打濕。信的正文至此結束,往下是落款,寫的是「女徒清雅,百拜頓首,心香一瓣,遙祝恩師道體清安,更勝從前!」最後是年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