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雲彎腰拱進臨時搭建的窩棚,見母親猶在昏睡。棚內太矮,他只能爬行到雲娘子的身邊。潰爛的膝蓋和冰冷堅硬的土地乍一接觸,引起鑽心的疼痛。他咬牙強行忍住,伸出布滿凍傷的手,摸了摸雲娘子的額頭,發現高熱仍未退去。心裡一驚,小心翼翼從懷中拿出“九轉回春丸”,捏開雲娘子的牙關將它放入。然後抱膝坐在一旁,觀察她服藥後的反應。
就在此時,小雲感到一股暖流湧向四肢。一會兒工夫,早已僵直麻木的雙腿,就有了知覺。服下不久的“九轉回春丸”,已經初見功效。小雲大喜,對木榮春的醫術深感欽佩。對此藥能夠治好母親的疾病,頓時多出了幾分信心。
其實,“九轉回春丸”雖具神效,但見效也不會如此之快。小雲已經兩日未曾飲食,腹內空空,丹藥入腹後,很快就被消化吸收,藥效自然比正常情形下快許多。
小雲不知其中原因,以為母親服藥後,也會很快好轉。誰知等了片刻,雲娘子沒有絲毫反應。他稍感慌亂,伸手一摸,發現母親的額頭仍然燙手。不禁大吃一驚,心想“難道是丹藥失效了?”伸手捏開雲娘子的牙關,見“九轉回春丸”仍舊含在她的口中,並未咽入腹中。
小雲心中惶急,從角落裡拖出一個破瓷碗。見裡面的半碗清水,早已凝結成冰。霎那間,他心如刀絞,不由得嚎啕大哭起來。他盡管具有超越年齡的胸懷和智慧,但畢竟還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當大難無情降臨之際,他再也不住,多年來承受的屈辱和苦難,多年來和母親相濡以沫的母子深情,都隨滂沱淚水一洩而出。
他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迅速解開衣服,將瓷碗抱在瘦骨嶙峋的胸膛上。想用體溫把瓷碗中的堅冰融化,然後再給母親喂藥。他不停的高聲呼喚:“娘!娘!您醒一醒!娘!我是小雲,您不能拋下我!”聲音淒厲,回響在靜寂的荒郊。
過了半晌兒,瓷碗中的冰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小雲徹底絕望,默默地將瓷碗放在一旁,見母親面容枯槁,淚水再次流下來。心想:“母親要是死了,她一個人在黃泉路上,會不會感到孤單寂寞?會不會害怕?不如我也死了,好去和母親做個伴兒。”
值此萬念俱毀之際,突然腦中靈光一閃。他飛快捏開雲娘子的牙關,俯身用舌尖將藥丸頂進母親的咽喉,然後用唾液將丹藥送入她腹中。做完這些,小雲筋疲力盡,加之兩日滴水未進,體力嚴重透支。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慢慢歪倒,昏死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沉沉中小雲感覺有人在推自己。費了好大力氣,方才睜開雙眼,見是原來的鄰居獨孤景略。掙扎坐起,道:“你怎麼來了?”不等景略回答,伸手去摸母親額頭。發覺體溫明顯降低,呼吸也均勻了許多。心中一喜,朝景略招了招手,小聲道:“我們出去說。”二人貓著腰鑽出窩棚。
天色漆黑,一彎殘月剛剛升起,四周一片死寂。獨孤景略和小雲同年、同月、同日所生,只是二人出生早晚稍有不同。小雲生於清晨卯時,景略生於下午申時。二人自幼為鄰,時常在一起玩耍,友情自然很深。景略的父母八年前雙雙病逝,眼下他和本家的叔叔一起生活。他和小雲同齡,身材卻比小雲高出一大截,小小年齡,頗有英武之姿。
兩人在雪地上並肩而坐,景略道:“我方才過來找你,見你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還以為你死了呢!你是不是想嚇死我!”說完微笑,一口雪白的牙齒在月光下分外醒目。小雲微笑道:“不那麼容易就死,你來做什麼?”
景略從懷中掏出一個火折子和一個烤紅薯,遞給小雲,道:“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天又冷,這怎麼能行?今天家裡烤紅薯,我偷了一個,你快吃吧!哦,伯母怎樣了?”小雲接過火折子掖進懷裡,卻不接紅薯,道:“我娘這會兒吃了藥,應該很快就沒事了。你偷家裡的東西,讓你嬸娘知道了,免不了又要挨罵!紅薯你還是拿回去吧。我向七嬸討了二斤小黃米,足夠數日之用,你不必擔心。火折子算我借你的,用過就還,免得你又要被嬸娘數落!”景略嘿嘿一笑,將紅薯揣回懷中。他自然知道小雲的脾氣,既然說不要,那麼任誰也不能勉強他。
小雲想起母親還沒有吃飯,對景略道:“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來。”起身鑽進窩棚。過了一會兒,他左手提竹籃,右手拿一口鐵鍋,腋下還夾著一捆干柴,拖拖拉拉走出來。景略撿了幾塊石頭,將鐵鍋支好,捧了幾把積雪放進鍋內。小雲一邊向鍋底填著木柴,一邊道:“前幾日下雪,無法進山,柴禾所剩無幾,要節省些用了!”景略道:“待天氣回暖,我和你一起進山,多拾些回來。”二人把火點著,坐下等著水沸。
景略道:“方才你說給伯母服藥,你哪來的錢買藥?”小雲把遇到木榮春一事,從頭到尾講了一遍。說完挽起褲腳,伸直雙腿,讓景略觀看。只見原本潰爛之處已經結痂,紅腫基本消退,“九轉回春丸”藥效如神。景略大瞪雙眼,道:“這藥真的很神!不過這道士為什麼要幫你?”
小雲目視遠方,緩緩道:“他說有事要我去做,作為報酬給了我二粒丹藥。”景略哼了一聲,語帶不屑,道:“這道士恐怕沒安好心!真要像你說的那樣,他自己就有那麼大的神通,還有什麼事情解決不了,非要讓你去做?”
小雲微微一笑,道:“他是想收我為徒!”景略十分驚訝,道:“你是怎麼知道的?”小雲道:“我猜的!他不停的想用言語激怒我,又問了許多莫名奇妙的問題。他是在試探我的反應,並借此觀察我的性情和品德。除了想收我為徒,我實在想不出他為何要這樣做!”
不知為何,景略突然蹦起來,大聲道:“這怎麼能行!”見小雲驚訝,解釋道:“我是說,你不能跟他去當道士!”小雲哭笑不得,道:“拜他為師,並不一定非當道士不可。”景略坐下來,搖頭道:“那也不行!”小雲頗感好奇,道:“這又為什麼?”見鍋裡的水已經沸騰,起身從竹籃中拿出一個布口袋。伸手抓出一把米,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半,把余下的半把米投進了鍋中。
景略稍有些激動,聲音微微發顫,道:“所有的道士,只是一群自了漢,他們只顧自己修仙求道,百姓生死,國家安危,從來都不放在心上!你如果拜他為師,日久之後,豈不也就變成了一個自私自利的人?再說,你隨他入山修道,伯母怎麼辦?”小雲微笑道:“真是有其師、則必有其徒!”
小雲此言,自然事出有因。景略的叔叔,一直希望景略能認真讀書。幾年後,如能考取功名,哪怕只是做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也足以光宗耀祖。所以景略七歲時,他的叔叔就讓他拜在鎮裡的毛舉人門下,從此開始系統學習儒家典籍。出於門戶之見,毛舉人一向鄙薄僧道。認為這些人不冶生業,游手好閒,大多不通實務,是一群只圖自己快活,不管他人生死的自了漢,於國計民生毫無益處。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毛舉人的想法和言論,於教授學業的同時,也慢慢影響了景略。此時,小雲對景略鄙視木榮春的言語,一點也不感到驚奇,蓋因毛舉人就是持此種觀點。
小雲卻與景略恰恰相反。他的父親幾次科考失利後,心灰意冷,加之朝政腐敗,奸佞當道,遂絕了入仕之念。回鄉務農後,對道家學說漸漸產生了興趣。耕作之余,常常在田間地頭翻閱老、莊玄學之書。及到他棄世,家無長物,唯余下半壁詩書,其中近九成是道家典籍。小雲從三歲起開始習字,充做教材的就是《老子五千言》。
時間一久,潛移默化之功自然顯現。他對儒家所謂的修身、齊家、冶國、平天下的人生理想,毫無興趣。對儒生畢生追求的所謂立言、立德、立功,也略有腹誹,常常以道家理論予以駁斥。認為儒家提倡建功立業,不但對國家毫無益處,反而助長了世人的爭名奪利之心,更易使天下大亂。他心中理想的治國之道,是道家提倡的無為而治。
他與景略因所學不同,故而觀點相左,如冰炭不能同爐。兩人雖然要好,但只要一涉及到諸如人生理想、治國之道之類的問題,往往就會爭得面紅耳赤、不可開交。近兩年來,隨年齡漸長,所學日深,小雲對老、莊玄學的認識,已不僅僅限於皮毛。對和景略爭論,已不是太感興趣。常年貧困的生活,使他對人生欲望早已看淡,完全沉醉在淡泊寧靜的個人世界裡。
此時,小雲見景略還要再往下說,連忙道:“我不想和你爭論!再說,我還沒有完全想好。”見粥已經熬好,拿起瓷碗從鍋裡舀了一碗,弓身鑽進窩棚。見母親猶在昏睡,俯身輕輕推了她幾下,輕聲道:“娘,您起來喝口粥吧!”
雲娘子緩緩睜開雙眼,神情極為呆滯。過了一會兒,臉上浮起慈愛的笑容。伸出干枯的雙手,撫摸小雲瘦削的面頰,道:“好孩子,你回來了!娘早上已經吃過了,這會兒還不太餓!”氣息微弱,喘息一會兒,又道:“你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還是你喝了吧!”
見她清醒過來,小雲歡喜無限,道:“娘,我從七嬸那裡借了二斤小黃米,足夠我們吃好幾天的。您不用擔心,外面還有許多!您先喝了這碗,然後我再喝。”雲娘子知道拗不過他,艱難起身。在小雲扶持下,勉強喝了小半碗粥。
景略在外面喊了一聲:“小雲,我先走了,明天再來找你。”小雲一邊扶母親躺下,一邊高聲道:“我知道了。”雲娘子待喘息稍稍平定,輕輕推了小雲一下,道:“快去喝碗粥吧,不吃怎麼能行!”小雲鑽出窩棚,又抓起幾把雪投進鍋裡。等到水再次沸騰,用積雪把火澆熄。然後端起鍋,連湯帶米盡數喝了下去。雖然只是半鍋熱水,裡面並沒有多少米,但一經入腹,小雲還是感到身上已有了幾分暖意。聽到母親的喘息聲,愈加粗重,不禁暗暗發愁,心想“明天就是除夕了,家裡只有討來的兩斤小黃米,柴也沒剩幾根,這年可怎麼過?”
不管是幸福也好,還是苦難也罷,誰都不能阻止明天的太陽升起。今天是除夕,一年中的最後一天,明天將迎來嶄新的一年。新年的來臨,預示將有無數希望和無限憧憬,需要人們去為之努力、為之爭取,乃至為之作出犧牲!這就是人生!
一大早,小雲被此起彼伏的鞭炮聲驚醒,揉揉眼睛,透過木板空隙見天色大亮。翻身坐起,見母親已經醒了,道:“娘,您身體感覺如何?”雲娘子微笑道:“孩子,娘很好!今兒是除夕,明日你就十三歲了!娘真希望你能早日長成個男子漢。唉,只怕娘的身體,是很難等到那一天了。”說完,劇烈咳嗽起來。
小雲輕輕捶她的脊背,道:“娘,您安心休息,別亂想!開春後,您的病肯定會好的。”雲娘子緩緩點頭,無力說話,喘息片刻,昏睡過去。小雲雙眉緊皺,心想“母親的病時輕時重,卻總不見好。昨日服藥後,略見好轉,晚上還和自己聊了半宿。但此時她又不由自主的昏睡過去,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想罷,稍感慌亂。從角落裡拖出鐵鍋和僅剩的一小捆干柴,鑽出窩棚。
見木榮春站在雪地中,小雲躬身施禮,道:“木道長,您老早安!”木榮春點頭回禮,將他扯到身前,道:“我放心不下你的凍傷,不知服藥後效果如何,特地一早趕來看一看!”說完俯身察看小雲雙腿。小雲心裡感動,臉上卻不肯露出,道:“您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木榮春見凍傷已基本康復,心裡一寬,微笑道:“這還不簡單!在鎮上隨便找個人一問,自然得知。”說到這裡,將目光投向小雲棲身的窩棚。丈許方圓的一片亂石堆上,用十幾張木板,草草搭了個一人多高的三角形架子,頂上鋪了些茅草,算是屋頂。假如這也算是一間房屋,那間即將坍塌的土地廟,就該算是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了!
木榮春心裡一酸,道:“你就住在這裡嗎?你娘的病怎樣了?”小雲默默點頭,再難抑制感情。淚如泉湧,撲通跪倒,道:“木道長,請您救救我娘吧!她病的很厲害,時常昏睡不醒,我很害怕!”他稟性高傲,昨日向馮員外借米,盡管已經兩日未食,猶自不肯屈膝。今日為了救母,卻能行此大禮,可見他實為純孝之人。木榮春心如刀絞,道:“我不能當此大禮!你且起來,待我去看過你娘的病情後,再設法救治。”待小雲起身,二人一前一後鑽進窩棚。
木榮春俯身察看雲娘子的臉色,又伸手去試她的脈搏。半晌未曾講話,過了一會兒,向小雲招了招手,二人又鑽出窩棚。小雲道:“木道長,我娘的病是不是很嚴重?”木榮春沉吟不決,心想“小雲絕非尋常兒童,不如以實情相告。”道:“你娘的病,的確很嚴重。她體內養分,長期供給不足,導致中氣衰竭。眼下五髒俱損,已經到了油盡燈枯之時。昨日如果不是服了‘九轉回春丸’,恐怕很難活到今日!”
小雲艱難的咽了一下口水,緩緩道:“木道長,您是行醫之人,既然能夠找出病因,就一定會有辦法將我娘救活!您說是嗎?”霎那間,聲音竟已嘶啞,說完無力站立,緩緩跪倒在雪地中。
木榮春不忍看他的慘狀,把臉別向一邊,道:“我只是個道士,並不是神仙。只能治病,卻治不了命。”從懷中摸出翡翠瓶,倒出三粒“九轉回春丸”,遞給小雲,道:“你把這三粒丹藥,一並給你娘服下,或許能使她活過今夜。你母子二人,還可以一起度過最後一個團圓年。人有生就有死,你不可傷心太過,反而使自己的身體受損。”小雲接過丹藥,踉踉蹌蹌向窩棚走去。及到近前,竟不知彎腰,頭頂狠狠撞在木架上,似也不覺疼痛,整個人就如同傻了一般。
木榮春長歎一聲,轉身准備返回,見一少年向窩棚跑來。眉頭一皺,他不願有人於此時打擾小雲母子,飛身上前,截住少年去路。來人正是獨孤經略,他無奈停下腳步,大聲道:“喂,你堵著我的去路作甚?”
木榮春微微一笑,上下打量景略。見他龍日鳳角,長眉細目,鼻直口方。年齡不大,卻極有威嚴,心中頗感驚奇。大笑道:“你這小友甚是可笑!所謂‘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你憑什麼說是老道堵住了你的去路?只因你要走這條路,就要老道讓路,你這小友好不霸道!”說完,擎出拂塵,撣了撣袍角上的雪泥。
景略一向厭惡僧道,見木榮春蠻不講理,故做閒暇,更是令人做嘔。不禁怒氣勃發,吼道:“你到底讓不讓開?”木榮春雙目斜視,道:“老道就是不讓!難道你還要打我不成?”景略七竅生煙,卻又無可奈何。哼了一聲,轉頭向來路奔去。
木榮春心想“這孩子本性不壞,盛怒之下仍能自制,也算難得!”肩頭一晃,再次攔住景略去路,道:“小友貴姓大名?”景略道:“我為何要告訴你?”木榮春哈哈一笑,道:“相逢就是有緣,互通一下姓名,又有何妨?貧道木榮春,是太和山‘真武觀’中出家修道之士。”
通過昨日和小雲的一番交談,景略其實早已猜出此人就是木榮春,道:“原來是木道長!晚生獨孤景略,是浣花鎮柳條街上讀書養志之人。”針鋒相對,言語絲毫不落下風。木榮春哈哈大笑道:“答得好!小友既然是本地人,除夕日不在家中和親人團聚,卻是欲往何處?”景略道:“道長是出家人,不嫌管得太寬了嗎?”說完轉身就走。
木榮春一個起落從他頭頂越過,再次將去路攔下。景略終於失去耐性,大怒道:“道長三番兩次攔住去路,意欲何為?”木榮春吃了一驚,體內的乙木真氣再次無故失控,和前日面對小雲時的反應,一般無二。但在感覺上,景略和小雲還是略有不同。小雲體內的庚金真氣凝而不散,所以初見之時就能察覺。景略體內的卻是散而不聚,如果不是沖冠一怒,使他的真氣在瞬間集結,還真是難以察覺。
至此,木榮春已能肯定,祖師見到的兩道白光,一道是小雲所發,另一道毫無疑問就是獨孤景略所發。想罷,頗為歡喜,道:“小友不必動怒,老道有一事不明,想請教於你!”景略心中煩躁,道:“有事你快問!我還要及早回去!”木榮春道:“如果老道猜得不錯,你和小雲應該是要好的朋友。”
景略十分驚奇,道:“你怎麼知道?”話音剛落,隨即恍然,以為是小雲告知木榮春的。道:“你猜得不錯!我和小雲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原先又是鄰居,從小就在一起玩耍,自然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木榮春道:“你們生於何年何日?”景略滿腹狐疑,道:“你問這些做什麼?”木榮春道:“我自有深意,你放心,老道沒有惡意!”景略道:“我們生於庚戌年八月十七日。”木榮春掐指一算,已知二人生於乙酉月庚子日。時值中秋,金星司權,二人本命庚金,又生於庚金帝旺之月,體質稟賦自然大大異於常人。想罷,道:“七日前小雲家被大雪壓塌,當時你是否在場?又做了些什麼?”
景略道:“房屋倒塌後,伯母被磚瓦掩埋。小雲大聲呼救,我聞訊後趕去相助。當時情況極為淒慘,小雲父母都是善良的本份人。蒼天不但不給於保護,反而頻繁降下災禍,天理何在?我和小雲一邊清除瓦礫,一邊大罵老天不公,僅此而已!”
木榮春緩緩點頭,已經明了此事的前因後果,道:“你是否要去見小雲?”見景略點頭,道:“你現在不能去見他!小雲的母親病情危重,已到彌留之際,恐怕很難活過今夜。你此時前去,豈不擾亂了他母子的最後訣別?”景略大吃一驚,道:“此話當真?”
木榮春道:“我剛給雲娘子看過病,此事千真萬確!”景略緩緩跪倒,淚如泉湧,聲嘶力竭的吼道:“老天爺瞎了眼,為什麼好人短命,惡人長壽?奸人富貴,忠厚者貧窮?老天爺,你真的是瞎了眼!”說完,嚎啕痛哭。
木榮春將他扶起,道:“天意向來高難問,更非你我所能知之。我們只能盡人事,至於生死禍福,取決於天命。”景略大吼道:“不對!如果所有人都聽天由命,任由惡人橫行,良善之人又將如何生存?難道真要等瞎了眼的老天爺懲罰奸惡之徒?”緩緩搖頭,語氣十分堅定,道:“不!我們的命運,只能自己掌握!包括老天爺在內,無人可以主宰我們!”見他情緒失控,近於癲狂,木榮春不願和他爭辯,只是緩緩搖頭。
過了一會兒,景略情緒平復,低聲道:“如果伯母真的死了,撇下小雲一人,孤苦伶仃如何生存?”木榮春輕輕一拍景略肩頭,道:“你不必擔心!七日前大雪破屋之禍,你二人情緒變化過大,引發體內的先天罡氣上沖天際,驚動了我教的創教祖師。他老人家有意收你們為徒,此是千載難逢的良機,你是否願意隨我北上昆侖拜師?”
景略斷然搖頭,道:“我不願!假如我拜入道門,就算可以煉成不死之身,又能如何?”臉上煥發出聖潔的光輝,朗朗道:“我願用平生所學,上報君王,下惠黎民。太平之日,願執笏廟堂,盡進忠言,輔君行堯舜之德政。天下板蕩之時,願為王前驅,披甲執戈,掃除奸佞,廓清乾坤。以功存社稷,名彪史冊,上對得起列祖列宗,下對得起後世子孫,才不負我此生所學。如果隨你入山修道,我頂多成為一個自了其身的閒人,於江山社稷又有何益?”將手一拱,道:“今日就此別過,後會有期。”不等木榮春回答,轉身大步離去。
眼望景略堅定自信的背影遠去,木榮春心生憐憫。景略欲以天下蒼生福祉為己任,這是一條布滿荊棘的道路,以後的歲月裡景略將為此付出慘重的代價。正在神思飛馳,突然聽到身後有細微的呼吸之聲。迅速轉身,將拂塵橫在手中,心想此人能夠欺近三丈之內,才為自己所覺,必是勁敵。
看清來人形貌,木榮春神情立見松弛。哈哈一笑,將拂塵插回領後,道:“我當是誰?原來竟是‘文宣王’駕到!貧道稽首了!”言罷施禮。三丈外一個身穿寶藍色儒服的中年人,躬身回禮,道:“孔居易不請自來,有驚木真人法駕,有罪,有罪!”禮畢,兩人相視一笑。
木榮春道:“二十年前自從京師一別,貧道和王爺未再謀面,想不到王爺竟是風采如昔!”孔居易道:“小王祿命之人,整日為案牘所累,難得余暇,豈能和道兄相比?道兄閒雲野鶴,悠悠終日,豈不讓小王羨煞?”
孔居易是儒門“至聖先師”孔子的第三十五代嫡系直傳子孫,現官居御史中丞,世襲“文宣王”封號,是當今天子“昭武”皇帝的肱股重臣。一身“浩然正氣功”,宇內罕有對手。二十年前木榮春曾應天子之邀,入京為百官宣講道家“清靜無為”之旨。在此期間,曾和孔居易有過數日交往。此後二人因一個在朝,一個在野,就慢慢斷了聯系。想不到今日兩人竟在窮鄉僻壤再次相逢。
木榮春心中詫異,道:“王爺公務纏身,何來雅興到此邊陲之地?”孔居易道:“此事說來話長。七日前,我在府中以國運為由起了一課,得‘貞訟悔泱’之卦。此為權臣犯上,天下大亂之相,不禁心生疑惑。當夜登上觀星台,仰觀天象,見帝星黯淡,天狼犯於西北,我心中更加惶恐不安。此時西北一道白光直沖奎星,我多年習研星象,推測必有非凡之人將要出世。於是次日向陛下請旨外出,前來西北找尋此人。”
木榮春暗暗點頭,孔居易一代凡夫,居然也能窺破天機,和祖師所見相同,當真令人敬佩。孔居易道:“剛才和道兄說話的少年,就是此人。我想將他收為弟子,但道兄似乎也有此意。不知道兄能否割愛,將他讓與小王?”
木榮春哈哈大笑,道:“此子剛才已經明確拒絕了我!王爺可以自行和他商談,只要他本人情願,貧道豈能阻攔?”一頓,正色道:“我觀此子性格激烈,頗有憤世嫉俗之心。王爺將他收歸門下,應以仁者之道加以教化,以中庸之道予以規勸。以防他神功大成後,多造殺孽!”孔居易大喜,施禮道:“小王謝過道兄!兩日來我於暗中觀察,此子性格雖然偏執,但本性純良,絕不會危害世間。道兄盡管放心!小王就此告辭,他日道兄如能來京,你我二人再共謀一醉吧!”將手一拱,轉身急馳而去。
木榮春暗暗感歎,孔居易是儒門嫡系傳人,獨孤景略能拜他為師,也算難得的機緣。自己應加快行事,以免夜長夢多。心中想定,飛身趕往土地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