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珍珠想透這一層,頓時渾身涼透,只覺連指尖都在顫抖,心如刀絞,扭頭去看李豫。李豫卻似身邊沒有她這個人,因失血面色略顯蒼白,淡然對陳周說道:「狡兔死,走狗烹,今日你膽敢殺孤,」皺皺眉,想是極力掩飾腹部的巨痛,「他日皇后宰殺你,亦是易如反掌。」
陳周不以為然的冷笑,一步步踏過來,「鐺」的拔刀出鞘,好整以暇的吹拭刀身:「殿下不必枉費口舌,從此後史書只會記載你為救寧國公主,不幸葬身大漠風暴中。你未曾想過有今日吧——當年我投靠你,為國為你,出力都算最多——也沒想到今天會親自送你與太子妃上路。哼哼,至於皇后會如何獎賞我,已不屬太子操心之事。」說話間已行至二人面前,拿刀在沈珍珠與李豫之間游移道:「先送誰上路呢?太子殿下,陳某最後一次聽你之命。」
沈珍珠左手撫上胸口,那裡,藏著默延啜送予她的那柄匕首,陳周乍如其來的話,讓她完全亂了方寸,她的指尖仍在顫抖,她滿懷歉疚與難受,狠狠咬住了下嘴唇。她所能恃的,只有這柄匕首了。就算不能同歸於盡,也要設法重創他。
「哼,她算什麼太子妃!」李豫漠然開口,不待沈珍珠反應過來,一掌將她狠狠推開,她猝不及防,側倒在地。
陳週一愣,隨即呵呵笑起來:「這個時候,你們還起爭——」最後這個「執」字來不及出口,腹部與後背同時一涼,猝然瞪大眼睛,大張著口,緩緩向下看去:前胸陡然多了個洞,鮮血汩汩不息;腹部被一柄匕首刺入,深至沒刃。
陳周微抬起頭:李豫眉心深斂,手上加力,將匕首朝他腹中再狠狠送入幾分!
「晃!」
陳周手中長刀墜地,「撲」的重重仰天倒下,至死不能瞑目。
在陳周倒地同時,程元振收劍回鞘,搶步上前扶起李豫,焦急問道:「殿下,傷勢如何?」李豫略撐住程元振一臂,搖首道:「不礙事,皮肉之傷。」
陳周至死也難以想到:李豫為防不測,赴回紇後始終身著可避刀槍的金絲軟甲。方才陳周猝然發難,李豫退閃間匕首雖刺入腹部,但因軟甲防護,不過略有皮肉之傷。然而李豫知陳周勇猛過人,自已手無兵刃,如強行對敵絕無必勝把握,便故意示弱於他,以手摀住腹部,掩飾傷情,甚至忍痛將匕首下按數分,使傷口流血增多迷惑陳周,引誘他輕敵冒進,縮小襲擊距離以便一發制敵。待陳周走近後,李豫一掌推開沈珍珠,同時拔出腹部匕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刺中陳周腹部。
與此同時,程元振傚法沈珍珠搶得一匹馬,沿沈珍珠所行蹄痕,也剛好趕至。他身具武藝,聽力比常人略強,遠遠聽到說話聲隨即下馬潛行,至房舍附近,聽清陳周與李豫對話,乘陳周注意力全被李豫與沈珍珠兩人吸引,幾乎與李豫同時發難,一劍由後穿透陳周胸部致其死命。
程元振急忙由懷中取出金創藥,一把將李豫扶至門檻坐下,不待分說,三兩下解開他的外袍和軟甲,見傷口果然不深,惟是鮮血不斷沁出,長長的舒了口氣。沈珍珠輕輕由程元振手中拿過藥瓶,半蹲下身,她也看出李豫傷勢甚輕,可是心依舊顫抖得厲害,啟開瓶塞,意欲為李豫拭藥。
「不必了。」李豫看她一眼,截手奪過她手中藥瓶,遞與程元振,「你來替孤上藥。」
沈珍珠怔在那裡,李豫卻抬首看著遠方,口氣仍是淡漠的:「這裡沒有你的事,你走吧。」
程元振看看李豫,再看看沈珍珠,只覺此際沈珍珠處境無比尷尬,深為同情,口中吶吶想說點什麼,一時又無從開口,見李豫傷口仍在流血,只得硬著頭皮親自將藥粉盡數塗抹上去,立時見效止血,方重新整理好衣裝。
沈珍珠緩緩站起,別過頭,聽得馬蹄「嗒嗒」聲翻滾而來,聲至人到,數十騎人馬轉瞬馳入眼簾,最當前之人,正是默延啜。
默延啜眼見面前之勢,微有一驚,卻絲毫不形於色,翻身下馬,行走如旋風席捲,朗聲笑道:「太子殿下無恙?」
李豫忍住傷痛,若無其事般站起,揚眉道:「李豫謝過可汗照拂了。」
默延啜看了眼陳周屍身,「殿下現在總該相信本汗素日所言吧。」自李豫被他拘押後,他曾與李豫面談數次,願意派人護送他回返中原,然而李豫怎會聽他的。但這回陳周之叛、張皇后之毒辣,確實超乎李豫設想,可若要他不管李婼生死,就此鎩羽而歸,心中也自不快。
默延啜想是看透李豫心事,說道:「這樣吧,若殿下仍執意要去我回紇王庭救寧國公主,待二十日後本汗與你一同前行,怎樣?」又說:「殿下所帶侍衛眾多,本汗想借用來平亂,請殿下助我一臂之力。」這樣說,大大照顧到李豫顏面,李豫心中稍存感念,揖禮道:「可汗救孤一命,大唐與回紇本是同氣同息,孤雖不才,也願助可汗平定內亂,同沐聖恩。」
默延啜方稍稍掃過身側的沈珍珠一眼,見她面龐雪白如瑩,倒比失血過的李豫還要白上幾分,孤零零立在一側,神魂無守般,也不知是否聽到他與李豫的談話。他不知究裡,以為李豫又說了什麼讓她傷心的話,便開口喚了她一聲。
沈珍珠仿若受驚般抬頭,看了他一下,勉強擠出幾分笑,低聲說:「哦,我先回去了。」說話間,如輕風掠過,已行至她帶來的那匹馬前。
默延啜只覺她神情大為不對,正待喝止,卻見她縱身上馬,雙腿一夾馬腹,那馬如離弦之箭,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