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可明長吸口氣,鬆手放下沈珍珠被扣右腕,緩緩將面罩重新覆上,道:「如此,詹可明與王妃後會有期!」
說話間,右腕一收,那柄彎刀已離沈珍珠脖頸,沈珍珠心頭微微一鬆,因失血而起的暈眩之感接踵而至,勉力,強笑道:「將軍可否將刀借我一觀?」詹可明雖然惱火,也知若將手中彎刀擲於地上,必有響動,驚擾殿外侍衛,深皺眉頭,將彎刀遞向沈珍珠——「轟——」
驚天巨響聲中,殿門由中而破,燭火撲哧撲哧明滅不定,一剎光影,挾著那凌厲清峭劍氣,如魅般朝詹可明襲來。
詹可明之刀已將入沈珍珠之手,當此之際,不由不驚,隨手提刃,「鐺」的一下,堪堪擋住來襲一劍。
劍光飛濺,殿外亂聲四起。
沈珍珠在這一劍一擋中,早看清來人的面目,不覺放下心,手上一鬆,軟軟的朝後退了幾步,跌坐到地上。
風生衣劍招式式迫人,詹可明一把拔出腹臍處小劍,屏住呼吸,見招拆招,仍是被逼得步步後退。混亂中,沈珍珠感覺有人將她扶起,聽到嚴明在旁急急問道:「王妃可有受傷?!」
那邊廂,風生衣劍法造詣近年更加精進,無一招不是險極妙極,詹可明抵擋中盤旋疾退,頃刻間已退至殿角邊緣。
風生衣冷笑一聲,姿態瀟灑自如,劍身「嗡嗡」發震,一忽裡刺出十餘劍,劍劍不離詹可明胸前要害。忽的,大呼一聲「著!」兵刃交響如流泉濺珠,詹可明彎刀把握不住,脫手甩出,嗆然墜地。
眼見面前之人手到擒來,風生衣忽聽得身後「撲通撲通」倒地之聲不絕於耳,轉眸看去:十步開外,一人灰衣蒙面,身形高大,大步提刀,往殿中逼近。
早有侍衛上前阻擋,那人目不斜視,左右揮刀,寒光四射,轉瞬間倒下一片侍衛。
嚴明見勢不妙,斜插裡從中相擋,提劍朝那人砍去,那人頭也不回,足步錯向,身軀半側,單掌後翻,反削而出,「彭」的悶響,嚴明腳步浮動,被他掌勁擊得氣血翻湧,晃退數步始拿樁站穩。
風生衣只恐那人為殺沈珍珠而來,迫得饒過詹可明,來人是誰,心中已猜到幾分,更是不敢輕敵,出手便是本門極精妙的一式劍法,立定游鬥拖延時間之主意。
誰想,那人竟是不與他相鬥。眼瞅那一劍刺來,他右肩往下一沉,卻如用尺量好一般,避過這雷霆萬鈞一劍,身形飄忽若風,一掠於風生衣面前而過,手臂一繞,已將詹可明胳膊挾住,沉聲道:「走!」
風生衣哪裡肯讓他們這般輕易逃走,運劍如風,同時再度襲來,卻見那人手心驀的一揚,一道銳利之光劃破夜色,合著疾嘯之聲,直往沈珍珠所在。
風生衣大驚,和身撲去,然已經不及,眼見著那「暗器」已近沈珍珠面門,他喚了聲「王妃」,全身冷汗沁透,卻聽得「叮鐺」一響,那暗器竟是在此關鍵之時,勁力剛巧已盡,墜到地上。
猛抬頭,那人已帶著詹可明,飛鴻般掠上宮牆,一地侍衛,慘叫哭嚎。
風生衣朝沈珍珠走近幾步,驚道:「王妃,你受傷了!」沈珍珠胸前衣襟全是鮮血,那衣裳雖非淺色,仍舊十分觸目,嚴明怒喝兩旁扶攜的侍女:「還不快替王妃止血。」
沈珍珠全身酸軟無力,搖手道:「不必擔心,皮外之傷,不妨事。」瞥見詹可明遺落於地的彎刀,低聲囑嚴明道:「速將此刀收起,今日之事,好生安頓那些侍衛,外人問起,只說是刺客逃至此處,才起打鬥,刺客已逃走。不許胡亂說話。」嚴明雖不明究的,仍是答應是速速著人清掃殿內殿外。
方躺於塌上,素瓷已聞訊奔入殿內,見了沈珍珠的模樣,嚇得面色煞白,連聲道:「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一邊拿藥細細的為沈珍珠止血包紮。正忙著,肅宗已得了消息,親遣內侍在殿外問候。嚴明果然依樣答來,絕口不提沈珍珠受傷之事。
素瓷蹙眉急道:「小姐為何不對陛下明言?這傷口,明天覲見陛下,可怎生隱瞞過去?」
沈珍珠卻道:「不相干,現在天寒,繫上帔帛就可遮擋住。」
風生衣道:「都是馮某來晚一步,讓王妃歷此險境。」素瓷一直心懸沈珍珠傷勢,此時方發覺風生衣竟然在旁,那纖細手指在沈珍珠脖間微有一顫,並不回頭,仍繼續為她包紮。
風生衣朱紅官袍在身,往昔俠風中添了幾分沉穩威嚴之氣,儼然朝廷大員幹將。沈珍珠自素瓷之事後,甚少見到風生衣,道:「那年長安遇險,多虧大人攜帶素瓷脫離險境。」
風生衣怔了怔,答道:「其實當日我身受重傷,一路還幸得素瓷姑娘照拂,馮某當向素瓷姑娘道謝才對。」說畢,一揖至地,道:「素瓷姑娘,馮某謝過。」素瓷也不回頭,側著身子福了福,低聲簡短答道:「大人客氣,……能照顧大人,是奴婢的福氣。」
沈珍珠薄有微怒,然全身無力,此時亦無精神追究點撥此事,轉念問道:「今日之事,幸虧大人來得及時。」
風生衣道:「馮某正欲向王妃示警,未想正逢王妃遇襲,馮某在殿外聽王妃與那人對話已久,一直不敢妄動。」
「哦,大人莫非從陛下那邊的刺客身上查出甚麼?」
風生衣略作思索,答道:「馮某所獲,太過蹊蹺。」此際殿中已清掃完畢,沈珍珠揮揮手,素瓷已打發所有人退出殿外侍候。
風生衣道:「馮某由一名刺客身上尋到一物,趁人不備藏於袖中。」說著,已將那東西遞與沈珍珠。
沈珍珠接過一看,不由神色大變,那物金光閃閃,精緻非常,兩側鑲二龍戲珠,中間篆書「廣平郡王」四字,正是李俶日常攜帶的魚符。……
「王妃可能分辨,此物是真是假?」風生衣詢道。
沈珍珠將這魚符仔細察看一番,搖頭道:「這實是不易。殿下魚符乃是金質,不比玉石所製,若要仿冒以假亂真,並不甚難。本妃實是分辨不出。」思忖一下,道:「魚符是真是假並不重要,只幸得馮大人你查辦此案,不然就讓這背後作鬼之人,漁翁得利了。——大人你與殿下親厚,在朝中已難掩秘密,這番私自藏下此物,不知會否令他人生疑。」
風生衣道:「這個,馮某行事,王妃只管放心。只是,未料回紇人如此狡詐,既刺殺陛下栽贓於殿下,又前來行刺王妃——」
沈珍珠微微一笑:「原來你也看出是回紇人。」
風生衣道:「那先前與我交手之人,招式莫不是回紇慣用手法。馮某只是不明,為何王妃要瞞過陛下?回紇狼子野心,怎麼不讓陛下知曉?」
沈珍珠想了想,說道:「這算是我的私心了……」遂將回紇人刺殺自己原因說與風生衣聽了,風生衣方有所悟,道:「王妃為殿下、社稷計,實是用心良苦。只是王妃又再受傷,我等卻是不好向殿下交待。」
沈珍珠淡然一笑,又道:「那先前與你交手的回紇人,便是葛勒可汗近前護衛首領。」
風生衣一聽「葛勒可汗」四字,原來三分疑惑全然解除:「後來趕至殿中救援之人,果然就是——」
「正是默延啜。」沈珍珠截口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