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后妃傳珍珠傳奇 正文 第33章:岐路悠悠水自分(上)
    李俶尚未從驛館回來。說是要走,卻並無行李可以收。沈珍珠立於房前台階上,任心海翻滾,思緒萬千。

    「義母,您真要走,不留在回紇了?」葉護不知何時來到身後,少年的眼睛忽閃忽閃,有著洞察世事的聰穎。

    沈珍珠不禁愧疚,這少年認自己為母,可她別說盡母親的天份,數日以來,連話也少跟他說。伸臂去握葉護的手,葉護下意識微微一縮,想是不習慣,但終於被她握住。她的手如此纖柔溫暖,噯喚暖意沁入他的心脾,聽她說道:「葉護,可願意跟我回大唐?我和殿下都會待你如弟如子。」說話時,她的眼睛凝視著他,慈愛仁厚,幾乎讓人不能拒絕。葉護自幼喪母,未及沖齡,其父也死,四處漂泊無依,後被默延啜收養,才有定居之所。

    葉護畢竟是少年,心中是願意了,卻靦腆的低下頭,口中嚅嚅,聽不清說些什麼。

    「好了,」沈珍珠笑了起來,「就這樣定了,葉護,你快回去收一下,我去向可汗講——」說話間,長廊那頭走來幾名侍衛,定睛一看,竟是李俶帶去驛館的那幾個貼身侍衛,自行按劍佇立於台階左右其他侍衛旁。

    沈珍珠覺得不妥,怎麼李俶沒有回來麼?揚眉問離自己最近的一名侍衛:「為何擅離殿下左右,殿下何在?」

    「這——」,侍衛略有躊躇,答道:「殿下即刻便會回來。」到底是李俶訓練的好侍衛,只唯李俶之命是從,也讓沈珍珠更增疑惑。卻聽葉護已在旁說道:「義母別急,我方才來時,看見廣平王殿下正與安將軍講話。」

    「什麼?」沈珍珠略有所思,緩步走至房內坐定,悶悶的想了一會兒。忽的心慌,將那侍衛喚來,喝道:「快給本妃說實話,殿下現在是否與安將軍在一處?」

    那侍衛本就心中忐忑不安,此時見沈珍珠聲色俱厲,忙的半跪於地,回道:「是,是。屬下不敢隱瞞。」

    「他們在做什麼?」

    「屬下沒聽清楚,好像他們提到什麼……劍,殿下不許我們跟去,也不讓告知王妃……」話未說完,沈珍珠已起身提裙疾奔而出。那侍衛愕然喚道「王妃——」,葉護已拖他一把,「還不快跟上」。

    他們要比劍!雖以當初之諾,比劍尚有四個月之期,但安慶緒要學習醫術,承繼長孫鄂衣缽,根本無法準時趕赴長安,唯有將比試之期提前。這一點,為何她遲遲沒有想到?

    回紇王宮臨高山而建,高達二十餘丈,相較哈刺巴刺合孫其他平民建築,直如一座撥地而起直入雲漢的高峰,令人望而生畏。王宮西北,有一塊高崗平地,兩個男人,已是游鬥正熾。

    李俶拿的一柄寶劍,削鐵如泥,佔了兵刃上的優勢。安慶緒由來劍術高絕,出手迅若雷霆,奇招妙著,層出不窮,李俶凝神靜氣,劍法純採守勢,身法步法緊守「八門」、「五步」的方位,絲毫不亂,見招拆招,安慶緒顧忌他寶劍厲害,也不敢和他硬碰。戰至酣處,安慶緒忽的劍鋒一顫,倏的飛起三朵劍花,竟在一招之間,連襲李俶三處要害,李俶這時也動了火,橫刃疾劈,想一下把他的長劍削斷,一劍劈出,正要喝個「著」字,安慶緒的劍勢突然一變,來得奇幻無比,李俶不由得吃了一驚,幸而他招數並未使老,急忙一個盤龍繞步,回劍護身,但聽得「嗤」的一聲,衣角已被他的劍鋒穿過。

    沈珍珠已遠遠看到,驚叫聲待要出口,又極力掩住不發,生恐令李俶分神。連帶身後的侍衛和葉護,皆停了腳步,屏氣靜聲,看這驚心動魄的一戰。

    只聽安慶緒讚道:「殿下劍法在諸王皇孫中,當列!」一言甫畢,舉劍又攻。一個攻得疾迅,有如天風海雨,迫人而來;一個守得沉穩,有如長堤臥波,不為搖動,當真是劍挾風雷,處處均見功力。

    雖然如此,但看來李俶仍是處於下風,沈珍珠看得觸目驚沁,手心淌汗。安慶緒攻勢如同長江大浪,一波緊連一波,竟似不知疲倦,若是李俶稍有懈怠,只怕身上就會多出幾個透明窟窿。沈珍珠想開口叫喚停手,又深知以李俶之傲氣自負,怎肯棄劍認輸;以安慶緒之勝券在握,又怎肯輕易放手。

    正在猶疑間,忽見李俶腳尖一點,倏的身形掠起,凌空刺下。原來兩人游鬥已久,李俶氣力已然不繼,想見要輸,只得出此中門大開的險招。沈珍珠花容失色,失聲叫道「啊」,安慶緒耳利至極,扭頭望向沈珍珠之時,李俶之劍已然刺來,倉促中雙腿下彎,腰肢後仰,長劍向上一封,「鐺」的一聲,雙劍相交,李俶衝力較大且用的是寶劍,安慶緒功力淳厚,安慶緒之劍被磕破一個缺口之時,兩柄劍都同時脫手飛出。

    安慶緒目光由沈珍珠身上匆匆掠過,見她滿面驚憂,堪堪只對著李俶,剎那間心灰意冷之至,思想前途茫茫,人生岐路,自此而分,再無半分遲疑。健步起長劍,還劍入鞘,抱拳對李俶道:「殿下贏了。」

    李俶卻暗暗叫了聲「慚愧」,道:「安將軍劍法遠勝於我,今日之比不算數,改日再比如何?」

    安慶緒仰天長笑一聲,旋即面色一冷,答道:「不必,輸了便是輸了,安某心服口服。不過,安某有個不情之請,不知可否?」

    「安將軍但說無妨!」

    「請殿下回返長安時,照料家師同行。」

    「安二哥,」沈珍珠問道,「為何不親自護送長孫先生?」

    安慶緒目望遠山,答道:「林致才是繼承家師衣缽的最好人選,安某既無醫人之心,也無醫人之量。」

    李俶道:「長孫先生對珍珠有再造之恩,安將軍只管放心。只是,安將軍莫非不打算回長安了?」

    「我離范陽已有年餘,該是回去時候。」回紇另有一條官道可達范陽。安慶緒牽過馬匹,縱身上馬,沈珍珠忽的搶前幾步,拉住馬韁,問道:「安二哥幾時再來長安?」安慶緒見她此時目光盈盈如秋水,心中悸動,竭力把持住自己,冷冷說道:「你該願我永遠不再去長安。」再來長安之時,只怕已是天崩地裂,此生不復。

    聽見沈珍珠低微話語,只在耳邊:「你和俶,傷了任何一人,都是我所不願。」然而他已揚鞭遠去,她的話,細密輕微,被他狠狠一鞭抽在馬上,七零八落,撒得滿天滿地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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