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后妃傳珍珠傳奇 正文 第29章:滄海月明珠有淚(上)
    哈刺巴刺合孫的三月,雨雪連綿。

    算來算去,默延啜已該從大雪山返回,卻遲遲不見他的身影。哲米依急得天天跺腳,果然天朝的女子難侍候,這位沈姑娘在王宮中錦衣玉食,卻一天瘦比一天,臨窗而坐常常半日一動不動,不見哭更不見淚,和她說話總是和和氣氣,淡淡然然。

    她比來時還愈發的瘦,這可讓哲米依如何向可汗交差。

    這日雪後初霽,天氣晴好。一早,哲米依便極力攛掇沈珍珠出宮遊覽哈刺巴刺合孫城。沈珍珠架不住她拳拳好意,穿戴齊整後,全身罩了青色幕離,遮住容顏身段,和哲米依相伴而出,數名精幹侍衛換了家常衣裳,散佈在二人四周以策萬全,堪的是內緊外松。

    哈刺巴刺合孫當初系沿請漢族工匠設計修建,城小卻頗有漢唐建築之風,規劃齊整,氣勢浩大。沈珍珠雖目不能視,但聽哲米依繪聲繪色一路說來,也算是津津有味,更何況清晨空氣清新,怡人心脾,讓人暫且忘懷煩憂。

    「噫,這不是哲米依嗎?」聽見有人用回紇語喚哲米依,她們停下腳步。沈珍珠雖不懂回紇語,但十餘日來聽慣他人喚哲米依,此時一聽便知。

    哲米依一聲歡呼,跳上前摟住眼前人的脖子:「阿奇娜姐姐,你回來了!我好想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阿奇娜答道:「回來有一個多月了。」

    哲米依嗔道:「那為什麼不來找我,哦,我曉得,有了姐夫忘了妹,快說,你把姐夫藏到哪裡了?我要親自過目!」

    阿奇娜伸出指甲在哲米依面上一刮,噪她道:「哲米依妹妹,你真是愈來愈不害躁了。我從特爾裡來,肅達可是天天念叨你,說過了四月祭月節,就親自向可汗下聘。」

    哲米依面孔板起,尖刺刺的說道:「誰要他念叨,他那是白費心機,我不嫁,一輩子不嫁也不跟他!」

    阿奇娜低聲笑語:「那你難道就一生呆在王宮,跟著可汗?」

    哲米依面上一紅,道:「那也沒什麼不好。可汗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侍候他一輩子,也強勝嫁個草包。」

    阿奇娜又是低低的對她一陣笑話。

    沈珍珠聽身旁兩人說得熱鬧,雖然一句也聽不懂,也是笑吟吟的聽著,哲米依真是個快活可愛的姑娘。自己在出嫁之前,也是這般快活自信,對人生充滿希望,躊躇滿志。

    聽著聽著,她的雙眉蹙起。這個與哲米依說話的女子,雖然聲音低沉,盡力壓抑自己的原音原調,卻仍讓她聽出一縷似曾相識。為什麼會這樣,自己在哪裡聽過這個女子的聲音?她是誰?

    不動聲色的回想,一種不詳之感幽幽襲來,陣陣寒意從腳底泛上。

    霍然抬頭,她記起了!

    她是那名通譯名子,她是西涼國使團押解自己的那名通譯女子!

    沈珍珠緩緩的往後退了兩步,深呼一口氣,「快來人——」,朝左右喊的聲音未落,兵刃銳利涼氣襲面而來,哲米依狂叫:「阿奇娜姐姐,你幹什麼!」

    她下意識拂袖擋面,「嘶」,長袖割破,幕離委地,鋒刃之氣凌喉。電光火石之間,腰肢陡然輕快,一人將她攬腰抱起,身子飛旋起來,貼面聽見他極細微的悶哼之聲,阿奇娜「啊」的慘叫,重重倒地。頃刻週遭動靜大起,兵刃之音不絕於耳,有人用漢語喝道「要拿活的」,驀的四周安詳,只聽見阿奇娜的呻吟之音,想見已有十數把刀架在了她的頸脖之上。

    阿奇娜淒厲慘笑,長喚道:「阿布思,阿布思,我雖不能手刃仇人,也算是盡了力,天神無眼呀!」

    沈珍珠儼然還被那人抱在懷中。哲米依被眼前變故驚得氣喘不已,半晌方回過神,見面前男子雖容色憔悴難掩沉靜威嚴,深斂赦然氣度,依舊摟住沈珍珠腰肢不放手,雖知若非他相救,自己已無顏見可汗,仍不禁大惱,喝道:「快放開沈姑娘!」

    他熟悉的氣息拂過沈珍珠面頰,她的纖細手指觸及他腰間佩飾,宛覺天地間雷聲滾滾,雲彩驟聚驟散,一層層的悲與喜翻湧而上,不可遏止,淚水潸潸而下。

    他長吸一口氣,竭盡全身力量,收臂將她牢牢困於懷中,看著她的眼淚,好似有千把刀萬支刃在胸膛刮割,原來世人所說的千刀萬刮,竟是這樣。他低頭,慢慢吻上她的額頭,不顧侍衛在旁,一粒粒,吻干她的淚水,伏在她的耳邊,聲音如此暗啞低澀:「珍珠,我來得太晚。信我,我再不會讓你受苦。」轉頭黯然一笑,對哲米依道:「我是她的丈夫,你叫我怎麼放手?」

    哲米依驚得嘴巴張得大大的,合攏不上。在她心中,早將沈珍珠當作下任可賀敦的不二人選,哪想這位沈姑娘原來是有丈夫的。

    「殿下,」一名侍衛陡的驚呼,「你受傷了!」

    李俶渾若未聞,倒是沈珍珠聞言一驚,手臂摸索著往上探去,臉色煞白,驚叫出聲——那柄刺向她的刀,現在刺在李俶的後臂上!

    李俶一把抓住她的手,安慰的貼入胸懷之中,復將她摟住,輕輕拍她的後背,心中痛楚無比,凝視她目不能視的雙眸,那手臂上的疼反而不自覺,低聲道:「這點傷算什麼?與你受的傷相比,何值一提。」說話間,咬牙朝後一拔,刀被抽出,血光四迸,幾名貼身侍衛忙上前包紮,所幸阿奇娜不懂武藝,傷口不深。李俶輕笑道:「這可真便宜我了。這一路找你而來,我總在想,就算為你死了,也不足惜。」

    聽到他說到「死」字,沈珍珠宛然心中劇痛,想要去掩他的口,忽然心神恍惚,頭沉欲墜,軟軟的全身失了力氣,他急切的呼喊聲,「珍珠,珍珠」,只在耳邊飄蕩無依,越來越遠,越來越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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