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只識歌明月,無人知曉月宮寒。
傳說中,有位絕世英雄,為了和妻子一起登入仙界,歷盡千辛萬苦採來了可以令人羽化飛昇的仙草。為了給妻子一個意外的驚喜,他把仙草藏了起來,準備在晚餐的時候偷偷拿出來獻給愛妻。但是,英雄的妻子卻在無意中發現秘密藏匿起來的仙草。多疑的妻子以為深愛自己的丈夫想要獨自登入仙界,而把自己拋諸腦後,惱羞成怒的她將兩人份的仙草一個人獨自吞服。因為仙草的藥力太強,成為了長生仙人的她,身子變得無比輕盈,再也無法在人間停留。她彷彿一隻被龍捲風捲入天庭的無助蝴蝶,無可奈何地告別了自己休養生息數十年的人間故土,在丈夫含淚的注視下,飛上了渺渺茫茫的九霄天際,住進了冷冷清清的月宮,陪伴她的只有一隻孤零零的玉兔。
天雄一向不喜歡這個令自己心目中的大英雄痛失成仙機會的女子,認為天神對她的懲罰實在太輕了,不足以令她懺悔自己做下的自私行為。
但是,此時此刻的天雄,終於明白了在月宮中的女子所經受的苦楚。
彩雲在天雄的召喚下,以最快的速度朝著廣闊無垠的長空飛昇而起。當它每升高一段距離的時候,周圍的氣溫就降低幾度。
剛開始的時候,西南蠻荒的抵抗戰士們單衣短褂,仍然可以談笑風生,朝著在他們下方緊追不捨的神族彩雲陣列嬉笑怒罵。但是,只過了一會兒,所有人都不得不把用來御寒的毛毯拿了出來,緊緊地裹在身上,才能止住四面八方不停湧動的陣陣寒意。再過得一陣子,所有戰士不得不緊緊地擠靠在一起,裹緊毛毯,靠著彼此的體溫來驅除寒氣。
當彩雲穿過高空中重重疊疊的雲朵,升入萬里雲海之上,而浮雲之都和回頭山脈都淹沒在一層層翻騰洶湧的雲濤之下的時候,西南蠻荒的各族戰士們已經開始將用於生火做飯的篝火燃起,並把帳篷搭建起來,所有人擠成一堆,圍在篝火周圍瑟瑟發抖。
「好冷啊!」小傑哆哆嗦嗦地靠在天雄懷裡,顫聲道:「天雄大哥,我們還要繼續爬升嗎?差不多已經是極限了吧!」
天雄朝著浮雲的下方望去,只見神族的彩雲仍然緊緊地跟在自己的彩雲之下,賣命地朝著上空攀升,他苦笑了一下,搖了搖頭,道:「神族仍然追著我們不放,我們沒有選擇,只有繼續往上飛。」
「沒……沒想到,在高空中居然這麼冷,我……我們不是應該離太陽很近嗎?」小傑口齒不清地說。
「我們也離月亮很近,傳說月宮是一個寒冷的地方,所以又叫廣寒宮。離它越近,便會越冷。」天雄喃喃地說。
「住……住在廣寒宮裡的人,一定很可憐。」小傑顫抖著說。
「是啊!是很可憐。」天雄的眼神中閃爍出一絲迷離的色彩,彷彿陷入了幽冥的遐想,「我也是到今天才知道。」
「元帥閣下……」一直站在迪龐元帥身邊的魔法兵團長蓮珍妮女爵士終於忍不住開口,「人族已經把我們帶到了寒空領域,我們的戰士穿著的重甲無法御寒,很多小伙子已經忍受不住了。」
「命令所有火系魔法師啟動火鶴燈為全體將士取暖,我們必須堅持下去,直到消滅這一股唯一能夠威脅到遠征軍的軍事力量為止。」迪龐元帥斬釘截鐵地說。
「但是元帥閣下,火鶴燈消耗的魔法能量非常巨大,我怕……」蓮珍妮女爵士猶豫地說。
「不必擔心,我們有足夠的資源這一場必勝的戰爭,神族必須奪回控制天空的權力。」迪龐元帥仰著頭,望著那離他越來越近的浮雲,躊躇滿志地說。
在他的周圍響起了悠揚的詠唱之聲,數百名火系魔法師開始用他們特有的清朗嗓音念誦起火鶴燈的咒語,隨著他們的吟唱,數千隻披掛著橘紅色火焰的紅羽鶴從虛空中緩緩降臨人間。牠們拍動著鮮紅的翅膀,在神族大軍的彩雲陣列周圍緩慢地滑翔。一股股閃爍著橙黃色光芒的火龍在紅羽鶴的尾部升起,將這十幾座彩雲團團圍祝本來在寒風中瑟瑟發抖的神族戰士們,終於從刺骨的寒意中解放了出來,重新精神抖擻地站立。
「繼續爬升吧!」看到自己的戰士們擺脫了寒冷的束縛,迪龐元帥滿意地點點頭,朝著操控彩雲的魔法師們下令道。
神族的彩雲群繼續向高空爬升著,而人族的彩雲則不得不爬升到更加寒冷的長空,刺骨的寒風將人族戰士們用來御寒的毛毯凍成了堅硬的鐵板。
為了御寒而升起的篝火漸漸開始起不到任何作用,所有人緊緊地抱作一團,靠著彼此的體溫維持最後一點暖意,很多體質較弱的戰士開始昏昏欲睡,只要他們昏睡過去,便再也不可能醒轉過來。
「天雄大哥,我……我好睏。」小傑依偎在天雄的懷裡,喃喃地說。
「小傑,不要睡過去,振作一點。」天雄用力搖晃著他的肩膀,沉聲道。
「天雄大哥,不要吵我,讓我睡。」小傑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眼中露出一絲嚮往的神色,彷彿有一個迷人的夢境已經擺在他的眼前。
就在這時,彪洪淒厲的叫聲在彩雲的另一頭響起,「小葉,小葉,不要睡了,醒過來,快醒過來。」
天雄抬起頭,看到鐵蒺藜和如山已經飛快地朝著彪洪所在的方向走去。
他連忙站起身,拚命把小傑搖醒,將自己身上高山為他繡的錦繡披風緊緊裹在小傑身上,沉聲道:「不要睡了,小傑,跟我來。」
披風加身的小傑獲得了一絲得來不易的溫暖,漸漸從昏沉的睡意中擺脫了出來,迷迷糊糊地跟在天雄身後快步走著。
彪洪的呼喊聲中緩緩開始夾帶著一絲哭音,讓人感到淒涼而絕望,「小葉,不要睡了,你說過要和洪哥一起打回自己的故鄉,你說過要親手把人族的戰旗插在半山國都的宮殿上,我們還有好多仗要打,還有好多敵人要殺,你怎麼能這麼輕易放棄……」
天雄分開圍攏在彪洪身邊的戰士,來到近前,發現彪洪的懷中躺著一位眉目清秀的人族少年,他的臉色蒼白而透明,彷彿可以透過他的肌膚看到他體內的脈絡。他有一雙極為漂亮的鳳目,空洞的目光中恍如蘊含著一種由衷的喜悅。他的嘴角微微翹起,彷彿正在做著一個香甜的美夢。
天雄緩緩蹲下身,伸手探了探這位少年的鼻息,暗暗歎息了一聲,拍了拍緊緊抱著少年的彪洪肩頭,低聲道:「他去得很安詳。」
「我本不該讓他來的,」彪洪堅毅的面龐不可抑制地一陣顫抖,「我知道他定會死在這裡,但是他的箭法實在太好,我想不出阻止他的理由,我實在想不出……」
當他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這個鐵打一般的漢子已經泣不成聲。
周圍的人族戰士們靜靜地佇立在他的周圍,默不作聲地陪伴著他,天雄看到一行行的熱淚在這些視死如歸的漢子們的臉上滾滾滑落。
這樣的悲劇,每一年,每一月,甚至每一天,都在充滿著悲傷的天下大陸人族故土反覆的上演,這些在戰火中成長的人們應該早已經對類似的悲劇感到麻木了,他們的淚水應該已經流盡了,他們的情感應該已經被絕望掏空,為什麼當同樣的悲劇到來的時候,他們仍然能夠感到悲痛?
「因為他們還沒有被絕望擊倒,他們仍然相信希望的存在。所以他們仍然有能力為逝去的戰友而哭泣,仍然有能力感受肝腸寸斷的悲傷。沒有經歷過如此絕望的戰爭,我永遠也無法知道,人族的意志是多麼堅韌。」天雄望著那少年冰冷的軀體,默默地想著。
「天雄閣下!」一名負責瞭望的矮人族戰士來到天雄身邊,「神族的彩雲陣列又開始攀升了,他們似乎點起了魔法火焰御寒。」
他的話引來的是一片默然,彪洪的哭泣聲也因之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抬起目光,緊緊地注視著天雄。
天雄沉默了良久,終於艱難地抬起頭,環視了周圍的戰友們一眼,用沙啞的聲音說道:「我們必須繼續爬升,這是唯一的辦法。」
「繼續爬升吧!」彪洪輕輕將少年的屍體放在一邊,緩緩站起身,用堅定的語氣說道:「天雄閣下,我們堅信,在你的帶領下,西南蠻荒將會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對!繼續爬升吧!天雄閣下,無論付出任何代價,我們都會和神族周旋到底!」周圍的戰士紛紛說道。
天雄感到自己的眼眶不爭氣地湧起一絲酸楚,他用力點點頭,單膝跪在了彩雲之上,伸掌輕輕拍了拍彩雲柔軟的表面,輕聲道:「再送我們一程。」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似乎過得很慢,又似乎轉瞬即逝。當神族的戰士們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期待著漫長的一天趕快過去的時候,他們卻沒想到這樣漫長的等待竟然可以持續了四天。
在這漫長的四天裡,人族的彩雲升入了幾乎令人絕望的高空,那片高空中所蘊藏的寒意,即使被火鶴燈環繞的神族都無法承受。他們難以置信,那些沒有魔法能量取暖的西南蠻荒戰士,是如何挨過那比隆冬天氣還要寒冷十倍的嚴寒。
「迪龐元帥,這一次我們攜帶的魔法能量不夠了,我們必須回去重新補充能量,否則火鶴燈一滅,這裡的戰士將會被嚴寒擊垮。」魔法兵團長蓮珍妮女爵士來到迪龐元帥的身邊,沉聲道。
迪龐元帥保持著他仰頭望天的姿勢已經有兩三個小時了,此時聽到蓮珍妮的話,卻沒加任何理睬,仍然紋絲不動地直挺挺站著。
「迪龐元帥?」蓮珍妮幾乎以為這位三軍統帥已經變成了化石,連忙急切地呼喚了一聲。
迪龐元帥似乎直到此刻才聽到蓮珍妮女爵士的聲音,他怔了一下,默然半晌,忽然問道:「蓮珍妮兵團長,你認為他們還活著麼?」
蓮珍妮對迪龐元帥的問話不知所措,愣了一下,問道:「元帥閣下,您是說彩雲上的敵軍嗎?」
「嗯。已經四天了,無論多麼堅韌的戰士也熬不住四天彷彿地獄之底才會有的嚴寒。」迪龐元帥喃喃地說。
「但是敵軍的彩雲仍然繼續攀升著,如果沒有人驅動咒語,它根本沒可能這麼做。」蓮珍妮女爵士驚訝地說道。
「也許是彩雲咒語出現了什麼故障,畢竟我們驅動彩雲的經驗並不豐富,很多情況都沒有遇到過。也許驅動彩雲的唸咒人死去之後,彩雲仍然會按照他的意願繼續攀升也說不定。」迪龐元帥低聲道。
「元帥閣下,」蓮珍妮女爵士對於迪龐元帥關於魔法的淺薄理解大吃一驚,「失去了唸咒人生命能量的,任何魔法咒語都會立刻失去效果,這是魔法常識。」
迪龐元帥似乎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他擺了擺手,道:「誰知道呢!也許浮雲咒是唯一例外的咒語。」
說完這句話,他大踏步走到司令台前,對一名魔法傳令兵道:「立刻派第三旅第一小隊的頭鷹出動,偵察一下敵軍彩雲的情況,有任何異常就立刻向我報告。」
「是!」這位魔法傳令兵想也不想,立刻就用紅藍相間的魔法信號發佈了命令。
就在這個時候,蓮珍妮女爵士已經飛快地趕到迪龐元帥身邊,急道:「元帥閣下,如果敵人仍然存活的話,這只頭鷹將會受到迎頭痛擊。」
「我相信他們已經全部陣亡了,此時我們上去只會看到一堆被凍成冰塊的屍體。」迪龐元帥沉聲道。
就在他們熱烈地爭論的時候,嗤啦啦的雄鷹展翅之聲已經在彩雲的鷹巢上響起,一隻羽毛華麗耀眼,金光四射的白日金羽鷹背負著一名金甲飛鷹戰士和一名一級魔法師沖天而起,朝著高懸空中的西南蠻荒彩雲飛去。
持續四天沒有任何交戰,無聊到極點的神族戰士們此時看到雄健的頭鷹沖天而起,都發出一陣激動的歡呼聲,多日以來的焦躁、沉悶和擔憂,此時此刻似乎一掃而空。
「給他們點兒顏色看看!」
「衝上去,讓那幫鄉巴佬看看什麼是神族魔法!」
「夥計,往上衝啊!」
各種各樣響亮的叫喊聲彷彿海潮一般,從十九座彩雲陣列中四面八方地傳來。這隻金羽鷹似乎也感受到了這十萬神族戰士的矚目,格外精神抖擻地在空中一個漂亮的盤旋,朝著高空衝去。
就在這只承托著十萬神族注視的頭鷹剛剛掠到西南蠻荒彩雲上空的時候,一聲裂帛般刺耳的弓弦震動之音迅雷一般傳遍整個天空。那隻金羽鷹渾身上下的金色羽毛彷彿禮花一樣砰的一聲四外飛散,接著朝著十九座神族彩雲陣列悠悠飄落,猶如半空中突然降落了一場豪雨。
眼力較好的神族戰士們清楚地看到,一枝長柄鐵羽箭殘酷地將鷹背上那名飛鷹戰士和一級魔法師的咽喉穿在了一起。鐵羽箭的尾翎緊緊地箍在了飛鷹戰士的咽喉處,強大的衝力帶著兩具屍體從金羽鷹的身上飛射而起,朝著最近的一座神族彩雲落去。
這枝箭上似乎蘊含著發箭者無窮無盡的怒火和狂暴到極點的力量,當它帶著兩具屍體落在彩雲上的時候,彩雲光滑的表面似乎無法阻擋住它一往無回的去勢。
兩具屍體在鐵羽箭的帶動下風馳電掣地在彩雲表面滑行,勢如破竹地從彩雲的東面滑到彩雲的西邊盡頭,然後再次沖天而起,遠遠地落在了另一片彩雲陣列的前沿,發出轟然一聲巨響。
目睹這一切的戰士們不由自主地圍到這座彩雲的西面,朝下看去。另一片彩雲陣列上的戰士們也紛紛圍了上來,聚攏到這兩具屍體身邊。兩名死者臨死之前那驚慌而恐懼的蒼白面色,彷彿死神的印章牢牢地印在了眾人的腦海之中。神族戰士們遙遙相望著彼此的面容,發現所有人的臉上都瀰漫著揮之不去的死灰色。
「迪龐元帥……」蓮珍妮女爵士勉強抑制著身上一陣又一陣的寒意,低聲道:「不如撤軍吧!」
「不,讓所有魔法師將魔法能量全部供應給火鶴燈,我們就在這裡堅守,直到高空的嚴寒把我們的敵人凍死為止。」迪龐元帥用白手帕輕描淡寫擦了擦額角的冷汗,沉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