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軍營浴池走出來的魔法師們雖然被一大群如狼似虎的官兵咬牙切齒地怒視著,臉上卻露出一絲幸福的光芒,似乎很享受沐浴給自己帶來的快樂。
親自看守他們沐浴完畢的天雄看到他們滿臉放光地走了出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衝他們點點頭,道:「洗完了?滿意了?跟我回去吧。」說完當先領路,分開圍觀的人群,帶著這群乾乾淨淨的魔法師朝著俘虜營走去。
「天雄先生,聽人說你是一個殺人惡魔,沒想到你對我們這些俘虜這麼體貼周到,看來神族軍營裡對你的傳言似乎有誤。」領頭的年長魔法師跟在天雄身後諂媚地說。
「你們可能活不過明天了,今天姑且讓你們痛快痛快吧。」天雄似乎在想著別的事情,隨口說道。
「啊,天雄先生,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聽到這句話,幾名魔法師都感到一陣慌亂,年長魔法師首先問道。
天雄回過頭來,沉聲道:「明天我們可能抵擋不住你們神族的攻勢,浮雲之都將會淪陷。我在前線奮戰,保護不了你們,如果戰局失控,後方的士兵會對你們怎麼樣,我不敢擔保。」他看了看前方的俘虜營,又道:「待會兒我會讓其他神族士兵也去洗個澡,盡量滿足他們的要求,明天的事,誰都不知道。」
「等一下,等一下,天雄先生。」年長魔法師氣急敗壞地說,「我們神族的司令官一定會來和你們洽談俘虜的事宜,他們不會拋下我們不管的。我們這些魔法師死了沒什麼大不了,但是那些特擊戰士和牧師如果死了,就再也活不回來了。他們家中還有妻兒老小,你不能眼看著他們去死啊。」
「這些輪不到我作主,你們神族的司令官至今沒有和我們聯繫,今天的攻擊反而更加猛烈。大家只有聽天由命了。」天雄淡然道。
「天雄先生,這是一場荒謬絕倫的戰爭。我想你也應該同意我的觀點。」年長魔法師激動地說,「為了這場無中生有的戰爭犧牲我們三千名神族最優秀的兒女是會受到神罰的。就讓我們該死的司令官在地獄中腐爛吧,我決不會眼看著這些小伙子就這麼走向死亡的。」
「你準備幫助我們作戰嗎?」天雄在年長的魔法師口中聽出一線希望,有些興奮地問道。
「幫助你們?幫助神族的敵人?不不不不,我決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年長魔法師拚命地搖著手。他將頭湊到天雄的耳邊,輕聲說:「當然,我決不會告訴你,我們神族的魔法如果對天施放威力會減為原來的百分之一。我更不會告訴你神族人驅動彩雲的法咒,但是我在晚上總是喜歡說夢話的。」
天雄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目瞪口呆地對這位魔法師小聲說道:「您真是太慷慨了。我真應該多讓您洗幾次澡。但是如果這麼做,我們會令神族很多的戰士死傷的,尤其是魔法師,您不感到內疚嗎?」
「唔,小伙子,」年長的魔法師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說,「儘管去殺那些魔法師吧,他們不會見怪的。」
「你學會了驅動彩雲的咒語?」彙集在雲宮正殿舉行軍事會議的所有聯軍首領異口同聲地大聲問道。
處於音浪核心的天雄兩耳一陣令他感到天昏地暗的轟鳴。這也難怪他們驚訝萬分,那些死硬的魔法師無論他們如何威逼利誘,以死相脅都不願意透露神族魔法的秘密,而天雄只是把他們帶去洗了一趟澡,就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情報,這讓他們多少有些難以置信。
「神族的魔法師似乎對於矮人國的澡堂非常滿意。」天雄對於神族魔法師的描述也只能到此為止。
「即使你懂得神族驅使浮雲的魔法也沒有用,當我們的軍隊走上彩雲的時候,我們就失去了回頭山脈上遍地珠寶的掩護,神族的大規模毀滅魔法會毫不猶豫地擊中你們。哪怕你們飛到天邊,也只有走向滅亡的一條路而已。」銀銳厲聲說道。
「那個神族魔法師還向我透露一個重要的情報,那就是神族魔法在對空發射上有先天的弱勢,無論任何魔法,在仰射的時候,威力將會減小到原來的百分之一。」天雄沉聲道。
「真的!那就是說,我們只要飛到神族的頭頂上,他們的魔法就奈何不了我們!」侏儒族的都蒙第一個反應過來,興奮地大聲說。
「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第二個意識到這則情報珍貴之處的暴風先生忍不住用力一拍大腿。
「是啊!這樣,我們可以驅動神族的彩雲飛到天上,從敵人的頭頂上發動攻擊,那樣我們將會取得優勢!」鐵肩元帥的眼中似乎已經看到了敵人的大軍焦頭爛額的情景。
「那我們還等什麼,立刻準備吧。」虎牙迫不及待地說道。
「等一下。」銀銳冰冷的話語彷彿一盆涼水,兜頭澆滅了眾人心中興奮的火焰,「那個神族魔法師倒是很健談啊。他的話,你們就那麼相信嗎?」
聽到她的話,眾人重新恢復了沉默,憂心忡忡的表情再次浮現在他們的臉上。
「我不知道他值不值得信任,這在我看來已經無關緊要。」天雄沉默了良久,彷彿下定了決心似地說,「在我眼裡,這是唯一可以致勝的機會,我們別無選擇。」
「如果那個見鬼的魔法師說謊的話,我們的軍隊只要一飛到神族魔法師的射程範圍之內,就會被燒成烤豬,電成焦炭,凍成冰塊,這樣也沒關係嘛?」銀銳激烈地說。
「這和我們什麼也不做而迎來的宿命沒有什麼不同。」天雄沉聲道。
「我絕對不會讓自己的戰士站到那該下地獄的彩雲上去,他們即使要死,也要死在踏踏實實的天下大陸的泥土上。」銀銳憤然道。
「我只需要一千名弓箭手,五百名魔槍手,我親自率領他們登上彩雲。」天雄堅定地說。
「瘋子……」銀銳狠狠丟下這句話,大踏步走出了雲宮。
「我會挑選東南聯盟最棒的弓手和你一起上去。」一直沉默的銅山此時終於發表了意見。
「你會得到矮人族最傑出的魔槍手。」鐵肩元帥也下定了決心。
「那一千人的弓箭手裡不能缺了獸人族的小伙子。」獅眼王沉聲道。
「多謝你們,我立刻就去準備相關事宜。」天雄果斷地說。
「等一下,天雄先生。」獸人族的獅眼王忽然說道。
「是的,國王陛下。」天雄停住行將向雲宮外走去的腳步,恭敬地問道。
「你想好了麼?當彩雲升空的時候,你就沒有回頭路可走,除非這場戰爭結束,又或者彩雲上的戰士們全軍覆沒,否則這朵彩雲將會一直浮在天空之上。神族的軍隊不會給你們把他降下來的任何機會。」獅眼王沉聲道。
「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如果這場戰爭不結束的話,我們就一直停留在天上,和神族周旋到底,直到最後一個人戰死為止。」天雄堅定地說。
雲宮裡一片令人心情沉重的靜默,良久,聯軍的領袖們不約而同地站直了身子,用各國不同的姿勢向他莊嚴地敬了一個軍禮。
當天雄走出雲宮正殿的時候,他用力地呼吸了一口回頭山脈上空充滿山嵐濕氣的空氣,一屁股坐倒在雲宮前的長階上,長長歎了口氣。
「天雄先生!」一個洪亮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銅山寬闊而雄壯的身影靜悄悄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銅山……,有什麼事嗎?」天雄此時只想一個人靜一靜,隨即漫不經心地問道。
「天雄先生,落霞公主此時仍然在雲宮接待廳治療傷重的病人。你做了這麼艱難的決定,應該親自去告訴她。」銅山輕聲道。
「我想我來不及告訴她了,也許……我不應該讓她知道。」天雄微微搖搖頭,低聲道。
「如果你不告訴給公主殿下,她一定會埋怨你一生一世。」銅山關切地說,「當我求你了,天雄先生,去見見她吧。準備的事情都交給我,我會幫你辦得妥妥當當的。」說完他不由分說地拍了拍天雄的肩膀,大踏步地朝著遠方的軍營走去。
望著銅山遠去的背影,天雄微微歎了口氣,用手使勁抹了抹乾燥的面頰,搖了搖頭,朝不遠處雲宮接待廳的方向望去。
此時已經是深夜時分,但是接待廳的一盞孤燈仍然長明不熄。透過接待廳被燈火照得通明的窗戶,天雄可以清楚地看到落霞公主那輕盈有致的身影。
「如果有一位畫家將她此時的樣子畫下來,再配上回頭山脈上空清冷的寒星,被夜色籠罩空無一人的雲宮階梯,那將會是一幅多麼孤獨而淒美的畫卷。只屬於她一個人的雲宮,只屬於孤冷夜色中的公主。」走在靜悄悄的雲宮廣場上的天雄,默默地注視著窗前的落霞公主,感傷地想著。「她本應該擁有更加美好的生活。」
看到天雄面色沉重地走進雲宮接待廳,落霞公主連忙將手中已經治癒的病人交給一旁的護士看管,快步走到他的面前。
「怎麼了,天雄?你的臉色很不好,我一直在這裡,沒有去參加軍事會議,你們有了戰勝神族的方法了嗎?」落霞公主關切地問道。
「嗯,有辦法了。」天雄深深吸了一口氣,將剛才軍事會議上所做出的決定簡要地向落霞公主述說了一遍。
「你決定率領他們登上彩雲?」落霞公主急切地問道。
「是的。破曉就出發。」天雄輕聲道。
「你決定了?難道你不知道,一旦你將彩雲升空,不到戰爭結束,你沒有降下彩雲的機會。你的命運只有戰死在彩雲之上或者直到戰爭結束。無論哪一樣,你都將會一去不回。」落霞公主急切地說著,清澈而明媚的雙目洋溢著一絲幾欲奪眶而出的淚光。
「我們只有這個機會,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下。」天雄懇切地說。
「為什麼非要是你?回頭山脈上這麼多驍勇的將領,這麼多能征慣戰的士官,為什麼偏偏是你要去。你已經為這裡的人做得太多了,你不欠我們任何東西,你不屬於這個多災多難的世界,你的故鄉在萬里雲端之上,在眾人夢裡的遊俠島中。為什麼你這麼不愛惜自己的生命,偏偏要選最絕望的死路去走。你不思念故鄉嗎?你不懷念親人嗎?你真的能夠放得下這個世上的一切嗎?」落霞公主死死地抓住天雄的衣角,不知不覺間已經淚如雨下。
「落霞,」天雄沒有想到落霞公主的情緒在一瞬間會變得如此激動,他的心中裝滿了幾乎要橫溢而出的感動,這個世上,竟然有一個少女對自己如此關心。剎那間,他似乎依稀品嚐到一絲幸福的甜蜜,而這絲甜蜜卻讓他此刻的心情更加沉重。「我是天下大陸最好的弓箭手,我的千里弓百里穿楊,是沒有人可以替代的。如果我去了,那些登上彩雲的戰士生還的機會會大得多。」
「這不公平,你不該為我們去冒這麼大的風險,你答應過父親,要一生一世地照顧我。這是遊俠的承諾,你要把這個承諾棄之不顧嗎?」落霞激動地問道。
「嘿!」天雄反手抓住落霞拉住自己衣袖的素手,用力一握,輕聲道,「你忘了,我是戰神天雄,我已經習慣了創造奇跡,說不定我會安然無恙的回來。說不定我會就這樣把神族趕出回頭山脈,一生一世都不敢再回頭。你說過相信我說的希望,也說過相信我,不是嗎?」
落霞緊緊地閉住嘴唇,仰起頭,將眼看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硬生生地止住,顫抖地望向天雄,輕聲道:「那麼你答應我,一定要活著回來。」
天雄的心緩緩沉了下去,這又是一個他幾乎不可能履行的承諾。無法履行照顧落霞公主的諾言已經讓他肝腸寸斷,這第二個無法完成的諾言更讓他魂斷神傷。他已經不配稱為什麼遊俠了,世上哪會有如此不收信諾的俠客。也許,正像笑家大小姐笑芙所說的一樣,遊俠是一個太富於挑戰性的職業,不是所有人都適合的。
「你為什麼不答應我?因為你知道自己不可能活著回來了,是不是?你這一去將再也無法回頭,不是嗎?」落霞公主用力晃著天雄的身子嘶聲道,淚水撲簌簌地順著臉頰滑落。
「聽我說,落霞,聽我說!」天雄奮力握住落霞的雙手,將她的頭抬起來。看著落霞倉皇焦慮的關切眼神,天雄只感到一陣心酸。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在臉上勉強做出一絲自信而溫和的笑容,輕聲道:「我答應你,我會回來,這是遊俠的承諾,一世都不會改變。」
聽到這句話,落霞的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神色,一朵淺淺的微笑彷彿鮮花一般在她仍然掛著淚痕的臉上緩緩綻開。
走出雲宮接待廳的天雄彷彿已經耗盡了最後一點力氣,他渾身酸軟地靠在門外的一棵青松樹幹上,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做了一個很艱難的承諾。」一個幽幽的聲音忽然從天雄背後傳來。
「你都聽見了。」天雄有氣無力地問道。
被烏雲遮擋的月亮此時突如其來地從雲朵的圍困中脫穎而出,在雲宮的廣場上撒下一地清輝。將來人的亮銀頭盔和鑌鐵甲冑照得熠熠生輝,那是銀銳一身招牌般令人矚目的打扮。
「你會履行承諾的,是不是?」銀銳冷然道,「聽人說遊俠許下的承諾,一定會完成,這是遊俠的準則。」
天雄緊緊地閉著嘴,一言不發。
「我想過了,也許你是對的,那個魔法師的話也許是假的,也許是真的。現在的我們只有相信他才能抱持住最後一絲希望。」銀銳輕聲道,「我已經挑選了西北聯盟最好的弓箭手兩百多人,都是箭不虛發的高手,如果不是必須接手你留下來的北坡防線,我也想和你一起去。」
「夜歌公主,請你答應我一件事好嗎?」天雄看著天空中淒清的月色,淡淡地問道。
「叫我銀銳,即使是四下無人,也必須叫我銀銳。」銀銳將軍嗔怒地說。
「好吧,銀銳,這一次如果我不能活著回來,能不能請你照顧落霞公主。」天雄輕聲道。
「什麼?」銀銳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眉梢高挑,輕聲問道,「你再說一遍?」
「請你照顧落霞公主。」天雄用堅定的語氣再次重複了一般自己的請求。
「咯咯,」銀銳將軍似乎聽到了世間最好笑的事,仰起頭發出一陣刺耳的冷笑。「我沒有聽錯吧?你讓我照顧落霞公主?整個天下大陸最希望她倒霉的人就是我,你讓我照顧她?」
「你是我見過的最堅強的戰士,也是我見過的唯一對落霞公主有威脅的將領。如果你能夠捐棄前嫌,和她同心合力,我對她就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天雄沉沉地歎了口氣。
銀銳仰起頭,仔仔細細地看了天雄一眼,忽然道:「你對這一戰沒有抱持希望,是不是?」
天雄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搖了搖頭,沒有說話。
「見你的鬼,是哪個混蛋在喘息城裡對人族戰士們保證自己能夠帶領他們戰勝進犯西南蠻荒的神族?是哪個混蛋讓我們一定要抱持希望?」銀銳奮力一拳狠狠打在天雄的胸口。
「可是你一直不相信我說的話,也許你是對的,我們根本沒有什麼取勝的機會。每一個希望都是那麼縹緲難及,每一次戰鬥都是那麼讓人肝腸寸斷。」天雄無力地低聲說著,「你說過,也許連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說的話。」
「我現在願意相信你的話,我願意相信希望,相信你。」銀銳伸出雙手,奮力地推了天雄一把,嘶聲道,「我們已經走了這麼遠,我們甚至曾經取得過勝利,我們已經付出了能付出的一切,在這個關頭你要氣餒嗎?那為什麼當初你要說那些豪言壯語?」
「也許當初我只是撒了一個彌天大謊。也許我只是一個自欺欺人的騙子。」天雄沉痛地低下頭。
「就算你是一個騙子,那就做一個最出色,最傑出的騙子。要想騙人,就要先騙自己。連自己都騙不了,你憑什麼騙我們上百萬的戰士?」銀銳扶住天雄肩膀,強迫他抬起頭來,激動地說,「你都不相信希望,憑什麼讓我們相信?天雄,求求你振作起來,這裡成千上萬的戰士等著你去欺騙他們,給他們一個希望,讓他們在合眼的時候,能夠有一絲恬靜自信的笑容,讓他們在夢鄉中,有一個七彩光芒的幻境。」
「銀銳……」天雄目瞪口呆地注視著眼前這個身著男裝的公主,被她的話所深深的震撼著。
「天雄,我就站在這裡,作為一個西南蠻荒的戰士,我等待你來騙我。讓我相信這場戰爭還有希望,讓我相信聯軍最終將取得這場戰爭的勝利,讓我相信你會活著回來。」銀銳的眼中淚光隱隱,充滿炙熱的期盼。
「我們還有希望,我們會取得勝利,我會活著回來。」天雄的眼中滿是酸痛,一股許久未有的激昂而豪放的心緒彷彿奔騰洶湧的龍江潮水在他的體內滾動。他感到自己一瞬間找到了千萬年來一代又一代遊俠面對著強絕天下的敵手時所擁有的信心和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