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陽荻那一走,就一直沒有再出現過。
大概是覺得她假想中的情敵也不過如此而已,便懶得再在我這裡浪費她的時間。但我知道,她即使不親自來看我,也少不了對我的時刻「關注」。
於是我就在這裡「臥瀾軒」裡「安份」地過著「下堂妾」的生活。
我讓人把所有艷麗的衣飾都統統換掉,說自己如今連殿下的面都見不著,裝扮得再美也是徒勞,不如穿得素淨一些,才符合我哀怨的心情。
每日除了找書生「論書下棋」,安撫書生急於回鄉救妹的情緒,此外便是待在房間或庭院裡輾轉徘徊,長吁短歎,寢食難安。真是抬頭望明月,低頭思夫君,淒淒慘慘慼慼。
漸漸的,周圍的下人開始對我這個失寵的怨婦失去了興致,不僅行事怠慢,疏於看管,就連私下議論八卦,也不會再刻意避嫌,有時甚至有意讓我聽見。
她們說太子如今在朱雀殿,據說日日有錦衣玉食,夜夜有不同的美人侍寢,侯爺還費盡心思讓人傳授他安邦定國的道理,以期能喚起太子爭奪天下的雄心。可惜侍奉太子的下人都被嚴令守口如瓶,讓別人無從知曉詳情,只知道侯爺終日愁眉不展,看來情況不容樂觀。
每每說起此事,她們就忍不住嗟歎一番:照這樣下去,不知太子何時才能奪回江山,帶她們走出這個鬼地方,到外面去看一看……
於是我讓書生代筆,在信箋上寫下一首改寫的詞——
妾有五重深深願:
第一願、望君康健。
二願恰如雕樑雙燕。
歲歲後、長相見。
三願薄情相顧憐。
第四願、永不分散。
五願儲君收因結果。
賜座藏嬌殿。
然後折成個同心方勝,放入信封,要下人務必替我呈交給「太子殿下」。
果然,轉天朱陽荻就再次出現在我面前,對我噓寒問暖,還攜我一道賞花。然後在賞花時狀似無意地問我:「不知妹妹對殿下即將爭奪天下這件事,有何想法?」
我便又向她推心置腹:「不瞞姐姐說,賤妾是個俗人,也免不了望夫成龍。其實當初跟他私奔是只圖一時的意亂情迷,後來才後悔自己為他放棄了九王府的榮華富貴。所以賤妾又設法去接近大將軍,可惜尚未得到名分就被老將軍識破。差點丟了性命。賤妾走投無路之時,聽說他原是前朝皇子,而且心裡還對他有情,便又去找他,求他回心轉意,以期他日能有所轉機……如今他當真被擁立為太子,賤妾心裡怎能不高興?就盼著他能早日奪回本該屬於他的天下,就算到時賤妾不再受他恩寵,至少也能得到小小的冊封。從此衣食無憂地在宮中坐享清福。」
朱陽荻媚笑道:「妹妹還真是容易滿足,哪像我,就愛做當皇后的夢。誰若要阻了我的路,我定會將其連根拔除!但我對妹妹就很放心,你是個聰明人,應該知道哪些該做,哪些不該做。如今你若能設法規勸殿下去爭奪天下,我就記你一功,他日待我得償所願,我定會讓殿下封你為貴妃,協助我一同掌管後宮。妹妹以為如何?」
我大喜過望,忙俯身一拜:「多謝姐姐抬愛,賤妾求之不得!」打扮了一番,然後被送至朱雀殿侍寢。
朱雀殿內帷幕深深,燈影重重,彷彿一座華麗的迷宮。我在侍女的引領下幾經輾轉,終於見到了恍如隔世地師父。
他正身穿琥珀色華服,靜默地立於層層垂帳之中。垂眼看著桌上的青梨,身後是繪滿牡丹花的屏風。
雖然看上去修眉緊鎖,略顯憔悴,但雙頰卻比之前稍微豐潤了一些……很好,很好,說明他有好好吃飯,但還不至於縱慾過度。
他怕是不知道我要來,所以即使聽見我和侍女的腳步聲,也只作充耳不聞。
我便當著侍女們的面在他幾步之外跪下。輕聲道:「賤妾參見太子殿下。」
師父鳳眼一怔。驀然抬頭,看著我有些不可置信。「……予蝶?」
我黯然垂眼,「時隔多日不見,難得殿下還記得賤妾……」
師父忙快步走上前來將我從地上扶起,輕撫著我的臉將我看了又看,正欲開口說點什麼,我卻徑直投入他地懷中,滿腔的柔情蜜意:「難得再與殿下重逢,賤妾有好多話想對殿下講,可又怕辜負了這般良宵,不如……不如……」
然後將臉埋入他的衣襟,似乎羞怯得生怕被人看見。
饒是再呆的人也該心知肚明,師父也終於會了意,抱起我走到屏風後面,將我輕輕放在床榻上。我伸手勾下他的頸脖親得咂咂作響,順便還褪下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地拋到屏風擋不住視線的地上。
直至將師父身上的華服也脫下扔了出去,師父也禁不住開始低喘出聲,外面終於傳來輕微的腳步聲,似乎漸行漸遠,最後完全清靜。
我咬咬牙推開師父,翻身下床小心翼翼地朝屏風外面張望——附近空無一人,只能隱隱望見遠處地層層紗帳外,有幾抹極淡的身影還守在那裡。
我這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又感到師父正要從身後抱住我,便猛然轉身,用手抵在他胸前不容他再靠近,瞪著他低聲說:「說罷,太子殿下至今為止,曾臨幸過幾個美妾?」
師父微微一愣,似乎被我的突然變臉又弄得措手不及,稍作躊躇才答道:「一個。」
「一個?!」
雖然原本就不敢奢求他能守身如玉,但親耳聽到了,還是如墜冰窖,心頓時拔涼拔涼地,還充滿了酸意……
在我忍不住要哭出來之前,他忙又補充道:「還未遂。」
……未遂?!
他見我兀自怔忡,便又搖頭苦笑:「你的臉,總是變得比風雲還要快……」
我又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那「未遂的一個」是我,於是含著淚氣鼓鼓地看著他說:「這都什麼時候了,你,你……你竟然還……」
你竟然還逗我!
可是話沒說完,就被他摟進懷中溫言安撫:「為夫天天看著那青梨,哪裡還敢輕舉妄動?上回什麼都沒做,就被打入了阿鼻地獄,這回要是真做了什麼,恐怕就只能萬劫不復……」
這話說得我又心疼又歡喜,總算真正安了心,又由著他將我抱回床上去。
結果是,難得遇此良宵,本該做點應景的事,可我又怕辜負了這短暫的相聚,所以只能抓緊時間先把話講完了再說……
師父是他們擁立的「太子」,是當事人,瞭解的情況自然比我多很多。
原來這州侯果然有後台,但他的後台既非老皇帝,也不是老將軍,而是他地姑母——前朝的朱陽太后,說起來還是師父的親祖母。
話說當年老將軍協同當今老皇帝逼宮之時,麟帝自刎,太后逃逸,而太后有逃向了何處?正是這座「涅山宮」。
那朱陽太后在年輕時候是最得寵的妃子,手腕也非同一般,不僅讓朱陽家一起雞犬飛昇,還費盡心機剷除異己,最終將自己原本無意爭奪皇位的兒子推上了皇位,自己則成了獨攬大權的太后,從此過得風生水起,卻引來滿朝生怨,百姓憤慨。
她也自知這般好景不會太長,所以暗中讓朱陽家的人修建了這座「涅山宮」,以防有朝一日走投無路。還將許多宮內的金銀財寶轉移到此處,又請來精通奇門遁甲的術士在周圍佈局,讓世人無法輕易尋到。
待到蕭牆禍起地那一日,她見大勢已去,便斷然帶著親信與親兵逃進了山宮,而朱陽家的核心人物也都逃到這裡與她回合,誓要協助她東山再起,重返興都。
只可惜,太后逃進山宮以後第三年便不幸病故,至死沒能等到東山再起的那一天,從此「涅山宮」的主人便成了太后的兄長州侯,也就是朱陽肅的父親,父親亡故後,就由朱陽肅自行繼承「州侯」之位,成為山宮的第三代主人。
這朱陽家,雖然姓氏不好聽(朱陽,豬羊……我錯了,不該這麼說師父的祖母)但卻人才輩出,這朱陽肅與他父親也非同一般,即使太后亡故也沒有亂了分寸,反而暗中招兵買馬,擴充武裝,還籠絡民間有識之士,生財有道,讓山宮的實力愈加壯大。
但沒了太后,就沒了冠冕堂皇地起義地借口,縱使他們武裝再多,也不可能跟真正的官兵硬碰硬,所以只能暫且在山宮裡安居樂業,休養生息,偶爾搞點動靜不大地地下活動,四處尋找契機。
朱陽肅之妻就是當年太后跟前最親信的宮女,她偶爾會忍不住喬裝打扮一番,親自潛回興都去偷偷探視家人。就在前兩年,她不經意地發現——新任的護國大將軍項逸南看上去很眼熟,仔細回想起來,竟與麟帝當年最寵愛的姜昭儀十分掛相,再仔細一看,甚至跟麟帝都有幾分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