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完畢,我在朱陽荻讓人給我拿來的衣裙裡面挑挑揀揀,許久沒能挑出一件能穿的來。
真懷疑這些衣裳都是她自己的,儘是妖冶的真紅,濃紫,黛綠……而且大多「衣不遮體」,師父又不在這裡,我穿這麼妖冶,又給誰看去?
算了,我又不是真正的古代女子,又何必太在意?再說也不能不穿衣服就出去……
於是勉強挑了一身金燦燦的抹胸襦裙,配上一襲濃得幾近墨染的紫色薄紗,再加上侍女只為我留了兩縷垂肩長鬢,將其餘的頭髮全部斜斜地綰起,插上簪釵與金步搖,把我臉上描得跟朱陽荻一樣粉白黛綠烈焰紅唇不說,還在我額間貼上了桃花狀的花鈿,看這架勢,可以直接把我打包送青樓了,不過只要有朱陽荻在,我就永遠成不了名妓。
好在我早就習慣被人當作芭比娃娃,於是耐著性子任由她們折騰完,便朝鏡中的自己拋了個媚眼,然後便學著朱陽荻的樣子,裊裊婷婷地走向花廳。
想要套她的話,就得先跟她臭味相投不是?自命清高反而會讓她心生反感。
但剛行至花廳門前,就聽見裡面傳來書生與朱陽荻的聲音,為探探朱陽荻的性情,我決定站在門外光明正大地偷聽——
「……呃……那個……敢問朱陽小姐,難道靜兄真是太子殿下?太子如今……不是正在興都攝政嗎?」書生的語氣小心翼翼,可能是一邊說一邊在極力抵擋朱陽荻的勾魂媚力。
「范公子有所不知,此太子非彼太子,興都那個是興都的太子,而我們涅山宮的這個,是我們的太子。」這聲音,勝似嬌鶯恰恰啼。
「請恕在下愚鈍,一個溪南國怎會有……兩個太子?再說太子也不是隨便誰都能當的……」
「范公子此言差矣,誰能最終奪得天下,誰就可以當太子。再說殿下他本就是先帝的長子。他難道不比那個什麼九王爺更有資格當太子?」
什麼?!她竟然知道師父地身世?我還以為只要我能守口如瓶。這件事就不會被第四人知曉。到底是誰走漏風聲地?
「……靜兄他……他當真是先帝長子?!」
一聲嬌笑響起。「若非得到可靠消息。我們又怎會貿然行事?再說他地模樣。見過先帝地人都說有那麼幾分神似!」
「可。可是朱陽小姐……」
「范公子。我忘了提醒你。我可不是什麼小姐。而是太后親自冊封地鄉主。你可以暫且叫我朱陽鄉主。」
「為何是……暫且?」
「因為……不久就該改口叫我——太,子,妃!」
這三個字,彷彿是三塊巨石,狠狠地砸在我的頭頂與心底。砸得我兩眼冒金星,心裡冒火星!
不僅不由分說地把師父「請」來當什麼太子,還把「太子妃」都給準備好了。他當我們是任由他操縱的玩偶?!
我正咬牙強忍破門而入的衝動,卻聽裡面又傳來朱陽荻地婉轉嬌啼:「良娣,你再不進來,飯菜都該涼了。不如進來邊吃邊聽?」
我一驚——原來她……早就察覺我在外面偷聽,所以才故意說那些話讓我聽見?這是想向我示威呢,還是只想單純地知會我一聲,想讓我知趣一點?
至少她方纔已經向我表明: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我還是該老老實實地帶著,可別想耍什麼花樣。
看來這朱陽荻。是個笑裡藏刀的傢伙……她不直接去搞定師父,反而率先來與我接近,大概也是為了知己知彼……
但事已至此,唯一的辦法,就是乖乖進門去。
於是我只得收拾起自己的情緒,正要伸手推門而入,但餘光突然被身邊的一叢天竺牡丹給吸引——那花雖不是真正的牡丹,但能在這蕭索的深秋時節綻開,就顯得比那開在百花爭鳴時的牡丹花更為美艷。
我稍作沉吟。便折下最搶眼地一枝,插到我的髮髻上,讓它與我此時的濃妝交相輝映,然後拿出自己最妖嬈地姿態與最嫵媚的微笑,緩緩推開花廳的雕門,閃亮登場。
花廳內,朱陽荻與書生正端坐於八仙桌旁,除了距離靠得有些太近以外,看上去還算正常。
書生沐浴後換了一身素色錦衣。配上他那張清秀周正的臉還算相得益彰。只可惜這張清秀周正的臉,在觸見我的那一瞬間。就瞪大眼睛,嘴角扭曲得讓人認不出來……
他大概是萬萬沒想到,第一次見我穿女裝,竟會是這般濃艷的模樣。
抱歉,范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雷你的,還請你暫且隱忍。
於是我忽略書生地反應,直接將眼風飛向朱陽荻,向她俯身款款一拜,自己都覺得自己的聲音矯揉造作得很,「鄉主,不,賤妾應該早早地改口叫您一聲姐姐,方才一直站在門外沒有進來,只是不想打擾姐姐與義兄說話,並無它意,還望姐姐海涵。」
朱陽荻似乎聽著很受用,便做出一副很識大體的模樣,對我柔柔抬手道:「妹妹不必多禮,以後你我都是一家人,安家方能定國,如今見妹妹如此乖巧,我也終於可以放心了。來,過來坐下吃點東西罷,可別把妹妹餓壞了,損了這如花般的美貌,殿下若是知道了會心疼的。」
我忙誠惶誠恐地回道:「姐姐真是說笑了,賤妾的無鹽之姿,遠比不上姐姐您的傾城之貌。一旦能與姐姐永結秦晉之好,殿下哪還會把賤妾放在眼裡?」
「妹妹過謙了,且不說你模樣怎樣,單憑你能讓一心向佛的殿下破戒還俗這一點,就足以說明你不是一般的尤物。說來家父最近要獻給殿下眾多美妾,恐怕我還得多向你學學伺候殿下地本事,不然也難討殿下的歡心啊……」
原來他們早就對我的事一清二楚,那州侯還裝模作樣地問我是誰……還要送自家「女婿」眾多美妾?他還真是心胸寬廣得如同大海一般啊,難怪會有爭奪天下的雄心!
我在心裡咬牙切齒,臉上卻仍是幾近諂媚的笑。對朱陽荻「推心置腹」道:「姐姐真是折煞賤妾了,當真不是賤妾有什麼本事,而是殿下他雖然自小身在佛門,但畢竟是個皇子,骨子裡還是流著榮華富貴的血,所以偏生就喜歡像牡丹花一樣國色天香地女人。其實就是像姐姐您這樣的……只可惜好像還差了一點什麼……」
說著便取下自己頭上的天竺牡丹,慇勤地為她插入發間,然後看著她嘖嘖稱讚道:「嗯,這樣就好很多了,若是還能再多抹一點胭脂,多貼一些花鈿,再換件更富麗地衣裳,薰香更濃烈一些,就這樣去見殿下地話。殿下一定會被迷得神魂顛倒,無法自持的!」
朱陽荻嫣然媚笑道:「妹妹果然有顆七竅玲瓏心,難怪殿下那般放不下你。」
我忙楚楚可憐地說:「賤妾自知處處不如姐姐。不敢再奢求殿下地恩寵,也不敢奢望能再為他侍寢,只求偶爾還能見上他一面,讓他還不至於完全忘了賤妾……」
朱陽荻笑得更加舒心,「妹妹你放心,你對殿下的這番情意,我會替你傳達給殿下的,至於能否見得上,那還得看殿下有沒有閒心來顧念舊情。」
什麼顧念舊情?能否見得上。不還得你跟你老子說了算麼?
我還想趁機從她口中套出更多有關他們自己的訊息,但那朱陽荻卻已施施然地起身道:「我還有事,就不陪妹妹用膳了。你們暫且在這裡安心住下,我會留幾個伶俐的下人侍候你們的起居,若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他們就是。」
說罷便要與我們告辭離去,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忙叫住她又叮囑了一句:「對了,忘了告訴姐姐。殿下最喜歡青梨,就算不吃,也要擺幾個在桌上放著,只是看著也心裡高興。」
朱陽荻朝我心領神會地點點頭,然後媚眼流轉,扭身離開花廳。人去香留,滿屋都還殘存著她身上濃魅的香氣……
若是那州侯送給師父的美妾都是純真明媚令人我見猶憐的少女,那我難免會有那麼一點擔心,但若都只是庸脂俗粉。我好歹能稍微鬆一口氣。
怕就怕。他們為了拉師父下水,什麼事都做得出來。到時色誘不成,就乾脆下點媚藥,任師父再怎麼自持,也不可能受得了!
再說師父他,雖然淡泊名利,不貪財好色,但他從未有過名利與財色,如今真地有了,誰知道他會不會把持不住就淪落進去?就像我當初色誘他之時,貌似他沒怎麼掙扎,就從了……
「賢妹,賢妹……靜兄他……」
耳邊飄來書生猶疑的聲音,我條件反射似的猛然將他地手握緊,大聲說:「什麼也別說了,我相信他!」
書生再次被我失常的行為給嚇到了,「賢,賢妹……你沒事吧?」
我垂眼欲泣,兀自攥著他的手繼續發神經,「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我相信他,我相信他……」
如果我念上一千遍一萬遍,佛祖是不是就會顯靈?
如果能讓他時刻看見青梨,那個曾經導致我們決裂的罪魁禍首,是不是就能讓他時刻保持警醒?
如果他還能留著腕上的紫水晶,是不是就不會在美人堆裡忘了我,偶爾還能記起我們的曾經?
唉,我真傻,真的,我那時光想著要弄清楚情況要步步為營,沒想到卻親手把師父送進了別的女人懷裡,早知道當時死也要跟他黏在一起,堅決不分離!
不過,就算我非要跟他黏在一起,那萬惡的州侯與朱陽荻也總會有辦法將我們分開地罷?
如今只希望,在我想辦法再次見到他之前,他能堅持守住最後的防線,不至於被人吃光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