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從一隻玻璃鞋開始,不,是從一隻繡花鞋開始。
姜家有孿生女,花開兩枝,美麗成雙。可惜姐姐生來就體弱,多臥病在床,養在深閨無人識。而妹妹則天性活潑好動,比尋常女子多了幾分膽識,父母管她不住,也只能由著她無拘無束。
一日妹妹進山遊玩,偶見崖下有一男子正在追獵梅花鹿,情急之下脫了繡花鞋朝他砸過去,正好砸中他的弓箭,砸偏了準頭,救得那只梅花鹿倖免遇難。
待那男子抬頭怒目而視,方才發現他生得英武不凡。
而那男子,也沒料到這搗亂的少女竟美得像一株驕傲的紅蓮。
於是英雄與美人,就此結下了同心緣。
待男子率著銀甲鐵騎上姜家提親時,妹妹方知他竟是當朝新任護國大將軍項銘淵。
當年姜父只是一個邊遠小城的小小縣丞,能攀上大將軍這個高枝,欣喜之情自不待言,於是一口應允,雙方定下了婚期,要趕在將軍班師回朝之前擇吉日完婚。
時逢新帝登基不久,各地方紛紛忙於進貢品,選秀女。而姜家妹妹艷名遠播,早已是官府選定的秀女,姜家既捨不得放棄將軍這個金龜婿,又想在宮中試試運氣,好在家有兩女,便私自讓姐姐冒妹妹之名,在妹妹大婚之前三天送進宮去。
原以為能同時成就兩段美姻緣,誰知天有不測風雲,姐姐被送走之後,妹妹卻在大婚之前失足落水,早夭了紅顏。
姜家怕將軍怪罪,便謊稱溺亡的是姐姐,又將責任全部推給官府,說妹妹已被強行送入宮中。秀女之事畢竟關係到天家臉面,將軍雖怒,卻也只能咬牙隱忍。敢怒而不敢言。
話說姐姐冒妹妹之名入宮。一直寂寂無名也就罷了。但她雖然病弱。依舊難掩傾國之色。再加上清雅脫俗。很快就得到新帝地憐愛。於是。才人。美人。婕妤。直至昭儀。一路平步青雲。只要能誕下皇嗣。冊封為妃。獨寵後宮也指日可待。
而那新登基地麟帝。雖是個良人。卻遠不是個明君。登基以後一直對江山漠不關心。任由太后執政。內戚專權。一心想要逃離紛亂浮華地宮廷。偕同心愛地女子一起歸隱於四海。只羨鴛鴦不羨仙。
聽聞本該屬於自己地如花美眷。轉眼卻成了昏君懷裡地寵姬。血氣方剛地大將軍怎麼可能心甘情願?而姐姐地天生病弱。也被他誤當作進宮後因相思成疾。過得千般苦澀。萬般無奈。
她在宮中輾轉承歡。盡享醉人地芳華流年;而他日夜攥拳忍耐。誓要將她奪回身邊。
終於有一日蕭牆禍起。他糾集群臣。並出兵襄助新帝地異母兄弟六王。發動蓄謀已久地逼宮。麟帝自刎。太后逃逸。樹倒猢猻散。所有後宮嬪妃與宦官宮女一律以媚上之罪賜死。
一場腥風血雨消散。六王登基稱帝。這場政變被他從史書上抹去。改為麟帝病甍。留遺詔指明由他繼位。而知情地臣子為了保住性命。也不敢再私自提起。
此後不久,將軍大婚,迎娶一個體弱多病又來歷不明的女子為正妻。
浮生夢醒,夫人也曾想過要追隨先帝而去,無奈腹中已孕有先帝的骨血。她也曾想過要向他坦白一切,但終究捨不下姜家全族地性命。
於是她只能選擇拋卻前塵,繼續假扮妹妹捱下去。每日念誦佛經。以求能洗淨自己的罪孽。
她雖與妹妹性情迥異,但將軍只當她是因受驚過度而轉了性情。他也知她腹中所懷的是先帝的骨血。卻並沒有道破,還千方百計搜羅名醫奇藥來為她安胎續命,只因她的身子已經受不起小產的打擊。
直至七月之後,她幾經生死輪迴,終於產下一對雙生子。大的體弱安靜,小的健壯好動,都生得鳳眼修眉,恍若她們姐妹倆的延續。
項家連添兩子,本應是件天大地喜事。但在分娩當夜,將軍府內的術士夜觀星象,之後便稟報將軍說他觀到紫微星漸弱,而破軍星卻星光大耀,同時伴有七星隕落之象,破軍星是惡曜凶星,當夜生於正南方之子其命格會疏骨肉、仇六親,倘若成雙出現恐怕還會威脅到墨氏王朝的江山社稷。而項氏將軍府,正好坐落於興都地正南方。
既然將軍府的術士能觀到此景,那皇宮大內的術士定也一樣。將軍心知自己功高蓋主,新登基的錦帝早已對他心存芥蒂,一直想伺機削弱他的勢力,他不願為此埋下禍根,便在消息傳出之前除掉在場的產婆與侍女,而那對雙生子,最多也只能留下其一。
夫人苦苦哀求,甚至以死相逼,方才說動他沒有狠心將其中一個斬殺,而是暗中送去一座僻靜的山間佛寺。
在體弱安靜的那個孩子被抱走之前,她流著淚將自己唸經用的佛珠放入他地襁褓,並在他的襁褓上親手繡了一個「好」字,只望他能遠離塵世的紛擾,一切安好。
不久又按捺不住思念,命人去山寺打探,得知那孩子已被方丈取名為「靜好」。靜好,靜好,從此這兩個字便成了她心底的烙……
呃,以上內容,純屬是經由我個人添油加醋再潤色整理之後的結果,其實夫人的話遠沒有這麼長,言語也極為簡單,畢竟時間有限,不容她贅言。
雖然沒有贅言,但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已然給她虛弱的身體造成了很大的負擔。她的手心冰涼,卻一直在發汗,話音也變得愈加微弱,但她還是咬牙硬撐著對我把話說完:
「……只怕我這一去,老爺就再沒了顧忌,不知他會如何對待那兩個孩子……逸南倒是不必我擔心,他好歹在名義上是項家唯一地嫡子,而且也已繼任做了大將軍,但靜好他……無權無勢,又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說不定哪天老爺就會對他起了殺心……所以小蝶,你要趕緊找到他,讓他小心隱匿自己的蹤跡,躲得越遠越好!」
躲?早在玉關寺之時,老將軍就已派人「看著」師父,倘若真想要他的性命。又如何躲得了?
還有項逸南,夫人恐怕也還蒙在鼓裡,不知道他服用麝香丸已久,可能已經被致不育。看來老將軍雖甘願為她去做別人孩子的爹,卻終究不願讓項氏的家業落入「外人」手裡。只要項逸南後繼無人,便得在分家中挑一個孩子過繼,這樣一來,既能讓夫人安心,又能確保下一任大將軍能繼續將項氏血脈傳承下去。嗯。原來如此……
逸南?一男?這算不算是「此地無銀」?
但我現在所面對的,是師父的母親,還是一個垂危地病人。我又怎能說出這些,害她更加憂心?
於是我一臉篤定地點頭道:「夫人您放心,我答應您就是。遲早有一天,我會帶他來見您,所以您一定要養好身子,要好好活下去!他一定也很想……很想親眼見一見他地母親……」
夫人垂眸看著我,鳳眼明淨,唇邊噙著一縷若有若無地淺笑,依稀能辨出她當年傾國的樣子。只是曾經地嬌羞被歲月洗染為了今日的慈愛。
良久,她將一世地等待只化作一聲輕歎:「不如不相見,如此便可不懷念。」
這句話,是在說她與師父,還是她與先帝?又或者是她的孿生妹妹與老將軍?
而那老將軍,終日守著這樣的女子,心中念念不忘的莫非還是最初相見的那株紅蓮?
罷了,這已是他們上一輩人的恩怨,與我無關。
只是有些熟悉的詩句在我的心中閃現——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第八最好不相許,如此便可不相續。
第九最好不相依,如此便可不相偎。
第十最好不相遇。如此便可不相聚。
但曾相見便相知。相見何如不見時。
安得與君相訣絕,免教生死作相思。
我與師父之間。是否也該是如此?
回想我當初與他在佛殿上初見,心裡曾惋惜他是個和尚,只歎佛祖怎麼不賜我一個王孫公子。如今方知是我錯怪了佛祖,他原來就是個皇子,可惜我自己又轉了性情,希望他能只是一個普通的和尚。
這般善變地女人,怕是佛祖也感到莫可奈何。
但佛祖終究還是沒有棄我而去,半個時辰以後,我已扮作男裝,身騎快馬,像個惡霸一樣地急速馳騁於興都的大街上,行人們紛紛避讓,幸而都只是有驚無險。
沒想到夫人救我的辦法竟如此簡單,直接讓她地親信寧兒從暗道送我出項府,也不知她到時該如何向老將軍交代。也許她壓根就沒打算要向他交代,她本就命懸一線,生與死都已然看淡。
也許待她真正踏入黃泉,再與先帝相見,如此便可不再懷念……
如今眼前的世界是這樣鮮活,鮮活到讓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我體內一點一點地復甦過來……我恨不得現在就立即去尋找師父的下落,或是想辦法救出冷連,但是這回我得吸取教訓,還是該聽冷連的話,留得青山在,先找個地方避過了風頭再做打算。
雖然冷連的話總是不中聽,但在經歷了那麼多事之後,我不得不承認——聽冷連的話,總是沒錯的。反正每當我貿貿然地與他對著幹,下場總會很悲慘,而且不小心還會將別人也牽扯進來……
這時我才恍然發現,那腹黑而又嘴硬的冷連,竟和師父一樣,讓我好生掛念……
夫人對冷連的事似乎不甚明瞭,只說既然他醫術了得,那老將軍定然不會急於殺他,終有一日會命他來為她診病,她會替我多加留意,到時看能不能幫上他。
有她這句話,我才多少有些安心,我對她,總是沒來由地感到信賴。
於是我拋卻一切雜念,快馬加鞭,衝出城門,馳過辭柳亭,奔上了離開興都地官道,這一路竟無人阻攔。
官道兩旁花明柳暗,我都無暇去看,只知道漫無目的地策馬逃亡,迎風烈烈向前。
但自從我懷孕以後,就很少再這般劇烈地活動筋骨,再加上前段時間做了那麼久的廢人,小產後身體又未完全康復,所以很快就感到腰酸背痛,神情也漸漸恍惚,但為了逃命,只能咬牙忍耐……剛策馬拐過一道彎,突見前方有一隻毛驢大搖大擺地橫在路中間,毛驢上騎著個布衣書生,又是吆喝又是揮鞭,可那毛驢就是賴著不肯動彈,急得他滿頭大汗。
我慌忙提繩勒馬,想要減速繞行,誰知為時已晚,身下的高頭大馬已不聽使喚,逕直朝那小毛驢撞了過去!
忽覺一陣勁風來襲,刮得我霎時人仰馬翻,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只聽驢與馬嘶叫成一片,墜馬落地之前,只來得及在心中迅速哀歎——
怎麼會這麼倒霉?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方才在人多的鬧市上都有驚無險,到了荒無人煙的官道上反倒發生追尾事件?!@###Z$4……(此處省略數百字咒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