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三卷:潮起 五十二,雙刃的決絕
    我依舊定的地看著那些青梨,近乎無聲地低語:「那你削給我吃。」

    師父便拿出一把匕首樣的刀具坐在桌邊為我削梨,我在他身邊坐下,安靜地看著他握刀的手指,看上去骨節發白,動作有些僵硬……果然,他那修長的手指天生只適合用來撫卷,握刀什麼的就好像完全不適宜……

    他終於削完皮,將雪白的梨送到我嘴邊,我張嘴輕輕咬上一口——這梨竟然如此酸澀,酸得讓我想要哭泣……

    師父忙問:「怎麼,不好吃?」

    我沒有看他,只是垂著眼說:「你自己嘗嘗便知。」

    他便嘗了一口,低歎:「的確是酸的……」

    這梨其實只酸不澀,但酸的是梨,澀的卻是分梨時的心情……一想到那修長的手指可能不久就會撫上別人的身體,我就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噁心……

    師父慌忙放下手中的梨,用汗巾將手擦乾淨,便伸手似要將我攬進懷裡,「是不是又在害喜?頸上的傷可有好一些?」

    我躲開他的手,起身走到床邊去拿衣服,卻赫然發現枕邊有用水色綢絹與黃緞裹起的兩包東西……這些東西,應該早就在私奔逃亡的途中遺失。

    師父走過來向我解釋:「那次逃亡被擒之後不久,冷公子就差人送還咱們的行李,想必是他手下的人止住了那匹馱運行李的驚馬……原本洞房之夜就該告訴你,可是為夫覺得既然今後永遠不必再分離,那就不再需要用什麼信物來解相思之情,所以就被為夫忽略,收起之後就一直忘了告訴你……」

    我伸手拿過那兩包久違的東西,打開來看,紫檀佛珠及紫水晶項鏈都完好無損地躺在那裡。黃緞與綢絹上面,有我們初夜的記憶,有在長樂寺偷歡的證據,還有師父親筆題的字。是我自己模仿《孔雀東南飛》裡的辭句隨口吟的打油情詩——

    君心若紫檀。妾心似水晶。水晶堅而明。紫檀韌且郁。

    這不僅是情詩。更是為愛堅定信念地誓言——對於我們地愛情。我地心要像紫水晶一樣堅定而且透明。他地心則要像紫檀木一般堅韌而又馥郁……我曾經以為。我們會一直這樣一根筋地堅守下去。但從來沒有想到。我們之間堅定馥郁地愛情會在今日因一句謊言而化作鏡花水月地幻影……物是人非。只留下這幾樣空泛地信物。空泛得令人黯然神傷觸景生情。

    而我。如今竟沒有當場揭穿他地勇氣……

    「予蝶……」師父慌忙要捧住我地臉為我拭去突然間滾落出來地淚。我卻撇過頭去躲開。然後拿起紫水晶項鏈轉回頭去對他說:「既然已不需要再用來解相思。那你幫我戴回去。」師父遲疑。「可是你頸上有傷……」

    我含淚苦笑:「不會碰到傷口那裡。」傷在心底。項鏈無論如何也碰不到那裡……

    師父只得為我戴上去。動作依然小心翼翼。我垂著頭。不似在別離。而像是在舉行神聖地婚禮。

    「謝謝你。」

    我近乎嗚咽地低語。謝謝你曾給過我那麼美好的往昔,謝謝你總是包容我的任性,謝謝你曾為我做過的所有的事情……事到如今,就算知道你在對我撒謊,我卻還是無法討厭你……

    師父又想將我的臉捧起,我卻將臉埋進他地懷裡,繼續低語:「靜好。我愛你,只愛你,但是如果你對別人動了心,或是覺得別人比我更適合你,那你不必對我有所顧忌,只要你坦白地告訴我,我絕不會……絕不會執意與你糾纏下去……」

    只因我這令人憎恨的愛情潔癖,明明自己一直與別人糾纏不清,卻容不得自己的愛人有一絲地不乾不淨。就算只是一瞬的心靈出軌也不行!

    師父的心,倘若不再純粹堅定,也就不再是我所愛的師父了……

    「予蝶,你可知你在胡說些什麼?!」師父伸出手臂將我摟緊,語氣竟有些微慍,「為夫怎會……對你做出那樣的事情?」

    「當真?」我由他懷中微微抬頭,被淚水迷濛的視線裡有他一如既往溫存的笑意,只見他頷首道:「當真。為夫早就說過,有你的地方。就是極樂。為夫又怎會背棄極樂。任由自己墜入地獄?」

    我開始忍不住抽泣……我真是個傻瓜,明知這是謊言。但還是愛聽!

    就在這時,門外有叩門聲輕輕響起。

    師父只顧執起綢絹為我拭淚,我卻搶過綢絹,極力忍住淚水示意他去開門。

    門開了,投進一片璀璨的光影,而師父地背影,看上去有些遲疑。

    我從師父的身側瞧過去,竟是昨日清晨那位紅衣少女!只見她俏生生地站在門外,芙蓉面上青澀如昔,彷彿鼓足了很大的勇氣,微垂著螓首對師父低聲喏囁:「久等沒見你來,只好就又上門來找你……」

    她的話音極低,我卻一字一字聽得無比清晰,不由得將手中染淚的綢絹絞緊——好得很,剛才還在言笑晏晏,信誓旦旦,如今對方就找上門來了!

    我轉身走到桌邊拿起他方才削梨的刀具,用力劃進它們的紋理,曾經珍藏已久的美好記憶,很快就在刀下變成了破布襤褸!

    「予蝶!你這又是為何?!」師父大驚失色地衝上來搶我手上的刀具,我當然不依,爭搶之中不慎劃破我地手心,傷口很快滲出殷紅的血滴……

    「予蝶,對不起,對不起……」師父捧著我的手,慌忙要去拿汗巾為我止血,我卻丟掉手中的刀具,勾下他的脖子輕觸上他乾澀的薄唇,然後趁他還未來得及將我抱緊,就推開他往門邊退去。

    沒關係,沒關係,你不必對我表示任何歉意。我沒有怪你,我怪的只有我自己,怪我自己竟然無力挽留我們的愛情……

    緊攥的手心已經感覺不到痛意,不知我此時地臉是否笑得非常冰寒淒迷,就連自己說話地聲音也已經聽不清——

    「離別之吻,這是精魅地禮儀。既然我們已經分過梨。信物也已經被銷毀,從今以後,各自嫁娶,再無關係!」

    「予蝶!」師父不禁提高了嗓音喝斥,修眉緊緊糾結在了一起,「你可知道你自己在說些什麼?!」他鳳眼中地痛心又漸漸染上一層低迷的霧氣,顫聲低吟:「莫非……你真的……要跟冷公子……在一起?!」

    「那正好能成全你們繼續!」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有些歇斯底里,趁他怔住之時趕緊轉身離去,繞過一臉驚愕的紅衣少女徑直沿著迴廊往回走。恍惚中隱隱聽見師父喚我的聲音,於是加快腳步跑了起來。

    「予蝶——!」師父終於追上來將我抱緊,「你不要跑。你有身孕……你聽為夫解釋!」

    我掙扎著說:「你離我遠一點說,不然我不聽!」

    師父只得放開我退後幾步,與我隔著幾步地距離字斟句酌而又急切快語:「為夫知道在你們精魅的世界裡夫妻雙方都可以自主提出分離,你若是真想跟別人去為夫絕不會阻攔你,但是你要先聽為夫將誤會向你解釋清,關於那個欣姑娘的事情……」

    「欣姑娘?!」我原本還殘留著些許期待的心頓時跌落谷底,冷笑著打斷他的話音,「原來你連人家的閨名都已經問清……」

    還說什麼你若真想跟別人去為夫絕不會阻攔你……只能說明你對我根本就不在意!

    他聞言一怔,我趁機又趕快逃離。旭日透過淚水耀花了我的眼睛,眼前是明晃晃的一片金色的光影,什麼都看不清,也不知道自己正跑向哪裡……

    沒跑幾步,就一頭撞進一個滿是沉香地懷裡,頭頂傳來冷連寒洌的聲音:「你若再敢對我的女人糾纏不清,我就饒不了你!」說罷將我攔腰抱起,轉身大步離去。

    身後再沒有傳來師父地聲音,整個世界除了冷連急促的腳步聲。萬籟俱寂。

    這次我靜靜地待在冷連的懷裡,閉上眼睛,任由他將我抱回他的房裡,又任由他將我放在床榻上,找來一條乾淨的汗巾為我擦臉,又拿來藥和繃帶為我包紮手心,其實手上的傷,早已沒了知覺…「你到底是怎麼回事?!右手還留著簪梳扎過的印記,左手就又添一道劃痕。頸上的傷還沒痊癒。全身都快沒有一寸平整的地!他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為他如此傷心?!」

    冷連地質問聽起來有些恍惚。我只能流淚不語。

    他不會明白,師父對於我來說,不僅僅只是一個男人而已,還是理想中的自己,更是純淨美好遺世獨立的代名詞,我曾在他身上寄托了我對單純幸福生活的全部嚮往與期冀。正因如此,一旦他令我產生一絲絲懷疑,都會令我感到難以承受,寧願忍痛決絕分離,再次將自己的心封閉,也不想要再繼續下去……

    待冷連為我包紮完,我只垂著頭淡淡的說了一句:「謝謝你。」便又下床,恍恍惚惚地推開門朝外走去。

    我也不知道我該去哪裡,我只知道,自從來到這個世界遇見師父之時起,他就成了我的故鄉,既是我的起點也是我的最終歸屬地。

    既然在這世界已無我容身之地,那我留在這裡還有什麼意義?

    冷連走上前來突然伸手將我攬進懷裡抱緊,胸膛劇烈起伏不停,「我剛才不是在幫你做戲,我只是後悔了,後悔將你交給他!以他那般軟弱地性情,根本就不可能保護得了你!你明知道我對你,我對你……」可他話還未說完,隔壁的房門就被猛然打開,現出墨松冉憔悴而又不可置信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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