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清晨,用完早膳之後我就開始擺弄師父的臉。
「眉頭稍微壓低,這樣眉梢才能向上揚……嘴要緊抿,眼神再陰冷銳利一點……」
師父一臉的為難,「看著你,為夫的眼神怎麼陰冷銳利得起來……」
我想了想,便對他笑道:「你就想像我即將跟別人一起離開,再也不會回到你身邊來……」
師父乾脆直接閉上眼,眉頭痛苦糾結成了一團。
我忙撫住他的臉,「只是假設,假設而已!不用這樣介懷……」
師父這才將鳳眼緩緩張開,眉頭卻依然糾結在一塊,「為夫不要你離開……」
我踮起腳親親他的臉,輕聲安撫道:「不離開不離開,再也不會從你身邊離開……」
他的神色終於釋然,抱住我說:「你就別站在為夫面前,讓為夫自己去對著銅鏡練,練好了再來讓你看……」
我很不爽地瞪了他一眼:「哼,好心好意幫你提點,你還嫌我添亂!」但還是將他推到鏡台前,然後自己閃出門外。
沒走出幾步,就遇到了冷連。
只見他正負手立於客房外的荷池邊,紫衣飄然,垂眼盯著池面似在發呆。
盯著自己的倒影發呆?就算是長得好看,也不必這樣學人家水仙自戀……
我笑著搖搖頭,主動走到他身後打招呼:「怎麼一大早就回了別苑?」
冷連微微側頭,語氣冷淡:「明明是你自己昨夜讓啞女傳信找我過來。」
我這才記起是自己要找他來商議如何救出墨松冉,於是笑道:「既然已經走到門外,為何不直接進屋來?」
他又將頭轉回去望著水面,吐息幽然:「還不是怕攪了你倆的恩愛……」
呃……方纔我好像就在窗邊擺弄師父的臉……原來他盯著水面不是在自戀,而是在顧影自憐?突然間覺得……冷連吃醋的樣子還挺可愛,以前我怎麼沒有發現?
看著他彆扭的背影,我不由得輕笑出聲來。
他皺著眉頭轉過身來,桃花眼裡有些微慍又有些幽怨,「你笑什麼?」
我忙將笑意收斂,睜著無辜的眼把話題扭轉,「你有沒有想好如何救出墨松冉?」
冷連垂下眼將視線移開,「你沒見我正在為此事心煩?」
我便說:「靜好倒是想到一個好辦法,但到底可不可行,還得先找你來商議。」
他聞言有些詫異,隨即眼中又閃過一絲懷疑,「他會想辦法去救松冉?」
哼,以為誰都像你那麼小心眼?!我懶得多廢話,只是說了一句:「你隨我進來。」然後便轉身折返。
剛一進門,師父聞見我的腳步聲便從鏡台前轉過頭來。
一看見他的臉,我和身後的冷連都突然止步不前——
眉頭輕壓,眉梢微微揚起,薄唇緊抿,鳳眼中的神色冰冷而又隱含威儀……
若是將那頭服貼的短髮換作紋絲不亂的髮髻,身穿的是玄青色織錦華服而不是月白色細布長衫,除了身形稍微單薄了一些,那簡直就是原版的項逸南……
師父看見進來的還有冷連,神色瞬間恢復得平靜謙和起來,站起身對他微微頷首客套:「久違了,冷公子。」然後又望向我,鳳眼微露笑意:「為夫方才學得怎樣?」
我皺起了眉,答道:「學得實在是太像……不好!」
師父只得看著我搖頭苦笑。
我走上前去又拉他坐下,俯頭問道:「你是怎麼做到的?」
師父莞爾一笑,「想要扮成別人,首先要忘記自己。心中空無一物之時,反倒可以隨心所欲。」
我又皺起了眉頭:「空無一物?那豈不是連我也得忘記?」
師父又莞爾,對我悄然低語:「為夫說過,就算是忘記自己,也不可能不記得你。「
我聞言笑得很開心,真想又賴進他的懷裡,但一想屋裡還有冷連,又急忙轉過身去。
冷連仍然立於門邊,眼睛卻沒有看向這裡,而是側頭望向門外看風景。
師父似乎覺得有些怠慢,於是對他客氣地說:「冷公子快請進。」
冷連沒有挪步,只是回轉頭來,眼睛卻不知又看向了哪裡,淡淡地說:「不是說有事要找我商議?」
我卻對他不客氣:「那你先坐下來,別擋在那裡。」
師父拉住我的手,低聲提醒:「予蝶,怎能對冷公子這樣不敬?他曾救過咱們的性命……」
說話間,冷連已經飄然走進屋裡,在桌旁坐了下去。這個冷連,就是不能對他太客氣。
我便走到桌旁斟了一杯茶端給他,笑道:「喏,倒杯茶向冷公子賠禮。」
冷連也不伸手來接,只是斜了我一眼,隨即又將視線轉移。
見他不領情,我倒也不以為意,反正已經習慣了他彆扭的個性。這茶,你不喝,大不了我自己喝下去。於是又斟了一杯,正要將兩杯一起端到師父那邊去,但剛才那杯茶又被他伸手拿走,放到嘴邊抿了一口,然後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有何事需要商議,趕緊進入正題。」
我一邊斟茶一邊說:「剛才讓你看到了項逸南的臉,你手上又有項逸南的將軍令,冷公子這麼聰明,難道還需要把話給你講明?」
冷連聞言看了師父一眼,卻是一副不以為然的口氣:「整體氣勢缺乏威懾力,一出聲也不行。」
我便說:「那就不讓他發出聲音,也不讓人看出他的體型,有那眼神就行。」
冷連垂眼沉吟,然後又抬眼看著我說:「想要看不出體型容易,但又如何不用發出聲音?」
師父對他說:「所以才需仔細商議,得有一人在旁邊假扮隨侍來傳令。」
冷連便望向師父,「這個沒問題,我來假扮就行。」
師父頷首道:「由冷公子親自配合自然更令人放心,這樣不必去劫獄傷人性命便可以救出墨王爺。但是為了不引起懷疑,最好還是將其他王爺也一起救出去。」
冷連皺起眉頭歎了一口氣,「話雖如此,但一次救出八位皇子,你又讓我如何安置?興都的別苑肯定是呆不下去,救人之後就必須迅速撤離。人越多,目標越大,更加難以掩蓋行跡……」
師父的鳳眼深邃卻波瀾不驚:「不必一起撤離,給其他王爺備好快馬和行李,救出天牢之後就讓他們各自逃生去。目標分散,又便於藏匿,這樣便難以追查行跡。」
冷連又垂眼沉吟,然後看著師父說:「那我這就去召集人馬,準備部署各項事宜。還有很多細節,回頭我再來找你商定,爭取能在三日內全部準備完畢。」爾後又轉向我,「兩日後我會命人先送你去附近的衛城,等我們救出松冉就去衛城找你。」
我忙說:「為什麼要先送我走?我也要跟你們一起去!」
「你不能去!」師父的聲音溫和而又堅定。
「不准你去!」冷連同時發出反對的聲音。
怎麼突然變得這麼有默契?!我看看師父,又看看冷連,無論是鳳眼還是桃花眼,眼中的斷然拒絕都毋庸置疑。但我仍然不肯放棄,對他們說:「我在將軍府待了近一個月,大部分時間都和項逸南在一起,我相信我比你們都瞭解項逸南何時會做出怎樣的反應。畢竟誰都不能預料進了天牢會發生什麼事情,有我跟你們一起去,好歹可以隨時提醒你們假扮之時應該如何注意。」
師父的眉頭糾結到了一起,「但是你懷有身孕,不可以勞累傷神……」
冷連也皺著眉說:「到時可別讓我還得分散精力來照顧你。」
我撇嘴道:「只是跟你們進天牢走幾步路而已,又不用耗費多少體力。」
兩人聞言都沉默不語。
我乘勝追擊:「欠墨松冉最多的人是我,你們都去救他,卻讓我自己躲一邊去……拜託你們,好歹也要讓我覺得自己也出過一份力,不然我就會難以安心不能安寢!」
我見他們依然不肯言語,便要走到師父身邊去央求他答應,卻突然聽見冷連那冷冷的聲音:「你想去那就去,別給人添亂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