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不能就這樣便宜了你!若是論棋力,我肯定不如你,但若是論運氣,我不一定會差過你……於是咬咬牙走過去,又落下一粒白子。
項逸南又將黑子落到我的白子旁邊。將紙折好並交給金雕之後,便繼續立於窗邊觀望下去。
我卻不忍再去看,仍坐於棋桌旁,聽著校場傳來的廝殺之聲,咬著牙等待結局……
終於聽見了傳令官宣佈結果的聲音:「黑隊落馬!白隊勝一局!!」
項逸南折返回來,替我將他剛才落下的黑子換成了白子,笑道:「還真是風水輪流轉。」
可我並未如自己想像中的那樣鬆了一口氣——就算死傷之人屬於項逸南的黑隊,但那個人與我素昧平生,又不是我的仇人,我又憑什麼讓他莫名其妙去受那個罪?!
師父若是知道了,一定會怪我太過殘忍……
「怎麼還不落子?他們還等著開始下一局的比試……」項逸南低聲提醒。
我咬緊下唇決定放棄,垂著眼說:「我不想再下了,這局棋……算你贏……」
他卻搖頭歎息了一句:「婦人之仁……」隨即轉身將金雕放飛出去,窗外傳來金雕的長鳴,又是一陣戰鼓之聲,然後是傳令官的聲音——
「單人比武結束!兩隊交戰開始!!」
什麼?!還要打?!!
沒等我反應過來,校場上已經響起了千軍萬馬的混戰之聲……
我忙走到窗邊觀望——哪還分得清什麼銀什麼黑?此刻置身於黃沙瀰漫的沙場上的生命統統都成了螻蟻……
項逸南用鳳眼斜看著我說:「雖然你放棄了棋局,但他們的比武還得繼續。你可以用落子來決定他們交戰的順序,但卻改變不了他們最終的命運。所以說,婦人之仁,純屬是毫無意義的東西!」
我皺緊眉頭望著那群酣戰的螻蟻,喃喃自語:「明明都是自家軍中的兄弟,又怎麼狠得下心砍下去……」
項逸南又不置可否地輕笑,緩聲道:「只要將軍有令,不管對方是誰,都得砍下去。我從十四歲那年起,每年此時都會扮作普通騎兵混進去,那時候做護國大將軍的還是我父親,他說倘若我不能贏,就不配做他的長子。所以就算我隊的騎兵都倒了下去,我也必須要隻身奮戰到底。到了戰場你就會知道,只會記得殺掉敵人,保住自己,哪還能有你那麼多的顧忌……」
十四歲……比空柳還年輕……從那時候就雙手沾滿血腥,難怪長大後的性格會變得如此扭曲……
他跟師父,明明有著相同的面孔,心境與際遇卻天差地別……
他側過身來伸手抬起我的下巴,「怎麼,你不高興?我記得你曾說過,你一定要嫁給全溪南國最強的男人……我記得你還說過,你覺得最強的男人不是坐擁江山的皇帝,而是手握兵權運籌帷幄的項將軍……今日讓你來此下棋,就是為了向你證明——你說的沒錯,事實就是如此!只要我願意,就連江山也可以緊攥在手裡,不過是懶得去爭那個虛名……既然看到自己選對了夫婿,你為何不僅不感到開心,反倒愈加愁眉不展?」
看到這種事情,我怎麼可能高興?記得那夜項逸南帶我逃離王府之時,我自他懷裡向下望去,看見一格一格的院牆湊成了一個棋盤,當時竟然會有君臨天下的驕傲在心頭盈滿……待到他用真正的棋盤來讓我決定別人的命運之時,哪還有什麼驕傲,哪還有什麼快感?取而代之的只有心驚膽寒!當得知就算我放棄棋局也無法阻止命運之輪的前行之後,心頭就更湧上了許多無能為力的無奈……
我只得緩緩抬眼對他擠出一絲虛弱的笑,輕聲道:「我不是不開心,而是身體不適,想要回去休息……」
他將臉向我湊近,鳳眼微微迷離,「可別忘了,方纔你自願輸了棋局,所以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什麼……事情?」我不露痕跡地將頭朝後仰去。
「不許再反抗,乖乖讓我進去……」說話間,便摟緊我的腰要吻我的唇……
我慌忙將頭偏向窗外的校場,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我……我答應你……但是不能在這裡!」
外面校場上還在交戰,殺聲震天,他竟還有心情在這城樓上調情……
他輕笑著將我抱起,快步走出城樓,穿過城牆邁下石階去。出了拱門,又將我抱上馬背,命軍士解開韁繩遞給他,便策馬調頭飛馳離去。
這樣的飛馳可不同於來時的小跑,戰馬可算是能夠縱情馳騁,馬背上變得比一般的快馬更加劇烈顛搖。我只得抱緊項逸南的腰哀求道:「將軍……慢一點,慢一點……我受不了……」
他也摟緊我的腰,俯頭在我耳邊喘息著低語:「我更加受不了……」隨即夾緊馬肋,速度反倒愈加快了起來,顛得我腰酸腹痛,難受得又快失去了意識……
但我不能就這樣失去意識,如果不咬牙堅持下去保持清醒,那不僅鐵定保不住孩子,還會被項逸南給發覺……
回去路上,項逸南沒有像來時那樣專繞僻靜小道,而是直接騎馬衝過興都大街,驚得行人紛紛躲避,差點沒將人給撞翻……可我也顧不上這許多了,心底只求他既然要快就再快一點,好讓這場折磨盡快結束。
汗水從我額前發間滾落,漸漸打濕了他的衣襟,下唇被牙咬破,滿口的腥甜,腹中愈發劇烈的疼痛令我在清醒與昏迷之間掙扎游移……下身有些濕粘,就連身邊刮過的風似乎也被染上了幾絲血腥……師父,對不起……我真的再也堅持不下去……
項逸南終於俯頭察覺,大驚失色地勒住韁繩嘎然停止,翻身下馬抱著我衝進即將到達的將軍府大門。
「立即去喚大夫來!!」項逸南的吼聲又將我從昏迷中驚醒,隨即又神情恍惚起來,他一邊抱著我跑過迴廊一邊對我怒吼:「你振作點!不准睡過去!也不許你小產!!」
周圍是一片混亂,再加上他的吼叫,吵得我想睡也睡不了……
他將我放到了床上,立即有人上來用熱手巾為我擦去臉上的汗,但我已經辨不出是新月、滿月還是祈雨,抑或是她們都在……
終於有人過來搭住我的手腕,然後傳來上次那個大夫的聲音:「回,回將軍∼∼姑娘這是胎漏,不是小產!但若是繼續這樣下去,恐怕,恐怕就會∼∼∼成為小產……」
「為何你上次沒有診出喜脈?!!」
「將∼將軍請息怒∼∼∼兩個月以內的喜脈……一般人都,都診不出來……」
「你身為大夫竟連喜脈都診不出來……」
「小的∼小的無能……小的該死……」
「你的確該死!」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
「將軍,將軍!將軍請息怒!若是把這大夫殺了,誰來給姑娘開方子安胎?!」戚管家的聲音……
「趕緊去找興都城最好的大夫來!!」
「可是將軍,這興都城裡除了皇宮裡的御醫,咱們將軍府裡的大夫已經是最好的大夫了……」
「那就找全溪南國最好的大夫來!」
「這……」
「將軍∼小的,小的……斗膽說一句……小的知道……全溪南國最好的大夫在哪裡……」
「快說!」
「在,在知州城……馨安郡主之子……冷連冷公子的府裡……那是位神醫,姓潘,不僅診得出兩個月內的喜脈,連受孕時日與腹中胎兒是男是女都辨別得出來……」
「知州城……冷連?!戚管家,立即遣人騎快馬去知州城,找冷連把那潘神醫要來!」
「遵命,將軍!」
「等等!先隨本將去拿將軍令牌,不見令牌,冷連恐怕不會相信。」
將軍令?!希望冷連能想辦法拿到手……那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那就暫且先不殺你,在潘神醫到之前你先給小蝶開個方子安胎。記住,要是有半點閃失,不僅要你的小命,還要斬你全家!!」
「小,小的明白……多謝將軍不殺之恩……」
孩子沒事,將軍令也有戲,這突然出現的轉機,雖然驚險痛苦了一點,但是也值了……
我終於安下心,任自己完全陷入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