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三卷:潮起 三十六,死神的棋局
    項逸南將我帶到馬場的馬廄裡,指著那一排排馬匹對我說:「你自己挑一匹,我帶你騎馬出去散散心。」

    馬廄裡濃烈的腥膻氣息令我難以呼吸,急忙摀住口鼻朝馬廄外跑去,極力控制自己想要乾嘔的表情,結果化作一陣劇烈的咳嗽與喘息。

    項逸南跟上來撫著我的背歎息:「看來還真是病得不輕……罷了罷了,你還是與我共乘一騎。」

    隨即招手讓侍衛牽來他的坐騎,是一匹赤棕色的駿馬,看上去比墨松冉的坐騎更為彪悍高大,黑色的馬鞍在陽光下錚亮刺眼,與馬尾上黑亮的毛色交相輝映。

    這分明就是一匹戰馬……要乘著這樣的戰馬去散心?想想就覺得會破壞沿途大好的風景……

    他將我托上馬背,自己也翻身上馬,一手摟住我的腰一手策動韁繩,令我恍然憶起我與師父的那場私奔,只可惜,在我背後的人,相同的面孔,不同的香味……

    與師父分離已經快半個月了,很快就要到三月初十,去年我與師父在佛殿上初見的日子,也是我在這個時空與師父共同的生日,倘若到那天師父還沒能見到我,他會不會愈發焦急憂心?

    「你看你,又顰起了眉,想來你除了逃出九王府的那夜和剛進將軍府的第一夜之外,就再沒有對我笑過……待會帶你去個好地方,說不定會讓你覺得開心一點……」項逸南俯頭對我這樣說了一句,便策馬一路小跑著從後門出了將軍府。

    這馬雖然看著有些駭人,但小跑起來卻是輕快而又平穩,我好歹安心了些,等著看他會帶我去什麼好地方。

    他沒有帶我去漫柳如煙的河岸,也沒有帶我去熱鬧繁華的大街,而是盡走蜿蜒僻靜的小巷或人煙稀少的幽道,一直行至興都城郊,漸漸能聞見有雜亂的馬蹄聲與士兵操練時的軍號……

    呃∼他所謂的好地方,不會就是練兵的校場吧?我實在是提不起興趣……

    到了城牆下,項逸南停步下馬,將我也抱下之後,自有守城軍士模樣的人過來行禮然後為他將馬牽走,他則執起我的手走進一個拱形小門,門內有石階,登完幾十步石階之後就到了城牆頂上。

    城牆頂上風有些大,吹亂了我的額發。不用刻意眺望,便能真切地感受到頭頂的青空湛藍與遠處的山巒綿延,就連心胸似乎也隨之變得明淨寬廣起來。

    我一邊隨他緩緩行走在城牆上,一邊側頭向城牆外望去——緊鄰城牆就是一個諾大的校場,校場上空有銀色的旌旗在飄揚,旌旗上隱約能看見繡有青色的紋章,好像和記憶中冷連呈給項逸南的信封上面的圖章一模一樣,但離得太遠,依舊看不清到底是什麼形狀。

    校場上塵土飛揚,數百名騎兵正在迅速排列成行,還好他們都是背對著城牆,不然我鐵定不敢如此明目張膽地朝他們張望。

    項逸南對我說:「今日恰逢我軍中最好的兩個驃騎營一年一度的比武,咱們正好到那城樓中一邊下棋一邊觀摩。」

    「下棋?」我有些不懂——既然要下棋,就該認真安靜,又為何要分心去觀看喧鬧的比武?

    我轉過頭去看著他,他也正鳳眼微垂地看著我,嘴角勾起一絲笑意,「下你最喜歡的五子棋,一局定勝負,贏家可以向輸者提出任何一個要求,如何?」

    贏家可以向輸者提出任何一個要求?那應該讓他給我將軍令,還是要他親自出面去搭救?不過,他真的會答應這樣的要求?我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一點?也許,還是應該暫時不要冒這個險……

    於是我撇嘴說:「我才不要再跟你下棋,你明知道我的棋力遠不如你……」

    城牆上的風揚起他玄青色的華服,他臉上的笑意卻紋絲不動,「這次對弈,比的不是棋力,而是運氣。」

    他見我不解地睜大了眼睛,便拉著我邁進前方雕樑畫棟的偏城樓裡。

    這城樓內佈置得倒甚為清淨古雅,一張紫檀木棋桌上置有圍棋棋盤,一方黃花梨木卷書案上擺有文房四寶,兩隻木框漆心矮凳,幾幅水墨山水軸畫,朝向校場方向的那整堵牆都鑲著窗,省去了繁複的窗格雕花,站在窗前一眼便能俯瞰整個校場。

    唯一不和諧的擺設就是立於窗前花架上的一隻赤褐色的大老鷹,頭部翎羽隱隱泛著金色,體型威武強健,一察覺有人進來,黑色的眼珠便微微轉動,眼神銳利,冒著凶氣。

    這,這是活的……我停住腳步不敢再靠近,項逸南拍拍我的肩安撫道:「別怕,那是馴養後的金雕,只要你沒有敵意,它就不會傷你。」說著走到窗邊,對金雕伸出右拳,喚道:「鳴梟,過來!」那金雕便應聲撲騰著長翅飛落到他拳上。

    他伸出左手撫了撫金雕的頭羽,便打開一扇窗,將他它放飛出去。

    我也走到窗邊眺望,只見那金雕張開寬長的翅膀在校場上空盤旋,發出尖銳響亮的鳴叫引得站在隊列最前方的一個騎兵抬起頭來,隨即下馬跑至一方高台上擊響戰鼓,所有騎兵應聲下馬,俯身半跪在地,齊聲高喊:「屬下參見護國大將軍!」叩拜的卻是台上出現的一個身穿金色鎧甲頭戴金色面甲的威武男子。

    我忙問項逸南:「你……你不是在這裡嗎?那他們拜的又是誰?」

    項逸南不置可否地低笑道:「他們拜的不過是我的替身而已。這種比武的場面,作為將軍總該露個臉,可是我又想在這裡與你下棋。」

    我終於明白為何那次在去長樂寺途中我明明看見「護國大將軍」已經領著精銳騎兵馳騁而去卻又突然冒出一個叫「易南」的騎兵來開小差……原來這位大將軍的本尊其實是個生性自由散漫的傢伙,就喜歡讓別人扮成自己的樣子去走過場,而自己則省出時間溜一邊去做其它的事情……

    項逸南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便指向自己的替身說道:「坐在那裡接受膜拜的感覺固然很好,但那不過是有名無實的傀儡,永遠體會不到掌控全局的美妙。」爾後又側轉過頭來似笑非笑地看著我,「這一點,待會你就會知道。」

    他越說我倒越糊塗了……他卻逕自走到棋桌前坐下,伸手示意我也入座,「這局棋與你以前下的五子棋不太一樣,先試著開局罷。」

    既然是試著開局,那就隨便開咯,也不管什麼浦月花月雲月了,拿起一粒白子隨便放到棋盤上的某一位置。

    他也看似隨意地掂起一粒黑子清脆響亮地落到我的白子旁邊,然後卻示意我不要急著再落子,自己則起身走到書案旁,提筆在書案上攤開的一張紙上畫了兩筆,我走過去一看,原來紙上整齊地打著小格子,類似棋盤的格局,不同的卻是,應該落子的交點處都標有數字,而他用毛筆打圈的那兩處,則正好與我們剛才落子的位置一致,單圈內標著十三,雙圈內標著二十四。

    畫完圈之後,他將紙折起,走到窗邊沖還在窗外的金雕忽哨一聲,金雕便應聲飛落到窗欞,銜起他手中的折紙,又飛了出去。

    它在空中盤旋一圈之後俯衝而下,停落到項逸南的替身腳下,身穿金色鎧甲的替身取出它口中的紙打開來看,然後對身旁的傳令官吩咐了一番,傳令官便向前走幾步,中氣十足地吆喝一聲:「比武開始∼!!」

    緊接著又是戰鼓擂動,所有騎兵翻身上馬,隊列整齊。我這才發現一半騎兵均身著銀色鎧甲,另一半則全是黑色,色差分明,但在馬背上和陽光下一樣威風凜凜。

    傳令官又吆喝道:「第一局!白隊十三號!黑隊二十四號!」

    一黑一銀兩個騎兵應聲策馬走出隊伍,跑向校場正中央的空地,面對面保持一段便止步,然後距離各自拔出刀劍來。

    「落馬為止!開始!!」

    傳令官一聲令下,那倆騎兵便策馬衝向彼此然後廝殺在一起,校場中央揚起陣陣黃塵,令人看不清楚,只聽見馬蹄聲、吶喊聲還有刀劍相撞擊之聲,聲聲交織迴響,蕩氣迴腸又令人揪心……

    終於,一聲慘叫響起,其中一個自馬背上滾落在地,另一個便收手。直至沙塵漸漸散去,才看見黃沙地上漸漸蔓延出一攤血跡……立即有幾個雜兵模樣的人上前將落馬者抬下了去。

    「白隊落馬!黑隊勝一局!!」

    項逸南踱回棋桌畔,伸手掂起一粒黑子換去我在棋盤上的那粒白子,然後抬起鳳眼笑吟吟地對我說:「這一回算我有運氣。」

    我卻已顧不得輸贏,又望向校場,心有餘悸地問道:「剛才落馬的那個人……他會不會死?」這哪裡是下棋?分明是在賭命!賭的還是不相干的無辜者的命!

    他平靜地回答:「戰場上刀劍無眼,死傷也是在所難免。」

    說話間,金雕已飛了回來,嘴裡依然叼著那張折好的紙。

    項逸南走到窗邊取下它口中的紙,又執起我的手帶我回到棋桌畔,說:「繼續落子。」

    我慌忙抽出手來,後退兩步,垂下眼說:「這局棋……我……我不想再下下去……」

    項逸南走過來攬住我的肩,俯頭輕聲道:「既然棋局已經開始,就一定得分出輸贏來,像你這樣不戰而退可不行,不然這盤棋就只能算是我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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