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予蝶 第一卷:微瀾 九,雙輸的賭局
    授課之後,師父照例去幫方丈師祖處理寺內事務,空柳照例去誦經打坐,我則獨自留在課室繼續練字看書。

    以我的性情,怎麼可能乖乖上自習?當然是東寫寫西畫畫,或是望著軒外的紫籐花發呆,不一會兒就忍不住倦意趴在桌上睡著了。

    睡得正香甜之時,突然「啪嗒」一聲將我驚醒。我揉揉眼睛搜尋聲音來源,原來是冷連,他正站在軒外瞪著我,而我可憐的掃帚倒在他腳下,估計剛才是被他摜到地上發出的哀嚎。

    我睡眼朦朧地衝他笑道:「冷公子好身手,這麼快就掃乾淨啦?」

    他冷笑,「看來小姐存心刁難冷某。」

    不會吧?以他的智商,現在才發現我存心刁難?我不置可否地說:「想要清掃乾淨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啊,只要冷公子想,就定能做到。比如,把樹上的槐花全部搖晃乾淨或者乾脆把槐樹都砍了再掃……」

    他咬牙道:「你明知冷某不可能做那種殺雞取卵的蠢事!」

    我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道:「哦,原來冷公子是怕砍光槐樹遭到師父討厭……」

    「你呢?你又何嘗不是?」他突然又換上了慣用的腹黑表情。

    「我?」不明白……

    「你隱瞞他破戒之事,也是怕遭到他的討厭罷?」冷連微瞇著桃花眼笑吟吟地看著我,「你唆使冷某誘他破戒,到時自己卻不肯放手,親自讓他破了戒,卻又拚命隱瞞不敢讓他知曉。小姐明明希望他能接觸紅塵,又為何不敢告訴他真相?我看就是小姐你不敢做這個壞人,而且心底有顧慮,怕他知道真相卻不肯為你為你還俗,反倒怨恨你毀了他的名節,冷某說得可對?」

    我聞言不由得一怔,但很快收回視線,看著自己置於桌上的手淡然笑道:「沒錯,就是這樣。我覺得目前的師徒關係很溫馨美好,我不想破壞。作為徒兒被他惦念著,我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冷連似乎為我毫不猶豫的坦白吃了一驚,然後歎道:「這樣啊,看來小姐也是個沒什麼野心的人……」這冷連,將我對他說過的話回贈給我了,腹黑男真是小心眼!

    我沒有再出聲,不打算再理會他。其實換成在現代的我,絕對不會將自己的心裡話輕易坦白給一個我並不瞭解的人,但是現在在古代,沒有任何人認得我,我反倒無所顧忌起來。

    我也一直羨慕師父和空柳,他們的心是透明的,總是輕易相信別人,也總是能輕鬆表達自己的感情。而我的心,早已被現代空氣中的污染物蒙上了一層厚厚的塵埃。與他們生活在這世外桃源般的山寺之中,也許這層塵埃可以漸漸拭去也說不定。

    「小姐既然都如此坦白了,何不再多坦白一點?」冷連依然不肯放過我。

    算了,能將我的心思看得如此透徹,冷連還是我在這時空遇到的第一人,看在惺惺相惜的份上,多坦白一點也無妨。

    於是我看著他很認真地說:「你放心,昨夜我只是幫他解除藥力,並沒有做……那種事情……」

    「冷某相信小姐的坦白,不過……」冷連踏入軒內,俯身湊到我身旁深嗅一口,然後抬起幽深的桃花眼對我說:「你的身上,有他的香氣。」

    我一愣,忙抬起手聞了聞,果真有若有若無的檀香味,只是比師父身上的淡一些。我不置可否地笑道:「這裡可是佛寺,到處點著檀香,整日呆在這裡的我染上檀香味很正常吧?」

    「此言差矣。」他又嗅了一口,篤定的神情像個嗅到別人身上有自家妻子的香水味的丈夫,「這種檀香多了幾縷天竺葵的香氣,只在他身上聞到過。」

    「不會吧?鼻子這麼靈?」我也深嗅一口,說實話,我對天竺葵的氣味不熟悉,所以聞不出來有什麼特別的香氣。我疑惑地看著他——冷連,莫非你是狗?

    他似乎看出我的想法,忙說:「冷家有做香料生意,所以冷某對香氣有點敏感而已。」

    原來如此,說起香氣……我拉起他的衣袖嗅了一口,淡淡的藥味有幾絲清甜,貌似沉香,不是初次見面時聞到的那種奇異的幽香……難道那幽香是從恩公莫松冉身上散發出來的?

    「小姐莫不是在找松冉身上的香氣?」又被冷連一眼看穿心思,笑道:「小姐喜歡那味道?」

    「不過是好奇罷了,從沒聞過那樣的香氣。」我隨口說道,我最喜歡的還是師父身上的淡雅檀香味,當然冷連身上的沉香也應該是極上品的,聞香不過是作為一個女人最本能的反應而已。

    「松冉身上的香氣,可不是一般庶民人家能有的,那是用墨蘭等十幾種蘭花香再加少量龍涎香調配而成,初聞時只覺得清香,再細聞下去就會嗅出更濃郁的香氣了。倘若小姐下嫁與松冉,這種香料要多少有多少。」冷連臉上又是一摸促狹的笑意。

    哼,我怎麼會跟一個當我是情敵恨不得立即將我嫁出去的男人在這裡研究討論香料的問題?前一刻還針鋒相對來著,我真是太掉以輕心了,差點又上了他的套……面對師父和空柳他們時可以心若明鏡,但面對冷連這樣腹黑之人,絕不可以再輕易被他看穿!

    我將臉色一沉,道:「不必了,多謝冷公子費心,我犯不著嫁給一堆香料。」說完就想起身與他拉開距離,無奈盤腿席地而坐太久,腿都麻了,剛一抬腿就一陣刺痛,又無法控制地落下去,膝蓋正好砸在冷連的靴尖上。

    「啊∼!」兩人同時呲牙咧嘴地低聲驚呼,我是因為腿酸麻刺痛,冷連驚呼是因為他被我的膝蓋砸到了腳尖!他急忙抽出腳尖……

    「怎麼了,予蝶?」師父的聲音突然傳來,冷連一分神,又被我的膝蓋絆倒了,結果……我成了墊子,被冷連壓在身下……

    兩人還來不及做出反應,半空已響起師父微慍的聲音:「冷施主,請自重!快放開小徒!」

    我慌忙要推開冷連,但是他好重,比師父重多了。以冷連的功力,不應該被輕易絆倒才對,莫非愛情不僅能讓人變傻,還會讓人失去行動力?

    冷連只是微微抬起身子,減輕我身上的負重,並沒有要起身的意思。我抬頭疑惑地望著他,他竟俯頭湊向我的頸窩……

    「你……」我剛想大叫出來,卻聽見他用極低的聲音對我耳語:「可想見識一下他惱怒的模樣?」

    我大腦短路一秒鐘,然後才反應過來,感情冷連摔這一跤完全不是意外,我又被他算計了!雖然我確實很想看看平時性情溫和的師父發怒的模樣,但是我不想跟腹黑冷連保持這般曖昧的姿態,更不想被師父看到我跟別的男人如此親密……

    於是還是伸手要推開他,他又快速耳語說:「敢不敢與我打賭?賭贏之人就先一步誘他入凡塵,輸的人則永不得干預。」

    這又是一個圈套?我猶豫不決。

    「冷施主,佛門清靜地豈能如此調戲佛門弟子?再不放開予蝶就休怪貧僧冒犯了!」師父見冷連沒有起身反倒更放肆,聲音愈發嚴厲起來。

    「我們就賭他到底會不會對我動手,我賭他會。」冷連充耳不聞繼續對我耳語。

    那我只能賭他不會對冷連動手了?不過以師父的性情,動口不動手的幾率好像更大才對,他冷連會讓我白撿了便宜?我繼續遲疑……

    「不言語就代表默認,那還望小姐待會配合一下,請恕冷某無禮了。」冷連低聲說完這句話,不等我回答,就已放開我,起身席地而坐。

    我也狼狽地坐起身來,卻被冷連一把攬入懷中。

    我望向師父,他正立在我們面前,面頰微紅,眉頭緊鎖,目光游移的鳳眼中滿是慍色,還真是頭一次看到師父這般惱怒的模樣。

    我還在猶豫要不要配合冷連演下去,冷連就已笑吟吟地對師父發話了:「真是抱歉,靜好大師,只怪你新收的俗家弟子太過嬌美,令冷某一見傾心,遂失去了理智……」

    太過嬌美?一見傾心?惡寒∼∼∼!

    「請冷施主先放開小徒再慢敘。」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是溫文爾雅的師父?見冷連雖言語輕佻但態度尚可,師父的語氣也稍微緩和了一些。

    「放開她?」冷連挑起我的下巴,桃花眼邪魅地看著我,笑道:「我可捨不得!冷某欲帶予蝶小姐下山,望大師首肯。」

    為了避免與冷連尷尬對視,我只得「嬌羞」地垂下雙眼。像個玩偶娃娃一般任冷連擺佈的滋味並不好受,但是我突然有些期待師父的反應了……

    我開始在冷連懷中掙扎,可憐兮兮地對師父說:「師父,徒兒不要下山,不要跟他去!」

    冷連猛地掰住我的雙肩,冷笑道:「不過是一個來歷不明的野丫頭,怎生這般不知好歹?!跟我回冷府做妾,能盡享榮華富貴,比這山寺的粗茶淡飯強上千百倍,爺看得上你是抬舉你,別不識抬舉!」

    「不要!就算在這裡餓死也不要跟你這個陰險的色鬼!」我寧死不屈,繼續抗爭。

    「竟敢說我是色鬼?讓我告訴你什麼才叫色鬼!」冷連叫囂著,伸手撕扯我的衣襟。

    「師父救我∼!」我緊攥著衣襟不放手,與冷連展開拉鋸戰。

    可拉鋸了許久,也沒見師父有動靜,別說動手,連動口也沒有。

    我和冷連面面相窺——難道師父真的已達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超然境界?眼看著徒兒被人侮辱也無動於衷只是認命?

    就算我賭贏了,也很不甘心啊∼∼!師父不肯為我而動手對付冷連,那說明我也根本沒希望得到師父的心了。其實就算是冷連贏,那他在師父心中的形象只會更加惡劣,也不可能得到師父的心……我突然意識到這是個注定雙輸的賭局。

    我們只得望向師父,卻大吃一驚——師父不知何時已大汗淋漓,身軀搖搖欲墜,一隻手扶著敞軒的柱子,一隻手攥著佛珠低頭在默念著什麼。

    都沒人看了,還演什麼戲啊?我忙掙脫冷連,上前去扶住師父,「師父,您可是又身體不適?」

    師父慌忙掙開我的手,向後退去,一如昨夜服了春藥的情形。

    我狐疑地望向身後也正一臉關切地冷連,他攤開手直搖頭,給我一個無辜的眼神。

    那又是怎麼回事?

    師父似在極力平定心緒,對冷連頷首道:「抱歉,冷施主,你要帶予蝶下山之事,請恕貧僧此刻無法應允,待貧僧與小徒商討之後再從長計議罷。」

    不待冷連回應,師父又對我道:「予蝶,你……隨為師換個地方說話,為師有話要問你……」然後逕自轉身離開課室,身形依然有些不穩。

    我跟在師父身後,回頭瞪了冷連一眼,「來歷不明的野丫頭?」

    冷連也拿桃花眼回瞪我:「陰險的色鬼?」

    然後彼此露出一個「回頭再找你算賬」的表情,我冷哼一聲,扭頭隨師父離去。

    看著師父那虛晃的身子,我想要上前去扶,又怕他再閃躲,只好忍住……師父到底有什麼話,還非要單獨對我說?這麼神秘兮兮的,不像師父的風格……

    隨著師父穿過林蔭掩映的青石小徑,灑下一路的沉默,終於來到一角僻靜之處。其實玉關寺有很多這樣的僻靜角落,因為僧人們大多是不會隨意閒逛的。

    透過師父身上傳來的檀香,我又嗅到曼陀羅花的淡淡香氣了,也許再深入走幾步,就能一睹它的芳容。

    可師父卻突然停下腳步,瘦長的月白色背影立於花香樹影之中,雙肩在緩緩起伏。

    我也在他身後停住,忍不住試探著輕喚了一聲:「師父?」

    師父並沒有轉身看我,躊躇良久才用微顫的聲音說:

    「予蝶……你如實說,昨夜……為師,為師到底對你做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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