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公給張文介紹,去奚族需要注意的種種事項。
雖然這是上司對下屬的命令,更是軍令如山。但徐茂公認為,讓人辦事,總要人心甘情願,有危險的事,更應該事先說明,不能騙人去冒險。
「怎麼樣?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徐茂公問道。
「不敢瞞大人,屬下自從知道要到并州任職,就料到一定有一天會對上突厥,所以一直在學突厥話,這次去,不用譯,屬下也可以和他們直接對話。」張文說道。
「那不是挺好嗎?」徐茂公微笑,這可是意外之喜。
「可屬下並不瞭解他們的習俗。」張文出身名門士族,可看不上突厥那邊的胡人風俗,何況他只想過和他們兵戎相見,可沒想過和他們同桌喝酒。
「大人剛才的意思,是不是讓屬下多和佩羅長老交好?」張文斟酌自己的語句,徐茂公派他去,一個是送那些牛羊,一個是祝賀佩羅長老嫁女,「可為什麼不是祝賀族長娶親,而是祝賀佩羅長老嫁女。」他問出心中不解。
「因為佩羅長老份量重。他的另一個女兒,是阿會部下任族長的妻子,這個女兒又要嫁給奧失部的族長,可以說,這人一句話就能左右整個奚族。」徐茂公提醒張文,不可小瞧佩羅長老。
「那奧失部族長娶他的女兒,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張文分析。
徐茂公看他:「你是不是奇怪,奧失部族長為什麼要娶維蘭?」因為怕張文不知情,到那邊說錯話,徐茂公事先告訴過他,維蘭曾被突厥俘虜地事。
張文點頭:「我很佩服奧失部族長地勇氣和胸襟。換了我們這邊地士族。就算明知那女孩是為了自己家族犧牲地。也不會再娶她為妻了。在外面給她找個房子。就算有良心了。如果再收她為妾。那簡直是可以歌功頌德了。」他可是熟知世家大族那背後地醜陋地。
別說是世家大族。就算他們徐家。也不可能同意。唐代雖然還沒有貞節牌坊。對寡婦再嫁看得都很淡。但立一個當過侍寢女奴地女子為正妻。一定要不小地勇氣。
徐茂公緩緩言道:「所以從這點看。草原上地男人。心胸要比我們中原地男人寬廣。
妻子落在別人手裡。他們怨地只是自己。男人保護女人。是天經地義地事。他們只會想著把妻子奪回來。如果妻子不幸已經生了別人地孩子。他們也不介意。仍對那孩子視如己出。」
「連孩子也介意?」張文結結巴巴地問。他捫心自問。可以諒解妻子地不得以。但絕接受不了仇人地孩子。
徐茂公點點頭。在這方面。成吉思汗是最令人敬佩地。他地妻子早年被仇家搶走。等奪回時已生下了長子術赤。他仍對術赤視如己出。自己打下地江山。有四分之一都給了術赤。
「你去了奚族,可以告訴他們,并州李都督相信,崇拜長生天的奚族人是守承諾地,只要今年冬天他們能如數歸還,我願意少收十分之一,做為對他們誠信的獎勵。」徐茂公告訴張文。
「那我們,不是太吃虧了?」徐茂公這個上司很好,下屬有什麼不滿和疑問,都可以當面提出來,而且絕不用事後會有小鞋穿。
「異族人一般每到冬天才對中原用兵,這是因為他們地本行還是牧民,春天乘水草茂盛時放牧,秋天時,牛羊就長膘了,一家人就可以踏踏實實過冬了。不到萬不得已,奚族是不會向中原人借牲畜的,他們是捨不得草原上那些茂密的青草,如果我們不借,他們就只能過來搶了。可春種秋收,也是我們這邊的規律,讓士兵們現在放下鋤頭去打仗,把莊稼地都變成戰場,冬天時,我們吃什麼,誰肯借給我們,難不成也要我們去突厥那邊搶?」徐茂公解釋,他這也是用錢換時間。
大唐的士兵向來是邊耕作邊打仗的,何況不少人家就在附近,他們也捨不得地裡地莊稼。張文也有職分田在并州郊外,想到突厥等部落放火燒田的暴行,他也得為自己地工資考慮。
「那如果奚族人到時候故意不還怎麼辦?」張文也考慮到這個問題了,異族人他信不過。
「冬天我們這邊就閒著了。」徐茂公微笑說道,「你告訴佩羅長老,如果到時不還,我就親自帶兵去要。」如果他的示好,換來地不是奚族人的良心,而是貪心,那麼奚族就該付出代價。
十二月,
冬天很快就到了。
妻子真地給他生了個女兒,徐茂公看著搖籃裡熟睡的小嬰兒,一臉有女萬事足的滿意表情。
「妹妹叫什麼名字?」徐震問袁紫煙。
「問你爹。」袁紫煙懷裡還抱著次子徐思
沒好氣的白了丈夫一眼,這女兒滿月的酒席都擺過了名字都沒有,這說出去誰信啊?
「那妹妹叫什麼名字?」徐震又問徐茂公。
「還沒想好,反正你現在就一個妹妹,就先喊妹妹吧。等爹爹回來再說。」徐茂公哄長子道。
單旭在旁邊忍著,不好意思笑。
袁紫煙卻皺起眉頭:「你又要到哪去?」她的女兒什麼時候才能有名字?
「去奚族要債。」今年冬天,突厥又受了雪災,而依附突厥的薛延陀與回紇、拔野古等部又相繼叛亂,利引兵入唐朝朔州境上,而突利卻把手依舊伸向奚,等族,所以這次,奚族就是想還也還不上了。
「那女兒的名字怎麼辦?要不然我來起。」袁紫煙知道奚族對付不了并州軍,所以她只關心女兒的名字。「要是讓這裡的戶曹知道,你大都督的女兒現在還沒有名字,那可真是笑話了,笑話你我不管,可別連我女兒也笑話。」
「名字很難起嗎?那我和弟弟的名字是誰起的?」徐震好奇的問道。
「是你爺爺起的。」徐茂公和妻子對視一眼,這事他們一直心有疑惑,徐家的這一代子孫,名字中都帶著個「思」字,徐思順就是很好的例子,而徐震身為自己這一房的長子,卻沒有追隨這個例子,難免讓人覺得不對。
徐思順在母親懷裡,不耐地打個小呵欠,以他的年紀,還聽不懂父母親和兄長的對話。
「好了,大家都去休息吧。」袁紫煙乘機結束這個話題。她和徐茂公重逢時,徐震都已經一歲了,無論他們夫妻再怎麼掩飾,破綻都太大,瞞外人容易,瞞自家親人就難了。
「乖,咱們睡覺了。」徐茂公接過徐思順,放到旁邊的小床上,妻子現在晚上要照顧兩個孩子,難為她了。
看單旭帶徐震離開,袁紫煙告訴丈夫:「爹娘那邊又來信了。」徐茂公是晚飯前才回來的,然後一家人一直在一起,哄女兒玩,有些話,當著孩子又不好說。
「說什麼了?」徐茂公邊拍著徐思順,哄他睡覺,邊問道。
「他們擔心我照顧不來兩個孩子,想把同同接回家鄉,由他們照顧。」公公婆婆對徐思順的喜愛和關注程度,已明顯超過徐震,這讓袁紫煙更確定心中所料不差。
「爹娘年紀都大了,哪有那個精力。」徐茂公不同意,但他也擔心妻子,「你要照顧不過來,咱們可以再請個乳娘。」
「沒事,這兩個孩子都很乖,尤其是同同,晚上我只要起來一次,給他和女兒換次尿布,再喂女兒一次,就可以睡到天亮了。」尿布不用她洗,衛生不用她打掃,飯也不用她做,她就看著兩個孩子,還能怎麼累著。
看著徐思順一會兒就睡著了,徐茂公同意妻子的話:「同同是很乖。」這是妻子的第一胎,起初他還擔心,這時代的醫療水平有限,袁紫煙生產時會有危險,結果當時她痛了不到一個時辰,就母子平安了。
「震兒也很乖,自從同同出生後,他走路就不再連跑帶跳的了,說是怕聲音大,嚇著弟弟。」袁紫煙對這個兒子,也是由衷地疼愛。
「這孩子,是越來越有哥哥的樣子啦。」徐茂公讚許道,然後卻是一歎,「羅藝兵敗被殺,也不知羅成他們做何打算?」
「反正這回,他們不能再把帳算在你頭上。」袁紫煙對當年竇線娘的所做所為,仍心有介蒂,「你就是想讓震兒認祖歸宗,也得等他長大了。」她還是信不過竇線娘能教育好徐震。
「其實我一直在考慮,震兒是不是永遠不知道這件事,反而比較幸福。」徐茂公歎息,「算了,離震兒長大還早呢。」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他現在需要做的,是怎樣把突厥擋在長城之外,給妻兒一個安全的家。
十二月的草原,已經被白雪覆蓋。
并州開來的軍隊,就駐紮在離奚族三十里的一處能避風的樹林裡。
奧失部裡,阿會部、處和部、度稽部、元俟折部,奚族最大的五個部落的代表聚集一堂,商議對策。
多數人都在異口同聲責怪佩羅長老,說他當初就該向漢人求助,這下麻煩了吧?
佩羅長老默不作聲,他的大女婿,阿會部的阿度卻聽不下去了,「如果沒有漢人的援助,春天時,我們哪有牲畜放牧,秋天裡,族裡的老人和孩子,又哪有羊肉吃,羊奶喝。我們的收成是被突厥人搶去的,你們為什麼不去怪阿史那家?」這些人,敵友都分不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