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抱著弟弟,淚流滿面。
杜楚客卻從哥哥的懷抱中掙扎出來:「只有粥喝嗎?」他看著空碗,有點不滿。
看見弟弟一臉讒相,杜如晦更是心疼,他擦擦眼淚,安慰弟弟:「你現在身體弱,不易暴飲暴食,等過幾天,調養好了,為兄請客,讓你大魚大肉吃個痛快。」好在軍中的郎中說過,杜楚客身體虛弱只是長期饑一頓,飽一頓所置,其他的病倒沒有,只要好好調養就好了。
杜楚客也沒堅持,話題轉到杜淹身上:「叔叔呢?」
杜如晦不屑:「他在天牢,這回也讓他嘗嘗做牢的滋味。」
杜楚客卻沉吟道:「哥,你在秦王面前應該能說得上話吧?你幫叔叔求個情吧?」瞧剛才郎中的態度,杜楚客就能看出杜如晦在軍中地位一定不低。
杜如晦吃驚地看著弟弟:「你讓我為他求情,他是如何待你我兄弟的?大哥死時,他可曾向王世充求過情?」他們叔侄從來不和,加上兄長之死,杜如晦只有更怨杜淹,怎會願意為他說情。
杜楚客卻說道:「我知道叔叔一向明哲保身,大哥死時他確實見死不救。可他終究是我們的親叔叔啊,杜氏一門不能手足相殘啊?」
杜如晦仍堅持:「你死心吧。殿下不會答應的,單雄信你知道吧?李世績拚命為他求情,秦王仍然要殺他。我還沒有李世績的軍功大呢,可不想去秦王那邊碰釘子。」
杜楚客想了想,說道:「單雄信要殺秦王,秦王當然恨他。可叔叔他為人圓滑,就算做鄭國的官,也沒得罪過唐國的人,秦王應該會給你這個面子。」
杜如晦看看弟弟,笑了:「你在天牢裡,消息倒比外面還靈通啊。」他就知道這個弟弟有本事,別的官員在外面都能餓死,杜楚客關在天牢,卻只餓個半死。
聽出哥哥話裡鬆動地意思。杜楚客喜道:「你答應幫叔叔求情了?」
「試試看吧。」畢竟是親叔叔。杜如晦也不想做得太絕。「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能不能成功我可保證不了。」
「這我知道。」杜楚客連連點頭。只要杜如晦答應就好。對自己哥哥地本事他也是有信心地。
杜如晦心裡也沒覺得這事有多難辦。對沒有威脅地人。秦王也會網開一面地。竇建德地祭酒凌敬不就是最好地例子嗎?許敬宗和凌敬是舊識。托房玄齡在秦王跟前為凌敬說話。秦王不也饒了凌敬。在秦王心目中。自己難道還不如許敬宗嗎?至於單雄信。誰讓他當初非殺秦王不可。有今天也怨不得旁人。
***
李世民饒了凌敬,赦了杜淹,卻終究殺了單雄信。
秦王最後的寬容也不過是留其全屍。比起段達等人的身首異處,李世民已經給了瓦崗眾人面子了。
徐茂公在單雄信的靈位前上香。
這裡是秦叔寶為念單雄信當年之情而建的「報恩祠」,除了讓單雄信他們夫妻合喪,瓦崗眾人也無法再做得更多了。
「當初我在東嶽廟病倒,如果不是雄信和玄成,哪有今天的秦叔寶。可到頭來,我卻救不了雄信的性命。」秦叔寶看著單雄信的靈牌,淚流滿面。
然後,秦叔寶走到單旭身邊,蹲下來,平視這個孩子:「旭兒,跟伯伯回家吧,懷玉哥哥在家等你呢。」
當初單旭突然出現在唐營,眾人都嚇了一跳。從單平口中大家才知道單旭去而復返的原因,這個孩子讓單全把單天昌帶走,自己卻留下陪父母,以盡人子的孝道。本來他是想一個人來的,單平實在不放心才跟過來的。
秦叔寶聽到後忍不住感歎,這孩子長大了。
單旭靠在徐茂公身邊,眼睛哭得通紅,聽到秦叔寶的話,他搖搖頭,手緊緊抓著徐茂公的衣襟。
徐茂公會意:「還是讓旭兒留在我這吧。」
秦叔寶點頭,不再堅持。單旭自在瓦崗時,就和徐茂公格外親近,有徐茂公安慰,這孩子也能早日從喪父之痛中過來。
而且,他們與單雄信最後決別時,單雄信把兒子推到徐茂公懷裡,秦叔寶就明白了,之前單雄信冷言冷語對徐茂公,是不想再連累他。可到了托孤的生死關頭,單雄信最信任的,還是徐茂公。
……
***
武德四年(公元621年)
五月十五日,
逃回洺州的竇建德餘部,以左僕射齊善行為首,正式向李世民遞上降書。
「茂公,仁人。」李世民吩咐徐茂公和宇文士及,「去洺州接收竇建德餘部一事,就由你們負責了。」
「是。」徐茂公和宇文士及互相看看,抱拳接令。
徐茂公心裡明白,他和竇建德有囚父之仇。宇文士及和竇建德有殺子之恨,李世民把洺州交給他們倆,其中示好之意不言而明。
徐茂公自然不會拿夏軍出氣,他現在只擔心宇文士及會公報私仇,惹怒受降的夏軍,讓事情變得麻煩。
好在宇文士及這人頗為理智,仍記得徐茂公才是此行的主將,對徐茂公下令唐軍秋毫無犯的將令中規中矩地執行下去,沒有仗著皇親國戚的身份給徐茂公添麻煩。
徐茂公總算是放心了。
然後在洺州城門處,徐茂公等人不光見到了受降的左僕射齊善行,右僕射裴距,行台曹旦,還有人群中的魏征。
代表李世民接受齊善行等人的投降後,徐茂公不去看曹旦尷尬的表情,直接走向魏征:「玄成兄,你受苦了。」
「還好。」魏征微笑,「多虧齊僕射等人照顧,魏某並沒受什麼罪。」
他們在這邊寒暄,宇文士及卻不耐煩,開口說道:「既然是受降,怎麼不見曹後和夏王的兒子?」
齊善行忙答道:「娘娘和殿下一直在長春宮中,這次將傳國玉璽等物交出,我等也是奉了娘娘的吩咐,可娘娘畢竟是婦道人家,這等受降的大事,自是無法出面。」
「原來如此。」宇文士及點點頭,沖徐茂公抱拳道:「萊國公,我們接受夏國受降,總得進長春宮吧。」
「這個自然,我們也應該去見見曹後。」宇文士及沒忘了他這個主將,徐茂公當然得給他這面子,何況他說得也是應該的,不進長春宮,怎算完全接收夏國。
兵馬開向長春宮,徐茂公有意慢了幾步,和魏征低聲說話。
「宮裡情況到底怎麼樣?」徐茂公小聲問魏征。
「公主早就走了,現在只有曹後和世子在。」魏征也只知道這些。
「我是問具體的。」徐茂公對這答案不滿意。
「那我就真不清楚了,曹後一回來,我就搬出了長春宮,現在住在善行兄的府邸。」魏征說道。竇建德在家還好說,剩下孤兒寡母,自己一個大男人還賴在宮裡,成何體統?
就知道齊善行降唐,背後有魏征的功勞,徐茂公目光透著讚賞,嘴裡卻嘀咕:「假清高。」害他現在什麼有用的情報都不知道。
「你說什麼?」魏征故意吹鬍子瞪眼睛。
然後徐茂公「只好」向他道歉。
眼角的餘光看到徐茂公和魏征低聲說笑,宇文士及卻無法有這樣的好心情。
就算徐茂公和他同仇敵愾,但其中還是有差別的。人家父親平安獲釋,所以徐茂公只要以勝利者的身份進了長春宮,就是出了口氣。可自己的兒子卻慘死於竇建德手中,如此深仇大恨,當進了長春宮,面對仇人的妻兒自己又該如何呢?宇文士及自己也不知道。
長春宮內冷冷清清,眾人互相看看,心中都有不詳之感。
「善行兄,你帶人進去看看。」怕引起誤會,徐茂公吩咐原是夏國臣子的齊善行。
沒等齊善行回答,曹旦已先衝了進去。
齊善行隨後也帶人進入曹後的寢宮。
片刻之後,宮裡傳來一陣哭聲,齊善行臉色蒼白的出來:「娘娘在宮裡懸樑自盡了。」
「娘娘!」不少原來夏國的臣子聞言,當場跪倒,痛哭流涕。
徐茂公心中也頗不是滋味,洛陽虎牢之戰到現在,他就親眼見證了三個女子的自盡。郭慶的妻子,單雄信的妻子,竇建德的妻子,這時代的女子,怎麼都這般剛烈?!
宇文士及不發一言,先走進寢宮。怕他氣往亡者身上出,徐茂公趕忙跟上去。
寢宮內,曹旦正撫屍痛哭。曹後的遺體旁還有四具宮女的屍身。房樑上仍飄著五條白綾,一看就知道,那四個宮女是陪曹後一起走的。
左右看看,宇文士及沉聲發問:「竇建德的兒子呢?」這宮裡並沒有看到有小孩在。
曹旦只管哭著不理他。齊善行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這時,寢宮外負責搜查的士兵驚呼:「井台上有只鞋,啊!井裡有人!」
撈上來的是個年輕**,懷裡還緊緊抱著一個幼兒,只是,兩人都沒了氣息。
曹旦看過去,大驚失色:「是乳娘?!」他衝過去,看她懷中的幼兒,怔了怔,然後呼天搶地,「天鴻!我可憐的外甥啊!」
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