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密兵敗後,徐茂公力挽狂瀾,收集瓦崗敗下的兵將,努力想將損失降到最底點。
黎陽一干人收拾殘局,盡自己最大的可能,以黎陽為中心,將東至渤海,南至江淮,北至魏郡,西至鞏洛的這塊土地仍控制在自己手中,這可是洛陽東、北的戰略要地。拿眼睛盯著這塊土地的不光只有李唐王朝,王世充和竇建德莫不虎視眈眈。
以前有金墉城做後盾,幾家首領還不敢撕破臉來搶,但如今李密降了長安,黎陽的歸屬就有了不定性。由於宇文化及的前車之鑒,李淵、王世充、竇建德都不約而同採取了溫和的手段--書信,來試探徐茂公的心思。
其中李淵那邊的來信是魏征親筆寫的。信件的內容與其說是公函,不如說是私信。魏征在信裡詳細介紹了李密等人入長安後的情況。李密投唐後,唐高祖李淵任其為光祿卿,上柱國,封邢國公,王伯當左武衛將軍,賈潤甫右武衛將軍,魏征為西府記室參軍。其餘將士,各各賜爵。敘過別後之情,魏征才在信裡婉轉提到唐主的求賢若渴,希望茂公能早歸長安,大家共扶明主。
三封信徐茂公都沒有藏私,遞給郭孝恪和張亮,希望聽聽他們的意見。
做為後來者,張亮很清楚自己的身份,率先表達了自己的看法:「既然魏公都歸順了唐主,那我們自然也應該一同歸順。」張亮來黎陽也有些時日了,依他觀察,徐茂公既沒有野心,也不是小心眼的人,但卻心明眼亮,對這樣的人,還是有話實說的好。
郭孝恪來黎陽更久,對徐茂公和黎陽的感情更深些,依他看來,王世充、竇建德的信件無非是許以高官厚祿那一套,倒是魏征的信以情誘之,怕是更對徐茂公心思,只不過:「屬下以為,就算要投唐主,也該從長計議。」
「為什麼?」張亮不解,既然要投,又何必猶猶豫豫,拖拖拉拉,徒惹人猜疑。
「瓦崗舊部,原是唐主的敵人,唐主就算既往不咎,給你我容身之地,也難保再給我們建功立業的機會,畢竟唐主麾下,能征慣戰之士不再少數。」都是瓦崗將領,郭孝恪直說給張亮聽,也希望他能多考慮考慮。
張亮頓時默然不語,的確,郭孝恪說的有可能是事實,魏征在信上說李密被封為光祿卿、上柱國、邢國公,聽起來冠冕堂皇,卻是有名無實。想來也知道,李密畢竟曾是敵主,不殺已是仁慈,又怎會再用。他們身為李密的部下,若唐主一併提防,可是無出頭之日了。
當下兩人齊齊望向徐茂公,等著他拿主意,畢竟徐茂公才是這黎陽的實際統帥。
「我覺得。孝恪提出地問題倒不用擔心。洛陽王世充。河北竇建德。江淮杜伏威。還有塞外地突厥。唐主若想坐穩江山。一統中原。要打地仗還多著呢。能征慣戰地將士。他只會覺得不夠。再怎會嫌多。我們只要把握住分寸。倒不愁沒有再建功勳地機會。」
郭孝恪和張亮點頭稱是。他們都是聰明人。徐茂公所指地「分寸」不用挑明。大家也明白。歸了李唐就換了效忠地對象。必須要和李密保持距離了。而這點。他們心中都有了準備。也不是問題。
最擔心地一點解決了。確定了歸順地目標。剩下地就是如何歸順地細節問題了。
這回先開口地是徐茂公:「其實。這裡地一切原本都是魏公地。李密投唐。我也該將黎陽原物奉還給他。總不能拿著別人地東西為自己求賞吧?」
郭孝恪和張亮面面相覷:「茂公。你地意思是?」
「我想把黎陽交給李密。由他處置。至於我自己。可以隻身降唐。」
張亮覺得徐茂公重義,郭孝恪知道徐茂公重情,但兩人沒想到徐茂公為了情義會做到這份上。
「可是茂公,你要想清楚啊,這黎陽可是你打下來的,也是在你的治理下才有今天的,你真要拱手相讓。」要讓也該讓個有實權的,送給李密能得到什麼,郭孝恪心疼啊。
張亮來黎陽,雖然名義上是協助,但畢竟日子較短,從心中把自己當客人看,沒有郭孝恪那麼強的歸屬感,見郭孝恪著急,他卻一言不發,坐在椅子上喝茶,只想看看徐茂公如何應答,是否出於真心。
徐茂公微笑:「我可不是貪小便宜的人。」
張亮手一抖,險些將茶水濺出,小便宜,黎陽城是小便宜!?
還是郭孝恪瞭解徐茂公,見他拿定主意,便開始著手準備:「那我把黎陽這兒的土地、戶籍人口、軍隊、馬匹糧草等都開列成清單,報送給李密,由他自己獻給唐主。」
「嗯。那到時候還有勞孝恪去趟長安了。」徐茂公微笑。
***
長安,
城外,
知道黎陽有使臣來朝的消息,做為此事的主辦人,魏征第一個迎了出去。
「孝恪兄。」
「玄成兄。」
兩人也是舊識,寒暄客套幾句便進入正題。
「想不到茂公竟然這麼做。他對李密真可是仁至義盡了。」聽了郭孝恪的詳細敘說,魏征不盡感慨,甚是佩服。
「所以還請玄成兄帶我去見李密,將信件交給他。」郭孝恪道。
「這樣吧,我讓人送你去邢國公府,」事情的發展出人意料,魏征想了下才回答,「陛下一直非常關心黎陽那邊的消息,你來的事他也知道,怕是正等著你去的。你要去李密那兒,我總得跟陛下稟告一下。」
「行。」郭孝恪點頭,魏征現在是李唐王朝的臣子,他能體諒魏征的難處。
「玄成兄」臨行前,郭孝恪欲言又止。
「什麼事?」
「茂公他,真的只是不願貪人之功,並非有什麼二心。」郭孝恪還是說了出來,他不想讓人誤會徐茂公和李密還有什麼藕斷絲連。
魏征笑了:「就你瞭解茂公嗎?放心吧,」他拍拍郭孝恪的肩,「我會和陛下好好說的。」
邢國公府,
郭孝恪雙手將清單奉上:「這是黎陽城所有土地、戶籍人口、軍隊、馬匹糧草的清單,請邢國公查收。」
李密接過,隨手翻了翻,便交給一邊的王伯當,淡然一笑:「茂公還是老樣子,什麼都不在乎。」
「邢國公卻似乎正相反,什麼都太在乎了。」聽到李密一幅理所當然的語氣,郭孝恪心裡替徐茂公不值,嘲諷的話衝口而出。
這話一說,李密身邊的王伯當、房彥藻等人表情頓時不自在起來,李密卻仍然笑得雲淡風輕:「看來我把你送給茂公,倒是送對了。」
「我也知道魏公的本意是讓我監視他。」習慣成自然,郭孝恪還是用了舊稱謂。再說有些事,他還真想和魏公說清楚,對,是跟魏公說,而不是和邢國公。
「可我看,你跟他比跟我親。」李密一直也不解,以前也曾不忿,但此刻只剩下好奇。
「魏公知道為什麼嗎?」總覺得李密和原來有些不一樣了,不是戰敗後那種自暴自棄,是…?是什麼,郭孝恪一時也說不上來,畢竟他和李密也好幾年沒見面了,也不知李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我知道他人緣比我好。」以前說什麼也不願承認的事實,現在李密隨口就道了出來,一點也不勉強。這讓李密自己都意外,這就是放下的感覺嗎?
「不。我對茂公,決非出於私情。」不知道李密心中所想,郭孝恪表情嚴肅起來,辯解道,「我剛到黎陽,確實是抱著監視的目的去的。我想茂公也知道您派我去的目的。可他從沒有防過我什麼,黎陽的兵馬都是他親自招納的,對我一個外人,他要整我是很容易的事。可你知道我來黎陽後,茂公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嗎?」
「是什麼?」
「放權。」
「」
「意外嗎?」郭孝恪看看眾人的表情,「我當時也覺得意外,」甚至他還想過徐茂公是不是玩得欲擒故縱的把戲,讓他麻痺大意,「可茂公他是真的做到了用人不疑,以誠待之,我初到黎陽,很多事情都不熟悉,茂公他不會笑話我,更不會趁機整我,反而是手把手的教導我,可以說我在黎陽之所以能站住腳,是茂公的功勞。」說道當時的情景,郭孝恪忍不住激動起來。
李密感歎,徐茂公那套經過數千年錘煉的軍事手段和兵法戰術,在金墉城就征服了無數人,在黎陽再多個郭孝恪也不奇怪。
「人心換人心,四兩換半斤,他徐茂公君子行徑,我郭孝恪也不會做小人行事。」郭孝恪繼續說道,「孝恪沒有忘記自己是瓦崗的將士,當初投靠的是魏公。魏公派我去黎陽,任務有二,一是怕茂公他另起爐灶;二是讓我協助他守護黎陽。茂公既然從無異志,那孝恪的任務自然只剩下協助守城這一項,孝恪自當盡職盡責。」
「大人」
沒等李密對郭孝恪的這番言詞做出任何反應,就有國公府的家丁進來稟報:「宮裡來人,召黎陽來的郭特使進宮面聖。」
李密淡淡一笑:「來得好快啊,那孝恪你去吧。伯當也一塊去,把黎陽的那份清單順便也給陛下送去。」
據史書記載,唐主李淵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稱讚道,「徐世績感德推功,實純臣也」。
唐高祖武德元年(公元618年)十月,李唐王朝正式任命徐世績為黎陽總管、上柱國,封萊國公,後又加右武侯大將軍,並賜李姓。又封其父徐蓋為濟陰王。其下屬郭孝恪為陽翟郡公,宋州刺史。張亮為鄭州刺史,仍統帥黎陽人馬,固守其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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