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映登進來時,就看見徐茂公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還是你這兒最安靜。」謝映登笑著開口。
「那你呢,怎麼這麼有空?」徐茂公笑著反問。
「今晚是我當值,可這大白天的,我也睡不著,所以四處走走。」是自己看錯了嗎,為什麼剛進來時好像看到徐茂公眼中有一絲悲傷?
「你現在不歇著,當心晚上值夜時沒精神,魏公如今可是早晚都在忙,讓他看見你無精打采的樣子可不好。」徐茂公言語和平常沒什麼分別。
「放心,我和魏公雖然互看都不順眼,但他還從沒刻意找過我麻煩。何況我既然領著金墉城的薪水,自然會對得起他。」剛才,應該是自己看錯了
「你對天牢那邊,真的沒興趣?」聽出他話裡的意思,徐茂公幹脆直問。
「沒有。可茂公你向來對李唐那邊關注良多,這回為什麼也沒去?」
「魏公一直盯著我這兒,我怎麼去?」
「原來魏公這麼不放心你,這我倒沒注意。不過他只防著你一個,又有什麼用?」謝映登向來對這種勾心鬥角的事不感興趣,但並不等於他什麼都不知道。相反,由於旁觀者清,有些事他反而比徐茂公看得更透徹。
「你不為自己打算,也不為謝家打算嗎?你看房彥藻」徐茂公一直好奇李密知不知道房玄齡的事,不過就算李密知道了,那房玄齡只是房彥藻同族的子侄,算不上至親,亂世之中,一大家族的人各投其主也是平常事,房彥藻也做不了自己侄子的主,他和李密又共患難過,只要他不吃裡爬外,在這件事上,李密想必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當年的謝家能說出天壤王郎的話,可如今的謝家又有多少能拿出手的人才?」一提到謝氏家族,謝映登更覺無奈,「自從侯景之亂之後,謝家寶樹已成昨日黃花。」縱然謝家還是望族又如何,別人只求背靠大樹好乘涼,卻不知樹大招風,侯景之亂就是最好的教訓。謝映登並不看好這種追名逐利的遊戲。(侯景之亂:南北朝時,謝氏家族與王氏家族仍是士族中的領袖人物,門弟之高,不易攀附。當時的新貴侯景曾求婚於王、謝家,可是連梁武帝蕭衍都無法為他做主,蕭衍說:「王謝門高非偶,可於朱張以下訪之。」侯景懷恨在心,引為奇恥大辱,回答說:「會將吳兒女以配奴!」結果日後侯景造反,王、謝二家被屠殺最慘,大傷元氣。)
「一個房玄齡就能捧起整個房家,一個謝映登為什麼不能重振謝家呢?」
「你和房玄齡不過才有一面之緣,你就這麼看好他?」說來謝映登才是最先知道房玄齡去過黎陽這件事的人,但他實在沒想到徐茂公這麼看重房玄齡。
「這金墉城裡,看好秦王的也不少。」自覺失言,不小心洩露了「天機」,徐茂公趕緊把話題扯開。
「這些人,與其說他們看好秦王,不如說他們看重的是秦王背後的唐國,秦王不過是用以示好的跳板。可房玄齡就不一樣了,他可是秦王的人,以茂公兄你的才智,不會分不清吧?」謝映登特意在「秦王的人」這句上著重語氣,他可沒那麼好糊弄。
「那有什麼不一樣?」徐茂公繼續裝糊塗。
「秦王是次子。」話說到這份上,謝映登不信徐茂公還不明白。
徐茂公默然不語。
「隋朝前車之鑒,還不能讓人明白嗎?就算唐國能一統天下,你又能保證他們兄友弟恭,不會再出一個楊廣?」局勢尚未明朗,謝家可不急著摻和。
徐茂公真不知該說什麼,謝映登未免看得也太敏銳了,歷史正和他猜測一樣,李建成和李世民,確像楊勇和楊廣兄弟鬩牆,幸運的是李世民在弒兄之後卻和楊廣走的路不同,他開創了貞觀之治,而沒向楊廣一樣成為亡國之君。所以,把前途寄希望於李世民還是可取的,只是,這未來發生的事他能說給謝映登聽嗎?謝映登又會相信嗎?
「茂公,如果你想投唐國我不會攔你的,我只是覺得現在唐國裡面的情勢一樣複雜,你要多留意。」依李密對徐茂公的態度看,他的仕途在瓦崗是不會有什麼希望了,謝映登自己對功名利祿沒多大興趣,但也不會攔著朋友。
「茂公」見徐茂公還是不語,謝映登猶疑,是自己剛才語氣重了,他在生氣?
「映登。」徐茂公看向他,表情鄭重。
「什麼?」
「你知道我曾在山中學藝,師父是紫陽真人。」
「你是曾經說過。」那和現在我們說的事又有什麼關係。
「我當時出於好奇,曾跟師父學過占卜之術,據我卜卦,帝王之勢確實在唐國那邊。」這時代的人很信這種東西,徐茂公希望謝映登也不例外。
「我記得茂公兄上次到金墉城來,曾問起刑義期,不知這是否也是你占卜的結果?」謝映登若有所思。
正是當初翟讓藉故打了刑義期,然後刑義期才與房彥藻鼓動李密,火並翟讓。雖說翟讓和李密之間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但刑義期還是扮演了導火索的角色。
徐茂公不禁歎氣,為什麼這個人記性這麼好呢?
「映登,我只能對你說抱歉。有些事情我不能告訴你原因。非要解釋的話,我只有用天機不可洩露來代替。」
「茂公,你誤會我的意思了。我並不想知道什麼天機。而且依我看,如果是已經注定的事,事先就知道也未必是佔了什麼便宜。」謝映登話裡有話。
「是呀,有些事提前知道並不讓人愉快,因為是注定的,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它發生,連去阻止的勇氣也沒有。因為你知道,阻止也沒有用。」徐茂公坦言,「對於我來說,人生不過是早已寫好的劇本,我就連他什麼時候落幕都知道。」所以一切都讓人提不起興趣。
看徐茂公一臉蕭索,謝映登覺得所謂的神機妙算,也未必是什麼好事。「那麼,在你的劇本裡,我可以做什麼?」
「怎麼,不打算置身事外了?」
「我想看看你的占卜靈不靈。」
「行。我可以請你參加演出這場戲。不過精彩與否,就見仁見智了。」
「那在戲裡,我的台詞是什麼?」
「就是」
*
魏征回來時,看到的人只有謝映登。
「茂公說,他回黎陽去了,叫我幫他向你辭行。」謝映登解釋道。
「那就好。」魏征不但不怪徐茂公不告而別,反而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
見謝映登看向他,魏征詳說:「不是我這做主人的煩客人,今天見到魏公,他又提起這事來」
謝映登冷笑:「他要出兵開州,自然不放心茂公還留在金墉城裡,沒有直接開口趕人,就算他有修養了。」
「我想茂公自己也知道。不然他前幾天就不會讓袁姑娘先回去了。」魏征慶幸,如果徐茂公還在,還真不知怎麼開口勸他回黎陽。
「好了,沒事我也該回去了。今晚是我值勤,總得準備一下。」謝映登起身告辭。
「映登,你還沒吃晚飯吧,不如就留下來,我們邊吃邊談,說來我們也好久沒一塊聊聊了。」魏征出言挽留,看剛才謝映登提到李密時的表情,魏征心又提起來了,謝映登是瓦崗眾人中除了徐茂公,最不賣李密帳的,別徐茂公剛走,謝映登再和李密衝突上
不知道魏征在擔心自己,謝映登痛快地答應下來,他單身一人,在哪兒吃飯都一樣。
……
第二天,李密發兵開州。
***
數日後,
魏征剛從元帥府出來就遇上了謝映登。
「玄成兄。」謝映登主動上前招呼。
「映登,你是專門來找我的?」魏征頗感意外。
李密這回去開州,帶上了王伯當、羅士信、程知節等人,留守金墉城的武將就以秦叔寶和謝映登為首了,謝映登在當值時間過來找他,自然讓魏征覺得意外。
「我跟叔寶換了班。」謝映登說明,他可不是擅離職守。
「有什麼事嗎?」能讓謝映登專門找來,可見不是什麼小事。
「玄成兄和我來就是了。」謝映登並不直說,頭前帶路,魏征只好跟上。
「我聽說魏公從開州那邊有公文來了。」謝映登邊走邊問。
「是啊,剛剛才到的。」魏征倒不奇怪。探馬送來的是公文,又不是秘函,謝映登正在當值,第一時間知道是理所當然的。
「魏公贏了。」
「不錯。」
「他沒有殺凱公,反而收降了他,仍命他鎮守開州。」
「對。」
「魏公還下令,為表示慶祝,決定大赦天下。」
「是」
「魏公還說,滿牢罪人皆赦免,不赦南牢李世民。」謝映登的聲音也微微發顫。
「你」魏征只顧著吃驚,沒聽出來,「你看過公文了?」只有這個理由能解釋了。
「我怎麼會私拆公文。」說這話時,謝映登已恢復了平靜,神色如常。
「也是。」魏征點頭,公文上的火漆印記並沒有動過的痕跡,是問這話的自己糊塗了。「那你是如何得知公文內容的?」魏征還是不明白。
「聽人說的。」謝映登一笑,「玄成兄要想知道是誰料事如神,跟小弟來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