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洋水手 正文 第十四章 又上「幽靈號」
    千禧年元旦將至,對於那些休假在家的船員們來說,最倒霉的一件事莫過於接到公司的調令。一聽到電話鈴聲,他們的目光總是習慣性地落在話機的顯示屏上。如果屏上顯示的是公司船員部的電話號碼,不妨聽之任之,直到對方失去耐心掛線為止。那些喜歡耳根清靜的船員,乾脆將電話線一把掐了,倒也免去了後顧之憂。

    休假的船員不想上船,而那些在船的船員吵著鬧著要回家,這令船員部的調配人員左右為難。這天,胖腦袋經理按照電話簿上的號碼接連撥了十幾個電話,但都無人接聽。後來,又心灰意冷地撥起付濤家的電話號碼,居然一下子接通了。這多少為胖腦袋挽回了一點臉面。胖腦袋一時高興,竟然記起了付濤上次漏船的事情。為了避免再吃閉門羹,胖腦袋只好厚著臉皮說:「付濤,幫幫忙!自從你上次漏船後,那個崗位一直空缺。我看,屬於你的崗位還是應該由你來補上。現在船在廣州修船……拜託拜託!」

    付濤本來不想這麼爽快地答應下來,但是考慮到眼下手上缺錢,加上自己的行李還留在船上,於是賣個順水人情,說這個忙我幫定了,不過,也請您往後多多照顧。胖腦袋一個勁地說:好好好!就這樣,付濤上船的事情正式敲定。上船時間定在2000年元月日,恰好是新舊兩個世紀相互交替的關鍵時刻。

    放下電話,付濤對上船一事隻字不提,直到上船那天才向夏荷說起。夏荷問:「千禧年的第一天,你就要遠走高飛?難道你就不能遲點走嗎?」

    付濤哭喪著臉,顯得進退兩難:「我已經答應胖腦袋經理了。如果現在反悔,只怕他日後報復。到那時,想上船就沒這麼容易了!」

    夏荷哽咽著說:「如果還不起利息,就將房子賣了。我才不稀罕住什麼高樓大廈,也從來沒指望你能夠大富大貴,我只希望我們能夠長廂廝守,平平淡淡地過日子。儘管你一無所有,但這並不能影響我對你的愛。你是我的丈夫,我還能嫌棄你不成!」

    聽夏荷提起「一無所有」四個字,付濤就感到自卑和絕望。想起自己無才無貌,無兒無女,無錢無車,就連床上功夫都不盡如人意,付濤的心開始隱隱作痛。付濤無法和夏荷的前夫——那個風流倜儻、腰纏萬貫的葉狀元相媲美。而自己所能給予夏荷的,除了一份高燒不退的愛情,實在是一無所有。其實,付濤又何嘗不希望讓夏荷吃好喝好穿好住好。然而,開門七件事——柴米油鹽醬醋茶,哪一樣不得花錢。況且,又是住在廣州這樣的大都市,沒有錢的人簡直生不如死。生活的重擔,猶如泰山壓頂,容不得每一個都市人停下匆匆的腳步。再說,身為男子漢大丈夫,總不能一輩子靠女人養著。

    夏荷又說:「我嫁給你,不圖吃不圖穿,只圖你這個老實巴交的人一生一世疼我愛我呵護我。可是現在,剛結婚幾個月就要走,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意義……」

    「至少我還愛你啊!」付濤嘴上嘟噥著,心裡早已淚流成河。

    同為天涯淪落人,付濤何嘗不理解夏荷此刻的心情:死心塌地的愛一個人,忽然有一天那個人背叛了她,這好比晴天響起一聲霹靂,誰也無法承受。感情世界坍塌了,受傷的人往往因此缺少安全感,所以更加渴望得到一根粗大而結實的感情支柱,好讓自己有一個溫暖的依靠。

    想到這裡,付濤將夏荷一把摟在懷裡,夏荷渾身上下頃刻間被一股幸福的暖流緊緊包裹。激動的顫慄了一會,夏荷哽咽著問道:「你真的要走嗎?」

    付濤猶豫了一會,最終還是決絕地點了點頭。

    夏荷隨即抹了一把淚水,轉身進了臥室,開始為付濤打點行裝。女人就是這樣:刀子嘴,豆腐心。付濤靜靜地坐在沙發上,望著夏荷忙碌的身影在眼前搖來晃去,忽然心頭一熱,感動的淚水奪眶而出。為了不讓夏荷看到自己的脆弱,付濤迅速將視線移向窗外,背對著夏荷,直到淚水風乾以後才轉過身來……

    如果將廣州比成一片葉子,那麼大街小巷就是葉子上蜿蜒密佈的葉脈,而公交、的士等各種車輛則是城市的汁液,在葉脈裡日夜穿行。從天河城乘大巴直達修船廠,長達一小時的路程只需兩元錢。大城市畢竟是大城市,交通便利,票價便宜。付濤再一次體驗到身處現代大都市的優越性。

    付濤上船那天,夏荷特地向醫院請了假,然後將付濤送到船上。當付濤牽著夏荷踏上甲板的那一刻,無數艷羨和好奇的目光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

    「這女的是誰啊?長得不錯嘛!」船員們都知道付濤離過婚並且一直單身,此刻見付濤身旁跟著一個漂亮的女人,目光裡寫滿了疑惑,語氣中流露著艷羨。船員們站在舷梯口,一邊假裝著和付濤熱情地打招呼,一邊用色迷迷的目光籠罩著夏荷。付濤知道這些好色之徒難免會意淫,但畢竟他們沒有侵犯到夏荷的身體,所以並不在意,相反卻從同事們驚羨的目光中收穫著巨大的喜悅與滿足。

    再次回到自己曾經居住過的那個只有平米的小房間,付濤倍感親切。畢竟,這裡曾留給他太多太多的回憶。聽說付濤領著一個女人回來了,陳青山也跑過來湊湊熱鬧,而田艷則像跟屁蟲一樣跟在陳青山後面。付濤正和陳青山寒暄著,只見夏荷與田艷緊緊地抱成一團,有說有笑。

    「師姐,新婚快樂!」田艷說罷,噘起櫻桃小嘴,露出一臉不滿情緒。「師姐,結婚這麼大的事,竟然不哼不哈,連我這個做妹妹的都被蒙在鼓裡!昨天在路上遇見住院部的小紅,聽她提起這事。後來,我請假到船上來看我老公,所以沒有時間去找你……」

    原來,田艷和夏荷是醫學院的校友,學的都是《高級護理》,畢業後又被分在同一家醫院上班。夏荷比田艷年長,算是田艷的師姐。

    田艷回頭指著陳青山對夏荷說:「對了,這就是我老公,陳青山。」

    夏荷打量著陳青山,連連稱讚:「不錯!不錯!小伙子又高又帥,一表人才,和你是天生的一對、地配的一雙。」

    田艷望著付濤,問道:「這位一定是姐夫了!也不錯嘛,看上去挺老實的!」

    聽田艷在誇獎自己,付濤不由自主地抬起目光,正好與田艷的目光對接在一起。田艷的臉頓時現出一片緋紅。田艷慌忙扭轉頭,和夏荷嘮叨起別的話題。

    元月份,付濤和陳青山正好都干白天班,除了白天工作八小時,晚上可以自由活動。每天下班後,四人一道下地吃海鮮,喝酒,直到深夜才回來。回來後,雖然疲憊不堪,但付濤「性」趣盎然。付濤的情緒很快傳染給夏荷,夏荷顯得有些失控。這天晚上,夏荷竟然破例吻了付濤的下身。婚後,付濤曾無數次提出這種無理要求,但失敗率均為百分之百。其實,這也不能怪夏荷。學醫的人,大多有潔癖。夏荷敢於挑戰自己的潔癖,想必也經歷過一番激烈的思想鬥爭。面對夏荷的主動出擊,受龐若驚的付濤實在找不到任何拒絕的理由,於是欣然接受。之後,倆人緊緊擁在一起,來了一個法式長吻,付濤很快便進入了狀態……

    第二天一大早,船長接到船員部通知,說公司領導將上船檢查工作。根據以往不成文的慣例,公司領導上船檢查時,所有船員家屬都必須離船。原因很簡單:只要家屬留在船上,船員們就難免會分心。畢竟,船員們和家人分開太久,家人的魅力遠遠超過公司領導。但是,如果船員們都躲在房間裡和妻兒親熱,豈不是將公司領導晾在了一邊?倘若家屬全部下船,所有船員勢必集中精力陪同他們檢查,聽從他們調遣,恭聽他們演說……這樣一來,才能充分體現出領導階層的威嚴。

    早上七點整,二十多名船員家屬匆匆吃過早餐,在船長和政委的催促聲中浩浩蕩蕩地走下舷梯。家屬中間,上有年邁的老人,下有襁褓中的嬰兒,行動多有不便。正好這幾天冷空氣南下,天氣陰冷,家屬們走投無路,只好選擇逛商場,因為商場裡有空調,不至於將她們凍僵。公司領導上船檢查,害得家屬們像難民一樣流浪街頭,船員們為此抱怨不停。但是,為了顧全大局,船員們只好將滿腔怒火強行鎮壓下去。

    家屬下船後,水手們在舷梯口掛起了「歡迎公司領導蒞臨檢查」的橫幅標語。接著,全體船員在梯口兩邊一字排開,靜候領導光臨。公司領導原定於上午八點整登船,但是只到中午十一點半仍然不見人影。船員們精疲力竭,忍不住報怨起來。

    付濤氣憤地罵道:「公司這群王八蛋說話不算數,真不是東西!讓船員們苦等不說,還讓家屬們都跟著遭罪!」

    就連一向頭腦冷靜的孔夫子也開始冷嘲熱諷:「這些人就是這副德行,七點開會八點到,九點不誤聽報告……」

    直到中午十二點,公司領導加上一群跟班的大約三十多號人,終於在船員們焦灼的目光中姍姍來遲。上船後,先吃飯喝酒。公司領導在餐廳裡用餐,船員們只好退避三舍。水手們端著碗或站或蹲擠在走廊裡,望著碗裡的蘿蔔白菜,再想想領導面前的大魚大肉,心裡極不平衡。

    付濤第一個將情緒宣洩出來:「咱們船員都是他媽的大傻蛋,什麼石板魚龍蝦啊,從來都捨不得吃,結果省下來都喂『狗』去啦!」付濤說到「狗」字時,故意加重了語氣。

    洪七公在一旁拍手附和:「罵得好!」

    孔夫子忙將食指豎在唇邊,用嘴長噓一聲,接著說:「小心隔牆有耳!」

    付濤又故意抬高嗓門罵道:「這年頭,真他媽的邪屄!我們人類竟然沒有權利『屌』『狗』,難道我們真的連『狗』都不如嗎?」

    大喇叭指責付濤:「你小子總喜歡將『罵』字說成『屌字本來是名詞,卻被你當作動詞用了。漢語,都是被你這種人給糟蹋了!」

    一向少言寡語的二水汪風也插上一句:「注意點!小心被狗咬!」

    聽汪風這麼一說,洪七公反倒來勁了,握著一雙筷子手舞足蹈,一邊舞,一邊嚷:「別忘了,我是丐幫幫主,我會打狗棒法。」

    殺豬匠出身的於屠夫也忍不住衝動地吼道:「他奶奶的,我宰了這群狗崽子!」

    這時,船長朝走廊裡伸出腦袋,厲聲喝道:「不要吵!」船長一聲怒喝,嚇得洪七公等人如鳥獸散。

    大喇叭開玩笑說:「洪七公不過是只紙老虎!」

    酒足飯飽,領導照例要午休。午休期間,全船務必保持肅靜,誰也不能驚擾領導的美夢。等到下午四點鐘,領導從夢中醒來,打了三個哈欠,又伸了五個懶腰,這才從床上坐起來。又過了半個小時,領導終於調整好狀態,宣佈開始檢查。船長帶領所有高級船員全程陪同,只要領導提出來的問題,不管是對是錯,眾人一致點頭,統一口徑:「是是是!」「對對對!」「馬上整改!」。折騰到晚上八點鐘,領導例行公事——召開全體船員大會。

    此時,家屬們已經在岸上吃過晚飯,匆匆趕了回來。聽說公司領導還在船上,大副太太領著一群家屬徑直衝進會議室。大副太太是一名律師。律師能言善辯,最怕找不到對手。女律師怒氣沖沖,開門見山:「這裡誰是最高領導?」

    公司領導向來目空一切,和船員們說話時從來不拿正眼瞧對方。這會兒見家屬們蜂擁而至,心想這群女流之輩從未見過公司領導,這次一定是慕名而來,於是頗有些沾沾自喜,並且不無驕傲地說:「我就是!」

    「那好!請你站出來,讓我瞧瞧!」女律師橫眉冷對,語氣裡浸透著濃濃的火藥味。「我來問你,你們上船檢查,船員家屬礙了你什麼事?你憑什麼讓家屬離船?如果換作你是船員家屬,你又將作何感想?你睜開你的狗眼,瞧瞧我們這些家屬,上有老,下有小,天氣又冷,你讓我們在外面忍凍挨餓,請問你居心何在?再說,萬一出了什麼紕漏,你擔當得起嗎……」

    船員們大多逆來順受,根本不敢和公司領導分庭抗禮。此刻,見有人揭竿而起,船員們都暗暗在心裡拍手稱快。在官場上平步青雲的公司領導,向來只善於出招,而不善於接招,眼看半路殺出一個程咬金,而且招招狠毒,自然難以招架。俗話說:有理行遍天下,無禮寸步難行。公司領導自知理虧,當下無言以對。

    公司領導危難之際,正是馬屁精立功之時。幾乎不用多想,領導身旁的馬屁精一個箭步衝上前來,向女律師開起一陣連珠炮:「你是誰家的家屬?怎麼這樣沒禮貌?你怎麼可以用這種口氣和公司領導說話呢……」

    女律師不甘示弱,當即揮戈迎擊:「滾開,你沒資格和我說話!」女律師義正詞嚴,令馬屁精不戰而退。領導見平時伶牙俐齒的馬屁精敗下陣來,當場像只洩了氣的皮球,縮成一團。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當時,患有嚴重「妻管嚴」的大副也在現場。見事情越鬧越大,無法收場,大副只好硬著頭皮站了出來。大副拉住太太的手,代太太向公司領導賠禮道歉。大副太太正在氣頭上,牛都拉不住,當下又臭罵大副一頓:「你被狗騎在頭上拉屎拉尿,還自覺光榮?你還算什麼男人?往後我再也不會管你死活,讓你自生自滅,你好自為之吧!」大副太太指桑罵槐,大有隔山打牛之功效。在場的船員和家屬都聽出了弦外之音。被罵成「狗」的公司領導無地自容,只想找個地縫鑽進去。

    在這場唇槍舌劍的戰爭中,最後以家屬們的勝利而告終。打那以後,公司領導每次上船檢查,都會給家屬們分發紅包,數目不多,但心意可嘉。此外,「請家屬吃飯」也成為公司領導上船檢查時的重頭大戲。就這樣,大副太太舌戰公司領導的故事,一傳十,十傳百,傳為美談。有些好動腦筋的船員還總結出這樣的經驗:人不能像老黃牛一樣,總是屈服於主人的長鞭之下。牛不勝怒「蹄」之,好讓主人也知道自己的利害。

    話說公司領導遭大副太太辱罵後,當夜夾著尾巴溜之大吉,全船上下人心大慰,就連一向懼怕公司領導的船長也一個勁地拍手叫好。

    一轉眼,到了大年三十。除夕之夜,付濤和陳青山夫婦下地喝酒慶祝。四個人喝得爛醉如泥,回來後橫七豎八地擠在一張小床上呼呼大睡。第二天早上醒來,付濤和陳青山面面相覷,夏荷和田艷則摟在一起開懷大笑。付濤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竟然和陳青山的老婆睡在同一張床上,心中甚感快慰。付濤朝陳青山得意地笑笑,誰知陳青山的目光更加詭秘。付濤抓抓後腦勺,在心裡一盤算,方才想起陳青山也同樣和夏荷睡在同一張床上,而自己並沒有佔到任何便宜,心裡又忍不住湧起一陣失落感。

    就這樣,四個人在一起吃喝玩樂,日子倒也過得有滋有味。付濤和陳青山也因此結下了莫逆之交。工作時,倆人形影不離,聊的話題也都不外乎夏荷和田艷。白天,付濤和陳青山上甲板幹活,夏荷就和田艷一道下地閒逛。倆人邊逛邊聊,聊的內容多半與付濤以及陳青山有關。田艷誇付濤老實巴交,夏荷就誇陳青山玉樹臨風。倆人嘻嘻哈哈,快樂也就無處不在。每次下地回來,倆人都不忘為自己的老公買回一些零食和日用品。陳青山喜歡喝茶,田艷特地買了幾斤精裝的烏龍茶。付濤喜歡吃巧克力,夏荷總是拈最貴的買。倆人提著禮品,又嘻嘻哈哈地逛回來。這一天,便在嘻嘻哈哈中溜走了。後來,夏荷和田艷的假期已滿,遂回到醫院上班。下班之後,倆人又直接坐公交來到船上,和自己的老公團聚。夏荷需要值夜班的時候,付濤就抽空去陪她。這樣忙忙碌碌的日子,倒也過得挺舒心。

    大約又過了一個月,被裝扮一新的「海上幽靈號」開出浮船塢,進行最後的掃尾工程。這時,接到公司航次指令:在泰國REYOG港裝木屑粉,前往美國新奧爾良港卸貨。聽說船將去美國,田艷和陳青山開始秘密計劃隨船出逃。原來,陳青山早就打算和田艷一起投奔遠在美國的親戚。由於田艷的護照遲遲沒有拿到手,所以一拖再拖。不過,就算田艷如期拿到護照,陳青山也不想那麼簡簡單單地移民美國。其實,陳青山心中還藏有一個鮮為人知的秘密計劃,即打算趁船靠泊美國港口時找來ITF官員,為自己主持「公道」。

    ITF,全稱為「國際運輸工人聯盟」,是一個為捍衛運輸工人利益而成立的國際勞工組織。ITF官員每年為世界各地的遠洋船員追回被拖欠被剋扣的工資不計其數,成功率達百分之百。按照國際海協當時的明文規定:遠洋船員的最低工資標準應不低於每月900美元(按當時的匯率,折合人民幣大約7000多元)。而公司支付給陳青山的月工資只有人民幣3000元。事實上,中國有中國的國情,所以不可能與國際接軌。陳青山正在努力尋找機會鑽法律空子,好讓一直閒置的ITF發揮餘熱,並且為那些不敢找ITF的遠洋船員開個先河。

    陳青山從8歲就開始跑船,一轉眼跑了0年。陳青山的夢想一旦實現,他將得到一筆為數不小的補償,足夠他和田艷生活下半輩子了。期待已久的陳青山,此時彷彿看到了前方的勝利曙光。

    開航前幾天,田艷回到醫院辦理了停薪留職。這樣一來,即使出逃失敗,田艷依舊可以回醫院上班。與此同時,陳青山為田艷隨船出逃一事緊鑼密鼓地忙開了。他提前將掛衣櫥裡的衣服全都騰了出來,並且在裡面安放了一隻小木凳,準備開航前將田艷藏在櫥子裡。一旦船開到公海上,便大功告成。陳青山擔心衣櫥密不透氣,又特地在衣櫥上方不顯眼的位置打了幾個小孔。

    離別在即,付濤像一隻飢餓的狼,拚命地折騰夏荷。夏荷有些疲倦,但她還是盡可能地滿足付濤。臨別前的那天晚上,付濤總共要了三次。期間雖然出了一點小故障,但並沒有影響性愛的順利進行。第二天早晨起床後,付濤渾身癱軟,舉箸投足皆有不便,遂自嘲曰:「做男人真辛苦!」夏荷是學醫的,自然瞭解「男人作愛後容易疲勞」的生理特點。見付濤疲倦不堪,夏荷心疼極了,緊緊抱住付濤親吻不止。

    這時候,水手洪七公奉水手長之命前來敲門,說船要開航了,還不快送家屬下船。

    崔鶯鶯送郎,一片傷心說不出來。

    離別時,情切切,意綿綿,全世界「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夏荷和付濤「怎一個愁字了得」。夏荷將頭深埋在付濤的懷裡,以淚洗面;付濤翹首望天,旨在不讓眼淚從眼眶裡滑落。誰也不願看到誰落淚,只是用沉默安撫著彼此內心的脆弱。

    緊緊相擁之後,付濤悄悄將離愁裝進行囊,故作瀟灑地揮一揮衣袖,企圖不帶走一片雲彩。然而,愛情的包袱,誰都能拿得起,但不是誰都能放得下。付濤的腳步,因為愛的牽絆,沉重如山;夏荷偷偷藏起無聲的淚滴,假裝堅強地莞爾而笑,旨在讓付濤放心遠航而無後顧之憂。可是,就在轉身的一剎那,夏荷的世界晴轉多雲,風雨雷電紛至沓來。因為離別,夏荷突然恨透了這個世界。

    君不知:這是生離,而不是死別,又何須這般感傷;這只是倆顆心的漫長旅行,環繞地球一周後,終將回歸起點,合二為一;這只是一份真愛的艱難跋涉,歷經「九九八十一難」後,終將修成正果,苦盡甘來……

    畢竟,時代的巨輪,早已拉近了天涯與海角的距離,同時也拉近了心與心的距離。而夏荷和付濤的離別,其實早已走出了柳永「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冷艷,也走出了王維的「勸君更進一杯酒」孤寂,更走出了荊軻「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悲愴。

    「嗚——」伴隨著汽笛一聲長鳴,萬噸巨輪猶如離弦之箭,乘風破浪而去。天空漸漸落下帷幕,眼前的世界慢慢趨向模糊。遠處的碼頭上,夏荷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的身影漸漸濃縮成一個小小的點,融匯入了蒼茫的夜色中。付濤像雕塑一樣靜靜地佇立在船尾甲板,任憑鹹腥的海風親吻著決堤的淚水。身後螺旋槳捲起的層層浪花,翻騰著,久久不肯平息,猶如他此時的心情,激盪著莫名的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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