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洋水手 正文 第十章 水手與作家
    「海上幽靈號」滿載著5萬噸大豆,沿著彎彎曲曲的拉普拉塔河小心翼翼地航行著。當船駛出河口,海的胸膛一下子遼闊起來。這時候,引水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一直跟在大船後面的引水艇迅速靠上大船,待引水沿著事先準備好的引水梯慢慢下到小艇後,隨即又與大船拉開距離,並且鳴響一聲汽笛,意思是說:「GoodBye!」船長迅速回復一聲汽笛,表示「Bye-bye!」

    引水艇離開後,船長下令進車,加足馬力,並且調整好航向,船開始沿著二副設計的計劃航線航行。

    時值正午,陽光普照,碧空萬里。廣袤無垠的海面宛如一面鏡子,將湛藍湛藍的天空倒映其中,愈發顯得美麗壯觀。三副艾鳴站在兩翼甲板上,極目遠眺,不覺靈感奔湧,詩興大發,禁不住隨口吟道:「天蒼蒼,海茫茫,無限風光在汪洋……」付濤拿著紙和筆,駐足一旁側耳聆聽,並且記下艾鳴所吟誦的一字一句。

    酷愛文學的付濤,自從拜讀了《艾鳴文集》後,十分仰慕艾鳴的文采。《艾鳴文集》中收錄了一篇題為《海員眼裡的理想情人》的文章,令付濤愛不釋手。文中有這樣一段堪稱經典的文字:

    「理想中的情人,不要求是『顧盼遺光采,長嘯氣若蘭』的美女,也不要求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才女,但一定要求是『勤心養公姥,好自相扶將』的賢女。

    理想中的情人,不需要太優秀。太優秀的女人,男人不好駕馭。譬如說:在一個家庭裡面,如果女人勝過男人,別人會說男人吃軟飯,或乾脆說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樣的男人多半感覺很窩囊,且活得不自信,久而久之,消極頹廢,說不準哪天真的就成了窩囊廢。

    理想中的情人,要有自己的事業,但她一生中最大的事業必須是自己的丈夫。」

    特別是最後一句,寫出了付濤的心聲。每讀至此,付濤便情不自禁地拍案叫絕。

    《艾鳴文集》裡還收錄了另一篇題為《男人的「三從四德」》的文章,文中這樣寫道:

    「過去的歷史氣候和社會環境,為大男子主義的成長提供了充足的土壤與養份,所以它才會根深蒂固。但是,在倡導『和諧』的當今年代,大男子主義必將成為構建和諧家庭,乃至和諧社會的最大障礙。聰明的男人,善於順應歷史潮流,傾聽時代的呼聲。

    現代男人應該放下大男子主義,學會三從:太太出門要跟從;太太命令要服從;太太說錯要盲從。同時,還要養成四德:太太化妝要等得;太太生日要記得;太太打罵要忍得;太太花錢要捨得。

    如果說過去的『三從四德』標準是代表古代女子素質的專利,那麼如今的『三從四德』標準就是象徵現代男人身份的品牌。或許,你會覺得這是男人的恥辱。其實不然,這種看似離譜的言行準則,無形中正體現出現代男人成熟而高尚的人格魅力。」

    付濤終於明白:艾鳴的文章為何大受女性讀者的歡迎,原來他在推廣小男子主義,同時變相地倡導大女子主義。付濤欣賞艾鳴在文學方面的才華和造詣,以及對人對事精闢而獨到的見解與認識。儘管艾鳴的觀點有時過於偏激,但在付濤看來,這些話就代表著真理。對於艾鳴所持有的真理,身為文學迷的付濤堅信不移。

    付濤平時也喜歡寫作,但寄出的稿件無一例外地石沉大海,杳無音訊。這令付濤十分苦惱,幾度發誓要從此封筆。聽說艾鳴在文學方面造詣頗深,付濤遂拿出自己的得意之作,請求艾鳴給予批評指正。

    這是付濤所寫的一首詩歌,名為《在沒有女人的世界裡》,內容如下:

    (一)

    在沒有女人的世界裡

    天上沒有太陽

    黑暗吞噬一切

    邪惡的慾念橫生

    男人被恐懼團團包圍

    (二)

    在沒有女人的世界裡

    夜裡沒有月亮

    嫦娥停止舞蹈

    希望的火種已滅

    男人被死神步步進逼

    (三)

    在沒有女人的世界裡

    人間沒有大海

    巨輪無家可歸

    船員全部下崗

    牛郎織女從此結束相思

    讀罷付濤的大作,艾鳴掩卷而笑。付濤不好意思地說:「讓你見笑了。我向來喜歡舞文弄墨,只可惜我沒有什麼文化,附庸風雅而已!」

    誰知艾鳴連聲叫好,並且鼓勵付濤說:「寫作,不在於文化高低。實踐證明,只要對寫作充滿熱情,多讀多寫,一定能夠寫好。很多著名作家都沒有讀過幾年書,比方說高爾基,前蘇聯作家,社會主義現實主義文學的奠基人,出生於下諾夫戈羅德(今高爾基城)一個木工家庭,僅讀過兩年書,但他的作品流傳甚廣;還有水手作家赫爾曼麥爾維爾、馬克吐溫、傑克倫敦……」

    對於那些水手作家的成長經歷,渴望成為作家的水手付濤報以極大的興趣。好在艾鳴對此瞭如指掌,並且津津樂道,令付濤大長見識。一提起著名水手作家麥爾維爾,艾鳴眉飛色舞,說麥爾維爾是普天之下所有水手的驕傲。

    從艾鳴的言談中,付濤瞭解到水手作家麥爾維爾的生平故事——

    麥爾維爾,89年生於紐約。5歲時由於家庭破產,他不得不提前涉足社會參加工作。他從銀行職員做起,先後做過店員、農場工人和小學教師。837年,年僅8歲的麥爾維爾懷著滿腔的忿懣和對社會的牴觸,逃上了一艘帆船,開始了他的航海生涯。84年,他開始登上捕鯨船做水手。在隨後的三年間,麥爾維爾隨著捕鯨船環遊全世界,不僅眼界大開,而且由此積累了豐富的生活經歷。期間,他和捕鯨船上的其他水手一起,同捕鯨船上的專制行為做不屈不撓的鬥爭,並且還曾因暴動等原因被監禁。後來,麥爾維爾加入美國軍艦「美國號」,在艦上服役,直到844年在波士頓上岸,從此結束航海生涯。

    從84年到844年的航海生涯,對麥爾維爾的一生影響很大,這部分時間基本是在捕鯨船上度過的。由此,麥爾維爾的思想基本上被奠定了。坎坷的經歷、豐富的生活和強烈的思想構成了麥爾維爾寫作生涯的基礎。麥爾維爾於850年2月開始創作長篇小說《白鯨》,完稿於85年夏,並於同年出版。那年,麥爾維爾才32歲。

    麥爾維爾的《白鯨》是一部偉大的作品,是力量和思想的所在,是美國文學史上的史詩之作。遺憾的是,和麥爾維爾同時代的人沒有看懂這部史詩之作,更沒有認定他在文學上前所未有的價值。

    89年,麥爾維爾在世人的漠不關心中逝於紐約。死後三天,《紐約時報》才在一個不起眼的位置刊登了這個不幸的消息。

    到了本世紀二三十年代,麥爾維爾的下一代人終於用睿智的目光讀懂了他的著作,並且為之驚呼:天哪,這本是一部曠世之作呀!如今,麥爾維爾和他的《白鯨》正在被美國甚至是全世界所廣泛研究。

    從富有到貧困的墜落決定了麥爾維爾坎坷而閃耀著光彩的命運,而命運的多桀和對命運的不斷抗爭決定了他人生的深度和作品的力度。麥爾維爾的命運,和《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的命運何其相似!

    見艾鳴對麥爾維爾和他的作品讚不絕口,付濤當即向艾鳴借閱《白鯨》一書。等付濤拿到《白鯨》後,他就一直滿懷虔誠地將書緊緊抱在懷中,像抱著**一樣興奮異常。

    艾鳴笑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遲早是你的,就看你怎麼『搞』。」

    付濤忙問:「應該怎麼搞?」

    「這裡面大有學問,且聽我慢慢講來!」艾鳴呷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開始不厭其煩地介紹起他的「讀書經」——

    古詩云:書山有路勤為徑。顧名思義,面對堆積如山的書籍,只有勤奮苦讀,才能走出一條道來。

    然而,在大興出書熱的今天,越來越多的書籍鋪天蓋地,撲面而來。面對琳琅滿目的書市,怎樣選擇適合自己的精神食糧?這是擺在我們讀者面前的一道難題。如果我們良莠不辨,好壞不分,並且沉迷其中,必然深受其害,造成時間的大量浪費。浪費時間,無異於扼殺自己的生命。因而,作為明智的讀者,我們要為自己設立禁區,避免「近墨者黑」。

    一個人愛讀什麼樣的書,很大程度上決定於他(她)的思想傾向、價值取向、審美態度和心理走勢。一本好書,能為你排憂解難,指點迷津,使你從失敗走向成功,從而獲得家庭和事業的雙豐收;一本劣書,很可能危言聳聽,蠱惑人心,使你步入思想或情感誤區,以至於泥足深陷,不能自拔。可見,有選擇性地讀書將會使你受益無窮,甚至能影響你的一生。一般來講,對我們能夠起到積極效應的書,都應該劃入「好書」的範疇。大凡能提高文學修養的好書要多讀,比如:唐詩、宋詞、元曲、中外名著。此外,再根據個人的鑒賞能力和業餘時間有選擇地進行廣泛涉獵,從而開闊視野,拓寬思想,以達到取長補短之功效。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可見,讀書不僅能使你增長知識,同時還能藉以修身養性,滿足精神上的追求。根據當今學者的說法,大抵讀書有三重境界:為知、為己、為他。為知,就是為了積累知識,增長見識;為己,則是為了修身正己,培養人的品格、道德和情操;為他,堪稱讀書人的最高境界,即指為了芸芸眾生而讀書,正如周恩來少時所說的「為中華崛起而讀書」。

    當今社會博覽群書者甚多,但他們大多目光短淺,年輕時為成就功名而讀書,功成名就之後又為附庸風雅而讀書,不僅累,而且俗。這些人即使爬進了書堆,充其量也不過是只蛀蟲,永遠不能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學者。孔子曰: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即說,古代學者學習的目的在於修養自己的學問道德,現代學者的目的卻是為了裝點門面。孔子此說,旨在提醒「今之學者」要明確學習目的,端正學習態度。真正意義上的學者,不僅要具備博古通今、學貫中西的淵博學識,還要具備「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儒雅氣質,更要具備普濟眾生的寬闊胸懷。

    要想把書讀好,除了明確學習目的,端正學習態度以外,還應該合理選擇讀書的最佳時機。巴蜀鬼才魏明倫先生有云:讀書力求「三性」,即韌性、記性、悟性。有韌性沒記性,讀了也是白讀;有記性沒悟性,書便成了死書。因而,心浮氣躁時不應讀書,春風得意時也不必讀。就拿我來說吧,雖然長年置身海上,遠離了塵世的喧囂,但也未必能靜心讀書。因為有時候遠離喧囂的只是人的身體,而非內心。真正意義上的讀書,不是人在讀,而是心在讀,是讀者與作者在用心相互交融,從而達到思想與情感上的共鳴。故而,惟有清心寡慾,心靜如水,方能讀得好書。

    我向來提倡開卷有益,但從不亂讀。大凡能豐富知識提高文學修養的書讀之,內容淫穢、思想粗俗或意蘊淺薄的書棄之。我習慣對各種書籍廣泛涉獵,喜歡便用心讀之,一遍又一遍,如饑似渴;不喜歡就一目十行,走馬觀花,過目便忘。年輕時的我,喜歡讀風花雪月的愛情故事,如賞花圃之花,怡情悅目;人近中年,愛讀油鹽醬醋的生活題材,如觀水中之月,感慨萬千。大約不同的時期懷有不同的心境和偏愛,故而讀出的韻味也迥然不同。

    身為書癡的我,時常為讀到一部好書、一篇佳作,甚至是一句妙語,欣喜若狂,夜不能寐。一本好書在手,大約第一遍讀故事,倘若故事精彩,便愛不釋手;第二遍,繞開故事讀情感,讀著讀著,我竟哭了,比女人還「女人」;第三遍,透過情感讀思想,讀著讀著,我將淚水蓄在眼裡,比男人還「男人」。就這樣,讀了一遍又一遍,仍不解饞。「書讀百遍,其義自見。」如果沒有及時悟透其中的是非曲折,明瞭作者的寫作初衷,我會再讀。每讀一遍,都有茅塞頓開的喜悅,偶爾還能記住文中一些經典的詞句。記得上中學時開始讀《三國演義》,書中字字珠璣,令我愛不釋手,此後的十年間,我共閱讀不下十餘遍……

    艾鳴口若懸河,滔滔不絕,直聽得付濤瞠目結舌,自歎弗如。付濤從未想過,讀書還有這麼多講究。

    此後一連幾天,付濤「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如饑似渴如癡如醉地將《白鯨》連讀三遍後,付濤如飲醍醐,如夢初醒。接下來的日子裡,付濤又從艾鳴手上借來唐詩宋詞,反覆背誦。俗話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在艾鳴的鼓勵和指導下,付濤加強練筆,很快又寫了好幾首小詩,忍不住有些自鳴得意。

    和艾鳴一起值班的這段日子裡,付濤還借來了水手作家馬克吐溫的許多優秀作品,按照艾鳴提供的讀書心得仔細閱讀,文學鑒賞能力大為提高。每每掩卷而思,靈感奔湧,於是奮筆疾書,時常一揮而就。望著密密麻麻的方塊字,一種成就感油然而生。想起魯迅先生曾經棄醫從文獲得巨大成功,付濤異想天開:何不棄船從文,做一個像赫爾曼麥爾維爾、馬克吐溫、傑克倫敦那樣的水手作家。

    希望是動力的源泉,動力是希望的催化劑。在希望的支撐下,在動力的驅動下,付濤一次次泛舟書海,盡情遨遊。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付濤捧讀自己愛讀之書,讓思想飛度黃河黃山,跨越長江長城,領略西雙版納的旖旎,感受蒙古大草原的遼闊,傾聽雅魯藏布江的雄渾……或讓情感穿越時空,體味莊子的超脫、陶潛的隱逸、岳飛的壯懷、路遙的奮力……或讓身心沉緬於蘇東坡「大江東去」的豪邁情懷,流連於李清照「淒淒慘慘慼慼」的傷感世界……

    昏黃的孤燈下,付濤開始潛心創作,讓筆下的方塊字,一塊一塊,累砌起一座萬里長城,將嘉峪關和山海關緊緊相連;或信筆塗鴉,讓內心的情愫,一縷一縷,融匯成一條萬里長江,從唐古拉山出發,滔滔不絕,奔流入海。

    付濤時常在無法靜心讀書或潛心創作的暗夜裡冥然兀坐,讓生命的真諦在禪悟的瞬間如花綻放;或捧一杯香茗,點一支紙煙,讓靈感隨著猩紅的火光,在暗香浮動的夜色中盡情搖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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