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俟瑤是個高手,是個不折不扣的高手。平生看過她把那把巨斧玩得得心應手之後,就再也沒有造次之心,乖乖地跟著萬俟瑤一路往北,一臉小媳婦樣。
平生是個路盲,分不清東南西北,只知道跟著萬俟瑤走就對了。可這走著走著,心裡頭的怨氣漸漸上來。你想想,徒步北上是人做的事情嗎?偏偏萬俟瑤步態輕鬆,走了那麼久也不見疲態,也不見她有休息的意思,可苦了平生,她可不是高手,體能哪有這麼好?
這刺骨的寒風刮在臉上,生疼生疼的,好似要將人的肉刮下來。雖然水如幽在前往歐陽府之前就讓平生穿上了厚實的棉衣和很拉風的皮草。
皮草啊!平生做夢都沒想過有一天能穿上這東西!兔毛做的小裌襖和狐皮的圍脖,毛絨絨的,好舒服!
平生對這兩件衣服愛不釋手,直拿臉去蹭,現在可好,是直把臉往圍脖裡縮,躲避著寒風。畢竟現在是徒步行走,不是坐在馬車上。
萬俟瑤倒是一件單薄的白衣,似乎根本不畏風寒,讓平生好不羨慕。
「那個,莫姑娘,我們是不是休息會兒?」終於,平生四肢僵硬地出聲道。
萬俟瑤頭都沒有回,淡淡說道:「我姓萬俟,單名瑤。」
平生尷尬地笑了兩聲,「那,萬俟姑娘,我們休息一會兒可以不?」
「我不知道翦恆怎麼教你的。才這麼點路就不行了?」萬俟瑤微微側頭。瞥了平生一眼,腳步不停,「還有十里路就到小鎮了,你若是受不了,就坐在這等死好了。」
得!這話說得!平生鼓起腮幫子,提起凍僵地腿,埋頭趕路,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要說平生也是個悍妞。這一句話不說。咬著牙硬是撐了下來。十里路可不是個小數目。平生看到那小鎮地影子時。人都快變成冰塊了。
兩人進了鎮子後。萬俟瑤輕車熟路地帶著平生左拐右拐。來到一家客棧門前。
平生對客棧也不陌生。這古代地客棧大都一個樣子。只是裝潢有好壞之分。平生現在沒心思考慮這些。只想喝點熱茶暖暖身子。
萬俟瑤壓根就不管牙齒打顫地平生。徑直走向櫃檯。對那個略有些年齡地婦人說道:「一間上房。」
那個婦人本在算賬。聽到聲音。笑瞇瞇地抬起臉。還沒應聲呢。這一瞥到平生。她那眼角上地皺紋就拉開了。「哎喲媽呀!姑娘可是凍僵了吧!怎麼搞地。也不多穿一些!真是地!你瞧瞧這身子凍得!」
平生連話都說不出。扯扯嘴角。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笑了沒笑。婦人從櫃檯後面走出來。一把摟住平生冰涼地身子。對客棧小二吩咐道:「快點把暖爐拿來!還有薑湯!真是地。穿了不少了。還凍成這樣。」
「我也不想啊!」平生心裡哀鳴。她個生在南方、長在南方、不曾出過南方地人,哪裡受得了北方的寒風?這衣服套了不少,可身上是一點熱量都沒,有什麼用呢?
那婦人扶著平生坐下,又是餵她喝薑湯。又是搓搓她的手。呵著熱氣。
平生心頭一暖,凍得發紫的嘴唇顫抖著說道:「謝謝。」
「說什麼謝謝呀!真是地。你這是當姐姐的吧?也真是的,」婦人一口一個「真是的」。埋怨地看著萬俟瑤。
萬俟瑤臉上萬年不化的冰冷就像這鬼天氣一樣。
平生縮了縮脖子,喃喃地解釋道:「不是,是我……是我自己不好。」
「什麼你自己不好?分明就是她沒照顧好你!真是的!你看看你們這姐倆的,一個穿得不少,凍得夠嗆;一個就一件單衣,倒是沒事情!真是的!」
平生心裡大呼:「姐倆?你看我和她哪里長得像了!」
要說萬俟瑤既然和翦恆認識,聽口氣也很熟稔,看來該是相處很久的朋友。可翦恆多大?奔五地人了,頂著張漂亮的臉到處亂晃。想來這萬俟瑤武功如此之強,看起來年輕也很正常。但若說平生與她是姐妹,那平生該有多大了?她現在這身體不過十六七歲,好不好!
那婦人可沒聽到平生的抱怨,頭一仰,愁著臉迎向從樓梯上下來的女子,「聞人姑娘,你來得正好!快來看看這孩子,凍得不輕啊!真是的,可不要落下什麼病根子。」
被喚作聞人的姑娘一襲鵝黃地披肩,露出裡面象牙白的衣裙,脖子上毛茸茸的白色圍脖也是一整張狐狸皮做的。平生的是紅色,水如幽一向喜歡紅色。只不過此刻這紅色的狐狸好似打了霜一般,蔫蔫的,可比不上人家地精神。
「哦?我來看看。」小家碧玉地聞人施施然從樓梯上下來,白色的裙擺晃動,風姿綽約。
平生不禁看了眼同樣白衣飄飄地萬俟瑤。萬俟高手此刻面無表情,還站在櫃檯前,那白衣被客棧外的冷風吹得飄蕩不止,讓人感到一股凜冽地寒意。
這一走神的功夫,聞人就坐到了平生身邊,為平生把起脈來。平生這手一伸出來,都是毫無血色的蒼白,著實把自己給嚇了一跳。不過還好,她也是學過醫的,知道只是凍壞了,倒沒什麼大礙。
聞人把脈後也是如此說的,「沒關係,只是受凍了,洗洗熱水澡就好。」
「哦,那我就放心了。」熱心的掌櫃扶起平生,準備上樓。
平生哭笑不得,提醒道:「我是和人一起來。萬俟姑娘……」
婦人的腳步一停。沒好氣地看了萬俟瑤一眼,「你這種姐姐要了做什麼!真是地!把自己妹妹折騰成什麼樣了!」
聞人看了看冷冰冰的萬俟瑤,開口勸道:「我看是無意的,掌櫃的你莫要生氣。她都把衣服都給妹妹了,肯定是個好姐姐。」
平生有苦說不出,只能聽著二人把萬俟瑤當做是自己的姐姐。
而萬俟瑤眉頭皺了皺,看向聞人,「聞人?」
聞人點點頭,「複姓聞人,姑娘叫我曉就好。」
聞人曉……這名字似乎有點耳熟。平生低下腦袋想了片刻。頭一抬,滿臉的驚訝。
萬俟瑤已經勾著嘴角,語氣古怪地說道:「原來是靈薇山莊的聞人姑娘。玄清師太近日可好?」
「師父一切安好。有勞掛心。不知姑娘芳名?是師父的故友?」聞人曉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不過她馬上就微笑著。彬彬有禮地問道。
萬俟瑤陰陽怪氣地回答:「名字何足掛齒?我和玄清師太未曾謀面,不過倒是神交已久,很想見見她本人。」「這樣……」聞人曉眉一緊,又展露笑顏,「姑娘到這偏遠的地方來,就是要拜訪家師嗎?」
平生臉上吃驚的神色更是藏不住了。拜訪玄青?萬俟瑤帶著自己到底去做什麼?
「未必有時間。我只是順路到此而已。」萬俟瑤冷淡地說著,走向平生,扶住了她地腰,往樓上走去。
平生受寵若驚。大氣都不敢喘一下,被架著來到樓上的客房。
留下聞人曉一個人站在大堂內,凝神苦思。
掌櫃很善良地為平生多添了一個暖爐,還未她燒好熱水,讓她能泡澡。
平生很是感激,握著婦人粗糙的手。連聲道謝,婦人笑得眼睛都找不到了,拍拍平生的手,才出去。
坐在澡盆裡,平生深深地吐出一口氣來,當真有一種重新活過來地感覺。
而萬俟瑤坐在屏風後面,清冷的聲音微不可聞。「你想要為你師母報仇?」
平生泡澡泡得睡意漸濃。聽到萬俟瑤的聲音,猛地驚醒。「啊?」
「你想為你師母報仇?」這次聲音響了些。
平生看著屏風上的剪影,腦袋裡一團漿糊。「報仇?」
那是上一輩人的事情,與她何干?之前也不過是說說而已,怎麼可能真的想要滅掉靈薇山莊!這報仇的事情翦恆自然會做,她又何必多管閒事呢?
正所謂「冤冤相報何時了」,平生是不準備插手這破爛事的。
「你想為你師母報仇?」見平生沒有回答,萬俟瑤又問了一遍,語氣、語速都沒有變。
平生垂著腦袋,看著熱氣騰騰的睡眠,歎息一聲,「報仇了,師母也不會活過來。」
「那就是不想。」
「萬俟姑娘,你認識我師父多久?」平生仰頭靠著木盆地邊緣,眼前是木質的樑柱。
萬俟瑤沉默了許久,才回答道:「忘了。」
平生輕笑,將身子埋入水面,只留下一張臉浮出來,有些詭異,但那臉上的神情卻是安然、閒適的。
萬俟瑤也沒有打擾這片刻的寧靜,兩人在這一間小屋中陷入自己的思考中,或者說,回憶中……有翦恆地回憶中……
翌日清晨,平生還在和周公下棋呢,就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喊自己名字。
「再讓我睡一會兒……就一會兒……」習慣性地抱住被子,翻了個身,平生嘟囔著,皺著眉頭繼續找周公。
「彭」!
「好痛……」平生的背部著地,疼得她流出淚水,算是徹底醒了。
眨巴眨巴眼睛,發現看到的還是那交錯的橫樑,但又多了一張女人的臉。
平生的腦子還沒這麼快恢復清醒,那女人已經轉身離去,平生看到她手一鬆,砸下來一疊被子,蒙住了自己的臉。
好了,她地腦子也清醒了。
一骨碌從地上爬起。平生飛速地洗漱,直接用那冰涼地水洗臉,讓她一激靈,抖了抖身子,穿上那些厚實的衣服,就「蹬蹬蹬」地下樓。好像軍訓時聽到教官地哨子聲一樣,懶懶散散的人突然就雷厲風行起來。
這下了樓,就看見掌櫃那熱情洋溢地笑臉,平生點點頭,打了招呼。又環視一圈,找到了萬俟瑤。
這萬俟瑤無論在哪裡,都有一種和周圍格格不入的感覺,但自身的存在感又很強。讓人費解不已。
平生乖巧地坐到她身邊,接過掌櫃端來的熱乎乎的包子,張口就咬。
「大娘,這病恐怕我是治不好了,等我上山之後問問師父,她肯定知道如何醫治,到時候我再來找你。」聞人曉溫柔地聲音傳來。
平生看了過去,發現這姑娘就坐在自己隔壁桌,好像在為人看病。
對聞人曉。平生是不喜歡、也不討厭,就像是個路人甲,完全沒有感覺。但說到底,其實心裡還是有隔閡的。想想孫蕭翎說的話,這姑娘怕也是玄青安排著去接觸宇文英的。一丘之貉!平生鼻子出氣,扭過頭去。
「走吧。」萬俟瑤筷子一放。就起身往外走。
平生這手上地包子還沒啃幾口呢,直接傻了眼。可這人就要出門了,平生能怎麼辦?只好將那包子塞進嘴裡,匆匆跟出去。
「哎喲!」
「啊!對不起!對不起!」這冒失鬼,才站起一轉身,沒踏出幾步呢就撞到了一個老人。平生趕忙嚥下嘴裡的包子,敲了敲胸口。手忙腳亂地拉起老人的手。
一旁的聞人曉也搭了把手。還細心地為老人拍去衣服上的塵土。
平生這手還握著老人的手腕呢,擰著眉頭。沒有說話。
「大娘,你沒事吧?」聞人曉關切地問道。
那老人擺擺手。「沒事沒事。反正都這樣了,再撞一下也沒關係。」
「您這說的!等我問過師父,一定能治你的病!」聞人曉勸慰道,卻聽平生忽然開口問道:「大娘,你這是經常胸口疼?」
那老人點點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平生微微一笑,問那掌櫃地要來紙筆,寫了個藥方遞給老人,「去藥鋪裡抓藥,三碗水熬成一碗喝,每天一次,十天就好了。」
老人懵懵懂懂地接過那藥方,看了看上面還未干的墨跡。
聞人曉也看了過來,她是懂醫術的,這一看就看直了眼,又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平生,「姑娘好醫術。這法子我倒沒想到。」
「哪裡哪裡。」平生謙虛地笑笑。其實她哪有那麼高明?不過是依樣畫葫蘆,靠著那記憶力把柳馥槿的法子給寫了出來。
站在門口的萬俟瑤看著平生微微瞇起眼,這茶色的眸子裡閃過精芒,又一瞬間消失不見。
「師姐!聞人師姐!好消息啊!」尖利地女聲從外頭傳進來。
眾人都循聲望去,見是一個長相可愛的姑娘從外頭跑進來,滿臉的雀躍,差點撞到門口的萬俟瑤都未注意。
「怎麼了,曉悠,什麼事情那麼高興?」聞人曉露出笑容,擦了擦那姑娘臉上的汗水。
雖然還只是秋天,可這北方也冷得厲害,想想平生昨天被凍成什麼樣就知道了。這姑娘能熱得出汗,倒也奇了。
余曉悠臉上是難以掩蓋的喜色,她抓住聞人曉的手,扯著嗓子嚷嚷道:「那個魔頭被莊主殺了!」
「什麼魔頭?」聞人曉不解。
「還能有誰!毒仙翦恆啊!」
平生身子僵住,手指忍不住痙攣起來。而萬俟瑤更是眉一挑,直接衝了進來,一把揪住了余曉悠地衣領,將她提了起來,神色不善地問道:「你說玄青殺了誰?」
「這位姑娘!」聞人曉臉色微變,扣住了萬俟瑤地手,卻被她一下子甩開!
余曉悠跟著晃動,原本喜氣洋洋的臉頓時皺在一起,「毒仙翦恆……莊主她殺了毒仙翦恆,準備將他曝屍玉仙雪山下,邀武林同道共同鞭笞這個魔頭……唔,你放開我……」
萬俟瑤手上青筋暴起,面露殺機。
平生聽後身子一軟,扶著旁邊地椅子才強撐著沒有倒地。「師父……他……怎麼可能……」
是啊,毒仙翦恆被六大門派聯手追殺都未有受傷,怎可能這麼輕易被玄青給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