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後 三卷 遊歷江湖 六十四章 那個最重要的人
    「任姑娘,是不是你認識的人?」水如幽見平生舒了口氣,已知道答案。

    平生展露笑容,「不是。」

    這人的牙齒脫落,明顯是老人的口牙。翦恆雖然實際年齡比看起來的要大很多,但也沒有到這種程度。不過即使不是翦恆,也應該與翦恆有關。

    平生皺起眉,抬頭看向歐陽明,「那些東西,是你在哪兒找到的?」

    歐陽明指了指洞外,「是在其他洞穴找到的。在石床的暗格裡。」

    「哦?那這個洞穴呢?」平生扭頭看向身後的石床。

    歐陽明說:「沒。這裡我沒找。」掃了眼那個殘破的屍體,歐陽明又趕緊移開了目光。

    平生瞭然。對於一個孩子來說,這的確太過恐怖。其實平生心裡何嘗平靜了?只是此刻,「死者不是翦恆」這一認識所帶來的喜悅,蓋過了一切。

    就算翦恆殺人如麻,就算他待自己嚴苛殘酷,那個男人始終是平生來到這個世界後,第一個認識的人,也是相處時間最久的人。平生其實是很念舊的。她交了心的人,便是一輩子的情分在。殺人也好,放火也好,做了再多的惡事,那也是他的過去,與她無關的過去。更何況翦恆對自己並沒有加害之心,反而用心教導她,這就足夠了。

    平生想當女俠,可那只是任爸爸的遺願,她想完成任爸爸未能完成的夢想。這個世界的正派邪教對於她來說,什麼都不是。說穿了,平生是個善惡觀很模糊的人。她更傾向於黑白中間的灰色。好人可以做壞事,壞人也一樣可以做好事,平生心裡是如此想的。

    所以對於翦恆,平生還是把他當師父,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翦恆沒事,平生放心下來,又開始對這具屍體的身份起了興趣。

    在石床上爬上爬下,終於在歐陽明的指點下找到了暗格。裡面有東西——一張紙。平生摸出那發黃的紙片,攤開一開,和那本小書上的「翦」字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筆鋒遒勁有力,凌厲得彷彿要破紙而出。

    「寫的是什麼?」水如幽待平生將那信收起,才問道。

    平生置若罔聞,坐在石床上看著那具屍體。

    「任姑娘?」水如幽見她血色慢慢退去,眼底冒出驚恐慌張的神色,不由出聲,將平生的注意力拉回來。

    平生嘴唇發白,看了看水如幽,又低下頭,沉默下去。

    「任姑娘,時間也不早了,若是沒有其他事情的話,我們還是早些回去找路吧。」水如幽目視前方,對那具屍體已不再懼怕。將平生扶起來,水如幽半架著腿軟的平生,和歐陽明一起出去。

    除了那個山洞後,三人小隊一路往北,繼續前進。

    水如幽走在前頭,時不時停下腳步,在樹幹上做個記號;歐陽明走在中間,老是回頭看看平生。

    自從看了那封信後,平生便魂不守舍,墜在二人後面,拖著步子,眼睛盯著腳尖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水如幽沒有再問那封信的內容,問了平生也不會回答。

    那封信到底寫了什麼?

    平生想想便臉色慘白,心底裡冒出寒意來。

    那是封遺書,內容觸目驚心。

    那人本是翦氏一脈中的一員,正是翦恆的父親翦憂。看了那封信,平生才知道,翦氏一脈一直都是魔教中人,從老祖宗開始就是和魔教教主並肩作戰。每一代的組長都是魔教的四護法,地位崇高,僅次教主之下。

    那人絮絮叨叨地回憶起過去的光輝歲月,殺正派、除叛徒,一生勞碌奔波,過著刀口舔血的生活,直到四十歲那年遇到了一個女人——娥眉女弟子。翦恆和柳馥槿的故事便是他們的翻版。而他與那位娥眉女弟子隱居山林,育有一子,就是翦恆。

    翦氏一脈到了他這一輩,已是人丁單薄。只剩下他一個男丁和兩個姐姐。毒術傳男不傳女。翦氏一脈會毒術的,只剩下他一人,也理所當然地教了翦恆。

    翦氏一脈本就與魔教如同連理枝,他們的毒術對魔教來說是一大利器,而依附魔教也能保存他們自己的力量。所以當年,魔教教主特別恩准,饒了翦憂,讓他帶著翦恆和妻子回到魔教。本是件皆大歡喜的事情,雖然那位娥眉女弟子厭惡魔教,但在愛人的卻說下,還是跟了過來,過起相夫教子的生活,不再理江湖之事。

    她不願牽扯進正邪之爭,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魔教的污點!

    一切在翦恆將要弱冠那一年徹底改變。

    魔教有了新的護法,所以魔教教主也對翦憂夫妻二人動手了!

    翦恆的母親死於當場,而翦憂……魔教教主看到了藏在陰影中看著一切的翦恆,下令將翦憂囚禁起來,從此就是永無天日。

    兩三年後,有一天,翦恆偷偷送來了「凌霄散」。凌霄散,可悄無聲息地致人死亡,但用量少一些,卻能讓人進入假死狀態。翦憂知道魔教教主要對自己下殺手了。他原本就是擔任處理叛徒的任務,自然知道教主會怎麼對付他——扒光衣服,活活打死,甚至沒氣了之後也不會停手,直到每一寸骨頭都打碎。而這之後,不用幾年功夫,肌肉器官腐爛,只留下一地的碎骨。

    不負責處理叛徒,就不會知道這些。所以翦恆很天真地以為,只要自己的父親「死」去,魔教便會放過他。

    果然,三天後,翦憂被關進了這洞穴中,洞穴裡原本的屍體被清理,他躺在石床上靜靜等待著行刑的時刻。但他不甘心如此死去。他寫了這封遺書,他知道翦恆遲早有一天會接手這個工作,很可能會看到這封遺書。

    但他沒想到,在翦恆擔任這任務前,先一步重蹈覆轍,踏上了他的老路,當上了叛徒。

    平生看到此,心裡已是涼了一片。她忽然明白,自己就是當年的翦恆,只要有她存在,翦恆的生死對魔教來說就一文不值。但如果沒有她呢?翦恆還是翦氏一脈的唯一傳人,還是魔教的護法,魔教會保他!

    「六娘……」平生已從震驚中恢復,看這水如幽的背影,叫道。

    水如幽回過頭,笑道:「怎麼了?」

    平生猶豫起來。這些事情該不該問水如幽?她會發現端倪嗎?水如幽是不是一個可以相信的人?

    水如幽八面玲瓏,否則也不會坐上現在的位置。她走到平生身邊,輕輕摟住了平生,說:「平生,一個人承擔一切,很辛苦吧?」

    一句問話,讓平生淚如泉湧。

    辛苦?何止是辛苦!

    那些麻煩也就罷了,平生從來都不是什麼膽小、怕麻煩的人。但那種心裡的空虛卻像是一隻巨獸,不斷地吞噬自己。

    若是再有賊人將她綁了去,可會有人為她血洗賊窩,義無反顧地來救她?這世上怕是永遠不會有第二個「翦恆」如此待她。

    王守財如何關心自己,中間都是隔了個翦恆。他的確為平生考慮很多,可是更多的是一種義務。

    平生突然發現。她來到此之後只有翦恆一個依靠,唯一一個如親人般的存在。而他,現在生死未卜,平生卻無能為力。像是任爸爸死時一樣,平生可能見不到翦恆最後一面。

    水如幽一句話,讓平生的脆弱暴露在空氣下。她身子顫抖著,抱住了水如幽,終於失聲痛哭。

    水如幽輕輕拍著平生的背,閉上了眼睛,彷彿看到了另一張臉,也是這樣流著淚,撲倒在自己懷裡。心中一痛,水如幽摟住平生的手一緊,手下是溫暖的身體,不是那冰冷的屍體。

    水如幽吐出一口濁氣,,捧起平生的臉,擦去她滿臉的淚痕,「能告訴我到底發生什麼了嗎?」水如幽的聲音輕柔,帶著點蠱惑的味道,像是怕驚擾到什麼,很溫柔很溫柔。

    平生抽泣著,氣息不穩。

    一直站在旁邊的歐陽明感覺到水如幽瞥來的目光,臉一冷,硬邦邦地說道:「我去前面看看,你們兩個慢慢廢話吧。」說完,小小的身影進入林子中。

    平生停止了哭泣,抬起紅腫的眼睛看向水如幽。

    水如幽溫柔地笑著,幫平生理了理額前的碎發,才開口道:「到底發生了什麼?有什麼……是我能幫你的?」

    平生垂下頭,過了一會兒才重新抬起頭,說道:「六娘可知道靈薇山莊?」

    「知道。那裡可都是美人。」水如幽笑笑,拉著平生坐到了一棵樹下。

    「那你也知道魔教吧?」平生捏了捏拳頭,緊盯著水如幽的雙眼。

    水如幽眼中多了絲訝異,「當然,你問這些是……」

    「那你說……如果魔教進攻靈薇山莊……」

    「這不可能。」水如幽倚在樹幹上,斬釘截鐵地說道,「魔教不會主動進攻靈薇山莊。」

    「如果呢?」平生身體前傾,焦急地問道。

    水如幽看了平生很久,方才皺眉說道:「如果是這樣,靈薇山莊必定是要覆滅的。」

    平生鬆了口氣,坐在水如幽身邊,定定望著天空。

    水如幽看著平生冥思苦想的樣子,有些猶豫,還是說了出來:「這江湖上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正派魔教都不得對靈薇山莊出手。而靈薇山莊治病救人,也不過問是正派還是魔教。」

    「這麼說,這靈薇山莊是中立門派?」平生扭過頭,萬分疑惑。既然是中立門派,那為何翦恆和柳馥槿的事情會鬧得滿城風雨?

    水如幽苦笑道:「原本是這樣。不過靈薇山莊現在的這位莊主——玄清師太——更偏向正派,所以……」

    平生柳眉倒豎,「她違約在先,那魔教怎麼就不可以去進攻靈薇山莊?」

    「只是傾向於,並沒有站出來表明立場,大家心照不宣,誰都……」

    「連『滅魔』都參加了,還沒表明?」

    「什麼?!」水如幽臉色一變,抓住了平生的手,「你說什麼?『滅魔』都參加了?靈薇山莊參加了『滅魔』??」

    平生手臂一疼,心思卻不在這上面,「六娘不知道?就上一次的『滅魔』,靈薇山莊參加了。還有個女弟子,叫什麼……聞人……」

    「聞人曉璟嗎?」水如幽眉一挑,問道。

    平生多看了水如幽一眼,點點頭。「對。那個什麼玄清師太說是為了師……柳馥槿的死,去報仇的。」

    水如幽聞言,臉上閃過鄙夷的神情,慢慢鬆開了手,坐了回去,「那個老太婆真是瘋了……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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