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雲就是心裡再難受,此刻也不便說什麼,遂笑道:「我相信武林自有公道,各位還是先請吧!」雲中歌只好乾笑了兩聲,一干人在趙宏雲的帶領下進了龍虎廳弔唁趙世青。
……
進了龍虎廳的毛頭小伙依舊心不在焉,腦海裡仍然翻騰著適才那輛馬車撞向自己的情景:毛頭小伙在馬車撞向自己的一瞬間竟似嚇傻了一樣愣愣地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就在這時,那趕馬之人似乎也無法在這一瞬間停住飛速疾奔的快馬,於千鈞一髮之間全身倒立騰飛而起,與此同時,力貫雙臂,掌擊車身,於落地之時已是將那小伙抱起落在了一丈之外。
再看那馬車的車輪底下的青石所鋪路面竟是被壓出了兩道深深的車痕,就是這樣,那馬車在慣性的作用下還是兀自向前跑了七八米。(飛庫小說網首發)
趕車之人當然是任飄萍,任飄萍甫一落地,那小伙便迅疾之極地搧了他一耳光,人已是像兔子一樣跑了開去,任飄萍還正自埋怨自己不該在街道上縱馬狂奔又自慶幸沒有傷及無辜之際臉上就已是一陣火辣辣地疼痛。任飄萍正自納悶時,耳邊已響起那小伙憤怒的聲音:「無恥之徒!」
任飄萍也就更納悶了,自己何時又變得無恥了,這才去仔細地看了那小伙一眼,那小伙除了眼睛大之外其他的地方似乎都很小,小鼻子小嘴小身材,身上穿著的是小叫花子的破舊衣服,整個臉上也是髒兮兮的,想起他剛才迅速從自己懷裡逃離時的情形,不禁覺得好笑,遂笑道:「我看你比我的馬還跑得快,怎就不知道閃躲?」
那小伙正準備啟唇反譏已是被走上前來的雲中歌攔住,雲中歌已是大笑道:「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啊,任少俠,一向可好?」
任飄萍摸了摸剛才被搧的那邊臉,苦笑道:「你看我現在像是好的樣子嗎?」
雲中歌笑,然後拉著小伙的手說道:「來,丫頭,見過任少俠,你不是說你最想做的便是任飄萍這樣的俠客嗎?」又歎了一口氣對任飄萍說道:「任少俠,還請不要見怪,這是小女雲練裳,都是讓她娘給慣壞了。」任飄萍這才明白,也就不用納悶不解了。那雲練裳低著頭,用眼睛偷偷地瞥了一眼任飄萍,怯生生地小聲問道:「你真的是咫尺天涯任飄萍?」
任飄萍笑,笑出了他那特有的似隱似現的酒窩,說道:「是不是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沒傷著你吧?」
雲練裳連忙一個勁地搖頭道:「沒有沒有。」
隨雲中歌一起來的丐幫兄弟聞知眼前的年輕人便是天下聞名的任飄萍時,俱是心中一震,遂都抱拳道:「見過任大俠!」任飄萍也抱拳回禮。
雲中歌已是面顯沉重,道:「你帶著一口棺材這是要去哪兒?」
任飄萍不答卻反問道:「好好的端午節,您老帶著兄弟們卻不知要上哪兒?」
雲中歌似是面有難色,不語。任飄萍更是不問,卻說道:「雲前輩,我還有急事,告辭了?」他這是心繫第一高峰,所以有些無禮,不過此刻也顧不得那麼多了。人已是縱身上馬,絕塵而去。
然而這似乎惹惱了雲練裳,只見她一跺腳,哼了一聲,瞥著小嘴氣憤地說道:「還是什麼有情有義的俠客,如此高傲,居然連爹的問話也不睬,走的時候也不看我一眼。」
……
任飄萍已經來到了雅淨閣的門前,雖然還是早上,但依然可以聽到鶯鶯燕燕的歌聲、婉轉纏綿的曲聲,還有姑娘們的嬉笑聲。任飄萍不禁心道:也真是難為了玉芙蓉,一個人假借這雅淨閣之名在這龍蛇混雜的洛陽之地設立這仙人掌的綠鳳堂。
走進去之後,直奔後堂,任飄萍已經看見了玉芙蓉,其實他自己心裡一直搞不懂該稱呼她玉芙蓉還是燕無雙,明明是同一個人,雖然是不同的裝扮,但要命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性格,據說一個人若是得了一種稱作『離魂症』的病,那麼這個人就會在不同的時段或是不同的場合下會表現出完全不同性格。
所以此刻的任飄萍在等,等她說話,她已經在說話了:「任公子……」卻只說了三個字,便已哽咽,淚水便暴雨般一滴滴往下直落,瞬間就打濕了她胸前的衣衫,一大片。紫雲已是無聲地走到了玉芙蓉的身邊,用手輕輕地扶住她的肩頭,可就是這一扶,玉芙蓉便倏地趴在了紫雲的肩頭,無聲地哭了起來,假若沒有這麼多人在場,玉芙蓉自己心裡也不清楚會不會撲到任飄萍的懷裡。
無聲的哭泣豈不是要比有聲的哭泣更傷心、更傷神、也更傷身。
柳如君憐惜的看了一眼玉芙蓉,對著任飄萍說道:「任兄能夠平安回來就好,要知……她這一陣幾乎就一句話都不說。」
任飄萍現在可以肯定此刻的她就是玉芙蓉而不是燕無雙,他心裡當然明白玉芙蓉對自己的心意,可是他自己知道一個人永遠無法真正瞭解另一個人心中的感情的深處的那份變化,是以他此刻竟不知說什麼才好。
好在風中天已經開始說話了:「任少俠,不想前幾日城門一見幾乎是成為永別,看來上天還是開眼的,吉人自有天相。」
任飄萍這才發現風中天也在此,笑道:「像我這種人一般的閻王小鬼還是不敢收的。」
誰成想一直都不說話的風中天之子風雨來忽然呵呵一笑,說道:「你就是那孟蝶飛?」
任飄萍笑道:「正是。」
可是令眾人更沒有想到的是風雨來的下一句話:「看來做你這樣的人太累,有太多的人愛著你,可是也有太多的人要殺你。」
任飄萍也是一愣,自己似是很久沒有聽過這樣的話了,風中天狠狠地瞪了一眼風雨來,而兩個鏢頭錢萬里和李仁龍也適時地把風雨來往後一拉。
然後任飄萍就接連問了兩個問題:「第一高峰呢?還有小常呢?」
柳如君便告訴了任飄萍他們是如何在岸邊等候打撈的結果,又如何在洛陽碰上方少宇等拜金教等人與之一戰以及第一高峰戰敗傷心離去而他們卻把第一高峰追丟了。
任飄萍不禁奇怪的問道:「即便如此,那小常不是應當和你們一起回來的嗎?」
紫雲回答道:「常大哥說他再找一找,一會兒便回來。」
這時柳如君突然說道:「沒想到常兄不但刀法好,輕功更好,我原本打算和他一起去找第一高峰,誰知居然追不上他。」
任飄萍聽到這裡嘴上雖沒說什麼,可是心裡也犯嘀咕,就他對常小雨的瞭解,常小雨的輕功應當不會超過柳如君。
這時鏢頭錢萬里突然問道:「不知任少俠身上是不是真的穿著『天蠶寶衣』?」
任飄萍聽著自是一驚,眼睛卻看向玉芙蓉,而玉芙蓉已經走到了他的跟前,遞給他一杯茶,柔聲說道:「如果龍門老人說的沒錯的話,那麼那件薄衫就是江湖中傳言的天蠶寶衣。」
任飄萍接過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解開外衣,裡邊露出的正是那日初見玉芙蓉時無意間帶走的玉芙蓉蓋在他身上的薄衫。
任飄萍笑道:「原來三番五次救我於危難之中的竟是這件天蠶寶衣。」
紫雲卻半開玩笑地說道:「原來任大哥從一開始便喜歡上姐姐的這件薄衫了,而且還一直珍藏著穿在身上。」
玉芙蓉白了一眼紫雲,心下卻是歡喜之極,臉上已是羞得紅暈綻放,細聲說道:「我原本也不知道師傅所留的這件薄衫就是天蠶寶衣。」
眾人都盯著天蠶寶衣看個不停,就算是貪婪的目光也是無可厚非的,畢竟貪婪之心據寶為己有是人的一種天性。
任飄萍起身赧然說道:「玉姑娘,我這就脫了下來還給你,以前一直打算給你的,卻總是苦於一直忙碌奔波忘記了給你。」
玉芙蓉眼神中竟有些幽怨,輕啟朱唇說道:「不必了,原本就沒想著要回來的,況且留在我的身邊只怕現在只會給我帶來殺身之禍。」
任飄萍聽了也覺得玉芙蓉說得有道理,當下也並不推辭,說道:「也罷,那麼我這裡謝過姑娘了。」
玉芙蓉心中歡喜之餘暗道:也許自己就是喜歡他這毫不矯揉造作的真性情吧。
紫雲又適時笑道:「任大哥,你可不要辜負了姐姐對你的一片情意啊!」
任飄萍不不理會紫雲的話,倒是玉芙蓉在紫雲的的背上擰了一把,疼得紫雲大叫,玉芙蓉偷看了任飄萍一眼,對紫雲嗔怒道:「看你還胡說!」
屋裡的氣氛頓時春風化雨,已不復存在適才的凝重窒悶的氣息。
任飄萍喝了一口茶道:「你們說打撈上來的屍體是捨得和尚的?」
柳如君肯定地點了點頭說道:「因為那屍體沒有臉,也只有九個指頭,這樣的人難道不是捨得和尚嗎?」
任飄萍笑了笑,悠然道:「我們還是上少林一趟吧!」
紫雲忽然笑道:「任大哥,你還沒說你是如何從那黃河裡活過來的,還有歐陽姐姐呢?」
紫雲想知道的也正是大家想知道的,更是玉芙蓉想知道的,只是沒有一個人願意問,因為歐陽小蝶是生是死誰也不敢確定,誰又願意惹任飄萍傷心呢?
任飄萍長歎一口氣,捨得和尚之死和第一高峰的失蹤一直佔據著他的腦海,他似乎還沒有來得及去想這個問題,他只是知道她還活著,可是紫雲這麼一問,此刻的他不僅又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個端午,那個小蝶親手為他所做的香包,不由自主地從貼身的衣服口袋裡拿出一物,那個原本是一對的腳狀的墜著兩顆紅豆的香包。
這八年來,每逢端午,任飄萍便會找一個沒人的地方,拿出此物細細地看個夠,然後再喝很多很多的酒,直到把自己喝的像一隻爛醉如泥的野狗,因為只有這一天裡,他才會把自己不當做人看。
其實人有的時候活得還不如一隻野狗,因為野狗只是沒有人餵食而已,至少還擁有自由,而人有時候卻沒有自由,思想上的自由。
紫雲似乎意識到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但她還是忍不住去看任飄萍手中的香包上的那幾行俊秀飄逸的字。
現在,
震天幫後花園裡,
七歲的歐陽如屏手裡拿著同樣的香包,稚嫩的聲音正在出聲地並不是很流利地朗讀那香包上的字:「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後花園一叢開的正艷的月季後站著一個比月季花還美的女子,那稚嫩的聲音吐出的每一字正像針一樣一下一下地紮在她的心裡,直到疼得自己的心滲出血來,淚已盈眶。
歐陽如屏似是看見了她,叫了一聲「娘」,便已向她跑了過去,說道:「娘,你的身體好了嗎?」
歐陽小蝶點頭,拭去臉上淚痕。屏兒很懂事,小心地問道:「娘,你哭了?」
歐陽小蝶強裝笑顏道:「沒有,娘是高興,高興屏兒能認識這麼多字。」
屏兒聽歐陽小蝶這麼一說,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笑容,說道:「娘,你說的是真的嗎?可是我不明白這說的是什麼意思?」
歐陽小蝶苦笑:「這是說一個人不可以輕易對別人許下諾言,因為答應別人的事要是自己沒有做到的話,就會深深地傷害別人,也會傷到自己,會傷害很多很多的人,你懂嗎?」
歐陽如屏笑道:「娘,我懂,你說的是一言九鼎,對吧?」
歐陽小蝶點了點頭,心道:就是這句話,他卻癡癡地守了八年,我卻狠狠地毀了八年,到頭來,他已去,我卻獨活於世。
歐陽小蝶昏厥醒來以後,又想起了章信所說的話來,其實這話若是趙宏雲說出來的她死也不會相信的,可是這話卻是旁人說出來的,她卻是相信了。得知任飄萍噩耗後她似乎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平靜,八年苦苦的思念與煎熬似乎已到了頭。
歐陽小蝶的心已死。
她來到後花園只是想在臨走的時候來看女兒最後一眼,可是就在這一刻,那原本已是下定了的決心在屏兒的純真可愛面前開始動搖。她不敢再看屏兒,哪怕是一眼,更是不敢想像沒有了自己的屏兒會是怎樣的傷心可憐。
歐陽小蝶背對著屏兒,似是虛脫了一般,說道:「屏兒,你去給娘到廚房裡向張媽要幾個粽子,然後拿到娘的房間裡等著和娘一塊兒吃,娘去去就來。」
屏兒嗯了一聲開心地三步並著兩步走開了。
玉芙蓉看著任飄萍失魂落魄的樣子不禁心生愛憐,走至他的面前,輕輕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柔聲細語道:「任公子,紫雲就是這樣,口無遮攔,你還是不要往心裡去,方纔你不是說要去少林嗎?我們這就動身吧!」
任飄萍這才回過神,苦笑道:「無妨,紫雲也是一片好心,小蝶她還活著。」
聞此,大伙均是鬆了一口氣,一個個面露喜色。紫雲高興的一拍手,喜道:「太好了,太好了,可是歐陽姐姐怎麼沒有隨你一起走呢?」
任飄萍收起香包,說道:「以後再說吧,我們還是先去少林寺吧!」
玉芙蓉笑道:「紫雲,你在這裡等著常小雨,之後再隨他一起來和我們會和。」
紫雲應了聲,道:「知道了,小姐!」
風中天此時卻說道:「任少俠,見到你沒事,老夫就放心了,只是走這趟鏢耽誤的時日已久,只怕我等不能陪你去少林寺了。」
任飄萍笑道:「不必多慮,人生何處不相逢,我想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任飄萍和風中天等人一邊說著一邊出了雅淨閣,風中天忽然想起一件什麼事來,面色凝重之極,壓低了他的高嗓門,說道:「任少俠,這次你們似乎得罪了拜金教,我等此次便是保了一趟鏢去的遼東,在遼東拜金教的實力如日中天,就是連官府也是十分的忌憚,所以拜金教十分凶狠難纏,你們以後可是要萬分小心啊!」
任飄萍道:「多謝,我一定會小心的,你老一路保重。」
風雨來忽然看到雅淨閣門前的一輛馬車上放著一口棺材,不由得問道:「奇怪,誰一大早把一口棺材放在了雅淨閣的門前?」
恰逢此時柳如君他們也出來了,玉芙蓉已是搖身一變成了燕無雙,燕無雙接口說道:「是啊,不知是誰這麼大膽,待我看看裡邊裝的是什麼。」話音方落,人已是飛身上了馬車,可是在她的眼前的棺材上已是坐著一個人——任飄萍。
燕無雙看著他,生氣地鼓著腮幫子說道:「你帶來的?」
任飄萍笑,然後點頭。
燕無雙又問道:「裡邊裝的什麼?」
任飄萍臉上已是難掩的悲哀,回答道:「棺材裡當然裝的是人,死人。」
燕無雙的腦海裡閃過一絲不祥,首先想到的便是歐陽小蝶,因為有時候一個人太愛對方,即便是對方死了,也會被認為活著,而任飄萍豈不是太愛歐陽小蝶,猶豫著低聲問道:「誰?」
其實這時風中天、柳如君和紫雲等人心中又何嘗不是這麼想的,俱是在一旁默默地等著任飄萍回答。
可是他們誰也沒想到從任飄萍的嘴裡吐出的是另外一個人的名字,任飄萍面無表情,靜靜地說道:「捨得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