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歲的時候通天面前有一部手機,他會啃兩口,不能吃就扔掉。但有個小孩沒這麼幹,學著保姆的樣子或者是保姆教他怎麼打電話。可能保姆是出於好心,想啟蒙小孩,想教育從娃娃抓起。這些通天的臆想暫且排除,因為他確實接到了一歲小孩打來的電話,電話屬名:小泡。
這是一個通天和老丫定好的歡度良宵的日子,屋子裡的大燈全部關掉,只留臥室一盞橘紅色的壁燈,音質很好的手機裡反覆播放著某位大師的浪漫鋼琴曲。這些還不算完,還得仔仔細細地沐浴。
老丫當著通天的面拿針把安全套全都扎漏了,她說:「讓漏網之魚得逞吧!」
通天大惑不解,問:「為什麼?」
老丫說:「我想當娘了,你想不想當爹呢?」
通天極力克制自己在此時不去想他已經是爹的事實,開玩笑說:「可以呀!被你欺負的時候還有個撒氣桶,何樂而不為呢?」
老丫羞澀地撲到通天身上,咬著他的耳朵小聲說:「等有了孩子給他起名叫小天好不好?」
通天的心哆嗦了一下,忙說:「不要叫天了!不好!有那麼多名字為什麼叫天呢?」
老丫說:「我愛你老公!你肯定不能理解,所有真愛著她男人的女人都想在孩子的名字裡有老公的影子!這是愛你懂不懂!」
抱著個溫暖的,通天卻不寒而慄隱隱發冷。
正當他們柔情蜜意地翻滾在床上時,手機響了。
老丫順手拿起了電話。看也沒看就按了揚聲器功能。立即有一個發音含糊不清地童音傳來:「唔爸爸唔媽媽唔爸爸唔媽媽。哎呀!小天你真厲害!又撥了個話話啊!給阿姨看看!嗯?天?喂不好意思啊!小孩子玩電話」
沒聽到余話。老丫把手機關了。看了看來電屬名。翻過身仰躺在床上。小聲落寞地說:「你早就知道了是吧?」
通天是不是應該大罵這個沒見過地小兔崽子。真會選時間。他正慾火中燒著。並且即將釋放。卻硬生生地嘎然而止。身心都很難受。
「才知道沒多久!」通天沒有底氣地說。
「你想怎麼做?「老丫轉過臉看著通天質問道。
「我也不知道!」通天無助地說。
「覺得很愧疚覺得欠她們母女很多是吧?」老丫冷言道。
通天無言以對,老丫說出了他的心裡話。
然後是沉默,沉默打敗了浪漫。佔據了溫馨的小屋,有光的地方儘是落寞。
這個夜顯得很漫長,遙無止境。
兩個赤身地男女再沒有愛火燃燒,背對背側躺著,通天沒有睡,已毫無睡意。老丫呢?睡了麼?他不敢去問。
天已發白的時候,通天才昏昏睡去。
這是個星期天,通天睡到了九點才醒。
醒來的時候一翻身,身旁空著。老丫不在,靜靜去聽,別的屋子也沒有任何聲音,老丫出去了。按照慣例,通天斷定她去買菜了。
靜靜躺了一會,通天翻身起床,按照慣例,他要打掃屋子。
這時通天在床頭櫃上看到了鮮紅的結婚證書,旁邊還有一張紙。上面沒有字,只有一個「?」號,他呆了。
問號是什麼意思?放在結婚證上又是什麼意思?
通天連忙翻身滾下床,衝出臥室,找老丫,客廳沒有,廁所沒有,廚房沒有。陽台沒有,壁櫥裡沒有,洗衣機裡也沒有。
通天呆呆地站在空蕩蕩的屋子中央,腦子空白了好一陣,才想起打電話,但是老丫卻關機。
一連半個月通天都失去了老丫的消息,她的電話一直關機,但通天沒有停止給她打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直到手機沒了電。連上充電器接著打,亦如此。電話裡只有一個通天已聽煩了的女聲說:「您撥打地電話已關機」
通天沒有停止尋找,老丫的報社說她突然請了大假。去了哪裡卻不知道。
他們去過的所有的地方,咖啡館、電影院、商場、公園等等,都沒有老丫的身影,彷彿突然間蒸發了。
通天強忍著巨大的悲痛,每天去關注所有的新聞報紙,每當有新聞說發現了無名女屍時,他都會崩潰,嘴裡喃喃地說「不是不是不是」,結果真的就不是。確定了不是時,他都會大大地鬆了口氣,清醒時,卻發現自己竟癱軟在地上。爬起來時,有時候屁股上會沾著一塊狗屎。
這種精神狀態下減肥效果奇佳,吃不好睡不好,通天以每天估計半斤的速度消瘦下去。有一天在街上找老丫地時候,路邊的空調室外機竟把通天吹開了半米多遠。
派出所裡的民警現在不怕悍匪,怕通天,他每天都會去兩次,他們都很同情地說:「在找呢!有消息馬上通知你!不用天天都來!」
抱著老丫的照片,通天哭著入睡,再哭著驚醒。深夜裡所有細微的響聲都會把他驚醒,他不厭其煩神經質一般再把角角落落找個遍,累了就原地癱倒,慢慢睡去。
也不知道是第幾天了,通天突然接到了李小泡的電話,她惡狠狠地說:「通天你給我聽好了!你這輩子決不能辜負老丫!你要是辜負她欺負她,我就抱著你兒子去死!做鬼也不放過你!」
說完就掛了,那麼短瞬的十幾秒。
通天現在滿腦子都是老丫,因為她不見了,李小泡和小天還在啊,他沒有去想小泡而不想老丫的道理,掛了就掛了,他把手機扔到了一邊。
老丫像一陣風,殘忍的風。突然刮走,又突然出現。在一個通天神魂落魄地下午,老丫回來了。
半個月沒刮鬍子,沒洗臉,沒洗澡,衣服都沒有脫過,吃不好睡不好,通天像個乞丐一樣,抱著他們的婚紗照蜷縮在屋子的角落。這些就是他半個月來落魄的變化。
老丫呢?也有變化,只有一樣,就是臉上突然多了一個很大地眼鏡,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像小泡臨走時的樣子,甚至連眼鏡都有些眼熟。
通天像做夢一樣,坐在地上,看著老丫一步步緩緩向我走來。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他沒有力氣站起來。哭喪著臉,萬分委屈哽咽道:「你去哪了?我找你找得好苦!哪兒也沒有你!你再不回來我就把自己餓死在這兒!」
通天邊說著邊用僅有的一點力氣,爬過去,抱著老丫地腿傷心地大哭起來。
老丫像得了寶貝似地慢慢蹲下來,抱著通天的頭攬在懷裡,輕輕撫摸,小聲說:「老公啊!你這麼愛我老婆聽了很開心,真的!開心死了!我覺得一切都很值,什麼都不重要了!老公你說一聲你愛我好嗎?我現在好想聽你說你愛我!」
「老婆我愛你!老婆我愛你!老婆我愛你!真的好愛你!我不能沒有你!別再離開我了!沒你的日子我好想死!」通天抽噎著喃喃道。
老丫緊緊抱著通天。渾身微微抖著,好像很冷地樣子,在她的哭泣聲裡,通天聽到了開心和幸福。
通天慢慢抬起臉,看到了那副大眼鏡,心中一凜,什麼都不敢去想,可又不能不想。哆嗦著手把眼鏡摘了,他看到了令自己萬念俱灰的一幕,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通天寧願自己永遠不要醒來,永遠睡去,那樣會不會安
熟悉的味道,香甜地小米粥慢慢進了通天地嘴,滋潤了他所有半個月來一直受虐的腸胃,他緩緩醒來,看到老丫端著一碗小米粥神情安逸地餵他。大眼鏡沒有了。只不過她地右眼上裹著慘白的紗布。
突然間,通天好想知道了發生了什麼。可又怎麼能相信呢?
通天哆嗦著手抬起來想去摸老丫那是否還在地眼,即將摸到了卻又不敢摸。他不想那是事實,他沒有勇氣告訴自己現在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老丫像經歷過風雨後一切都已釋然般平靜,接過通天慢慢收回的右手摸到她臉上,輕輕摩挲。而通天像在摸一塊燃燒著的鐵塊,手被那無法承受的溫度燙得瑟瑟發抖。
感受到了通天真實的觸摸,老丫突然流出淚來,只有一隻眼在流。看著那僅有的一隻眼,通天咬緊牙關憋著那無法釋放的悲痛,發出傷心欲絕地抽泣。
老丫輕輕擦去通天臉上的淚,含淚笑著說:「老公啊!我不想失去你!我不想離婚!你欠她的我都替你還了!以後咱好好過日子!行嗎?」
為了通天,她失去了一隻眼,卻還祈求通天和她在一起,通天覺得自己是一個十足的混蛋,地獄裡所有的酷刑用在他身上他都覺得輕。通天翻身下床,跪倒在老丫面前,用力給她磕頭,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再想不到還有什麼方式能表達自己的懺悔感激自責和內疚。
那天李小泡為什麼用惡狠狠的口氣對通天說了那番話,他終於有些明白了。通天沒有勇氣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怎麼發生的。但他可以肯定,當老丫知道了李小泡有了通天地孩子,通天那些天又失魂落魄魂不守舍,她一定知道了通天有多痛苦多內疚,就從通天手機裡記走了李小泡的手機號碼,找到了李小泡,不知道說了什麼,就給了李小泡一隻眼。所做這一切,都僅僅是不想離開通天。李小泡失明,小天誕生,老丫給了李小泡一隻眼,這所有的一切像一陣劇烈的無法抵擋的暴風,在短短的時間裡朝通天劈頭蓋臉地刮來,他的心真的承受不住。一連幾天他都莫名其妙地想到了「死」字,這時候死了,是不是是一種解脫?
通天還沒有從種種悲痛造就的內疚中醒來,老丫卻已經坦然地面對了一切,當翌日地太陽升起來地時候,她給了他一個很真很真的笑容。沒有絲毫憂傷。
時間是打磨一切地利器,不管任何事物與人有多麼鋒芒,都會在它面前逐漸褪色,反之,皆會平靜下來。
這個道理通天明白,但時日太短,他怎能走出悲傷?
日子還要過,因為還活著。
站在城市的大街上,看來來往往地車流與人群。拎著棵白菜的通天,怎麼也脫不了俗。
左手拎著白菜,右手領著老丫。
雖然老丫只失去了一隻眼,但通天總感覺她失明了,無論她去哪裡,他都會下意識地牽著她走,包括上廁所和上班。老丫也一定知道通天是怎麼想的,但卻沒拒絕他的牽手,相反還很高興。走在路上,時不時轉過臉來會心地微笑。
通天曾一個人的時候嘗試過,閉上一隻眼走路做事看書,沒有影響是假地。特別是看書,時間一久眼睛會很難受。這讓通天想到了老丫的工作,作為一個文字編輯,眼睛是多麼的重要,想到這些他心如刀絞。
想買遮擋眼部的眼鏡卻不好開口,看得出來老丫是怕通天傷心。但路過眼鏡店時,她都會不經意地多看兩眼,又怕通天觸景生情,趕忙轉移話題。他怎麼會看不出來,他只能笑著心疼。
通天不會無動於衷的,有一天他管經理預支了半個月的工資,在眼鏡店買了各種款式的女士墨鏡二十七副,回家精心地釘在臥室的牆上。像個眼鏡店的展示牆。
老丫當然很感動,微笑著問:「為什麼是二十七副?」
通天說:「是愛妻地意思!」
凝視了通天很久,老丫的一隻眼流出淚來。
因為眼睛,老丫改變了親熱時的習慣,從前是不關燈的,現在是在黑暗中纏綿。
她假裝害羞地說:「人家不好意思讓你看我的嘛!」
通天知道老丫怕自己殘缺的臉影響他的心情,跟她說:「老婆我不在乎你失去什麼!我在乎你光在乎我的感受!關了燈我會非常難受!」
老丫說:「老公讓我騙騙自己是完整的好嗎?求求你了!」
通天無言以對,只能用自己最大地溫柔給她最大的快樂,他知道這個瞬間她會轉移對眼睛的在意。為了讓她快樂。他還偷偷摸摸紅著臉去藥店買了可以延時的藥。這當然不能讓她知道。
作為一個女人,失去了一隻眼。就失去了美麗的一半,通天不能不想老丫是怎麼用無與倫比的平靜笑對了一切。通天甚至想像過。當友善的同事看到了老丫失去了一隻眼時,他們是多麼的震驚,老丫呢?對自己一樣對他們微笑?
很多次在公交車上,那時候天已經黑了,老丫卻還戴著墨鏡,通天聽到了某些小人地竊竊私語,「有病!大黑天的戴墨鏡!」「像個瞎子!」「裝酷!」。通天轉身要反駁甚至會動手,老丫的手還牽在他手裡,她微微用力握了握,他看她,她笑著輕輕搖搖頭。通天已經發過誓,無論她說什麼他都要聽。看到老丫搖頭,通天只能咬著牙看向窗外,藉著黑暗來掩飾自己眼眶裡打轉的淚。
這樣的事越來越多,老丫還是為了通天,怕他和別人發生衝突,有一天她跟他說:「老公我再也不想坐車了,走路鍛煉身體還減肥!」
通天說:「你等會,我去趟廁所!」
在廁所裡,通天壓低了聲音哭了五分鐘。洗了把臉,笑著出來,跟老婆說:「走就走,老公陪你!再遠也陪你走!」
對老丫超乎尋常的堅忍,通天終於不能再痛苦地忍受。
那是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適合犯罪衍生的時刻。老丫加班到很晚才下班,通天等著她。走在路上,遇到了兩個持刀劫匪。通天要保護妻子,手臂被捅了一刀,還有一陣拳腳。
老丫瘋了,拚命地護在通天身前,把眼鏡摘下來,扯掉了眼上的紗布,哭喊著:「我們都這樣了你們還搶!你們真下得了手嗎?」
昏暗中,劫匪看到了老丫觸目驚心地傷口,震驚了,或許心軟了,他們轉身跑掉了。
那一刻,通天地心比手臂上的傷口還要痛,他怎麼能容忍遇到劫匪時要自己地女人用她的缺陷來保護自己?他要自己記住這一刻地痛,在醫院不讓醫生給他打麻藥,咬著牙微笑著。
老丫的淚始終沒有終止,右眼隱隱有紅色的血水流出來,她的傷口還沒有完全癒合。
沒有下決心,通天已經決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