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看過一個站了十幾年櫃檯的老阿姨的腿,上面的靜脈像噁心的蚯蚓一般,曲曲繞繞地堆在膝蓋內側,都是看著頭皮發麻的深青色,像中了毒一樣,她說是靜脈曲張,站得多了。不知為什麼,突然想起老阿姨的靜脈。才站了一天,我竟莫名其妙地後怕起來,總感覺不算漂亮和修長的大腿上的靜脈,正悄悄盤聚起來,每隔一段時間就低頭看看,有沒有變化。
站在另一邊的女孩叫秀娥,剛從鄉下來,看她黝黑粗糙的胳膊就能判斷得出來。我剛站到一邊,她就和見了熟人似得自來熟,主動自我介紹,還說,剛走了一個,剩她沒人說話,你來了真好,有人說話了。
秀娥嗓門很大,她說在老家放養時吼山歌吼的,老闆不讓她大聲說話,要溫柔,她害怕丟了飯碗,就壓低聲音和我說話。她說她來這裡已經幾個月了,一直站在門的那邊,我這一邊已經走了好幾個了,大概一個月走一個,不知道我能不能挺過一個月。她還說,這的老闆後面的靠山很硬,有很多政府裡的,所以生意很好,中午以後差不多就滿座了。
我可沒有秀娥那麼能說,但站這個無聊的工作時,有人說話給你聽,確實很不錯,打發時間倒快一些。我站早晨到中午下午七點到關門兩班,平均十個小時左右。中午不管飯,晚上管飯,要是像秀娥一樣站全天,就有兩頓飯可以白吃,工資還可以高一些。我只是暫時幹這個餬口,可不想把大好青春年華用在聽秀娥嘮叨上,下午的休息時間還可以去找工作。這是我的打算。
在員工更衣室換了衣服,順便又看看自己的腿,靜脈還是很乖巧地藏在我的皮膚下,沒有聚集的跡象,我很欣慰地一笑。
大堂裡上座率此時已經達到了七成,都在那推杯換盞吆五喝六,堆在圓桌上的菜幾乎九成都沒怎麼動,而我可憐的肚子真的是十成空著,真是可憐的反差。
一路的風景已經沒有心思去欣賞了,只想快點回到我的匣子窩狠狠睡上兩三個小時,起來後還得再試試投簡歷找工作,一個大學文憑的人總應該找份比門童體面些的工作吧,要不然怎麼對得起銀行的助學貸款!何況又有個孩子等我去教,我又找到一份家教,是貼在路邊的牆上的,通過電話,還沒見面,今天要去試試。
通天,一個如果不再看到幾乎會排除記憶的傢伙,又一次出現在我眼前,背影還是那麼消瘦,和我有一拼。此時他正站在小旅館門前發愣,像一根砍了半截的電線桿子。
錢包又丟了?我走過去問。
通天嚇了一跳,哆嗦了一下轉過身來,上下打量我。
我很睏,又很累,還很餓,根本就沒有心思去想他為什麼會來這裡,是不是找我,就看著他有些呆滯的臉,等他說話。
你沒睡好!他說。
誰都知道。我閉上眼。再強迫眼皮抬起來看他說。
你做什麼地?
酒店地門神。
又沒吃飯吧?
見了一次面就這麼瞭解我。你真厲害。我只能閉著眼和他說話了。
請你吃飯去嗎?
好啊!不過得先讓我睡一覺,人半月不吃才死,可不睡三天就掛,我去睡了!
我堅持不住了,我只想我那張可愛的床,此時我愛死它了,不等通天說話,我搖搖晃晃走下台階。走了一段,身後沒有聲音,回頭看,通天這傢伙沒跟上來,真是笨!我又返回去叫他:進來呀傻子!
說完我就走,如果聽不到腳步聲,那就算了,愛來不來,管你呢!
閉著眼我也知道我的房間的位置,右邊第六個門,摸著牆數著門,到第六個門就是我的「家」了。
該死的,我已經沒有力氣開門了,如果通天不跟過來,我就靠著門坐在地上睡了,還好他跟來了,我把鑰匙舉給他,氣若游絲地說:給我打開,我睜不開眼!
破鎖響了幾下,我聽到了比音樂還美妙的聲音---開門聲,推開通天,直奔我的小床,撲倒,進入夢鄉,有什麼能比困得要死時倒在舒服的床上還美妙呢?
條件反射是我多年養成的習慣,手機被設定成震動,一震我就醒,比鈴聲還要有效。此時的醒,應該算作驚醒,醒來後清醒無比,賽過十杯咖啡。
醒來後大多面對的是平靜,醒來就看到爆笑絕對沒有,而我是幸運者,通天讓我醒來後就笑出了眼淚。剛開燈就看到一個消瘦的背影,屁股位置濕淋淋的,好像是故意弄濕又刻意背對著我,擺著搞笑的姿勢展示給我。我沒有去忍,放聲大笑,暫時想不出比這更搞笑的了,甚至忘記他怎麼在這裡的。
通天又是那樣,嚇了一跳,身子一抖,猛轉過來,傻呆呆看著我,樣子可愛至極,真想捏捏他的臉,拍拍他的頭,說一句你好可愛喲!
猖狂地笑夠了,我笑著說:不許在我屋裡大小便!
通天紅著臉撓撓頭,尷尬地指指地上泡著衣服的臉盆。只見臉盆周圍都是水,原來是他坐到了臉盆上,可他為什麼要去坐臉盆呢?奇怪的傢伙!是逗我開心嗎?我笑了,被他逗笑,真的很開心,就當他是在逗我開心吧!就不去追究屁股濕的原委了,給我開心的結果比為何如此的經過重要。
笑夠了,肚子都笑疼了,引得肚子咕咕直叫,咕咕直笑也很恰當,我突地記起他之前說要請我吃飯,就問:你還請我吃飯嗎?
當然,現在就去!通天有些興奮地說。
問題產生了,錢包我已經還了,只不過花了裡面的一點錢買了衛生巾,這點錢對他來說微不足道,不至於追著屁股要吧!難道他把屁股弄濕是一種暗示?
你有什麼企圖?我轉換了表情,嚴肅地質問。
通天撓著頭支支吾吾。
哎!企圖估計是有的,但最壞能壞到哪去呢?我一無所有,他的企圖應該是浪費了吧!
想好了再回答我。我說,他的企圖我不太想知道,似乎沒什麼意思。
在一個不算熟悉的男人面前,我毫無顧忌地下床梳頭,在這個男人面前,我解釋不清為什麼會這麼坦蕩和不拘謹,也沒有他是外人的感覺,想都沒想就看著鏡子裡的他說:謝謝你能請我吃飯,但一會兒我得去當家教,一小時20塊。錢對我很重要。如果你非得請我吃飯的話,那還不如麻煩你去幫我買一個麵包和一袋奶,或者乾脆把錢留給我。
臉皮厚不厚的問題不是我現在要考慮的,我只想先吃點東西,其餘的等食物給了能量給了智慧再去思考。
鏡子裡,既熟悉又陌生的通天直勾勾地看著我,而我卻再看他的右手在口袋裡蠕動,彷彿口袋裡有很多錢,再塞進一隻手去就變得很緊很擠,讓他的右手很費力地往外拔。
終於,一張五十的票子抽了出來。
看到錢的一瞬間,我忘了飢餓,很悲哀地想到了施捨,我又不是乞丐,幹嘛要他的施捨!我深呼吸,忍掉即將奪眶而出的眼淚,轉身走向他,腦子一片空白地去搜他的身,從他口袋裡抽出一張百圓大鈔。我的行為完全和我悲哀的想法背道而馳,而通天竟然也不作拒絕去放縱我,更該死的是,我竟然還在編排著亦真亦假的說辭,好給自己有些卑鄙的行為作解釋。
對不起,我實在找不出理由再拖欠房租了。仁義的老闆說再給我幾天期限,否則我這個住了四年的窩將換主人了。我也想在炎熱的夏天穿一身清爽的連衣裙,我也想頓頓吃飽飯不用餓肚皮,我也想月經如期而至那天,有十分衛生舒適的衛生巾墊在內褲裡,可你一定知道,現在高學歷的人多得正在搶乞丐的飯碗。我一個孤家寡人的小女子又能怎麼辦呢?我後悔心眼兒那麼好還你錢包,只為不讓自己墮落。我後悔想搶老大爺錢又他媽扶他過馬路,他還誇我好姑娘。我每天都在辛苦和墮落間徘徊,大街上的小偷都不偷我,乞丐都不看我。這麼個物慾橫流的社會,誰都想一夜暴富,我也想。前幾天我想去賣-淫,人家說你吃飽飯再來吧,看你瘦的,別工作的時候昏倒讓消費者投訴!
我已經不知道我是誰了,我是在說實話,又是在說謊,我討厭別人給與施捨,卻又去拿人家的錢。眼淚不會說謊吧!我沒有去忍,任淚流出來,就讓淚來懺悔我的錯吧!對不起通天!我是騙你的!我不想這樣的!卻又這樣了!
如果通天能像男人一樣狠狠給我一耳光,罵我一句有辱人格的話來,我想我會好受些,但他比我想像的要善良還憨厚,又拿出一百塊來給我,還說:不要再餓肚子了,人活著就會有希望。
這是讓說謊的人絕對崩潰的話,我已經不敢去看他,但還是要面對,隔著我誠實的淚,我看著有些模糊的通天,說:你在可憐我是嗎?
我恨我要說謊,更恨讓我說謊的錢,我把二百五像擦屁股紙一樣團在一起握在手中,用了力緊緊攥著,卻又沒有勇氣去撕掉。
我沒可憐你!真的!通天是好孩子,比我強百倍,說謊說的都那麼真實誠,不是可憐又是什麼呢?
如果我編一個更慘的故事你會不會給的更多?
會的。他說。
他還是在可憐我,我是值得可憐,不只是金錢上的!哎!
謝謝你的施捨,我一定會還給你的。我從生下來就不欠任何人的帳,欠了就一定會還的。我剛畢業一年,還沒找到工作。父母離婚了,早就斷了我的經濟來源,說了你也不信,我自己供自己上的大學。我早獨立了,就是錢緊的要命。還好,最近剛兼職到家教、門僮、洗碗工。總的來說月薪很高,這個月底就還你。我不知道我是帶著什麼情緒說這些話的,怨恨?失落?堅強?還是可悲?
我的賬本上又要多一筆外債了,還有記在心裡的人情債,欠別人的,有些能還,有些卻不能。
我走回床邊,抽出枕頭下的賬本,添加新的一筆欠帳。賬本記時心好沉,記完了都不敢再看,還是能還上,但手頭拮据的時候,卻確定不了還錢的日期,這是最最難過的。
我以為不用還了,可看起來欠的太多了,還得還。我說。
二百五本可以不要的,但卻拿了,還了的話我更會覺得我在騙一個善良的人,不還卻在自欺欺人!我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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