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業了,一時我還接受不了,就背著她到處去投簡歷。簡歷投了幾斤,之後便杳無音訊石沉大海。
此時我的簡歷大概同很多人的簡歷湊夠了一斤,被賣到了收購站。我絕望地想。
幾輪故作鎮靜的面試,也被硬梆梆的『回去等電話』而回絕。不長的頭髮被我過度用腦導致的頭皮搔癢而撓來撓去,搞得像野草堆。加上略顯頹廢的神情,更像馬路邊等活兒的民工。
其實像我這樣的滿大街都是,所以我並不自卑。
我鬼使神差地混進路邊的民工堆裡,莫名其妙地蹲在了兩旁蹲者間的空當處。與左邊民工對視了一眼,又與右邊民工對視了一眼,然後望向車流不斷的馬路,感覺著左右民工盯著我看的眼神對我的打量。
右邊一口方言叼著旱煙的民工,噴著嗆人難聞的煙霧問我:會幹什麼?
我一愣,我在民工堆裡幹什麼?會幹什麼?民工會幹的苦髒累活兒我會幹嗎?這些活兒不乏技術性的。我無意間瞥到了右民工腳邊的小木牌,上書『油漆』二字。這兩個字非常扎我的眼,更扎我的記憶,紮了二十多年而揮之不去。
多少年前的小學時代,一節書法課。很小很小的我,緊緊握著桿比筷子粗很多的毛筆,有些顫抖地揮毫。一緊張,忘了是什麼字多揮了一撇。像小孩子們常有的毛病,就是在寫錯字時用筆將錯字塗掉,小小的我極其下意識地用毛筆把那個大而錯的字給塗了。那個我至今懷恨在心尖酸刻薄的更年期女老師,發現了我這一她不可原諒的行徑,用比打還狠毒的口氣對所有人說,大家看!這是未來的油漆工!說著把我的作品像全班展示。全體同學除我之外哄堂大笑。那個女老師在傷害我的同時,又教會了所有未來祖國的花菇朵們,怎麼去嘲笑別人諷刺別人挖苦別人。
一口嗆人的旱煙被正回憶的我猛吸進肺裡,好一陣咳嗽。
我回到成年,看著右邊民工十分肯定地告訴他,我會刷油漆。
我用這句話來嘲笑那個現在不知在何方的女老師,她教育出來的人才只能當油漆工。我一陣悲哀,為過去的我,也為現在的我。
我總感覺自己與眾不同。
比如人痛苦時。會想到家地溫暖別人地關愛等。而我大多會沉浸其中任其麻木我僵化地意識。特別是最近失業後。每當無所事事遊蕩在街頭時。我都會狠心地把她趕出思想。這樣我才不會感到壓力。否則我會覺得連累了她和我吃苦。
我默默無語地混在民工堆裡。遠遠望去十分顯眼。相比之下。我地衣著打扮檔次絕對高於民工。混在其中。眾人還以為我無聊閒地。誰會想到我衣冠楚楚明目張膽地來搶他們地飯碗。這也是出奇制勝。其實我也知道。我這身打扮有人請我去才怪。或許眾民工也這麼想:你這身打扮有人請你才怪。
眼睛剛開始還盯著曾經夢寐以求地各種車輛。或左或右地轉動。可不知何時突地覺得那些車永遠不會是我地。我與車地距離立即不再是近在咫尺。而是像這些民工想地一樣。這些車只能看看。那一刻。我地眼睛愣在了馬路中央空中地某一點。像失明地瞎子。速度不一顏色不一移動著地車輛。再也引誘不了紋絲不動地眼球。只能從那個點穿過去。
她不知道我失業了。我也不想告訴她。不是怕擔心。而是怕失去窮男人僅有地自尊。
有一次她突然發現。我從來不用她地錢買菜和日用品。就問:你怎麼不用我地錢?
我說:你能花我的錢,因為我是男人。我不能花你的錢,因為我是男人。
她用很複雜的眼神看了我好一陣,才說:你的慷慨真讓我省錢!
後來又說:你什麼都好!就是太窮了!
我無地自容,沒話回答。
自尊心讓男人活得好累,錢不能再像獨身時一大張一大張地花了,硬幣也不再總往乞丐破帽子裡扔了,哪怕他用或淒慘或仇恨的眼神瞅我也不。
一個月工資一個人花和兩個人花完全不一樣。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這麼在乎所謂的自尊?
每天依舊是那樣,早上給她熱好飯,再留個肉麻酸牙的紙條,等她醒來後就可以吃了。做好這些,我仍按從前上班時間按時逛街。
上學時很多只明其義不明其理的詞彙,在成年後逐漸一個個全都明白了,理解得比詞典的解釋還透徹。像現在,猛地想到一個詞,自欺欺人。
我搞不清大街上為什麼總有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大概我的笨蛋大腦總以為上班就是在辦公室,而上班時間出現在街頭的人,都是閒人失業的人無目的的人,像此時的我一樣。連趴在地上搗蒜般磕頭的乞丐都在堅守崗位,我卻只知道從哪裡來不知往哪裡去。
人最難過的事真的莫過於無目的無方向。
當綠燈亮起時,我則混入人群隨波逐流,到了馬路對面,人群突地散了,什麼方向去的都有。那一刻,沒了「流」我這「波」片刻愣住,不能被人看出我是游手好閒的失業者,何況我的衣服還那麼乾淨。於是我恢復到上班急行時的速度,像一個有所事事的城市青年,快步地在人流中穿行,自欺欺人地給根本不會看我的人群一個自我安慰式的假象。
有工作時,總在揮霍時用『錢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賺』的豪言壯語敷衍自己有今天沒明天的心態。可現在失業了,才覺得偉大的革命節約口號『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是那麼得偉大,發明『錢是王八蛋花了咱再賺』謬論的傢伙,絕對是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的富產階級敗家子。
口渴買水也精打細算起來,像個買菜的主婦挑半天。最後放下以前囂張時期總喝的三塊飲料,拿不到一塊的礦泉水。
在人流中,在悶熱裡,扭開蓋子,一飲而進,已淪落到貧農階級的我發現,水是最好喝的飲料,愛死水了。
城市的街有盡頭,要想不停走,就接著走下一條街。
如果走過的路線能留下軌跡,如果又可以從高空俯瞰,那我肯定我走出了一條無比巨大的S線,還在無止境地延伸。
我把自己走得筋疲力盡,雙腿灌鉛,累死了。
我決定明天換身運動裝,這樣我就既可以給大眾一個旅遊者的錯覺,還不用這麼累死累活地繞著城市作不留史冊的長征。
社會底層的人很容易打成一片,因為都有共同語言:失業。共同牢騷:黑暗。共同目的:掙錢。共同階級:沒錢。
昨天左邊的民工不見了,換了另一個。右邊說方言抽旱煙的還在。見我蹲下,還和我打了聲招呼。
他說:來了!
我說:嗯。
然後他就抽他的旱煙。抽完又捲了一支,遞給我。我忙擺手說不會。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將煙夾在了耳朵上。好一會兒他才說話:大學生也沒活兒?
我說:大學生比民工多,活兒比大學生少。
他想了一會兒才點點頭。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始吞尼古丁雲吐二氧化碳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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