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們依然高聲唱著《無衣》,林靖文在和王散他們商的事情,這時,一騎從大軍後方急馳而來。
是三色旗傳信兵。
所謂三色旗是樞密院特意規定的一種專門用來傳令的信號旗。旗有三色,正面是紅色,背面是蘭色,而旗桿和套裡部分是黃色,傳信兵將三色旗插在背上,若是紅色向左,則表示有緊急的軍情或者災情等,若是蘭色朝左,則表示是一般的重大軍令,比如徵召丁壯入軍、緊急調撥錢糧物資等等。樞密院特意知報律政院,阻攔三旗以上三色旗傳信兵者,主公以下皆可就地處斬。
來的這名傳信兵背上插了四旗。
遼東沒有那麼多的內河船隻,因此河上船裡的不過載的是糧草輜重和步人而已,林靖文和一干將領參謀卻是在陸路上。
一路上士兵們不敢阻攔傳信兵,讓這個背插四旗的騎兵暢通無阻地直奔到林靖文面前。騎兵翻身下馬,從懷裡掏出一個火漆密封的竹筒呈了上來,「主公,樞密院緊急軍情。」
王散接過火漆竹筒,仔細檢查了一遍,見火漆完好,這才對傳信騎兵道:「你且去吧。」
「喏!」傳信兵上馬揚塵而去。
林靖文接過竹筒,從裡面拿出一卷紙張,一看之下卻是眉頭大皺,遞回給王散,「你們也看看吧!」
王散看過一遍,臉色越來越凝重,隨手將紙張遞給蕭裡得顯,卻對林靖文道:「主公,此事頗為麻煩。卻不曾想遼國內亂居然就這麼平息了,我等實在是措手不及。」
原來卻是細作司從遼國傳回來的情報。細作司探子剛從遼中京和南京探得消息,遼燕王耶律淳的叛亂已經被耶律延禧平息下去。
說起來此事還算是耶律延禧狗屎運撞天。
耶律淳本來是沒打算叛亂的,他是有反心,但現在可不是反的時候,他可沒準備這麼早就叛亂,不過,政和五年也就是遼國天慶五年被耶律章奴和高永昌這麼一趕鴨子上架才不得已反了。
歷史上耶律淳即使被趕鴨子上架也沒真地順勢就反,反而是痛哭流涕向耶律延禧大表忠心並且大肆籠絡後族蕭奉先等寵臣,得以逃過了一劫。直到遼國滅亡前兩年才被南京都統蕭干和奚王回離保還有耶律大石等人擁立為帝。但是現在,哦,應該是四年前,這個耶律淳居然真的就反了,這裡已經跟歷史出現了偏差。至於原因,無非是契丹貴族間的爭權奪利而已,耶律淳沒有籠絡到足夠而且有份量的人來保他,卻是不得不反。
但耶律淳的運氣似乎不怎麼好,他本來在南京祈律府已經將局面控制得差不多了,也「廣有錢糧。集兵三十萬」,正野心勃勃想攻打中京殺掉耶律延禧好做皇帝。耶律淳為南院大王,手下有長期駐紮在祈律府用來防備宋朝的十五萬大軍,這些可都是精銳邊軍,不是中京那些裝備雖好但已經腐朽墮落的禁軍可比的,耶律淳攻下中京一事本來很有希望。
可是好死不死的,這傢伙突然病重,還沒怎麼治就撒手去見佛祖(耶律淳是稱帝之後不過幾個月就病死的,歷史上也是這樣),他地老婆德妃稱制,一時彈壓不住耶律淳的手下。弄得原本的那十五萬邊軍有一部分反了。
所以說耶律延禧狗屎運撞天,他趁著南京內亂盡起中京禁軍南下,皇帝親征啊,結果德妃很慘的說。探子傳來的消息是德妃已經失去了長城一線,遼禁軍離南京城不過是五十里。
林靖文等人臉色凝重異常,沒想到遼國的內亂這麼快就要平息了。失去了天險長城,加上內部還有反叛,德妃再有本事也是無力回天。
「我等卻是要加快步伐了。」林靖文下令:「孫澤、趙栻、折可保,你們三人帶宿衛軍和五千步兵、五百武剛車先行,先取鴨府城。」
「喏!」三將領命而去。
林靖文又想了想,覺得應該在西線做點什麼,吩咐那朵:「那朵,你和元戎二人回遼陽城。你做事仔細,而且戰法可攻可守,元戎做事規矩,學的一身帶兵作戰的本領,你們配合我放心。你二人提兵五萬去遼河河口的顯州防守,那裡扼遼東咽喉,無論遼國是從中京還是從南京出兵,顯州都是必經之地。你二人仔細了,別失了顯州重鎮。」
「定不負主公所托!」
目送二將離去,王散擔憂地道:「主公,我軍原本不過四萬餘正規軍,伐安東征三萬人,伐遼東時投降過來五萬兵馬,此時我軍不過總共十三萬人而已,主公陷遼東安東之後又不曾徵兵,區區十三萬人馬是不是少了點,要不要從遼東安東徵兵?遼東、渤海、安東三府戶口六十萬民三百萬,我們完全可以再征七萬兵,民軍二十比一的比例雖然高點,但也可以承受。」
「再征我們就沒錢打仗了。」說起這個林靖文就苦笑連連,搖頭道:「你也知道,府庫所餘銀錢不過千萬金幣,勉強可供十萬兵馬和遼國打一仗,再征官府就該破產了。」
「不如臨時加徵賦稅……」
王散地話還沒說完,卻見林靖文臉色一變,喝問:「《美岸律》行政法開篇第二條是什麼?」
實際上話剛出口王散就後悔了。法大於天,這是林靖文自始至終的準則,平日自己第一個遵守,從不曾使用主公地特權觸犯任何律法,他這麼說話不是明顯找抽嗎?卻是犯了林靖文的逆鱗了。當時王散那是冷汗滾滾而下,卻也不退縮,答道:「《行政法》開篇第二條:永不加賦。」
「。」
王散抬頭挺胸,大聲答道:「永不加賦。」
「永不加賦!你還知道永不加賦?」林靖文冷著臉死死地盯著王散,狠聲道:「我林家遇過的困難不知繁幾,政和六年林家逃到高山島,那時候我們甚至窮得連一艘四千石沙船都造不起;政和七年。琉求四縣大興公共服務,官府窮到買不起鋼以致軍械生產完全停頓;去年民分六等,官府支付民眾福利,總理院議事廳的桌子損壞都捨不得換掉——這些時候我下令加賦沒有?」
「不曾。」王散現在都有點心驚膽顫了,他跟了林靖文四年,可從沒見過林靖文發過這麼大的火。
盯著王散看了一會兒,林靖文長舒了口氣,大歎:「法大於天!律法既然規定永不加賦,若是我們一遇到困難首先想到的就是加賦,首先想到地是違背律法。那還要律法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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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漢唐之禍不可不戒。漢末的混亂是怎麼來的?與其說是諸侯割據,還不如說是朝廷一次又一次地加賦,以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唐是怎麼亡的?說是節度使不服王化,還不如說是百姓忍受不了苛捐暴政不再朝廷;就像今日地宋朝,民亂四起呀,從太祖至今民亂從未停止過,難道說百姓們都吃飽了沒事做整天想著造反?還不是被官府給逼的。」
「你問問這些士卒,你問問他們,」林靖文指著身邊的士兵護衛。「他們原本都是宋、遼之民,為何今日卻要尊我林家。我林靖文甚至還不是什麼大官,更不是王侯,難道說我能給他們封王封貴?或者說是我將他們強擄來的?」
王散目視眾士卒,他本就是想討個前程才跟地林靖文,只是見林靖文有可能成王稱帝罷了,從龍之後也好謀個富貴榮華,在他原本的想像裡,林家上下,包括這些士卒在內,跟他地想法應該差不多。現在卻聽自家主公這麼說。難道不是?
「永不加賦,我們正是為地永不加賦。」《美岸律》規定不以言論殺人,所以林家上下即使遇到主公那也是有什麼說什麼,這些士卒自然暢所欲言。
一個士兵頗為感慨地道:「屬下本是宋朝兩浙一小民。天生天養,順服王化照章納稅,從無懈怠。然。朝廷無道,官府無道,官吏無道,他們從不拿我們小民當回事,橫徵暴斂予取予求,賦稅名目繁多沉重,先有製造局,後有花石綱,再有一干貪官惡吏從中盤剝,我等一年辛勞所獲甚至都不夠繳納賦稅,還有繁重的勞役,實在在無法存活。」
「但在主公治下就不一樣了,賦稅輕微,田賦不過是三十取一,丁賦一人不過象徵性的一個銅幣,稅更是只有十稅一,沒有任何名目的雜稅攤派,沒有勞役,沒有徵調,律法公正,官吏賢良,還有主公所言之公共服務和民眾福利——屬下常聽鄉里的宿老說,如此賢政即使強漢盛唐亦不曾有,主公實視我等草民為子侄也,我等安能不恭順侍奉主公?主公令我等習武我等便習武,主公想圖大業我等自當追隨。」
又一兵士道:「屬下本為遼東漢人,主公興師北伐復我漢家江山,我等漢民自然追隨,這是屬下以前的想法。不過這個想法從兩個月以前起就改變了,正如剛才這位兄弟所言,主公待我等如子侄,屬下現在卻只想為主公效力,以報主公大恩於萬一。」
王散感到難以置信,不禁問道:「難道你們就不曾想過陞官發財?不曾想過封妻蔭子?」
「想啊,誰說不想的。」卻是又一士兵笑著答道:「是男兒都想陞官發財封妻蔭子,我等自不例外。但大人也知道,陞官發財封妻蔭子是一回事,但戰爭又是另一回事,戰爭是要死人的。大人也知道,宋朝民風懦弱,百姓多遠武事而喜安逸,少有人喜於戰爭。我等本為宋民,在這樣的風氣下成長生活了二三十年,難道大人認為自我等歸順林家治下之後不過幾年便能改變以前二三十年地習慣思想不成?」
這卻是林靖文大力推廣教育的功勞了,不然一個小民士兵哪能說出這樣地話來,但現在嘛,民智不敢說已開,但百姓們的確比以前有思想得多,不復愚民之稱。
「剛開始的時候,我等壓制心中的恐懼和喜好爭先習武參軍的確是為報主公恩德,不過,這麼多年的征戰下來我們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很好啊,就像那句詩說的,『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直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沙場本就是男兒該去的地方,何況主公恩德,我等即使不幸戰死也會因戰功而遺福於家人,我等大好男兒正是應該上報主公下澤家人。」
「正是。」一個大鬍子士兵接過話來,道:「屬下為契丹人,為主公效力征伐大遼本為背國忘族,然,大遼待我等契丹之民實不如主公萬一,雖有坑夷令在,但主公卻不曾濫殺無辜,殺的都是有罪之人,即使是我等契丹之民也是心服,據屬下所知,自主公推行賢政之後,我等契丹之民皆服,一些原本策劃謀逆之人也紛紛打消主意,正是為主公賢德所感。既得主公厚待,我等自然追隨主公驤尾以效萬一。」
契丹人都這樣?王散頓時呆了,這跟他地思想也差得太遠了,功利,儒人學的就是爭功奪利的學問,自然無法理解這些平民百姓的想法,卻不知,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報之,這句話孔老二也是說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