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軍沿著太子河乘船東下直入鴨府,岸上一萬五千剛車馬蹄隆隆車輪滾滾,將近四萬大軍連綿幾里之長,端的氣勢驚人。
鴨府就是以後世的本溪為中心的廣大地域,不過這個時候的鴨府遠比後世的本溪市要大得多了,南至朝鮮的鹹鏡兩道,北到吉林的栗沫江,如此廣大的地區都屬於鴨府。
不過,這麼大的一塊地盤人口卻是十分的少,非常少,土地方圓幾萬平方公里,但戶口卻不到十萬,人口不過幾十萬。根據繳獲的遼國東京道的官方資料顯示,鴨府的戶口不過六萬之數,人口滿打滿算也才三十餘萬人,其中多是女直人,除了回跋女直之外還有不少北女直,也就是靺鞨人,這些靺鞨人都服從回跋女直人的統治,被遼國通通稱作回跋女直,也就是北女直。
真是夠地廣人稀的了,遼陽府本就是人煙稀少了,但跟鴨府一比卻顯得格外的人煙稠密。
要放在後世,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少說也有幾百萬的人口,密集點的都能過千萬,可是現在……三十萬人,對比也太大了。更北方生女直的地盤還慘點,整個吉林大部加上黑龍江和山南地區,過百萬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不過是十萬戶口,用地廣人稀都不足以形容。
幾萬大軍,船連著船車挨著車,刀槍林立馬嘶長鳴,整個河面兩岸瀰漫著一股說不出來的氣息,就像是……怎麼說呢,氣氛太過凝重。士兵們渴望出征,渴望勝利,尤其是看著飄舞唐旗和迎風飛舞張揚的黑龍旗。將士們前所未有的感到一股深深的自豪感和使命感。
幾百年了,真地是很長的時間,以二十年成人算,足足十五代人的時間,漢人沒能像今天這樣昂首挺胸過,漢人,不但已經收復了失去的故土,趕跑了契丹韃虜,今天,漢人的軍隊更是幾百年來第一次以漢家之名討伐異族。
看著那高舉的「唐」旗。看著迎風張牙舞爪的黑龍,林靖文感慨萬千,甚至眼睛不由得濕潤起來。
他從後世而來,後世的中國雖然國力遠比現在強盛,但卻是個受人欺凌的角色,漢人,不但出了中國要受盡欺辱,即便是在中國之內也被人處處壓一頭,外國人在中國有特權,就是那些少數民族也……(不說了。再說就被河蟹了)。那可是中國本土啊,居然在本土之內讓外夷處處壓國民一頭。那到底還是不是自己的國家?到底國民們是在自己地土地上還是跑到了異族肆虐的地方?
這樣的時刻,林靖文忽然想起後世的一部電視劇,其中有一個場景曾經讓他深深地震撼,那是一支威武剽悍的漢家軍隊在唱一支歌。在這個時刻,林靖文不由得也唱了起來。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秦風.無衣》!一千年前,百萬秦軍唱著這首歌出關東。滅三晉,討燕齊,掠楚國。終於統一了中國,從那個時候起中國才叫中國,與其說那個殘暴不亞於始皇帝的漢武帝給了一個民族以尊嚴。還不如說始皇帝創建了一個民族。秦以前中原人稱秦人、趙人、楚人、齊人……就是沒有稱中原人,風俗各異,文化天差地遠,始皇帝統一中原,不僅僅是完成了千秋霸業,也不僅僅是統一了一塊諾大的疆土,更是將一盤散沙的中原人統一起來,統一制度,統一思想,統一文化,乃至統一了文明。自秦以後,中原才成為中原,所有的秦人、趙人、楚人、齊人才有了一個統一的稱呼:中原人,中原才只有一個中原文明,始皇帝將所有人團結到了一起,將中原團結成一個整體。
再有,五百年前,三十萬唐軍唱著這首歌前仆後繼地攻入萬里大漠,逐遼東,出北僵,伐西域,橫屍大漠,埋骨黃沙,乃至至死不得還鄉。然,無數漢家男兒不惜生死不懼苦難,給中原掙下地卻是不朽的赫赫聲威,唐,盛唐,漢家地威嚴從未有大唐之盛,乃至直到一千多年後的那些白人仍然稱呼中原人為唐人而不聞漢名。盛唐,它傳下的不僅僅是一段鼎盛的歷史,也不僅僅是一個稱呼,更加是一股豪邁與尊嚴,盛唐,給予中原人一種滲透到骨子裡的自豪與驕傲,這股自豪與驕傲使得漢人無論怎麼被屠殺被奴化也從不曾低下高傲的頭顱。
唱著,想著,林靖文淚流滿面,再也按捺不住澎湃的熱血,仰天長呼:「唐!盛唐!我們唐人又回來了。三百年了,天神在上,終不棄我唐人,我們終於回來了!」狂呼之後,卻是淚流滿面泣不成聲。
在林靖文高唱《無衣》的時候,眾將兵士都靜靜地聽著,無不熱血澎湃感慨萬千,一時間只聞高唱之聲,和那微微的清風靜靜的流水之聲,任由孤高深沉地唱聲在大地上流蕩,幾萬大軍再無一絲聲音。
四方靜寂人畜無聲,只聞林靖文的仰天悲泣,臨近的將士聽聞林靖文之言無不潸然淚下,心中的激盪再也無法壓抑,高呼:「天不棄唐!」
「天不棄唐!」
呼聲越傳越遠,最後幾萬大軍無不高喊,眾將士或悲或泣,這次出征地士兵中不乏從遼東安東征到的,更是放聲大哭,悲傷之聲聲聞幾里。
悲泣之中,有人唱起了《無衣》。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先是幾人邊哭邊唱。慢慢傳遍整個大軍,眾將士無不以聲相和,高亢雄
無衣》由幾萬人齊聲唱來卻是更見氣勢,群鳥飛舞,連那靜靜地流水似乎都感染到了眾人的心緒流動更見蒼勁磅礡,就連那飄散的流雲似乎也在為眾人歡欣鼓舞聚合更加輕靈。
《無衣》,漢人地戰歌。
出了遼陽府不過二十里,陸上的探馬來報,發現幾個游騎。疑是回跋人派出的偵騎。
不需要探子來報,林靖文甚至已經從望遠鏡裡看到了,離大軍前哨不過四五里左右就有幾個穿著獸皮甲挎著彎弓的騎兵對著這邊使勁張望。這些騎兵的馬術很好,甚至都能站到馬背上手搭涼棚來觀察,且馬匹與林家軍前進的方向保持一致,竟然是邊觀察邊縱馬前行,失蹤與大軍保持一定的距離。林靖文甚至看到了那些騎兵臉上驚訝的神色。
那邊王散也看到了,他手上的望遠鏡雖然不如林靖文從後世帶來的這個好,但四五里地距離還是能觀察仔細的。按下望遠鏡,王散頗有些氣憤地道:「這些回跋偵騎也太囂張了。竟然湊這麼近來觀察我大軍。主公,不如派些輕騎去將他們抓來。」
「不必了。」林靖文搖搖頭。邊繼續觀察那些騎兵,一邊說道:「那些回跋偵騎的騎術很好,當是自幼生長在馬背上,這一點我軍騎兵卻是不如他們,加上他們是弓騎,只怕我軍的輕騎追他們不上,反而會有所損傷,就讓他們觀察去吧。」
「可是,這樣一來豈不是讓回跋人將我軍的虛實看個一清二楚?」
那些回跋騎兵不錯呀,只怕比蒙古人也差不了多少。當真是女直各族中的異類。林靖文看得連連點頭,騎術好是一個方面,又善騎射,還知道利用弓騎的優勢與敵軍始終保持距離。尤其是那些騎兵一看就有一種剽悍的氣質,而且進退有度,應該是精兵。
聽了王散的話。林靖文卻不回答,只是問道:「使者派出去沒有?」
「在我軍出發之前就已經派出去了,屬下特意選的舌辯之士。」王散這會兒也不去想剛才那個問題,又問:「主公,此事屬下殊為不解,一般都是先行派遣使者,等對方無有答覆或者拒絕之後才派遣大軍征伐,為何主公卻是使者與大軍前後腳相繼而出?如此,只怕回跋人會認為我們有威脅之嫌,只怕會觸怒他們。」
—
「觸怒倒是不一定。異族思考問題地方式與我們不一樣。他們信奉的就是以實力為尊,沒有威脅不威脅一說,如果我們單單派出使者只怕他們不會予以理會,但有大軍壓境就不一樣了,這樣他們才會考慮我們說出來地話。」
看了一會兒,林靖文放下望遠鏡,卻突然問道:「假年,你是不是認為我此次為了區區十萬匹馬就大動干戈有所不妥?」
王散愕然,他的確是這麼想的,但可不能這麼說啊,只是恭敬地道:「不敢,屬下不敢誹議主公,主公此舉必有深意,只是屬下愚鈍未曾想到而已。」
林靖文似笑非笑地看了看他,呀……不過有一點你說對了,我這次不是為馬匹而來。你仔細看過遼東的地圖沒有?」
「看過。」王散不明所以,不知道自家主公為什麼跳開話題,不過仔細想了想,突然眼睛一亮,急聲道:「屬下想起來了,遼東地勢開闊,宜攻不宜守,西面還好說一些,有遼河天險,我軍只要派遣一兩萬兵馬囤於險要渡口便可,但與東面的鴨府接壤的地方卻是一片開闊,無有阻礙,若回跋人出兵遼東當真不費吹灰之力,其輕騎可直驅遼陽城下——更重要的是,鴨府以東便是茫茫長白山,其北亦有山河之險,取了鴨府我軍便不用在東面和東北兩面囤積大軍駐防。是啊,如此明顯的道理屬下怎麼沒想到呢?屬下慚愧,主公當真是高瞻遠矚。」
「高瞻遠矚的卻不是我,這不是我想到的。」林靖文聽得哈哈大笑,雖然被人誇獎是件高興地事,但他林大官人對古代戰爭可不精通,指揮海戰或者登陸戰他還可以勝任,但說到陸戰,除了弓騎戰術戰法他還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這種戰略層面的東西他還真想不出來。
不過,他想不出來可他有手下啊,一大堆的手下,手下人想得出來就行了,這次攻打鴨府正是手下提出來地。
「這是蕭裡得顯將軍提出來的,經參謀司分析,他提出的憂慮和構思十分正確,所以,我才不顧軍力疲憊軍械不足再起刀兵。時間不等人啊,遼國肯定不能容忍我漢人收復遼東,其大軍指日便到,若我軍與遼軍征戰地時候回跋人從背後出兵,我軍的情況可就十分糟糕了。」
王散驚訝地不可思議地看著一旁的蕭裡得顯,他根本就瞧不起那些投降過來的遼將,蕭裡得顯也在他瞧不起之列,但萬萬沒想到的是,正是他瞧不起的遼將想到了他沒想到的問題。王散雖然不服氣,但蕭裡得顯畢竟為自家主公提出了一個好的建議,為主公解決了一個大憂患,他卻是對蕭裡得顯深深一揖,道:「蕭將軍大才,王某不如也。」
蕭裡得顯可不敢受他如此重禮,王散可是是漢臣,更是重臣,他一個剛剛投降過來的遼將可不敢在王散面前擺譜,連忙扶起王散,甚是惶恐地道:「王大人折煞末將了,末將也不過是偶有一得而已,比不得大人樞密軍機之能,末將惶恐!」
「將軍過謙了。」王散正待再說幾句,卻又有軍士急馳而來,而且是從大軍後面來的,王散心中一動,臉色卻是一變,心中暗叫不好。應該是有大事發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