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這些日子過得很舒適。
雖然在康王和蔡太師的聯手壓迫下讓出了松江,但松江不過是個偏僻貧瘠的小府而已,讓出去也不心疼。不過,就這麼生生地吐出塊肉來,雖然是塊他瞧不上眼的肉也讓這個權傾東南的朱大官人心裡極不舒服,總想著報復一下。
正好,有個手下獻計發八州流民入松江,朱勉稍一考慮就同意了,還趁著那個所謂的林大官人沒回到華亭的時候就迫不及待地做了。
果然,八州流民一去,他朱大人真是省心啊,以前光怕那些流民謀反了,都鎮壓過不知道多少次了。現在好了,頭不疼心不煩,他都差不多有一個月沒接到有流民叛亂的官文。真是好,這可又是一大政績呀,要是上報朝廷,想必聖上會更高興吧!
不過,一封常州緊急發來的官文讓他的好心情蕩然無存。
「松江因無力安撫流民,已於日前驅逐兩萬戶流民出松江,這些流民已反,集兵兩萬圍攻常州,我常州官軍連敗,現已被叛軍兵臨城下。」
還有一封副書詳細解釋了常州的情況,「叛軍所過之處大戶富商之家盡皆被燒殺搶掠。」大戶富商?那可都是錢啊,要是征花石綱都不知道能征到多少銀錢。更讓朱勉抓狂的是,「茲叛軍裝備精良,兵器甲冑多為廂軍制式兵甲,且悍不畏死,更兼進退有度,官軍多有不敵。」
「裝備精良?進退有度?那還是暴民嗎?」朱勉在他的府邸裡大聲咆哮:「該死的,本官可以肯定,這絕不是什麼暴民出身的叛軍,而是松江的官軍。松江謀反了,那個陸青城反了。左右,快為本官起草文書,本官要上奏朝廷,松江知府陸青城謀逆。」
「大人,萬萬不可。」一個手下連忙勸止:「不說松江未反,即使松江真地反了,大人也絕不能上奏。」
見朱勉有些冷靜下來,那名手下連忙繼續勸道:「大人您想想,朝廷若知道松江謀反會如何反應?朝廷會馬上發禁軍來平叛。大人。現在禁軍可是大半掌握在童貫匹夫之手,若童貫知道了此事,他定會向聖上請旨前來兩浙平叛,童貫一來,則兩浙不復為大人有矣!大人三思!」
朱勉張了張嘴,無奈地道:「童老匹夫垂涎兩浙久矣,若他知道了此事,以那老匹夫一貫的作為,定當親自領軍來兩浙,你說的情況不是有可能發生。而是一定會發生。唉,事情怎會變成這樣?那些流民已經發往松江一個月了。為何到現在才發生叛亂?要反應該早就反了才對。」
「不然。」那手下搖搖頭,道:「依屬下之見,松江之民其實未反,只不過是那陸青城做給主公看的而已,這才逼迫流民反出松江,其實以松江的實力是完全可以壓制如許流民的。」
「還請細細道來,待本官分曉一二。」
「前段時間有個傳聞,說的是松江府招安了金門山中的巨匪李恢,那李恢殘暴嗜殺,受那陸青城之命安撫流民之後。於半月之內屠殺流民兩萬餘戶近十萬人,金山一縣血流成河屍積如山。這個傳聞不知大人聽沒聽過?」
「卻是聽過。」朱勉撫了撫下巴並不甚長的鬍鬚,驚異卻有些欣賞地道:「那李恢倒是個人才,居然讓以前怨氣沖天的暴民平靜下來。那些暴民在八州地時候可是平均每隔一個月就要反上一次的,在李恢手下居然一月未敢動彈。這個李恢著實不錯,為何本官以前未發現如此人才?不然也不至於為四起的叛亂焦頭爛額了。」言下不勝吁吁。覺得甚是後悔。
那手下苦笑著搖搖頭,道:「大人想想,那李恢如此手段,那些暴民並未敢謀反,以前一個月也沒出什麼事,為何卻是突然之間就說無力安撫?以屬下之見,常州的那些暴民應該是松江故意放出來的,為的就是威脅大人。」
「威脅本官?」朱勉別的沒聽到,就聽到了這句話,當即勃然大怒,「那陸青城不過是林家的一個下人而已,即是那個所謂的林家本官也未曾放在眼裡,其一介下人居然敢威脅本官?哼,暴民而已,待本官發大兵剿滅了那些暴民,看那陸青城如何威脅本官。」
說著,朱勉就準備召集兩浙將領出兵平叛。他在兩浙呆了將近十年,一直是作威作福,從來沒人敢對他說個不字,就是權傾朝野的蔡京、童貫二人雖然不滿於他但也是對他有諸多忌諱,等閒都不敢對他做出過分地事來,現在卻被一個小小的不入流地知府威脅,這叫他如何不怒。
那手下自然是知道自家大人的脾氣的,所謂太歲頭上動土,朱勉雖然沒有太隊的才能,但太歲的脾氣或者還不如他,如何能受人威脅?不過勸還是要勸的。「大人可曾想過,此次松江只是放出了兩萬流民,但下次呢,四萬?六萬?或者是十萬?如果松江將那二十萬戶流民全部放出來又如何?那些流民以前分散在八州之地,即使反叛也最多不過幾千人,現在這二十萬戶卻是聚集到了一起,一旦群起而反,那就是最少二十萬叛軍,至時大人如何平叛?」
「二十萬?」朱勉驚呆了,現在才想到了這個問題。
「松江所求不過是錢糧物資而已。我等此次也委實太過了些,二十萬戶流民即使集兩浙一路之力安撫起來也很吃力,何況一府之地,而且松江還只是個偏僻貧瘠的小府。以松江府的實力完全不能安撫如許多的流民,我等此次發流民入松江,實在是未為松江留一絲活路。也難怪那陸青城敢威脅大人,實是被逼至絕路矣!」
朱勉再蠢也知道事情大條了,何況他能做到「東南小朝廷」的地步實在算不上蠢,只是太猖狂而已。不過,再猖狂還能不知道事情輕重麼?現在地事態已經很嚴重了。
他只是想著將讓自己頭疼的流民塞給松江然後隔絕起來。本來這個做法還是可行的。只是,他萬萬沒想到地是橫空冒出個心狠手辣地
硬是殺得流民不敢鬧事,松江借李恢之力居然完全控多的流民。現在好了,流民是被暫時控制住了,但那只是暫時,一旦松江斷了糧,或者流民那樣淒慘的生活再持續長點地時間,到流民再也無法忍受的時候——嘿嘿,火山什麼時候能被壓制住了?民怨沸騰遠甚於火山。
事情大條了。朱勉這才感到了害怕。現在不是能不能壓制的問題,關鍵是,如果他再不支援松江的話,松江必反,到時候就不是童貫來不來的問題,只怕還沒等到童貫的平叛大軍,他朱大人都已經被幾十萬叛軍挫骨揚灰了。而且松江可是佔住了大運河地上游,他朱大人想跑都沒辦法跑,從陸路走的話——朱大人還是有點自知之明的,出了杭州城想生吃他的人遍地都是。從陸路跑?那是他嫌自己活膩味了。
「糧食可以給,松江要多少我們給多少。布匹木材也可以按陸青城要求的給,有了糧食布匹和木材,那些流民就能被安置下來。」朱勉思付再三,現在不放點血是不行了,無奈之下,朱大人幾乎一邊吐血一邊計算著自己的損失。「至於銀錢,」朱勉咬咬牙,後面的話幾乎是從牙縫裡蹦出來:「再給陸青城三十萬貫,不能再多了,流民又不用銀錢當米飯吃。至於鹽茶棉麻和陶瓷等生活物資。多少給點吧,免得那個陸青城再放流民出來。」
話說完,朱勉像是被人從身上割下了幾塊肉一樣,他從來都是搜刮再搜刮。只有將別人的財產拿回自己家的份,什麼時候把自己的錢給別人過?雖然出錢糧物資地是兩浙府庫,可兩浙府庫不就是他朱大人自家的庫麼房?
話說松江這邊。陸青城正焦急地等著杭州那邊地消息。有一件事還真被朱勉那邊料中了:糧食,糧食已經快見底了,沒了糧食陸青城都不知道該怎麼安撫流民。他甚至都準備好了,一旦糧庫見底,他就馬上躲到華亭去,讓李恢帶著他的萬人隊保守華亭就好,至於松江其它地方和那些流民……愛咋咋滴吧,我陸青城的能力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了。
正憂慮不堪,判官黃宛推門而入,人還沒進來他的叫聲就傳來:「大喜!大人,主公為松江發來物資了,華亭傳來消息,首批發來了十二船糧食和八船的其它物資。大喜啊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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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陸青城狂喜,天無絕人之路啊!正快到了最危急的時刻,轉機卻恰恰這個時刻出現了。不過,他還是先確定消息再高興為好。「真的嗎?消息確切?」
黃宛一看就是跑著來的,一進門邊喘氣邊興奮地叫道:「是真的,李萬夫長已經帶兵去搬運了,他派人來報信被下官正好遇上,所以下官才先知曉,報信的人隨後就到。」
真地是隨後就到。
黃宛的話剛說完,一陣腳步聲就傳了進來,只見一個兵士可以算得上是瘋狂地跑了進來。他的背上插著五支三色的小旗。三色小旗是林家治下緊急傳信地標誌,五支旗,即使韓玉容阻攔五旗傳信兵也是死罪,所以他一路跑來,見到他的人老遠就避開,生怕擋了他的路。
傳信兵一見到陸青城立馬從背上拔出一支稍微大點地旗交給他,大聲稟報道:「大人,李萬夫長急信:琉求縣發來糧食十萬石木材三萬石另有棉麻鹽茶若干。隨船隊來華亭的總理院一位大人奉命傳達總理院指令,琉求還有兩批物資在半月之內會先後來到,共計有糧三十萬石木材十萬石,還有棉麻鹽茶若干;另外花蓮、夷東兩縣半個月內也會發來糧食十萬石和一批陶瓷漆器,慶州方面一個月內會發來四船藥物,美岸縣會在一個月內發來鐵器農具和耕牛若干,請大人注意安排接受,這位大人現在正在安排統計物資,明日會到松江城。」
真是難為這位傳信兵了,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的話,讓他喘息不已,不過語氣卻是極其興奮的。
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那二十萬戶流民就向一座大山一樣壓在松江上下官民的心裡,直壓得所有的人喘不過氣來,這一個月,松江的氣氛極其壓抑,人們的臉上連笑容都少了許多。
不過現在好了,一切困難都過去了。
陸青城這下真正地高興起來,狂呼:「主公仁德!黃大人,趕快派人將消息傳出去,特別要告訴那些流民。」
「是,下官馬上去辦。」黃宛興奮地跑了出去,哪裡還顧得上儀表之類的。
片刻,從府衙跑出一批差役,這些差役或步行或騎馬,往松江各縣特別是金山縣跑去,婁縣縣治就在松江府城,卻是先得到了消息。
這些差役騎著馬跑到金山。
此時的金山還是那副死氣沉沉的樣子,因上次官府強行驅逐兩萬戶流民,流民們更是心中無依,此時的情形比以前更多了幾分淒涼,這些流民已經不止是麻木那麼簡單了,他們已經放棄了任何希望,或者明日,或者後天,他們即使沒有被凍餓而死,想必也會被官府給驅趕出去吧。
差役們瞧得一陣心酸,不過隨後他們卻是興奮地敲響了鑼鼓,大喝:「大家注意了,好消息:主公仁德,送來大批糧食藥物棉麻等物資,第一批糧食物資已經送到華亭,正在卸船。」
開始的時候流民們理都懶得理,只是繼續或趴著或坐著節省體力,不過,待聽仔細之後,流民們愕然,真的有糧食物資運來了?
幾日之後,李恢親自帶人送來大批糧食物資和木材,每戶流民先給分發了半月的口糧還有棉麻等物,這可不是按每人每天四兩算的,而是管飽的半月糧食,這可是實打實的。
又幾日,杭州派人送來文書,陸青城終於完全放下心來,雖然文書上只是說要求松江出兵剿滅常州叛軍,但是人都明白:朱勉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