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陸青城這邊,這個剛剛走馬上任的松江知府很是命任就被朱勉匹夫算計了一把,盡遷八州流民入松江。
松江府庫已經被前知府顏度等官吏弄得幾乎破產了,除了留下上繳的賦稅和花石綱,府庫裡竟然沒有留下一絲半毫,搜刮得不可謂不徹底。
一般來,如果說這種情況的話,官府一般是會召集地方鄉紳富商來「商議」一下,也就是讓鄉紳富商出點血,不但賑濟錢糧有著落,官吏們還能趁機撈上一把。
撈不撈的陸青城無所謂,但召集鄉紳富商的事他也是首先就做了。不過啊,這年頭誰都不是傻子,像這麼大規模的流民湧入,稍不留意肯定是要暴亂的,即使新任知府手段高沒發生不暴亂,但按照慣例他們這些人是肯定要出血的,但如此多的流民——別說總數達到了整整二十餘萬戶,即使先期被發來的六萬餘戶流民也是一個恐怖的數字,松江貧瘠,鄉紳富商本就不比其它州府多,而且,松江的這些鄉紳富商也不比其它州府的「同行」那麼財大氣粗,要讓這些不多也不富的人出血安置流民,他們肯定得破產。於是乎,等陸青城派去召集那些鄉紳富商的人上門的時候,那些原本的大戶豪門早就已經跑了,清潔溜丟,整個松江沒跑的鄉紳富商用兩個巴掌都數得過來。
還好,林靖文給出了個注意。
陸青城照著做了,先起草了個折子,也不發往汴京,先發到了杭州。
效果顯而易見,沒過幾天的時間。杭州方面就由朱勉親自發了份文書過來:「茲聞松江府流民眾多,其地官府實無力安置,今由兩浙路發糧十萬石錢二十萬貫以助之,望松江府妥善平靖地方,勿失民望,勿負皇恩。」
糧十萬石錢二十萬貫?打發叫花子麼?
陸青城二話不說,當即招來剛被招安的李恢。
「流民的情況現在怎麼樣?還像前些時日那麼不安分嗎?」
李恢這陣子忙的就是安撫流民地事。說是安撫不恰當,實際上不過是鎮壓而已。流民久受官府欺壓盤剝,怨氣沖天,在被發來松江之前已經反過不止一次了。聽說以前這八州流民總數不下四十萬戶。不過經多次反叛多次被鎮壓屠殺之後只剩一半多點,將近一半的人死於官軍的屠刀之下。但即便如此,官府的屠刀也沒嚇住這些「刁民」,一有機會他們肯定反。
「情況還可以。」李恢回答得輕描淡寫,不過陸青城可是知道的,眼前的這個剛走馬上任的萬夫長在短短半月之內就得了個「屠夫」之名,半月之內,被他下令處死的流民不下萬人,所過之處可謂是血流便,流民一入金山、婁兩縣便即叛亂。李恢硬是殺得沒人敢反。
但有叛亂者族誅,知情不報者罪同。
這是林靖文臨走之前所過的話。李恢將這句話嚴格地執行下去。暴亂之流民全家被斬首,一般叛亂的不過是精力旺盛地青壯而已,但自李恢上任之後,上至半支腳已踏入棺材的老人,下至還不會走路的小兒,無論青壯婦孺,敢暴亂的青壯連帶家人親友盡數處死,從賊者同,者同,不報官府者同……
早期被趕入松江的六萬戶流民。李恢硬是殺了將近兩萬戶,三之一的人倒在血泊之中。沒有同情,沒有憐憫,沒有公道。只有血腥的屠殺,直殺得流民無人敢反,殺得兩浙的官軍心驚膽戰。
李恢說的「情況還可以」。豈止是「可以」,李恢一聲令下,即使叫那些流民去吃屎他們也不敢不吃。因此,即使現在糧食不足、房屋不足、衣物不足……一切都不足每天不過每人分到四兩糧食的情況下,這些讓朱勉頭疼不已地暴民硬是溫順得像綿羊,松江官府讓他們做什麼他們就得做什麼,沒人敢吭個不字。
陸青城對李恢做的事一清二楚,不過現在也只能這麼辦,不然怎麼樣?每天只有四兩糧食,衣服甚至不能將身體完全包裹住,下雨天還得住在帳篷裡甚至是露天呆著……這就是流民現在地生活,這樣的生活幾個人能忍受?要不是靠血腥的屠殺,只怕朱勉的目的早就達到了,恐怕松江已經是暴民的樂園。
「分兩萬戶流民出來,從今天起十日之內每日給這兩萬戶飽食,已經搭建好的房屋先給這些流民居住,讓他們養精蓄銳十日,十日後等我命令。」陸青城看著朱勉發來的所謂文書兩眼直冒火,一連串的命令發了出來:「另外,準備三萬件兵器鎧甲,不用太好,松江府庫裡不是存的有不少麼?將府庫裡地那些兵器皮甲清點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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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李恢也不問為什麼,直接去執行命令去了。
金山縣是松江與杭州最接近的一個縣,這裡也是常、秀、湖、壽四州流民進入松江的必經之地,現在這裡已經聚集了七萬餘戶流民,整個金山縣都是流民的海洋,金山縣城四周隨處可見流民居住地帳篷和草屋。
這裡現在可謂是又髒又亂,一群群蓬頭垢面的流民或坐或站的,個個有氣無力,那些老弱婦孺瞪著無神地雙眼耷拉著腦袋,就是那些小孩子也沒有力氣玩耍,蒼白的小臉麻木不堪,就是那些青壯也沒甚力氣活動,只有些身體素質好有毅力的壯丁還在堅持著搜尋食物或者是伐木建屋,而那些所謂食物也不過是草皮樹根而已,就是這些也快要吃完了。
但即使如此淒慘,這些流民也不敢衝近近在咫尺的縣城裡去搶劫,哪怕他們甚至能隱約聞到城裡飄來的飯菜香味。
突然,靠近城門的流民那裡「熱鬧」起來,這所謂熱鬧也不過是有不少流民站了起來望著城門方向而已,再多的事流民們就不願意浪費體力去做了。
原來是從城裡跑出一隊甲士。
這是李恢奉了陸青城的命令來挑選兩萬戶流民,這幾日都派出兵士去挑選健壯的流民。
這隊甲士來到流民聚集地,然後分出一些人拿著鑼鼓邊敲打邊四處大喊:「奉松江知府令,選兩萬戶流民,給予飽食和房屋;奉松江知府令,選兩萬戶流民,給予飽食和房屋……」
流民們都被驚動起來,無神的雙眼一個個亮起來,就像飢餓的獅子看到了綿羊一樣,不過沒人敢有異動,只是拿著渴望的雙眼看著那些甲士。
片刻之後,甲士們宣傳好了,等流民們都知道了消息等在「家」裡等候挑選,他們這才不緊不慢地一戶戶去選人。
這樣的情況在金山縣每個流民聚集點都有發生。
李恢挑選出較為精壯的兩萬流民青壯之後,將這兩萬人連同他們的家人都遷到修建好的木屋之中,這些木屋卻是松江府以糧食招募流民修建的,本就是準備用來安置流民,只不過這兩萬戶先享用了而已,房屋不多,也就夠安置三萬戶之用。
每日飽食,糧食管夠,還發下布匹給讓流民自己做衣服……有吃有住啊,還有穿的,流民們一時間感覺到了天堂。
當然,派出大夫給這些流民檢查身體的事在流民剛進入松江的時候就已經在做了——疫病可不是鬧著玩的,一場疫病能滅絕一個縣乃至一個州府,身有疫病的流民被拒絕進入松江——現在也不過是在調養這兩萬戶流民的身體而已,李恢還每日派出兵士稍加訓練這些流民青壯。
得到李恢的覆命之後,陸青城再次給杭州發了封文書:松江無力彈壓流民,錢糧布匹鹽茶等無有不缺,望兩浙路給予支援。
朱勉對這封文書毫無反應——也不是沒有反應,兩浙在臨近松江的常、江等州府增加了駐軍,這些州府的駐軍日夜巡邏嚴加提防。
陸青城收到情報後冷笑不止,再次招來李恢。「將那兩萬戶流民派出去,目標就是常州,你帶三千兵馬混雜在裡面。」
「要不要攻下常州?」李恢一下子就明白了陸青城的意思,問道。
「看情況吧,」陸青城想了想,決定還是不要一開始就把事情做絕了,「做出威逼常州的姿態,最好敗幾次兩浙官軍,還是先不要真的打常州了。」
「喏!」
那兩萬戶流民這些時日飯管飽食管夠,自家的婆娘小孩和老人慘白的臉色也有了些紅潤,正滿足於這樣的小日子,就等官府非授田地後乖乖地做個良民,不過,事實上老天還在繼續折磨他們。
如狼似虎地松江官軍將他們從溫暖的房屋裡驅趕出來,連家帶口,只發給他們三日的口糧,還有一些兵甲,五千松江官軍將這兩萬戶茫然無措的流民趕到了松江和常州的交界處,這五千官軍就將他們與松江隔絕開來。
「媽的,反了,我們發了,官府不給我們活路,我們自己去尋活路。」
無衣無食,剛過上沒幾天好日子的流民重新回復了無衣無食的淒慘生活,看著哭哭啼啼的女人和孩子,看著木然無聲的老人,那些青壯再也忍不住,就像當年的陳勝吳廣那樣,就像他們以前做過的那樣,這些人揮舞著武器大叫著「反了,我們反了。」衝向常州。松江他們是敢回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