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青城、王散二人第二天就回了琉求,不過林靖文卻留了下來,河間的莊園雖然不再作為養馬地存在,但也不是說這裡就沒了用處。想想啊,幾年之後,女直人若想南下必然要從東路派一支軍隊,而真定必然是這支東路軍南下的要道,河間離真定不遠,在這裡囤一支軍隊到時候可以抄女直人的後路,或者,可以以此地的軍隊狙擊女直人的東路軍。
聽說林家莊的主人來到,作為盟友,魯成戎父子第二天就收到了消息趕來拜會。
魯成戎有著北方大漢最顯著的特點,豪爽。進得林家莊園也是毫不見外,說話直來直去,而且,因為常年帶兵,其行止之間自有一股軍人的風範,看得林靖文大起好感。而魯成戎對林靖文的觀感也更要好上一些,他原本以為跑來建這麼大一個莊園的怎麼也是一個富足之輩,說不得帶著一股商賈逐利的性格,沒想到這林大官人卻也是滿身的軍人氣質,大喜之下自然對林靖文好感大增。
而他的兒子魯元戎就顯得比他更為出色了許多,這個年紀與林靖文相仿的年輕人自小習於弓馬,因此身材頗為壯碩,滿臉的英氣,待人處事進退有據,豪爽之中不乏細緻,端的是將門虎子。
來的還有左近周家莊的周昊大官人,他是林、魯、週三家合作走私組合中的一員,怎麼也要跑這一趟拜會一下林大官人。這周昊大官人生得一副白白淨淨的面貌,濃眉大眼卻是雙目靈動,一看就是精於算計之輩。不過這位周大官人雖然為人精細好算計,但於民間的名聲卻是不錯,既不曾欺男霸女,亦不曾強取豪奪,雖然對自家的佃農苛刻了點,但也不稱不上是周扒皮,平日也有諸多恩惠給於他那周家莊中百姓,給地方修橋鋪路施粥捨飯的善事也做了不少,倒是搏了個周大善人的好名聲。
林家莊中現在也不過是駐紮了三百兵士而已,另有些許僕役奴婢,原本佃農馬奴是一概沒有,不過自陸青城決定不用這座莊園作為養馬地後招收了不少失地農戶將莊中土地租了出去。不過,這些佃戶現在正在給自己搭建房屋並且加固莊中堡壘,作為恩典,也作為這些佃農幫忙加固堡壘的報酬,林家代為支付了建造房屋的建材所需,而且賞賜了一年的糧食和用度,歌功頌德之下,雖然目前林家莊還只是一片白地,但也是熱火朝天,只等建好房屋之後等到耕種時節到來便將那些剛植上牧草的土地重新翻整為農田。
計劃失誤,這次卻是白費了一番工夫和銀錢,不過這點小錢還是不看在林大官人眼裡的。
魯、週三人來過林家莊不止一次,對此忙碌熱鬧的景象司空見慣,甚至,這裡的佃戶是由魯週二家幫忙招募的,那莊中堡壘的加固也是由魯成戎父子設計的。魯成戎久在軍中為將,對於修建防禦設施自然很有一套,對於魯家堡魯成戎是沒錢修,但對於有實力的林家堡,魯成戎拿出了他為將多年的真功夫,將一個原本就很堅固的林家堡設計成了一座要塞。堡牆加高加厚,增加箭樓射孔,增加女牆甕城,甚至,魯成戎還引來了霸水在林家堡牆下挖了一條兩丈寬的護堡河,反正北地官府對豪強的莊園幾乎沒有限制,只要你有能力,你就是修一座小城出來官府也只會誇讚你有本事。
魯成戎他們到來的時候正趕上林靖文為陸、王二人送行,他們準備沿著大運河南下華亭,不過此時卻是出了麻煩,卻是那折可保不肯離去。
花容好說,雖然滿身的本事,但他原本不過是一個下級軍官而已,自然是長官說什麼他就聽什麼,而且,他對於林靖文破格把他連升了七八級任命為水師右廂統制一事是非常感激的,雖然把他從陸軍調到水師明顯是專業不對口,但怎麼說林靖文對他也算得上是知遇之恩了,對於林靖文的話,即使違背本意他也不會反對。
但折可保就不一樣了,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麼目的他一定要跑到林靖文的水師右廂來,但這個人桀驁不順是肯定的,至少林靖文目前對他是這麼個印象。這麼樣的一個人,也不用指望他會完全聽林靖文的話。
不過,讓林靖文沒想到的是,他的第一句話折可保就不聽。
「原因,本官想知道原因。」林靖文沒有發火,只是輕描淡寫地問了一句,天知道,在心裡他恨不得馬上就將這傢伙給殺了。
「末將不是不肯離開,只是,末將希望跟大人一起離開。」折可保的語氣聽起來不溫不火,態度也算得上恭敬,「大人應該明白,水師右廂指揮使一職的職責在兩浙,在軍中,而不是在大人的私家莊園,大人捨軍務於不顧卻留連於自家的一個小莊園,卻不是大人應該做的事。」
雖然折可保的這番話是在頂撞他,但林靖文一點都沒有生氣,真的,真是一點都不生氣,反而是對折可保大起好感,能提醒上官職責本分的人至少也算是剛正不阿,這樣的人值得對他有好感。林靖文的口氣越加緩和,解釋道:「雖是私事,但本官還沒有正式上任,在上任之前做點私事不算違背職責吧?」
「是不算。」折可保面無表情,卻依然堅持勸道:「不過大人,據末將所知,大人的水師右廂卻是掛在東南小朝廷的朱勉大人麾下。朱勉是何等人不消末將提醒大人自應知曉,其人囂張跋扈而且善能專權,大人去那兩浙接管水師右廂不亞於從朱勉身上挖下一塊肉來,要說朱勉不會對大人不利,只怕那朱勉自己都不會相信。以末將拙見,朱勉定會趁大人還未接受水師右廂的時候先行將右廂的實力抽調一空,等大人接手的時候只能是接到一個空殼子而已。如此,大人還不想盡快回兩浙接手麾下的水師右廂嗎?」
一旁的花容雖然沒有說什麼,但從他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來,顯然他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末將想留下來督促大人早日回兩浙就職。」折可保終於把自己的目的說了出來,就等著林靖文的反應了,或嘉許,或不屑一顧,或惱羞成怒,他就等著看林靖文是哪種反應。
不過出乎他意料的是,林靖文沒有反應。
也不是完全沒有反應,只是林靖文的反應不是他猜想的三種反應中的任何一種。
林靖文聽了折可保的話卻是和陸青城、王散二人對視一笑。
王散微笑著沖林靖文點點頭,看向折可保的目光友善了許多,對能為上官,即使不是主公,考慮的人他都有好感,因為他自己就是這個性格。
陸青城更是直接道:「剛正稟直,頭腦不弱,可用,而且看起來不像是跋扈之輩。只是,主公還需多花些氣力才是。」
卻是說得折可保摸不著頭腦。
花容卻是從陸青城的這番話裡聽出了點什麼。他先前雖是滿身本領,但一無顯赫家世二不會巴結上司,入伍幾年了才升到芝麻小官,現在蒙林靖文賞識,那他當然不能像以前那般不會做人,至少投林靖文所好是必要的。嗯,這位林大人應該是喜歡剛正敢諫的部下,也不喜歡部下太囂張,以後還得注意下才好。
而就在這個時候,魯成戎三人到了。
一見到兩個明顯是軍中將領的大漢,魯成戎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來——廢話,人家都穿著軍中制式盔甲在,看不到就是瞎子了——也顧不得跟林靖文見禮,直接按照以前軍中的禮節向花容二人道:「末將河北禁軍河間軍左廂都監魯成戎,敢問二位將軍是……」
見有同僚問好,花容顧不得揣摩陞官之道,連忙回了一個軍禮,道:「末將花容,恬為兩浙水師右廂統制官,見過魯將軍。」
而一旁的折可保出身顯赫,哪裡有過中下級軍官們廣交朋友開拓門路的無奈經歷,對此無有反應,只是沖魯成戎點了點頭算是回禮。
魯成戎一看就知道折可保跟他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對折可保謙卑地笑了笑,卻對花容肅然起敬,「原來是上官到了,末將失禮……」
「爹!」一旁的魯元戎哭笑不得地打斷了他的話,委婉地道:「您已經出了河間軍,已經不是將軍了……您應該稱呼這位將軍一聲『大人』才是。」
「呃!」魯成戎這才醒悟過來,原來卻是自己的職業病犯了,頓時臊了個大紅臉,尷尬地看著花容,不好意思地道:「末將……草民失禮了,見過大人。」卻是換了平民的揖禮。
花容也不在意,他在二十幾天前還是一個芝麻小官,自然懂得下級軍官的無奈處境,對平民百姓也不輕賤,再則,這魯成戎既然曾經為將,那也算得是同僚,有所失禮卻也沒什麼,只是諒解地沖魯成戎笑了笑。
魯成戎再不好意思與花容答腔,轉身對林靖文道:「這位便是華亭林大官人吧,在下魯成戎,卻是與大官人神交已久了,今日見面真是三生有幸!」
一旁的花容傻眼了,忍不住插道:「這位是我家大人,兩浙水師右廂指揮使林大人,魯官人可別又弄錯了才是。」
「無妨!」林靖文擺擺手示意花容退下,對魯成戎回了一揖,笑著道:「林某亦是與魯大官人神交已久,前時林某便常聽聞屬下說大官人豪爽重義,為北地豪傑,林某早就有心與大官人結識一番,只是俗務纏身不得工夫。現下卻是隨了林某所願,今日一見,大官人果然名不虛傳!」
又對有些震驚有有些興奮的周昊道:「周大官人,前蒙大官人不棄多方助佑林某的莊園,此番林某向大官人見禮了。」
魯成戎傻眼了,那周昊卻是跳將出來,搶先道:「不敢當,大人怎能向草民見禮,草民愧煞!」其態度謙卑恭敬非常。
林靖文談笑不禁,也不以為意,心下卻想,這周昊卻也是個勢利之輩。不過古時的人又有幾個不是如此,官即是官,民即是民,小民巴結官吏自古有之,也怨不得周昊勢利,何況他聽陸青城說這個周昊平日的名聲著實不錯,不是魚肉鄉里之輩,可以結納。
那廂魯成戎也回過神來,他也不是十分震驚,只是原本他以為林靖文也就一介商賈而已,或者有些勢力,卻不想原來是官員,還是個大官,一時間心中彆扭,原本準備應對的態度和措辭也用不上,一時不知如何應對而已。不過,硬著頭皮也是要上的,而且,先前魯家莊和這位林大人已經結下善緣,這對魯家莊也是件好事。
「草民見過大人,先前但有失禮之處還請大人海涵一二,草民不勝惶恐!」
林靖文大笑,指著魯成戎道:「人道河間魯成戎豪爽,河間無雙,卻不想如今也作愚民態,真是笑煞人也!大官人,本官可曾以官威壓你?」
「卻是不曾。」魯成戎明白林靖文的意思,一咬牙,大笑道:「是魯某自鄙了,大人還別見怪才是。」他終是不敢稱得一聲「林大官人」。
「這便對了。」林靖文笑道:「這才是河間無雙的魯大官人。來,我來為你介紹一下。」
「這位是陸青城,你是見過的,現為松江知府;這是王散王假年,我的大祭酒,現任水師右廂監佐一職;魯二,我之親兵統領;這是花容花將軍,你剛才也認識了;最後這位是折可保將軍,前朝名將折從阮之後人,現亦為水師右廂統制官。」李大郎卻是不用介紹了。
魯成戎不敢怠慢,拉著他的兒子一一拜見:「見過諸位大人。」
「無妨,魯大官人有禮了。」
不說魯成戎曾為河北禁軍將領,就是剛才看林靖文的態度對他也是十分重視,衝著這一點,眾人也不會給他臉色看,就是折可保現在對他也稍稍還了半揖。倒是周昊,眾人對他就冷淡了許多,不過周昊自己是不在意的,能結識這麼多位大人他正高興著呢。
眾人認識了一番,陸、王二人這便起程南下,不過折可保還是要留下來,用他的話說就是他要督促自己的上官早日盡自己的責任,不要過多注重私事。
林靖文無法,只好對他說道:「折將軍留下來也成,不過,本官辦事自有分寸,你也不必過多呱噪,可否?」
「末將省得,自不會做女子態,大人盡可放心。只是,大人還請早日就職才是。」
得了,說完還不忘來上一句,你當你自己是大納言不成。林靖文對他是無可奈何,當真是打又打不得,殺現在是捨不得殺了,看他先前的表現倒像是個人才,要放任不管吧,他就呱噪個不停,不過也只能先就這麼由著他了。現在林靖文是知道了,折可保不是囂張跋扈,只是太過堅持原則而已,這倒不是什麼壞毛病,還在可以忍受之列。不過,林靖文忍不住腹誹一句,估計這折可保的兩位兄長就是受不了他的堅持原則才把他給踢到河北禁軍的,你說你一個武將學什麼諫官,真是個怪胎。